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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庭华盖   作者:喵柒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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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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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庭华盖

  *

  河洛之美,美在春冬两季。

  八年前远征北疆,司空震错过了长安大雪飘零的冬,好在今年二月,雷霆军凯旋河洛,他整装勒马站在阔别数年的城门外,迎接他的,恰是长安青绿的春。

  风与细密的草尖擦肩而过,轻得连蛰伏在草叶下的飞虫都未曾察觉。几个小贩往来于清晨的城门内外。多年前饿殍遍地的高墙,如今已是青草离离,雪白的野花点缀其间,没有战火威胁,它们生长得肆意。

  司空震不动声色将缰绳在虎口绕紧,脑中浮现出朔城狂风枯骨的肃杀场面。

  栖身的野草被铁蹄踏碎。肠肚横流前,猎蝽仍做着饱餐一顿的美梦。

  身后,一名武将稍微加快了速度跟上来,掌心捏着食指大小的竹筒,直到与司空震并肩才勒马放缓,“大人,朔城来信,一切已安排妥当。”

  如今驻守在北朔的,无论将领还是士兵,都伴随司空震征战多年,做事效率自然不必说。

  一行人畅通无阻地行至城门,守城的护卫收回长矛,分列两侧放行。

  玄武门位于西市往左的帝宫之外。司空震一路朝前,走到到东西两市交汇的朱雀街口,五匹白鬃马已在酒坊外恭候多时。

  马背上的人,都来自英国公府,知道司空震今日回朝,特地前来引路。

  八年前,他的兄长病逝,只留下一个不入族谱的私生子。按照李勣遗嘱,早在那个时候,司空震就已被国公府上下默认为唯一的继承人,外加上这些年,司空震在北朔屡获战功,即便府内大多数人仅仅只听说过他的名字,也不得不拿出十二万分的谨慎,来对待这位几乎未曾谋面的家主。

  司空震微皱眉头打量了那五个侍卫一眼,不仅骑得马比朔城的瘦小,身板看起来也没多结实,不说风吹就倒那么夸张,但肯定远比不上他带的这群战士,倘若拉到沙场上作战,就算给他们最好的武器,也只有送死的份。

  几个侍卫被这双轻鄙的眼神盯得发怵,其中一个鼓起勇气,拱手朝司空震一拜,“半月前,大人吩咐的事,府内已经准备好了。”

  “时间。”

  “一个月后。”

  司空震压低眉梢,脸色比刚才更冷,“如果没记错,我信里说的是,尽快。”

  那人被吓得魂不附体,立刻翻身下马,半跪在他面前:“大人明鉴,此事关系重大,陛下的意思是……不宜操之过急。”

  朝堂近几年越来越忌惮北朔势力,所以才会不断想安排人留在他身边。司空震这步棋断了他们的念头,那群老狐狸势必会找别的地方下手。

  复活风暴军的计划在即,多拖延一天就会多一天变数,女帝出面干涉英国公府的私事,或许正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

  棋局尚不明朗,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可惜这盘棋是他司空震所下,出不出招,出什么招,全在于他想赢多少,而不是会不会赢。

  “昭示可以暂缓,但人不行。”司空震沉着视线,“他在哪?”

  侍卫哆哆嗦嗦地答:“天音阁弈场。”

  司空震对自己这个刚成年的侄儿不算了解,也并没有见过几面。那孩子从出生起就被养在深院,别说是他,连李勣这个亲祖父都不见得见过几次。

  自女帝登基,朝政稳定之后,每逢二月初,弈场各国高手云集,花舟游行期间,更有千人对弈的盛况。能入的了天音阁的阁门,已能证明此人本事不小,司空震本没多在意他那侄儿在这方面究竟多少造诣,既然提到,便随口问了句:“输赢如何?”

  侍卫的神情略显尴尬:“呃,未赢一局。”

  没等司空震压在喉间的那声轻嗤送出来,他抓了抓脑袋,又多补了句:“听他们说,小公子并没有正经地跟那些人对弈,貌似是在跟他们下……指导棋?”

  司空震神色微变,轻轻挑起眉头。

  侍卫不通棋艺,只知道弈星下这种棋的时候没有输赢,不知道这种没有输赢的棋有什么意义。

  他不懂,不代表司空震也不懂。天音阁离这儿不远,他倒也想看看,八年前那个连打雷都怕的小侄儿,除了下棋,别的都长进了多少。

  身后的几十军将领命,被英国公府的五人引着,先行一步去往虞衡司。司空震则紧绷臂腕调转马头,散步那般,只身没入朱雀街以北最密集的人群当中。

  千人弈场位于天音阁背后,是座木制的客家圆楼,修建时兼采江南一带四水归堂的独特风格,井水从倾斜的屋檐淌落,莲叶浮萍,鳞池雕栋,即便只是从天音阁的戏台前路过,也能听见它背后春雨般铮铮作响的碎音。

  每年开春,天音阁都会差人到英国公府邀请他们家的小公子来弈场一趟。从前只是和踢馆的高手对弈,弈星也不负所望,棋局之上从无败绩,而后慢慢的,便不敢再有人轻易挑战。

  他的名声在国内日渐传扬,甚至传到了女帝耳里。许多爱棋如痴者不远千里到长安请他指点,天音阁为此专门为他开了间棋室,让他可以在更安静的地方与人对弈。

  国公府将他的身世瞒得很好,长安城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真实来历。

  一个外妾所生的私生子,子孙后代连族谱都不得入,十六年间,尤其是父亲死后,他极少遇到可以说话的人,只能在棋局里寻找自己仍然存活的证据。

  他可以在黑白两种颜色里随意决定自己接下来走什么样的路,十九道缔造的方寸之地,不会像那座牢笼似的把他困在中心,任由别人掌控命运,哪怕是最基本的自由。

  棋室宽敞,除了两张棋桌,没有其他陈设。拢纱的幕帘将少年与前来讨教的弈客相隔,气氛安静,只偶尔听得见两人落子的声音。

  棋侍匆匆进门,告知了司空震来天音阁找他的消息。

  那位弈客来自蓬莱,和北疆相隔万里,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竟也如雷贯耳般瞪大眼睛,“可是朔城那位?”

  幕帘后,弈星微微垂落目光,像是忽然被人从安宁的美梦中叫醒了,眼神也不似方才那般鲜亮。

  他知道司空震今天会回长安,却没想到这么快。

  如今的英国公府,实际上只听命于司空震。现在时辰还早,府里也没派人叫他回去,就说明司空震回长安后,并没有直接回府,过来找他,估计是回府途中在城里听到了什么,临时起的意。

  弈星未答,也不需要答。

  全长安能将司空这个复姓和大人连在一起的,除了司空震,还能有谁。

  客人惴惴不安地提子,心底的恐惧蔓延到指尖,抖得差点没把这枚名贵的白玉拿稳,“听说那位大人在北疆,接连杀退了好几个藩镇的戎兵,喝人血吃人肉,长得也是青面獠牙,恐怖至极……您可是哪里得罪他了?怎会突然——”

  话说一半,他猛地想起弈星也是从英国公府出来的人,当即哽住,慌张地给刚才的失言找补,“传闻,传闻而已,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在下是想说……”

  “无碍。”

  弈星面不改色将棋子拾入玉盅,客人那张桌上的棋,也被身旁的棋侍弯下腰一一捡走。

  司空震一来,这盘没有输赢的棋也就到了结束的时候。弈星棋艺高超,人品也没得说,见他不计较,那人总算放了一半的心,可另一半仍然悬着。

  要是再留在这里,肯定会跟那个阎王都怕的恶鬼碰上。弈客揩了把鬓角的汗,起身跟他告辞,被棋侍引出门,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二月春寒,吹进屋里的风没有半点暖意,湿润的水雾和檀香互相纠缠,散发出秋日枯草的气味。窗外,云端透出透明的光珀,从他背后投射到木案,将他拾棋的指节照得发白。

  门外的天光就在这时变得黯淡。弈星手指停顿,即便隔着一层帘幕,依旧能从模糊的影里,看见那人威然挺拔的身形。

  血与杀伐的恐怖,在他周遭沦为具象。这样的司空震,很难不让人感到害怕,英国公府上下对他的尊崇,和刚才那个仓皇逃离的弈客相似,绝大部分源于心中的恐惧。

  然而弈星却是个很难产生情绪的人。他的心是空的,像座孤零零的海岛,被困在深院十多年的悲哀尚且不值一提,更何况现在。

  他知道司空震过来找他的目的。半个月前,英国公府的小厮曾将朔城来信原封不动念给他听。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张军令,里面每一个字,都没有要跟他商量的意思。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逼近,弈星的心脏也越来越沉。几个棋侍把头埋得更低,在司空震发话前,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父亲逝世次年,司空震便率军回了朔城。他对这个人的记忆,仍然停留在葬礼时那短短的一个月。

  帘幕的阻隔让司空震的轮廓和记忆一起变得有些模糊了。弈星怔怔地出了会儿神,直到那人停在对弈用的棋桌前,魁拔的阴影几乎将门外的金芒覆盖,才收回神思,站起身,朝他行了标准的百姓之礼:“司空大人。”

  少年的音色和他低垂的眼神一致,清冷又疏离,旁人见了,根本不会将两人的关系往亲缘上想,更不会相信这竟是对血脉相连的叔侄。

  司空震似乎也并没想过,那封信送到国公府之后,弈星还愿意和当初一样,温顺地叫他一声叔父。

  他在纱幕前敛甲落座,将棋盅的棋子,一枚一枚重新往上摆。

  离开刀光剑影的战场,那只手的动作变得悠闲许多。棋侍不敢怠慢,将司空震的局,原封不动组在弈星面前。

  等到棋局落成,弈星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黑白纵横的棋面。

  极其基础的入门,但凡学过半年棋的都会解,司空震并没认真地想跟他下棋,只是在把他当小孩逗。

  “很喜欢待在这儿?”

  弈星微微愣住。

  天音阁原本是家戏楼,弈场是近几年才修建起来的,来来往往都是些三教九流。国公府将弈星看得很紧,不过毕竟是被武曌亲口称赞过的人,他们也不好驳了女帝的颜面,所以只准许弈星在每年万国盛会的时候,也就是初春二月中旬,到天音阁和各国棋手对弈。

  司空震这么问,言外之意肯定不是夸他棋术精湛,弈星坐在他对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们不知道我是谁。”

  他的身世在天音阁一直是个谜。英国公府善出武将,府内上下严格按照军队的纪律行事,没人能在他们嘴里探出口风。弈星话少,又不常来,属实没必要担心他私生子的身份泄露,败坏英国公府的名声。

  但很显然,他会错了意。司空震继承了和他祖父几乎一模一样的性格,不喜欢有任何人或事脱离自己掌握。

  人心脆弱,最容易受到外物影响,但凡多一点自由,就能蠢得跟虫子一样,明知是火还要往上扑。

  眼下长安暗流涌动,稍有差错都可能酿成一场灭顶之灾。弈星是个聪明人,知道在自己尚无能力完全脱离英国公府的控制之前,应当收锋敛芒,否则单凭女帝的认可,只要他肯,以全新的身份踏出英国公府,不过迟早而已。

  表面温顺的兔子,咬起人来也是最疼,如果背后还有人指使,那就更麻烦了。

  棋侍将刚沏好的茶水端到司空震面前。司空震接过,撇开浮沫,看起来好像并没生气,说出的话却是另一个态度:“知道从哪儿来就够了,是谁还重要吗?”

  帘幕后,少年垂放膝盖的双手缓缓捏紧。

  “这件事,我自会找人问责。”司空震将瓷盏搁到一边,问起另一件事:“十多天前,府里回我的那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站在弈星身旁的小厮听了,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偷偷低头看,也只从少年脸上看到那副一如既往的表情。

  弈星冷着声音作答:“是。”

  帐幔外随即传来一声轻嗤。

  “‘国公府与北朔互为表里,能为大人分忧,不甚荣幸。’”

  念到最后四个字,司空震故意放慢速度,玩味地盯着罗帐上的人影:“怎么,你很想给我生孩子?”

  弈星皱眉,抬起眼睛往身侧看,目光短暂地在小厮惶恐不安的脸庞停顿片刻,再跟司空震说话时,每个字都浸着寒意:“大人那封信,在下回与不回,想必对您没有任何影响。既然大人已有定夺,又何必故作姿态,硬要问清楚在下是什么想法?”

  他这话说得很无情,也颇有深意。帘幕似动非动,司空震一时也没移开落在上面的视线,静静摆手,屏退了室内所有不相干的人。

  “国公府的事,不允许外人干涉。你在府里待了十多年,有些道理,想来不用我教,也应该懂。”

  弈星不可能听不出来他背后的意思,但要一个从小就对英国公府没什么感情的人,为顾全大局而在牢笼中献祭后半辈子全部的自由,生命垂危的野兽尚且不甘,更何况这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弈星捻子破局,弯起唇角,嘲讽地夸了他一句:“大人,好计谋。”

  英国公府不仅隐瞒了少年的身世,他的特殊体质同样无人知晓,武曌以及那帮想借此牵制司空震势力的朝臣打错了算盘,没想到英国公府还有这么一个直系的血脉存在,如果司空震以此为由要将弈星带在身边,甚至是返回朔城,也在情理之中,他们无法阻止。

  风稍大了些,拂过帐幔时,掀起的薄纱显露出少年遮在幕后的模样。

  相比从前,那张脸的五官依旧清秀精致,却少了几分稚嫩,瞳眸纯净,纤尘不染,仿佛神龛供奉的白玉石尊。淡淡的檀香随风送出幕帘,夹杂着他身上极其清寡的梅香,令人心旷神怡。

  纱帐没来得及垂落,就被戴手套的手指截停。清凌凌的眼睛几乎同时抬起,恰好撞入那双嵌在浓眉下的银眸。

  “在长安待了这么些年,别的没学到,阴损人的本事倒是见长,竟敢讽刺长辈了,嗯?”

  弈星清楚听见胸腔里传来的沉闷震动。

  成年人独有的稳重气质,暗藏在这张锋利冷俊的面庞之下,他几乎能感受到司空震浸透骨子里的威严背后,那种令人觳觫的逼仄。

  本就身处一个囚笼,现在又要被锁进另一个,而这另一个里,还关着一匹即将同他朝夕相处的恶兽。

  弈星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越久,心情就越沉重。

  如今他只希望英国公府和北朔的事尽快结束,司空震也不必非得把一切做绝。只要不到定局,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而在时机到来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

  少年没有说话,帘幕也一直没被放下。

  司空震自然没打算跟自家这个还没立冠的侄儿计较什么,阴影遮住了他眼底清亮的光,没说一个字,但他也知道司空震居高临下的眼神就是在告诉他,该走了。

  天音阁正当热闹,坐镇的棋手却中途离席,而带他走的,居然还是今日才刚刚回朝的司空大人。

  一时间,戏台茶馆,大街小巷,凡是临近天音阁的地方,都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

  有的猜测,弈星棋术了得,此番或许是被司空大人招揽,入府做了幕僚也说不定。结果话音未落,就被眼前一幕惊得愣住。

  只见司空震勒缰上马,动作自然地朝那立在马下的少年伸手,等少年把手递到他手上,臂弯稍一用力,便将他整个人拦腰抱上了马背。

  人群躁动更甚。他们只知道弈星也来自英国公府,但却并不认为这性格与长相都大相径庭的两人,会是什么亲戚之类的关系。

  忽然有人想起,之前朝中有流传女帝有意要给某位大臣赐婚一事。司空震在北朔待了这么多年,一回来就往天音阁赶,如今不由分说就把人带走,还同乘一匹马,任谁不会多想?

  马鬃仍旧残留着一路奔波后湿漉漉的雾水,紧贴他后背的铁甲,也弥漫着一股腥锈和青草交杂的浅淡气味。

  弈星蹙起眉头,“你故意的。”

  低沉的轻笑传出喉间,热息扑在少年的耳畔:“兵贵神速。”

  女帝故意将昭示放在一个月后,摆明了是想拖延时间,如今他先一步提前将赐婚一事坐实,到时候女帝再想反悔,除非把全长安的人都变成聋子和瞎子。

  顺着这条街直走到底,就是英国公府。司空震绕了远路,调转方向,去了人潮最盛的朱雀街。

  这个时候,弈星是谁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坐在谁的马上,又是被抱在谁的怀中。

  他像个精致的摆件,拿给司空震到人前随意展览。宽大的手心覆盖在少年冰冷的手背,牢牢握住了他隐忍中捏紧成拳的右手:“相比现在,我想你应该更不愿意赐旨昭告。”

  仪仗,红轿,完完整整的迎亲仪式。

  弈星转头,瞪了他一眼。

  穿过熙攘的朱雀街,行至玄武门外,不少儿童和女眷正聚在广场放纸鸢。

  几年前,跟在弈星身边的小棋童也曾做过一只,不过是拿宣纸往竹骨上随便糊的,再画了点五颜六色不知所云的花纹。

  英国公府到处是树,纸鸢飞不起来,棋童索性也就不追求让它拥有乘风的能力了,只拿在手中,像那些小孩一样跑来跑去,无聊透顶,远不如现在看到的有趣。

  府内上下只拥护具有纯正血脉的英国公后代为家主,父亲死后,他们自然都听命于唯一符合这个条件,同时也是最有权力掌控他们生死的司空震。

  被束缚在府里十多年,很多时候,府里的人就只在一些大事上稍微想起深院还住着个不能算作主子的主子,更别说有谁会关心他的喜好,理解他的哀乐。也正因此,弈星和那些人几乎达成了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共识,唯独只有身边随侍的几个小厮丫鬟跟他说话要多一些。

  司空震那封信,小厮也是知道他肯定不会回,而国公府的人又断不敢因此得罪这尊大佛,所以才假借他的口吻,替他写了一封。

  司空震不好糊弄,肯定早就猜到了,外加上私放他来天音阁对弈一事,只怕回府以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换掉他院里的人。

  离府门越近,这种不安感就越甚。弈星想起刚刚在玄武门前遇到的那些人,眼中闪过一抹微光,对身后的男人道:“如果没记错,昭示那日,正值花舟游船?”

  “不错。”

  弈星沉默片刻,接着道:“几个月前,陛下曾让我准备游行期间,与各国使臣在长乐坊对弈之事。”

  司空震听出他话里有话,微挑眉梢,声音悠悠传到他耳边:“你想说什么?”

  “这几日在天音阁,侄儿见识了许多不曾遇到过的棋局。”弈星侧过脸抬头,表情温顺,跟司空震说话的同时也在留心观察他的反应,“府里了解我棋路的人不多,最近几天,叔父就让他们留在院中陪我复原,如何?”

  少年难得服软一次,司空震似乎也很吃这套,视线一直落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表情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不过弈星看得出,男人心情不错,听他说完就答应了,一点条件都不提。

  “花舟游行是在一个月后,既然要留在府里,你准备留多久?”

  弈星离他很近,稍微侧头,便几乎和他银鬓的面庞贴在一起,“那得看大人允许我留多久。”

  司空震垂下目光,映眼的便是少年这样一副沉静的模样,浅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晶莹剔透,仿佛刚从冰石里破开的蓝玉。

  几个小孩举着铜铃彩绸和伙伴嬉笑奔过,马匹猝不及防受惊,高高掀起前蹄。弈星注意力一直在司空震身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耳畔刮过一阵短促的嘶鸣,眼前景色紧跟着剧烈晃动起来!

  司空震迅速攥紧缰绳,在他身体失衡之际,用臂弯挡住他的小腹顺势往后一揽,让他的后背稳稳贴在自己胸口。

  长安街道青石遍布,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弈星在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中愣住,一时忽略了环在他腰间的小臂。

  司空震控制着马,继续朝英国公府的方向走,握绳的手腕被弈星抓在手里抓了一路,表情难得有点波澜。

  “最多五日。”

  弈星缓过神,回望了眼身后,明显能看见那张脸上翘的嘴角,心情不悦地皱起眉头。

  很好笑吗?

  司空震始终平视前方,知道小朋友生气,就没再故意逗他了。

  ……

  英国公府自建造以来经过两次大规模的修葺,唯独不变的就是门口两尊玉麒麟,遮在万年青的树荫下,历经日晒雨淋,却也昂然如旧,和四个长戈铁甲的侍卫一起,成为镇守国公府的第一道门。

  两人到时,几个小厮已先一步候在门外。

  司空震止住缰绳,待停稳之后,方才松开环在少年腰腹的臂腕。

  弈星顺着撑握住他手心的力量,踩着马蹬落地,正要离开,忽想起什么,转身问道:“等万国盛会结束,大人还会不会继续留在长安?”

  “不会。”

  司空震回答时没有犹豫,神色在叶影下沉晦不清,“而且如果我告诉你,到那个时候,我也不会让你留下,你怎么想?”

  弈星冷不防笑了一声,“大人无权替我做这个决定。”

  司空震只是骑在马上俯视着他的脸,并未多说什么。

  他来之前,国公府已提前备好饭菜,小厮恭敬请司空震入府用膳,后者摆手,道了声不必,调转马头,留给弈星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便往虞衡司的方向离开了。

  *

  此事说来可笑。司空震回朝,影响最大的不是他将接管的虞衡司,而是胆战心惊等他接人的英国公府。

  这几日里,府内安静得像座坟场,即便没有人来打扰,弈星过得也是相当不安稳。

  他没有需要复原的棋局,但却有很多要提前考虑的东西。偶尔闲下来,司空震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以及临行前的眼神,都会如海水般淹过喉咙,扼住他的呼吸。

  他是司空震计划的一部分,但却不是颗随时可以抛舍掉的弃子,只要他仍以英国公血脉的身份存在一天,就得跟随在司空震左右为他所用一日。

  要想破局,就得从根源下手。纸鸢飞得再高,都只是一时自由,若不能将线剪断,天上地下,也不过两座稍大些的牢笼罢了。

  ……

  五天后,虞衡司如约派人来接。

  只是当天恰逢宫中设宴,司空震并未回府。偌大的府邸除了此程与司空震随行的军士,就只有不到二十个仆从。

  到那之后,他被丫鬟带到了一间里屋。除了寻常陈设,屋内还特地布置了一张棋案,梨花木自带的清香无需特地也闻得到,棋盅与棋子皆由琉玉所铸,光是摆在那儿,便已足够赏心悦目。

  虞衡司主要用以掌控整座长安的重要机关,司空震又常年不在此居住,因此府内鲜有生气,植被又多以松木为主,就算是夏天,吹进院里的风也总是凉飕飕的。

  木案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黑漆光滑,映照出烛台飘摇的金火,看起来似乎还是崭新的。不过不知为什么,这样一张棋案放置在这间屋子里,总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怪异。

  “司空大人吩咐,若他今日不归,就请小公子先在此屋休息,不必等他了。”

  弈星颔首,“有劳。”

  丫鬟阖门退出,空荡荡的房间转眼只剩下少年一个。

  他朝头顶望了眼,用目光粗略丈量了番这间屋子的大小,有些纳闷。

  不像是给客人住的卧房,倒更像是个用来处理公务的地方,很宽敞,仅仅只比前院的主堂小了点,天气又阴,烛台的光跟柳叶似的瘦弱,难以照人。

  弈星在棋案前落坐,手边放置着一壶热腾腾的茶水,烛火在光滑的玉石表面晃动,随着目数增多,倒映的光亮也更星罗棋布,像极了过年时流光溢彩的长安市坊,每一颗棋,就是一扇燃灯祈福的窗。

  他来时正值晌午,棋下完后,台阶也已遗落了满地霜花。

  丫鬟为他备好洗澡用的热水。弈星往门外看了眼,整座虞衡司只有长廊和他的房间点着灯。

  那人今天估计是不会回来了。

  春夜的风并非冬天刮人脸疼的干燥寒气,它的冷是浸骨的,即便再厚再软的棉被,盖在身上也总让人觉得湿润,要想温暖入睡,往往需要裹在里面很长一段时间,而就算是这样,没有被四肢触碰到的褥子依旧冷得像块铁,没有半点温度。

  洗完澡,他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有些睡意。

  弈星睡觉缺乏安全感,会下意识蜷成一团,稍微伸展肢体翻个身,就会因为脚冷而被迷迷糊糊冻醒。

  司空震回府时已是午夜。推开房门,便看见这样一幕。

  他的床榻太硬,弈星睡不习惯,紧裹着层厚厚的棉被,把自己缩成很小一团,背对着门的方向,脑袋埋进被子,整个人圆滚滚的,像只睡在铺满松针的树洞里冬眠的仓鼠。

  少年睡得很熟,有人在他身旁躺下也不知道,只感觉四肢在渐渐回暖,不由自主往火炉似的热源靠近,过了一会儿闷得慌,毛茸茸的脑袋总算从被子里冒出来些,刚好抵在司空震的颈窝。

  星河阑珊,银光铺陈入室,浓密的眼睫在他的脸颊投下阴影。司空震凝神看了许久,食指落在他颤动的睫毛轻轻一碰。

  习惯了血雨腥风,过分安宁的环境让这个只为追寻力量而存在的战争机器有史以来感到失真。他头一次用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温柔目光,来审视在身旁安睡的人。

  彼时的弈星,像只如玻璃般易碎的蝴蝶。他将这只蝴蝶困在长安这座囚牢长达十六年之久,没有让他忘记该如何振翅,反倒令他学会了该怎样在潜龙勿用的困境中蛰藏。

  半开的轩窗外,一阵风吹进房间,冷冷擦过枕头。睡梦中的少年皱了皱眉,又朝司空震温暖的怀里贴近几分。

  司空震手臂绕到他的背后,把滑下去的被子往上挪了挪,盖过他的肩膀。不过动静太大,被弈星察觉了。

  少年眉峰轻蹙,缓慢睁开腥松的睡眼,看清司空震面容那瞬,侧躺在被子里愣愣地僵住,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然而司空震似乎并不觉得跟他同睡一张床有什么问题,在他的注视下替他掖好被角,沉声开口道:“睡觉吧。”

  他要还睡得着才是怪事!

  就在这时,弈星忽然想明白这间屋子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所有陈设一应俱全,但却多为铁器,配备的装饰物也和长安风格极其不同,所以那套雕刻精致的棋案,才会在这种环境下显得如此突兀。

  虞衡司不常住人,没道理会亳费工夫把一间普通厢房布置成这样,唯一的可能——这根本就是司空震的房间。

  弈星深深吸进去一口气,想起那丫鬟还穿着英国公府的服饰,脸色更是十分难看。

  他翻了个身,手肘撑着床,另一只手避开司空震,试图去拿在男人枕边的衣服,但没成功。他的手腕中途被人捏住,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他觉得痛,又不会使他挣脱。

  弈星阴着眼神,一声不响地俯盯着那张脸。

  这个方向迎光,能将司空震的模样看的很清楚。躺在他身边的人把头侧过来,和他四目相对。

  当看见自己的模样亳无遮挡地倒映在司空震的眼瞳那刻,他好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拉入深潭沉没,微微一愣。

  司空震并没有把他的不愿放在眼里,他可以像阻止他拿衣服这样轻而易举掐断他的脖子。也就在这个时候,弈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幼稚。

  他是英国公府用来攀附司空震的棋子,别说和司空震同床共枕,就算真像计划那样,要他为英国公府延续血脉,也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睡不着?”

  他的手腕一直被司空震捏在手中,这个姿势让他没办法躲避司空震的眼睛。弈星不说话,觉得他在明知故问。司空震将他的沉默视作回答,好心帮了他一把。

  那只能盖住他整张脸的大手握在他脖子后,温暖透过薄薄一层皮肤往他血液里钻。弈星脑内登时警铃大作,抓住伸到他后颈的小臂:“等等——”

  他的制止没有任何作用,司空震粗糙的指腹还是摁在了在他侧颈某处。

  触电般的疼痛过后,一股热量从他的心腔抽离,几乎瞬间使他卸去力气,浑身都软下来,手肘再没办法支撑身体,趴在了司空震的胸口。

  困倦裹挟暖流,顺着血液席卷全身。硬朗的肌肉下传来心脏沉稳的跳动,不到半刻,他的眼睛就已到了半睁半闭的状态,神智模糊,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流沙里。

  一切又回到刚开始的时候。他的身体被温暖紧紧簇拥,在司空震的怀抱中陷入安眠。

  ——*——

  后半夜他睡得很好,没有噩梦侵袭也不会再被寒冷惊醒。

  他侧躺的位置离司空震的胸膛很近,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能轻易感知。但司空震却已养成习惯,即使深睡时也不会像弈星这样处于完全松懈的状态。

  少年偶尔会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本能地向身旁这个唯一的热源索取温度。

  由于根本没有预料到这是司空震的房间,所以他跟平时睡觉一样,只穿了层单薄的里衣,和司空震健硕的肌腱相贴,热量传递更是畅通无阻。

  熟睡中的脸颊因体温升高而微有泛红,司空震用手指拨开遮在他眉梢的额发,发丝的濡湿在他指尖滞留,狡猾地钻进了他的血管,拨动他的神经。

  弈星轻皱眉头,手掌抚摸他的侧脸时动了动,从司空震的角度看,就像是只凑在主人掌心讨好般轻蹭的猫,实际是因为他指节的茧磨得小猫很痒,不舒服,所以才会在他怀里乱动。

  次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他就莫名其妙被一丝凉意弄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司空震仍闭目侧躺在他身旁,因为靠他太紧,大他许多的手掌只能搭在他的腰间,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将他半抱在怀。

  那股凉意来自于他两腿之间,梦遗的体液打湿了大腿根部薄薄一层布料。

  残余的睡意于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想翻身起来,又怕把旁边睡着的男人吵醒了,要是问他去哪,他该怎么回答……

  弈星暗自庆幸自己洗完澡没有只穿袭裤睡觉的习惯,否则要是把床单和被褥弄脏,那就更解释不清了。

  他尝试把司空震的手臂从腰上移走,结果刚在他怀里动了两下,头顶的眼睛已经缓缓睁开。

  弈星感受到司空震沉落的视线,不得已暂时放弃了起身的念头。

  不过司空震什么也没问,只是收回放在他腰间的手,还没等弈星心里那口气完全放松,带着湿润凉意的布料冷不防从司空震的膝盖擦过。

  弈星的心脏几乎瞬间停止跳动。司空震眉梢微挑,倒是没说什么。他看不见怀里低下去的脸,但也能想象应该是羞耻到红透了。

  “我,我出去一趟。”

  没等翻身,他的胳膊就被人抓住。司空震的体温高出他许多,另一只手掌触碰到他的小腹,顺着他松散的衣摆往下伸探,温度高得令人心惊。

  少年下意识握住即将碰到他两腿之间的手腕,声音夹杂着低哑的祈求:“别……”

  男人双目沉沉,埋下头颅,嘴唇恰好凑在他耳边:“我以为你会有所准备。”

  国公府的人迫不及待把他送上虞衡司的床,而他竟也肯乖乖听话,大相径庭的筹谋,在这种事上意见倒是一致得很。

  “我……不知道……”弈星本想说他不知道英国公府的人会把他直接带到司空震的房间,和他同床也并非他的本意,然而青涩的性器已经被司空震握在手心亵弄起来,没说完的解释也全都没了再开口的必要,只能兔子似的在他怀里颤抖,指节根根曲起,紧抓着他腰侧结实的肌肉。

  司空震的手掌宽厚而温暖,无法回避的快感与背德的羞耻交替冲击着他的理智,没过多久就射在司空震的手里,湿热的精液沾湿了男人粗长的手指,紧接着就被送入小穴。

  弈星躺在床上,失焦的眼里浸满了泪。他的裤子没有被褪掉,可下面已经湿透了,黏糊糊地布料紧贴着他的肌肤。

  司空震动作温柔,除了刚开始身体排异的不适,并没有让他感到任何疼痛,但还是让他觉得难过。

  他的委屈和痛苦,更多源于精神层面,司空震想借由他来断绝朝廷的阻碍,而他也必须借司空震的手来彻底摆脱英国公府的监视获得自由,这是场十分公平的交易,他没道理,也没资格拒绝。

  手指在体内捻转,屡屡顶到他脆弱的阳心,弈星仰头哭吟,尾音的情欲令人血脉喷张。

  司空震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亦是大他将近一轮的长辈,但再怎么样,他也是个男人,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绝对的自制,更何况面对的,还是他心知肚明想要得到的人。

  弈星在呻吟中高潮,紧接着就被司空震握住手,放在了那根骇人的阴茎上缓缓抚动。

  方才司空震只是开了两指就已经将他撑满了,如果换成这个东西,他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呜咽地埋下头,“不要……不要进去,求求你……”

  司空震在他侧颈轻轻吻咬,鼻间萦绕着少年洗完澡后皮肤表面甜丝丝的香气。但却只在弈星手心抽动,听着他满带哭泣地求饶,最终抵在少年的两腿之间,隔着布料抽动几下,将精液射在了他的臀缝。

  司空震并没有真的想要在今晚彻底将他占有,这也算他对不听话的侄儿一个警告,在未完全脱离英国公府之前,他想剥夺他什么东西,都是很简单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够阻止。就像现在这样。

  花舟游行结束之前,只要弈星听从安排,很多担心的事都不必发生,这也是司空震当初对他的保证。虽然强迫弈星以姻亲的形式和北朔及英国公府绑在一起,于道义伦理层面说不过去,可朔城如今仍在重建之中,他必须顾全大局,消除一切潜在威胁,为复活风暴军的计划铺路。

  弈星靠在他胸前沉喘,而后便被裹了层斗篷抱起来。

  长廊里已有仆从开始新一天的打扫,看到司空震怀里抱着人,都很自觉地垂下眼睛。

  丫鬟在另一个房间准备好清洗用的热水,恭敬地阖门离开。弈星果断没有让司空震帮忙,尽管未完全消退的高潮余韵依旧让他两腿发软到站不稳。

  浴桶大到能容纳两个人,他将自己完全沉入水底,试图以这种方式把刚才的荒唐从记忆中洗去,却越想越乱,过快的心跳几乎让他在水中窒息。

  失去呼吸的前一刻,少年从水里冒出脑袋,额头抵着浴桶,闭上眼睛。

  司空震与他仅一帘之隔,从容地坐在矮榻上倒了杯茶,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早朝之后,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你住在虞衡司的事禀告女帝。”

  弈星脸上看不出表情,声音也一如既往地不起波澜:“随便。”

  司空震提到武曌,本是想看弈星的反应,后者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说话言简意赅,外加上隔帘遮挡,就跟昨日在天音阁里一样,始终戒备地跟他保持距离,像只浑身冒尖的刺猬,和小时候那个学箭时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要抱抱的小东西简直判若两人。

  司空震刚回虞衡司不久,里面还有很一些人并非来自朔城或英国公府,因此那晚过后,弈星还是继续跟司空震睡同一间房,即便偶尔有些什么,都是适可而止。

  和他相比,弈星还是太年轻了,真要把关系坐实,肯定会受伤。

  出于多方面考虑,延续血脉一事就彻底成了堵住朝廷悠悠众口的幌子,不过弈星还是不少时候会为这种事烦闷。

  如今他和司空震的关系已经再不可能回到从前,所以每当他不想顺着司空震的意思在外人面前说某些话,亦或做某类事,而男人却想拿长辈那套教训他一顿的时候,他都会冷冷皱眉回刺他一句:“你见过哪家长辈像你一样,对自己侄儿下手的?”

  司空震总会被他这张嘴讽刺得哑口无言,关键弈星说的又都是实话,揉揉发痛的眉心,也就随他去了。

  万国盛会之际,司空震也比平时忙碌不少,弈星听他提起过一次方舟核心,就下意识把这东西记在了脑子里。

  某日晌午,春阳曼妙,少年正独自坐在池亭里下棋。

  绿绦挡住了水面微风荡漾时的粼粼金光,也遮住了对面长廊中丫鬟走来的身影。

  她双手捧着一对黑瓷棋盅,里面盛满紫金双色的流光圆玉,质地浑然天成,似美人肌肤,若在晴朗天气,甚至可透过它清晰看见棋盘的目。

  大唐没有这种玉,弈星猜测,应当是别国献给女帝的贡品。

  果然,丫鬟接着便道:“此玉产自玄雍,是陛下差人送给小公子的礼物,希望千人对弈之时,小公子能以此棋为刃,战无敌手,扬我大唐国威。”

  弈星颔首致谢。等人离开后,将盅里的棋子倒出,在一堆紫玉中间,翻出一截短小木简,正反两面共写着八个字:花舟之夜,静候佳音。

  少年不动声色将棋子重新拾入盅内,回到房间放置妥当,而后点燃香炉,将木简烧掉。

  *

  下雨了。

  越来越清晰的碎玉声从屋檐传来,弈星分神朝窗外看,抄记棋谱的笔在手中微顿。

  他桌上放着两盘糕点,是司空震吩咐厨房按照他的口味做的,但都没动过。

  那个人坐在漆黑的木案后处理公务,跟他隔了一定距离。

  弈星只望着窗外静静看了片刻,便收回视线,余光瞥到司空震轻蹙眉峰的模样,不由将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司空震做起正事来一贯严谨认真,不说不笑的时候,那张冷板着的脸确实很难让人感觉亲切。

  直到看完和长安机关坊有关的汇报,他才在这个间隙发现看着他发神的少年,略一挑眉:“在想什么?”

  “弈场的事。”

  弈星随便找个借口搪塞,只能说司空震太了解他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呵笑:“我不觉得那些也是值得你担心的问题。”

  少年也不着急辩解,他知道司空震不会继续追问下去。

  虽然只在虞衡司待了半个多月,他自问还是比较了解司空震的,可能因为比他年长许多,男人从不在这种小事上跟他计较,明知问不出来,稍微提一句便不会再问。

  但是今日的司空震似乎并不打算就此作罢,朝他弯弯手掌:“过来。”

  “……”

  女帝派人赠他礼物,司空震肯定是知道的,至于有没有在里面动手脚暗示他做什么,他就不确定司空震是怎么想的了。

  不过以他对司空震的了解,倘若真的怀疑他跟朝廷那方有所勾结,绝不会把他留到今天。

  想到这里,弈星面上仍是保持着固有的镇定,走到书案前,看他从一大堆折子里,抽出英国公府送来的那本,递到自己手上。

  “……籍契?”少年颇为意外地盯着页首两个字。

  而且还不是英国公府的籍契,准确说来,是张转籍。

  李勣声名显赫,对待血系亲缘问题严肃到顽固的地步,绝不允许有弈星这种见不得光的后辈出现在祖籍里,因此曾当着国公府所有人的面下令,禁止弈星以英国公后代的身份入籍。

  “当年的事,你应该都还记得。你父亲临终之际,始终没有如愿把你的名字纳入族谱。”

  司空震曾两度随李勣从朔城回府。第一次是弈星出生那年,第二次便是八年前,他回长安为他逝去的兄长持办葬礼,在府里留了一个月左右。

  这一个月里,教弈星习箭是他,陪在弈星身边的是他,而临行前让国公府上下隐瞒弈星身份,将那曾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孩子桎梏在深宅也是他。

  一切因他而起,也必因他而结束。

  “如果你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样生活,可以考虑以我的名义,把籍契归入朔城,这样既可以弥补你父亲的遗愿,同时又能摆脱身份的束缚。女帝昭示后,英国公府跟你再无关系,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长安,或是跟我走。”

  紧捏折子的指节发白,自司空震跟他商量开始,他就再没出声。

  那人站了起来,绕过漆黑的桌案,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他面前。

  雨声小了,世间一切仿佛都沉寂下来,偶尔传来几声檐铃的清脆响动,也遥远得好似来自天外。

  当年,也是和弈星一样的年纪,司空震就已只身踏上血雨腥风的战场,自此以后,摆在他面前需要选择的难题也日渐增多。

  这些路有些是错的,有些其实没必要走,而那些错的、不必走的弯路,所酿成的后果,就是让他在二十五岁那年,亲眼见证朔城覆灭。

  弈星抬头,和那双银冷的眼眸相视。

  司空震温热的手掌在他脸颊抚摸,从这双滴血未染的眼瞳干干净净,像是海面偶然飘落的一场雪。

  “弈星,你该学会承担责任了。”

  *

  春雨无声入夜,回廊的灯火倒映在台阶的积水里,被前来添置新茶的丫鬟踩出一圈圈涟漪。

  自从主堂回来,弈星一直心不在焉,尤其是下棋的时候,总会想起司空震跟他说过的话,觉得男人是在借籍契一事暗示他什么……

  少年轻蹙眉头,手指在桌面轻点。

  茶水斟满,丫鬟本该收拾木盘退出门外,却站在原地,欠身询问仍在发神中的弈星:“小公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她和那日前来送礼的丫鬟不同,但都是女帝的人。

  弈星看出来了,所以只是沉默。

  等了片刻都没等到回应,丫鬟正欲欠身告退,烛火飘摇之间,少年盯着茶水杯口的缭绕雾气,忽静静出声:“书案上的那几颗棋,今早不小心被我摔坏了,麻烦替我换掉吧。”

  年轻女子颔首,将几颗黑棋收进茶盘,和冷掉的茶壶一道撤走。

  临出门时,沉冷的声音再次从屋里响起:“记得灭烛。”

  丫鬟自然明白弈星的意思,将茶盘里用以照明的短烛熄灭,恭敬退出门外。

  ……

  今日朝中无事,司空震回来得很早。

  小厮步履匆匆从昏暗的雨中走入光亮处,收伞进屋。

  当时还有几人随司空震一道从朝中回府。小厮开口前,司空震略一抬手,他便心照不宣地闭嘴,直到主堂里的人全都离开,才上前耳语。

  司空震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摘下护腕,顺手往桌上一搁,“拦住就行,动静不要太大。”

  小厮领命告退,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夜的黑暗里。

  ……

  弈星洗完澡便坐在房间打谱,司空震进门,少年也只是从棋盘上分出些余光看了他一眼,便又淡淡收回。

  司空震坐在床边,看了他许久,“怎么不睡觉?”

  弈星提子,十分自然道:“冷。”

  “……”所以是想等他先把床睡暖和,然后再睡的意思吗?

  司空震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宠这小子了。

  弈星很容易犯困,所以每晚都睡得较早,眼下刚过亥时,换作平日,已经睡得很熟了。

  两人都分明知道什么原因,却都如出一辙地跟彼此打起哑迷。

  后半夜,雨越下越密,棋案的烛灯几乎燃到了尽头。

  司空震闭眼在床上躺了很久,不过没有入睡。

  收拾完残局,弈星熄灭了手边苟延残喘的火光,披着斗篷,在黑暗中坐了会儿,方才起身,朝床榻走去。

  火光从微弱到彻底消失,耳边先是传来少年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而后是被子另一端窸窸窣窣的动静。

  司空震明显感受到压在身上的重量重了些,睁开眼睛,弈星从他胸口的被窝里钻出来,脑袋顶着软绵绵的被褥,温凉的肌肤碰到司空震腰腹,趴在他身上。黑暗中只有眼睛在雨夜里清亮着,柔软的光华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懵懵懂懂,像是喝醉了。

  联系到今天夜里发生的事,司空震自然猜得出弈星想干什么,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脸色更是阴沉到十分危险的地步,“胡闹。”

  澄澈的眸光黯淡片刻,还是无视司空震最后的警告,俯了下来,结果才刚碰到司空震的嘴角,唇瓣就被狠狠咬住。

  “唔……”弈星痛到皱眉,后颈被司空震握在手里下压,从咬到吮,吻得他唇舌酥麻,身体软得跟棉花一样。

  这场突如其来的吻并未持续太久,弈星下唇被咬破了皮,血珠的腥甜渗进口中,垂下睫毛,避开司空震的视线。

  “你回长安之前,陛下就派人来天音阁找过我,想让我调查你和风暴军有关的事。”

  “她答应我,事成之后,可以让我以国手身份,永远离开英国公府……”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了会儿,等着司空震听了他的坦白后大发雷霆,下令把他抓起来,或者直接杀掉。然而司空震只是揉握着他的后颈,拇指摩挲着他耳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男人的手很暖,温度透过单薄的里衣,水似的潺潺淌过他的血管,垂落的发丝也被粗糙的手指抚到背后。借着廊外灯笼透出的微亮,弈星看见那张面庞轻弯的嘴角:“你的意思呢?”

  弈星低垂眼眸,如实回答道:“我答应了。”

  女帝替他想得很周到,她本可以动用权利,让弈星名正言顺承袭英国公府的爵位,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将他个人应当享有的荣光与背后的英国公府彻底划断。从此,他不会再是任何身份的附属品,而是一个人,一个拥有着灿烂而自由的未来,不再听凭命运摆布的活生生的人。

  “所以,你就把消息刻在棋子上,交给丫鬟送进宫里?”

  弈星愣怔片刻,后知后觉才从司空震的表情中出问题,蹙起眉头,心里窜上来一股火。

  八年前,司空震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毅然离开,如今他就快放下过去,重新开启新的人生,又仅用了一张不到百字的纸,以全然不同的身份,再次介入他的生活。

  他完全可以选择背叛这个人,获取自己迟来了十多年的自由,而他也曾一度想要这么做,又每次都会被某种说不清的情绪阻拦。

  他倒是挺希望司空震将他视作随时可以抛弃的一枚棋子,这样他至少可以说服自己往事已死,然后全身心地执行他的任务。

  可事实就是,他们是血脉至亲,有一根怎么都斩不断的线将他们彼此相连。如果不是这么多天的相处,弈星估计自己也不会意识到,他对司空震的感情,已经不再是幼年时期晚辈对长辈出于信任的依赖,而是作为一个拥有独立思考和判断能力的少年人,青春萌动之际最珍贵的情动了。

  但弈星生气并不是因为司空震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他分明意识到了,却巧立名目,故意装作不知道,让他主动认错,像现在这样。

  他根本就没把真实消息传递出去,司空震既然把人拦住,不可能不知道他给的消息是假,装聋作哑就是想让他自己坦诚,然后坐在旁边看笑话。早知道,他就该把方舟核心的事一五一十写在上面气死他!

  弈星阴沉沉地要从他身上下去,却被司空震反手摁住脑袋压了下来,和他交换了更为热烈的吻。

  迷迷糊糊之间,弈星被搂着换了个位置,变成司空震压在他身上,两只夜风吹凉的手腕也被人擒住。

  男人在他口中更深的撷取呼吸。好像漂浮在水里,他根本逃不出对方的掌控,每一次勾动小舌,都会感受到身体如触电般颤动,舒服得眯起眼睛,像只草地里晒太阳的猫,早把堵在心口的那股气抛到九霄云外了。

  稚嫩的性器很快支起,后穴粘稠的爱液弄脏了裤子,在司空震的手指顺着他的脊线划动时,不安分地在他身下闷哼。

  绵长的吻过了很久才在雨声中结束,弈星口中牵出银丝,眼神迷离地盯着司空震那双同样凝视他的深邃眼眸,从心底灼烧的欲念深入骨髓,嫩穴在被探进去两根手指抽动时溢出更多汁液,蜷缩手指抓紧司空震的衣襟,像是抓住水岸能拯救他性命的藤蔓,绞紧双腿,情不自禁地闷哼。

  “嗯,嗯啊……”

  自那晚过后,弈星偶尔也会在夜里被司空震用这种方式挑弄到高潮,甬道相比刚开始要放松许多,也更容易找到敏感点。司空震的身形完全将他掩盖,常年征战的体格占据绝对的掌控地位。

  弈星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即将登顶的时候咬紧下唇,尽力忍住不在这时候弄脏司空震的小腹,却很快被他的叔父察觉,安抚着他发抖的身体,“要去了?”

  弈星埋在他脖子下,脸红得像要滴血,从喉咙里低低地哼了声:“嗯。”

  司空震吻上他的发顶,稍稍用力把两根完全送进去,反复捻摁那个位置。

  弈星舒服得快死掉了,在他耳边发出更绵软的吟叫,光洁的大腿就压在司空震胯下,当然也感受到那根硕大的东西正挺在他的私密处,后穴湿成一片,神思在高潮的边缘飘摇,“叔父,想要……”

  他不知道司空震已经用尽浑身的自制力才忍住不做到最彻底,而弈星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潮吹时射出的精液顺着司空震小腹健硕的肌肉往下滴落,穴口潮退之际残留的殷红处水光泛泛,花苞似的开合着,而那根比他大好几圈的阴茎几乎完全勃起,正抵在那儿,随时都有顶进去的可能。

  他被司空震抱坐起来,葱白修长的手指蜷在男人带伤的锁骨上,愈合后的伤口留下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疤痕,被男人握在手心吻了吻,“痛的时候,告诉叔父。”

  直到坐在他腿上,弈星才对即将进入他身体的东西有了更直观的感受,但是后悔已然来不及,身上仅剩的那件中衣紧跟着被解开褪到肩膀以下,露出光滑的锁骨和胸口早已尖立的果实。

  少年双腿被迫大开,才进去不到一半,眼泪就痛得条件反射往下掉。

  司空震忍得很辛苦,少年的穴腔对他而言实在太窄了,稍不注意就会受伤,所以刚开始动作很慢,穴口流淌的体液不断挤压出啵渍水声,等到差不多可以容纳,再往里插进去几分,抱着他更用力往上操弄。

  “呜……呜啊!……叔父,不要顶那里……慢一点,好疼……”

  司空震闭着眼睛,埋头含住少年尚未发育明显的喉结,呻吟和告饶伴随抽插的水声传入他的耳朵,心知小东西确实是受不住了,便在撑满穴道后耐心等他放松,偶尔在弈星呼吸平缓时抽动两下,就会听见少年埋在他颈窝情欲满满的吟叫,带着微弱的哭腔,像只受尽欺负的流浪猫。

  司空震唇角微翘,刻意凑到他耳前轻吻,下颚的胡茬无意中蹭到弈星的脸,少年便缩缩脖子呢喃:“痒……”

  他的肉穴还插着男人的东西,稍微一动淫水就忍不住地流,司空震的手顺着他匀称的腰线往上抚摸,手指揉捏那粒小巧的乳尖。

  “唔……嗯,嗯啊……”弈星很快再次被弄到潮吹,散落的几缕发丝搭在肩头,绷紧臀瓣颤抖地抬腰,无意中将那根阴茎又吃进去一点,刚好从阳心蹭过,猝不及防发出暧昧的哼叫,而后就被人抬起腿腕顺着滑腻腻的淫水再度送进去大半。

  司空震轻松捉住两条乱动的小腿,臂膀饱满的肌肉隆起阴影,状似要将他拆吃入腹的架势,抽动的力度却克制得很好,得以令呻吟中的少年由撕裂的疼痛,逐渐转入另一种极端。

  快感如潮汐般反复拍打着弈星的神经,他紧紧抓住司空震的手臂,前额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仰着头微微张口,除了毫无意义的呻吟什么都不能做,就这么被他钳住脚腕操射很多次,到最后前端几乎吐不出什么东西了。

  而司空震的耐力和他身下的硕物一样恐怖到令人害怕的地步,将他放平在床,手掌握住少年熟透的性器亵弄。

  今夜荒唐到这个地步,完全可以算得上他这恃宠而骄的小侄儿自作自受,分明已经深陷虎口,还要故意爬上来招惹,就该好好教育一顿。

  如今他们既已彻底坐实了对外昭示的关系,司空震也不打算像以往那样一忍到底,边在他穴肉里肆意操干,边尝试整根撞进去。

  弈星痉挛着抵达高潮,却依旧被迫不断挺动腰身迎合,猜到男人是想顶开最里面的腔口让他受孕,挣扎的手腕被握回床单,泪水刚从眼角溢出来就被男人的指腹抹掉,“躺好。”

  激烈的强插将新一轮的快感迅速推向巅峰,电流般的舒爽瞬间传遍全身,掩盖了穴内的胀痛。

  司空震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小穴紧绷的摩擦和嫩肉的簇拥让他几乎失控,只想将身下这具过于柔软的身体狠狠贯穿,而弈星也在这一刻全然失去瞳焦,茫然望着虚空某处,被司空震带动着仰躺在床上下耸动身躯,像颗熟透的柿子,穴内汁水四溅,甬道仍旧不知疲倦地吮吸着喂饱它的阴茎。

  弈星张了张口,喘息的时候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被挤挪了位,而后在司空震撞开腔口那瞬,徒然发出一声哭泣的悲鸣,浑身战栗着失禁了。

  来回几次,他的身体已被司空震完全开发。男人将那张近乎可以用呆滞形容的表情看在眼里,捏着少年白嫩的脸蛋轻嗤,“还敢不敢?”

  然而他的小侄儿早已被折磨得神智涣散,脑子里空白一片,根本没办法回答。

  泥泞不堪的下体裸露在湿冷的空气里,同时也暴露在男人沉冷的视线当中,两条腿仿佛失去知觉,想并拢也做不到,顶起的小腹随呼吸起伏,完全就是一副被操坏的模样,躺在他身下,只能用朦胧泛红的目光哀求地看着司空震。

  后者欲念正盛,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翻了个面让少年跪趴在床,这个姿势能将他被塞满的小穴看的更清,包括那根粗胀恐怖的阴茎,将穴口的软肉磨到充血红肿,晶莹的爱液从股缝流到他的性器上,又被狠狠撞入进去,每次深挺都是全部。

  “不要了……叔父……呜,放过我……求您……啊,啊!”

  司空震掐着他的腰用力往上一顶,猝不及防打断了他的求饶,腰腹流畅夸张的线条紧绷,抽插的同时不断揉捏着他的臀瓣,好几次故意找准阳心的位置狠撞,弈星便会轻颤着叫出声来,舒服得连尾音都变了调,而后条件反射地收吮穴腔,湿热的壁肉和深入浅出的阴茎紧贴在一起,难舍难分。

  司空震深呼出一口气,处子之身的温暖和狭窄的软壁带来的无上快感,不断刺激着司空震用更激烈的性事来释放他对这具身体过盛的占有欲望。

  弈星给他带来的不止肉欲的放纵,更是精神上的满足。

  少年在他的保护下安然无恙成长至今,已能凭借自己的能力独当一面,他和司空震很多地方都不相同,却和他一样坚韧顽强,不肯服从命运,这也是他如此欣赏他这个小侄儿最重要的原因。

  司空震本也以为这只是单纯的器重,直到天音阁棋室,幕帘被风掀开那刻,一个念头忽在他心底生根。

  司空震十六岁上阵杀敌,每一次选择都关系到成百上千人的性命,他踩着血,一步步把这条路踏出来,如今弈星站在了他当年出发的地方,和他遥遥相望。

  他自然希望这个人能够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同行。之前他不敢保证弈星对自己究竟有没有这种感情,现在他确定了,弈星也爱他,不是源于血脉亲情的爱,而是灵肉交合,此生唯一的爱。

  司空震十分清楚自由对于弈星的价值。可被爱束缚的自由,注定只能是有限的。所以,如果现在再让弈星做出选择,花舟游船结束,他还会不会跟他走?

  弈星全然不知道司空震在想什么,只在他狠狠动作的时候,收紧攥住床单的手指,最终在抵达高潮之际,也让男人精液操射出来,灌满了他的小腹。

  弈星精疲力尽地躺在他宽厚的怀抱里。他明白,司空震是在借今晚的事给他一个教训,可中途好几次,他都快要被做到晕过去,司空震却没像从前那般惯着他,怎么求饶都没用。

  小东西生气最难哄,看似安静待在他怀里取暖,实则估计在心里早已经骂过他好几遍了。

  司空震手臂搂在他后背轻拍,状似安抚一般,忽问起十多天前的一件事:“还记得在国公府外,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弈星在微微抬眼,情潮未退的湿红仍旧留在眼底。他没有说话,只望着他,不过表情实际上就是在回答司空震,记得,但又知道司空震的话还没问完,所以安静地等他继续。

  司空震用手指抹去他眼尾的泪痕,“我说过,我会尊重你的选择。那么你呢,有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

  这一次,弈星听明白了司空震的意思,垂下眼帘,沉默了很久才道:“没有。”

  他的声音比窗外敲打石阶的夜雨还要轻。司空震收紧双臂,让怀里的少年睡得离自己更近些,在他发丛落下无奈的一吻。

  “好。”

  *

  万国盛会之夜,长安城灯火辉煌,外加上方舟核心回归,今年的花舟游行格外隆重,烟花不间断深入夜空绽放,姹紫嫣红的流火将隐匿于黑夜的云层照彻,令司空震不禁想起当年北境征战之地,绵延不绝的雪山花海。

  方舟核心在他手中现身,人群瞬间沸腾,蔚蓝的光芒迸发,将司空震威然的面庞照亮。

  宴席开始,游船内外歌舞升平。他避开人群,独自站在楼船二层的甲板前隔栏远眺,视线穿越朱雀街熙熙攘攘的繁华盛景,随夜风翻越河洛群山,渡过汹涌澎湃的黄河,看见那座死而复生的城。

  明日一早,他便会将拥有方舟核心之力的机关人带回,像当初重建朔城那样,重建风暴军团。

  一切都在依照计划按部就班进行。如果说他对眼前这座谎言遍布的虚伪之地仍存有一丝眷恋,今夜过后,这一丝眷恋或许也将和这座屹立不倒的城池一起,成为他今后远望群山时,永远无法触及的梦。

  狄仁杰端着酒樽出来,用里面狐假虎威装着的茶水和两个正巧路过的大臣碰了一杯,偶然瞥见负手静立在船头的人影,临时改了到楼上看彩灯的主意,笑呵呵走到船头,“怎么,司空大人也喝高了出来吹风?”

  司空震稍稍侧头,而在离他不到五步的地方,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少卿已经将一只手肘搭在栏杆上,嬉皮笑脸地举杯相贺了:“刚刚人太多,还没来得及恭喜司空大人得觅良缘。听说明天一早你就要走,真是太遗憾了,我起不来,不然都可以去城门口送送你来着。”

  狄仁杰故作可惜,司空震也只这么淡淡看了眼就将视线收回。

  他和狄仁杰政见不和,私下虽犯不着因此把关系闹僵,却也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他不搭理,狄仁杰却是本性使然,无视了司空震那张冷肃的脸,双臂搭在栏杆上,面朝星海感慨一番,“不容易啊,大把年纪,终于遇到个能留住你的人了,真是可喜可贺。到朔城记得照顾好人家,那边的风可不比长安温柔,呼啦呼啦吹脸上,跟刀子似的。”

  他叭叭说了一堆,司空震全程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中隐约透着几分沉闷,“他不会跟我走。”

  狄仁杰扭过头,略微讶异地挑起半边眉毛:“怎么,刚领证就闹矛盾了?你这么大个人,怎么也不知道让让?”

  治安官这话问得委实恨铁不成钢,司空震却没什么反应,看回船前,星星点点的灯光映亮这张冷铁似的面色,“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狄仁杰喝了口茶,拍拍他的肩头,眼神早已看透一切,“他怎么选无所谓,只要你别后悔就行。”

  酒樽的茶水见底,操碎心的老干部也懒得留在这儿继续陪这个孤寡老人吹冷风,朝身后的船阁扬长而去。

  宴席于戌时结束,司空震并没在游船上久留,给弈星带了些糕点,请辞之后就回了虞衡司。

  有了朱雀街的热闹做为对比,这座府邸今夜显得尤其冷清。烟火升空,璀璨的光华照亮了他进门的路,司内很安静,只听得见树影攒动的沙沙声。

  这样的空寂或许只是一个开始,今后还会在无数个黑夜一直持续下去。

  而当司空震回到房间,没有常坐下棋的矮榻看见那个人的身影时,他就知道自己的预感应验了。

  司空震赴宴半个时辰后,弈星就离开虞衡司,返回了英国公府,并带走了司空震给他的那张籍契。从此以后,弈星将归籍朔城,而他离开虞衡司,也相当于是在变相告诉司空震他最后的选择。

  小厮询问是否要将人找回,司空震放下手里的食盒,淡淡地出声:“不必了。”

  注定要走的,就算叫回来,也留不住。

  待在朔城那些年,他已经习惯孤身一人,以战士的身份戎马倥偬一生,他在沙漠中有幸得遇树荫栖身片刻,今后仍是要沿着这条未卜的前路继续走下去,到老,到死,永远无法回头。

  他的被褥还滞留着弈星离开前的余温,司空震闻见和少年性格一样清列干净的梅香,不止床榻,房间每个角落,他似乎都能感受得到那个人存在,仿佛少年只是出门片刻,过几个时辰,还会回到他身边。

  弈星不告而别的选择是正确的,司空震只怕他在自己身边再待一晚,第二天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他离开。

  每个人都会遇见这辈子注定要相伴一生的机缘,只可惜他遇见了,得到了,成全了,也错过了。既然已经走完全程,离别又何必盛大。

  安安静静,就是最好。

  ……

  次日清晨,河洛群山勾勒出难得一见的水墨图景,司空震率军离开长安,在城郊勒马而立,迎着川原苍绿的春风远望。

  云层舒展自如,仿佛江南古画里浮动的孤舟,漫无目的在群山之巅游荡。

  那时天光尚未完全从东方亮起,整个世界悄无声息,似乎都静静等待着某种炽烈而蓬勃的力量,将它们的睡梦从昨夜春雨中唤醒。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踏碎石板路遍地积水,从身后传入他耳内,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司空震!”

  他闻声回头。

  城门外,芳草萋萋。

  少年身骑白马,正朝他奔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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