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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逃同人女   作者:西文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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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逃备份 【太中】黎明之前杀死我

  本文共1.8w字。

  原著向,时间线太宰治叛逃2年后,太中20岁。

  一次死亡,一次救赎;一次告白,一次告别。-

  “报告!心率脉搏呈断层式下跌……!”

  “糟了,血压也在降低,快、快开通两组静脉通道,准备开放气道!”

  “不行,已经出现下颌式呼吸,上呼吸机!”

  在混乱的、嘈杂的抢救室里,各类精密医疗器械在滴答作响,发出错落的、不间断的刺耳运作音,被火急火燎推来的新仪器于地面上刮擦出滚轮的摩擦声,金属器械在手术托盘里碰撞,清脆声响如同时钟里催命的指针,跳向下一个生死未卜的时刻。

  浓重的血腥味在全封闭的抢救室里弥漫开,混杂着呛人的硝烟粉尘气味,为了方便上监护仪而被脱下扔在地上的灰色马甲上沾染着火药飞溅的黑色痕迹,火焰燎焦了布料边缘,在收腰处留下了一个骇人的孔洞,洇着铺张开的血渍,几乎浸透了半边布料。

  “啊啊!!!”

  突然,这片嚷闹忙碌中,爆发出一声被压抑过也仍旧惊惧的尖叫,凄厉到让人不忍耳闻。

  医德让每一个医生都对自己手中的患者秉承着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放手的原则,然而这些在港口黑手党私立医院服役的医生不仅要最大限度地使用他们的医术,还要将性命悬在枪刃下拼命,一旦重要的黑手党成员死亡,连他们也要被冠以医术不精的名义,一同殉葬。

  没有人比他们更害怕经手的患者无法痊愈,他们的性命从这位黑手党高层干部被推进抢救室开始就被捆绑在了一起,他的死亡意味着他们的陪葬。

  死亡面前,恐惧平等,每个人都有畏惧的权利。

  “干部大人他…他的瞳孔散大了……”

  整个抢救室的忙碌于这一刻骤然停了下来,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医护人员都回头看向这位跌坐在地上的医生,他的声音衬得依旧兢兢业业滴嘟作响的医疗仪器有些滑稽,好似一场盛大的嘲讽奏乐。

  紧接着,这阵被强制暂停的喧闹又再次运作,较之前更甚,每一个人都发了疯似的加速忙作起来,迫不及待地要把手边能拿到的所有器械都作用在手术台上的人,心内注射的肾上腺素都反复过几轮。

  最后的最后,抢救室的气密门“嗤”地打开了,一排受不同程度鲜血染就的医护人员走了出来,他们步履维艰,统统低垂着头,仿佛在走向死刑场上的绞刑架。

  抢救室外站着一排表情肃穆的黑手党,比起直观代表死亡的绞刑架,神色莫辨的黑手党首领才更为可怖,他是医生出身,精通医理,倘若他再从这场失败的施救中挑出什么刺,那么参与抢救的医生们将会获得比死亡还痛苦的结局,一个都别想逃。

  熬过死一般的静默,主治医生颤颤巍巍地开口:“报、报告boss,中原干部他……他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他没敢说出“死亡”这个词,明明医院中最不缺乏的就是死亡,此刻这个简单的词语比饮弹自尽的扳扣还要难以启动,他尽可能委婉一点、再多留一点退路,吞吞吐吐的同时还要小心地抬起眼皮,窥探首领的脸色。

  即使他比任何都清楚里头躺着的人是死是活——毕竟没有人比他们更希望中原中也可以活下来,可事实给予了他们无情的死亡体征。

  森鸥外本就不佳的脸色蓦然一沉,最后一丝平静也被滔天的不悦吞噬,站在他身侧的和服女子率先按捺不住,用手中收拢的纸伞猛戳瓷砖地面,发出“啪”的催促声响。

  “大胆!谁容许你们妄下断论?”她疾言厉色,厉声呵斥,嗓音却是颤的。

  “鸥外大人,”尾崎红叶的语气难掩急促,“容妾身再进去看看。”

  森鸥外颔首,他没有直接应答,无言就是默许,尾崎红叶一路小跑进了门户大开的抢救室,木屐在地砖上嗒嗒作响,险些抛却了端着的淑女仪态,惊恐紧张不加掩饰。

  和尾崎红叶的方向相反,森鸥外也站起了身,排列在他身侧的黑手党迅速为他让出了通往两边的道路,这位医术精湛的首领迈出了走向楼梯间的步子。

  走过一条长长的、干净到反光的走廊,再拐过一个虚掩的金属门,插销被人开启,推开一道容纳人侧身挤进的缝隙,楼梯间里没有开灯,幸好是白天,透过厚实的玻璃洒落发白的阳光,填充整个狭窄楼梯间。

  森鸥外依葫芦画瓢,也背起手倚靠在一面被粉刷到灰白的墙壁上,用平淡的语气开头,仿佛几分钟前落到耳朵里近乎晴天霹雳的死讯只是一个玩笑:“看来太宰君在侦探社的工作很闲暇呢,翘班这么久不怕都做不完吗?”

  “啊啊那是当然的。”

  在墙壁的另一边、更里的一点位置,同样倚靠着一名身材颀长的男人,他把手插在沙色风衣的口袋里,仰头聚精会神地端详天花板上一只勤勤恳恳结网的蜘蛛。

  太宰治说:“侦探社的福利待遇可不知道要比mafia好多少倍,没有了吸血压榨我的上司,连工作都变得轻松起来啦!”

  他也许是在嘲讽、也许是在调笑,总之话语里的嘲笑很明显,得意淋漓尽致,可在青天白日的阳光下,他脸上没有分毫笑意。

  森鸥外侧过头去看太宰治的脸庞,这张令他讨厌的脸自他叛逃起已经有2年没再见过,熟悉又陌生。

  他记忆中沉郁苍白的面皮仿佛被在阳光下暴晒过,失去了病态感,增添了几分普通人的质感,奈何阳光太毒辣,并不适合在阴暗潮湿处成长至今的肤质,所以在他的脸上剐出痛苦的痕迹,他长高了,似乎更加健壮,脸颊轮廓长开后更分明,又像是瘦了。

  太宰治成长得很矛盾,他不再阴鸷,竟更加危险;他走向阳光,却愈加脆弱。

  森鸥外忽然笑了,似乎找到了太宰治的弱点,他看似成功的道路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光鲜亮丽,于是他松了口气,赏赐般给他透露一点消息:“中也君的情况似乎不太好呢,连我都有些担心。”

  “开什么玩笑,整个横滨最顶尖的医生都在mafia手里吧,再不济森先生你也会为了保住这只趁手的看门犬亲自操刀。”

  太宰治耸了耸肩,目光没有从蛛网上移开:“不用告诉我啦,我可没有关心敌对组织成员的闲心,更何况还是那么讨厌的家伙——”

  森鸥外有些惋惜地叹道:“原来不是担心中也君吗?”

  太宰治终于舍得把粘连的视线挪下来,扫了森鸥外一眼,郑重其事地答:“我在这里只是为了找个‘监视mafia高层动向’这种光明正大的理由翘班,哼哼~”

  他言辞真切,一副怕森鸥外误会的真挚模样。

  轻松愉悦的尾音像歌唱的音符在楼梯间回荡,与他们之间沉闷到几乎窒息的氛围格格不入。

  “其实你都听到了吧。”

  森鸥外突兀地开口,把先前的嬉笑松弛感一扫而光,在港口黑手党首领这把交椅上坐了太久的人都会被黑暗侵染,阳光直射也无法抗衡他的不怒自威,他的嗓音沉且平静,如同宣判死刑执行的审判人。

  太宰治把侧过的头摆正,眯起眼睛看向因西斜而有些下沉的太阳,刺眼的光斑在防弹玻璃的过滤后依旧让眼珠难以承受,他盯到眼睛有些酸胀,分泌出生理泪水,仍在抗衡,没有作声。

  森鸥外又干巴巴地问:“也许只有你能救他了哦,太宰君。要去试试吗?”

  没有任何铺垫,他说话总是如此自顾自,因为他身居高位,一直都知道无人能违抗他的发号施令,所以他只需要随性地说出自己的念头,自有人会履行,在面对太宰治的时候、在面对连他都无法掌控的前干部时,他亦是如此。

  “无呼吸、心跳也停止了……”

  “唔,血压也没有。”

  “无神经反射,瞳孔散大,没有反应活动……”

  太宰治绕着中原中也的病床走了一圈,伸手在这具仍旧温热的身上尝试摸索,战战兢兢的医生就弯着腰站在门口,等候发落。

  他扬声宣布:“看来中也确实是死掉啦!真是自私啊……居然先我一步去往了那样的极乐世界!”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尾崎红叶已经主张把中原中也更换到了干净的病床上,即使他在医学上被判定死亡,她依然和平常一样爱护这个她一手培养的孩子,这个以高贵冷艳著称的女人此时眼眶红得不像话,精致眼线被晕染半边,显然悄悄哭过一轮。

  偌大的病房空空荡荡,用于医疗的仪器早就被搬了出去,只在中间留有一张干净整洁的病床,仅仅身着白衬衫的中原中也躺在其中,比起他平日对自身的整洁要求,他身上仅剩的白衬衫皱巴巴的,还沾染着各种各样的污渍。

  黑的血、红的血,火药灰尘、火星燎孔。

  和在战斗中痛苦挣扎死去的惨状不同,中原中也的面色很柔和,乍一看和睡着了并没有太大区别,纤长眼睫在额发的遮掩下上翘,卷曲碎发包裹着瘦削脸颊,他的脸型偏小,被零落碎发遮掩后仅剩下了巴掌大,衬得五官更为精致。

  脸上的灰尘被尾崎红叶用手帕擦得干净,一滴血渍都没有留下。

  任谁看见这张脸都会赞叹一声精巧可爱,也同时为之惋惜——每一个爱美的生物都会试图为他们所爱的物什增光添彩,那么这张脸最缺乏的就是一双漂亮的眼睛,最好清透无暇,才能与之相配。

  如太阳般明媚太刺眼、如海洋般深沉太沉重,要是天蓝色,天空般的蓝色,既包容太阳、又在海洋之上,连洁白无瑕的鸟儿都能振翅驰骋,万物色彩尽在眼中。

  可如今,这双眼睛无法再睁开,成为了难以弥补的缺憾。

  “奇怪。”

  太宰治摩挲着下颚停下了,他的目光上下打量中原中也被掩盖在白色被褥下的身躯,他说:“中也的身上只有一枚XM109狙击步枪的子弹贯穿伤,并没有受其他伤,按理说不至于致命。”

  这太难以置信了,因此当抢救无效的死讯传来,才叫人更难接受。

  那是当然,所有人都这样想,有荒霸吐在身的重力使堪比神明,怎么会中了一枪就随随便便死掉?

  那是当然,所有人都这样想,以至于他们都忘了,中原中也只是一个人类。

  “所以——是什么导致了他的死亡呢?”太宰治自言自语。

  没有人接太宰治的话茬,他们都不是医学领域的专家,也不是智多近妖的天才,在这种时刻插不上哪怕一句话。

  森鸥外慢悠悠地问:“那么,太宰君的意思是要做尸检吗?”

  “别做那种没用的事了。”

  太宰治用上一贯的揶揄词汇,他俯下身,指尖拂过中原中也的脸颊,那里依旧温热,连体温都没散去几分,他边戳边说:“当然是趁中也难得这样安静地躺着,赶紧在他脸上画点乌龟,最好一起下葬,下辈子当一只住在帽子里的乌龟!”

  “那种事情是不允许的哦,”森鸥外无情地拒绝了,“中也君为mafia操劳工作,是一名相当优秀的干部,我不会允许他的遗体在死后被拿来取乐。”

  太宰治哀嚎起来:“欸,真令人不爽啊,明明只是区区中也,居然也会被如此敬重吗——麻烦给他上一台脑电监护仪。”

  他的两句话转折极快,没有任何过渡也没有任何关联,以至于话音落下许久,在场的人都还在发愣。

  “看来我离开后森先生对部下的管教很松弛嘛,”太宰治把指尖从中原中也的脸上移开,他意味不明地说:“连命令都要重复第二遍。”

  “都愣着干什么?”尾崎红叶率先反应过来,她看了一眼森鸥外的脸色,判断他依旧是默许的态度,用嗓音微哑厉声命令,还含着一些鼻音:“耳朵不需要的话等会都割掉丢进垃圾桶。”

  门外的医生窸窸窣窣动了起来,用最快的手脚送来一台脑电监护仪,当他们把氯丁橡胶的脑电采集设备佩戴在中原中也的头上后,仪器开始实时运作,记录下大脑活动,屏幕上显现出不同色区的频谱图。

  连呼吸都没有的死者自然不会有什么大脑活动,然而本该一片寂静频谱上却呈现出红蓝不等的色块,这代表他的大脑仍旧在运作、神经元在进行信号传播,才能传递出脑电波。

  中原中也死了,但他的大脑还活着。

  甚至相当健康,和每一个正常人无异,他在思考、在活动,但也仅仅只有大脑活着。

  在场的医生无一不瞪大了双眼,面面相觑,他们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他们的医学知识根本无法解释这样的现象,这已经完全超出他们的认知了,乃至违背了生物理论——拥有这种生命体征的人,究竟该被称为活人还是死人?

  满病房的人盯着显示屏上活跃的频谱图许久,直至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不是做梦也不是显示错误,中原中也的的确确还有生命迹象,惊讶之余更是惊喜,尾崎红叶催促询问:“太宰,你已经知道救中也的方法了是吗?”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太宰治没有给予正面答复,他低垂着视线看了中原中也许久,才缓慢地站起身,一点一点把身子转过去,面朝身后笔直站立的森鸥外,他们四目相对,像是在达成什么不为人知的协议。

  “我要去见见那个人。”太宰治果决地说,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不容置喙。

  一直都处在旁观状态的黑手党领导者终于给出了他的答案,这是唯有他才能恩准的条件,许与不许只在他的一念之差,从默许太宰治的行动到明面上的放行。

  森鸥外侧身,亲自为他让路,说:“祝你好运,太宰君。”

  太宰治擦肩而过时回以他一个皮笑肉不笑:“当然,如果我不好运,你的最佳干部就要撒手人寰了。”

  不需要带路,太宰治回到黑手党本部大楼后畅行无阻,西装革履的巡逻黑手党对他视若无睹,显然森鸥外的命令很快,已经给了他通行证,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藏在大楼最深处的私人电梯,只有这部电梯才能下行地下8层,抵达黑暗中的深渊。

  藏匿在黑暗中的黑暗,自然就是深渊,是一切的源泉,是常人无法接触的地狱,连看一眼都是酷刑。

  负8层的按钮崭新光洁,连指纹都没有一枚,铁箱抵达时还撞出了泼天的灰尘,如烟雾般弥漫在暗黄的灯光下,灯管的频闪更衬得走廊阴森可怖,太宰治轻松地迈开了步子,掀起的风衣衣摆卷过浓厚的灰尘,一路前行。

  他走过多个生锈的铁栏杆门,抵达了最深的一间,拨开时上头的铁锈如同干枯的鱼鳞,扑簌簌掉了一地。

  跨过这扇栏杆,还有一道紧锁的门,门上连个把手都没有,显然只能从内打开,太宰治屈指敲了两下,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所以他厚着脸皮又叮叮咚咚地敲了起来,一直敲到门里的人不耐烦地打开了门。

  修长的身影矗立在门口,几乎挡住房间的灯光,太宰治抬头看向在他面前气场不善的男人,弯起眼角展露一个友善的笑:“嗨,好久不见,魏尔伦先生。”

  他用了敬词,态度也很礼貌,挑不出错。

  魏尔伦眯起眼睛端详了一番这个上一次见面时还一身黑衣的男人,似乎对他如今的装束难以恭维,但他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冷冷地抛出逐客令:“我记得我的工作内容里并没有被人打扰这项,你来干什么?”

  太宰治脸上用于客套的笑容转瞬即逝,仅仅只用来装个样子,然后直切正题:“真是不好意思,我给你带来一个坏消息:你的弟弟好像被荒霸吐挟持了。”

  魏尔伦冷峻的神情霎时松动起来,出现一丝裂缝,他停顿了一秒用于打量太宰治的表情,确认他不像是在开玩笑——诚然,如果他敢拿中原中也的安危来开玩笑,代价就是他的项上人头。

  “进来说。”

  魏尔伦后退一步,给太宰治让了位置。

  厚重的门被关上,多道程序发出错落的咔哒声,魏尔伦还没坐下来,急切的询问已经冲破喉咙:“说说怎么回事。”

  “他开了污浊。”

  太宰治停顿了一下,娓娓道来:“今天中也去执行山下码头附近的货物盗窃剿灭任务,敌方启用了重型武器,mafia的剿灭小队措手不及,被火力压制,连收缴回来的货物都要被毁坏,他为了维护mafia的利益和部下的生命安全开了污浊。”

  魏尔伦闻言皱了皱眉:“真是错误的战斗决策。”

  “啊,那倒是。”

  太宰治游刃有余地回答,仿佛他是中原中也的外置大脑,替他说出他的想法:“那批货物是mafia从俄罗斯新采购的火药,如果在交火中被击穿极有可能引发爆炸,所以要尽早结束战斗,一旦引爆,整个码头都要遭殃。”

  他如实点评:“中也这种急躁的笨蛋会做出这种选择也是情有可原。”

  魏尔伦冷笑一声:“你没有第一时间给出正确的作战计划变更,也没有好到哪去。”

  太宰治抿唇,不动声色地掠过了这个话题,接着说:“事发突然,我并不在附近,等我赶过去解除污浊形态后,中也就陷入了昏迷,起初以为是力竭——和以前一样,送到医院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心跳、呼吸停止,瞳孔放大、无神经反射,半个小时前,他被宣告死亡。”

  魏尔伦听完全部,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上去在思考,还有些头痛,但在思考开始前,他用那双比世间最锋利的刀刃都要尖利的眼睛盯着太宰治,向他落下一道定罪的铡刀:“中也开污浊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但我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喔,”太宰治无辜地冲他眨眼睛,圆滑地为自己洗脱罪名:“不如先质问中也为什么擅自开污浊吧?明明我不在他身边!”

  魏尔伦觑了他一眼,眉头紧锁:“你说‘被荒霸吐挟持’,有什么依据吗?”

  太宰治摆摆手:“那个啊,是我随便编造的名词而已,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我检测了中也的脑电波,他并没有脑死亡。”

  “没有呼吸心跳血压,大脑却还活着,这可不是正常人类能拥有的状态吧?除了荒霸吐,我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太宰治的话点到为止,他抬眼将话语权交给魏尔伦,等待他接上下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魏尔伦的办公室墙上挂了一面钟,采用复古风格,秒针每一次走动都会带动链条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在寂静无声的办公室里则更为明显,把时间的流逝展现得淋漓尽致。

  许久,魏尔伦用包裹着白色手套的指腹揉了揉眉心,他坦白一个从未吐露的事实,中原中也和荒霸吐的秘密:“荒霸吐和中也是共生关系,他们共用同一具肉体。”

  “如果把中也比作一个容器,那么荒霸吐和中也就是被装在同一个瓶子里的两种意识体,正常情况下中也作为容器本身是意识主体,他使用‘污浊’就是一种把荒霸吐释放出来占据意识主体的手段,污浊被解除后,荒霸吐陷入沉睡,中也拿回意识主体,如此循环反复。”

  “而你这次使用‘人间失格’产生了反向效果,让中也陷入了沉睡,反而让荒霸吐成为了意识主体,也许是哪里出了岔子,总之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有荒霸吐在,中也的肉体不会真正意义上死亡。”

  “但如果不把中也唤醒的话……这具身体一直都会是荒霸吐的。”

  “那可真是麻烦了啊,”太宰治微微蹙起眉头,“自己的小狗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抢占了身体这种事……”

  魏尔伦在思考之余瞥了他一眼:“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否则我会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太宰治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魏尔伦忽然侧目看他:“你是怎么想到测试他的脑电波反应的?”

  太宰治啧了一下,满脸的不乐意:“和中也待在一起久了,脑电波就容易同频,我触碰他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如果他真的死掉了,那种讨厌的感觉也会消失才对。”

  魏尔伦直言不讳:“听上去有点恶心。”

  太宰治附和:“我也是。”

  魏尔伦补充:“我说的是你,你最好只是和我的弟弟有默契而已。”

  暗杀王的眼神让人寒毛直竖,冰冷黏腻的感觉如一条蛇顺着脊椎骨攀爬而上,视线即是蛇信子,又如削铁如泥的刀锋,舔得皮肤寒意阵阵。

  太宰治对此泰然处之,他视若无睹,继续自己的话题:“唤醒中也的关键,还得从脑电波下手吧,毕竟这是中也唯一一个还和外界有连接的东西了。”

  魏尔伦点头称是,和他暂释前嫌:“我认识一个通过与脑电波建立联系而控制意识的异能者,或许能和中也联系上把他唤醒,不过他在法国……等等,我联系一下他,听说他最近正在出国旅行。”

  他雷厉风行,当即就掏出手机翻起通讯录,在短暂的法语通话后,魏尔伦放下了手机,面上难掩喜色:“走运了,他正准备前往加尔各答,现在在中国转机,我让他订最早的一趟航班来日本。”

  魏尔伦抬头看了一眼钟,道:“大约三个半小时,今晚就能到。”

  他的目光在直视太宰治时还是凌厉的,仿佛仅用目光就能将人生生剐下来一层皮,又是柔和的,带着托付的希冀:“身份原因,我就不去了,你最好能发挥波德莱尔的作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有任何困难第一时间联系我。”

  “既然是搭档,就要承担对方的命运,如果中也回不来,你也难逃一死。”

  太宰治他眉眼含笑,语气笃定:“就交给我吧。”

  他捏着写了夏尔·波德莱尔联系方式的便签赶回了黑手党私立医院,森鸥外已经不在医院了,偌大的港口黑手党不能因为一个高层干部的意外就彻底停摆,只有尾崎红叶还坚持坐在病床边,如慈爱的母亲守候唯一的爱子。

  大量的医护人员还在病房外候命,太宰治抵达病房的时候,各种医疗器械再度给中原中也用上了,离去前空荡荡的病房又变得满满当当,只是除了脑电监护仪仍在活跃外,其他监护仪显示的都是一条代表死亡的直线。

  太宰治查看了他离开的这一个多小时里中原中也的脑电波频谱图,果然不出他所料,依旧呈现正常人的活跃状态,和他与魏尔伦的谈话相符,中原中也确实还活着,外显的无心跳呼吸血压躯体表现只是荒霸吐的状态。

  等待波德莱尔抵达横滨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沉稳端庄的尾崎红叶都无法安坐,来来回回踱步多次,医生中途给中原中也换过一次止血绷带,腰腹处足足25毫米的贯穿伤竟开始止血愈合,长出新的肉芽,荒霸吐的自愈能力叫人啧啧称奇。

  深夜时分,明月孤悬,被翘首以盼的波德莱尔终于落地横滨,尾崎红叶派了手下最亲信的精锐小队开车去接,这个外搭托蒂服内穿正统西装的男人显然还没适应好自己的旅途目的地改变,风格迥异的两种服装同时出现在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他操着一口地道的法语,和黑手党的翻译员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旅途中的琐事,像喝醉了酒,翻译员有些不耐烦,又生怕错过话语中的细节,只能一一转述。

  太宰治打断了他的废话连篇,用谦逊的态度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我不介意在事情结束后听你聊聊旅途趣事,可我很为你担心,因为即使是黑手党,在日本也明令禁止触碰毒品,波德莱尔先生,你也不想被逮捕入狱吧?那样的话我可听不了你的传奇故事了。”

  明明是温和的告知,却是暗藏威胁的警告,叫听者毫不怀疑,倘若与他的警告相悖,等待他的结局一定格外惨烈。

  波德莱尔浑浊的眼珠仿佛遭受重创,顿时清明起来,他怔怔地看了太宰治片刻,混乱无序的语言系统重新开机,喃喃地说起了总算有用的话语:“……啊,那可真是……抱歉,后劲实在太大了,我需要喝杯水,有冰水吗?”

  尾崎红叶用眼神示意身边的部下去给这位从毒品后劲中清醒过来的波德莱尔先生准备一杯加了满满冰块的水,他仰面咕咚咕咚喝干了杯中所有的水,如同沙漠中缺水的骆驼,零碎的冰块掉出杯沿,在地面上化成镜面般的水渍。

  “魏尔伦说让我来这里救一个人。”波德莱尔放下杯子,说起了正事。

  “如你所见,就是面前这位,”尾崎红叶唇上的艳丽口红像淬了毒的匕首,“他是mafia的干部,你最好祈祷自己的脑子可以清醒一点,别出什么岔子。”

  “噢——”波德莱尔拉长音调道,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圆框眼睛,架在鼻梁上,凑近了去握中原中也的手,像在端详一座值得探究的艺术品,“魏尔伦和我说过,他说这是他的弟弟,果真长得很像……”

  他嘴上在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话,手上的动作倒是利落,暗紫色的异能光芒从他接触中原中也的指尖逐渐迸发,如被撩拨出涟漪的水面,一路拂过,毒蛇般的纹路从中原中也的皮肤下流窜,消失不见。

  波德莱尔闭着眼睛,眼珠在眼皮下快速地转动着,显然在探究什么,短暂的探索后,异能的光芒黯淡下去,他睁开了眼睛,神色肃穆,和先前吸食毒品造成的疯癫判若两人。

  “他的身体里有另外一股力量在抗拒我,”波德莱尔扶了扶眼镜,目光在太宰治和尾崎红叶之间流转,严肃地告知,“那股力量很强大……不像是人类会拥有的异能体,导致我没有办法和他本身的脑电波建立联系,只要我尝试触碰就会被压制。”

  他分析出这段话时手指有些颤抖,对于他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非人类的东西,但眼前的两名黑手党似乎见怪不怪,仅仅对中原中也的身体状况产生了担忧。

  尾崎红叶问:“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接上中也的脑电波吗?”

  波德莱尔问:“他的身体里是寄生了什么东西吗?”

  两个问题在压抑的病房里对撞,然后沉默,他们都开始无言,波德莱尔踱到了中原中也的床头,试图用直接触碰他头颅的方法强硬撬开荒霸吐的占据,救赎被压制的中原中也,然而这是徒劳,亮起的异能光芒一次又一次熄灭,无功而返。

  沉吟许久的太宰治突然开口:“如果让我来试试呢?”

  波德莱尔侧了一下头,一脸的没反应过来:“试什么?”

  太宰治有条不紊地分析:“我可以无效化所有异能力,包括荒霸吐在内,如果让我去连接中也的脑电波,或许不会受到荒霸吐的影响,能绕开它的压制,直接唤醒中也。”

  他的角度刁钻且另辟蹊径,听得波德莱尔原地思考打转了好一会儿才滤清其中的利害关系,简直要拍案叫绝。

  “天才!”波德莱尔拍着手掌,激动地说:“我从来没试过这种发动异能的方法,简直就是天才!”

  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波德莱尔在病房里打起转,自说自话地分析起来这个解决方案的可行性:“两个关系密切的人,脑内会产生适应性天线,来匹配彼此的脑内天线和滤波频率,这样建立脑电波连接会更加容易,该死,早就该想到的!”

  他抬起头,从自我沉浸的世界里报以一个抱歉的讪笑:“——抱歉,我无意八卦你们的私事,只是为了唤醒魏尔伦先生的弟弟,我和他在飞机上交流了一些关键信息,他和我说如果遇到困难,这位太宰先生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我只需要配合他就好。”

  他高声宣布:“所以我只需要同时触碰你们两个,然后发动异能力,就可以让你的脑电波和他的脑电波连接在一起,你就能唤醒他了!”

  “先别高兴得太早,”尾崎红叶的语气仍旧落寞,“太宰,这样的话你的‘人间失格’会把波德莱尔的异能力给无效化,还怎么建立连接?”

  “那个啊……我已经在想解决办法了,”太宰治沉着地给予回答,“我会让医生强制暂停我的心跳,‘人间失格’会随着我的‘死亡’一起消失,波德莱尔先生只需要在我心跳停止的时候发动异能就可以成功。”

  说罢,他回过头询问门外的医生:“以你们的技术,最长可以让我的心脏停跳多久?”

  为首的医生交换了眼神,窃窃私语起来,给出了一个答案:“6个小时,最多只能停跳6个小时,超过这个时间的话可能再也无法起跳。”

  几乎没有思考,太宰治即刻就回答:“够了。”

  他十分轻松地站起身来冲着大家吆喝,笑得眉眼弯弯,好似即将奔赴近乎死亡危险的人不是他:“那么,大家都动起来吧!不要再耽误时间啦,我可不想明天上班迟到喔~”

  在太宰治极具条理的统筹下,在场的人都各司其职,迅速把中原中也的病床推回了抢救室,并在旁边加设了一张新的手术台,两张床紧挨着并排放置,太宰治脱下了他的沙色风衣,像在某一个普通的夜晚入睡一般,舒舒服服地钻进了被窝。

  “在开始前,太宰先生,有几件事我需要交代一下。”波德莱尔站在他们的床头,用严肃的口吻嘱咐。

  “用脑电波进行连接交流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切记,你在影响他的脑电波的同时,你也脑电波也在经受他的影响,也就是说,从你们建立起联系开始,你就要开始保护自己。”

  “我用‘恶之花’带你连接上他的脑电波,这会进入他的意识,也许他在做梦,噩梦或者美梦,也可能只是一片混沌,这都因人而异,你的任务就是找到他的意识本体,让他知道他脱离了现实,让他产生‘醒来’的意识,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你千万不能在连接过程中死亡。”

  “如果你的脑电波在意识世界里死亡了,就意味着你会脑死亡——你在现实中也死掉了。”

  “提问!”太宰治插嘴,像个课堂上好学的学生:“万一我没能成功把他唤醒,他会一直这样沉睡下去吗?”

  “唔,这个我也不清楚,”波德莱尔斟酌着说,“压制他的异能体很强大,我不确信这次使用异能成功后会不会让它产生抗性,导致以后都无法再发动,更何况……”

  他瞥了眼旁边准备就绪的医生:“心脏停跳本来就很伤身体,短期内你也不太可能再来一次吧。”

  “喔,”太宰治恍然大悟,总结道:“也就是说,这次没把中也叫醒的话,他就会一直这样睡下去,直到这具身体完全被荒霸吐占据!”

  他的语气很轻快,一副在庆贺什么的模样,听得尾崎红叶的脸色愈发难看。

  “那么,晚安啦,笨蛋小矮子。”太宰治如是说道,熟练得和往日说过千百次的夜晚并无区别,视整个病房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为无物。

  麻醉剂被打进了体内,伴随着体外循环机的启动,太宰治的心跳逐渐停止,他佩戴的监护仪显示屏变成了和中原中也一模一样的直线,与之不同的是,中原中也有神明的庇护,而太宰治仅仅只是一具凡人之躯。

  比起想象中复杂的异能启动变换,恶之花的发动更像是一场格外酣甜的睡眠,太宰治在意识模糊中沉入梦境,他在如海绵般包裹过来的柔软里沉睡,温暖、柔和、心安,好似胎儿回到了子宫,归巢感十足,而后慢悠悠转醒,从羊水的涟漪中重获新生。

  他睁开了双眼。

  原以为他会出现在病房或者卧室,或者最起码得是在一张床上醒来,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两眼一睁看见的是繁星遍布的夜空,今夜无月,少了皎洁月光的夜晚虽然光线昏暗,却也成就了数以亿计的繁星光芒,让它们得以在天空中大放异彩。

  后背被草尖扎得刺挠,太宰治翻身坐起,他环顾四周,借着盈盈星光忆起了地点位置。

  他仰躺在一个广袤无垠的山坡上,位处营浅草线,在这里不仅可以亲近大自然,还设置了专门的展望台,能眺望到富士山的日出,比起节奏繁忙的横滨商业圈,这里当之无愧是忙碌打工人的放松圣地。

  与现实世界的时间线相符,这个依靠中原中也的意识而建立的世界也是深夜,太宰治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连接上中原中也的脑电波只过去了6分钟,除了没有信号,手机的时间功能没有受到影响。

  想要找到中原中也的话,第一选择当然是去港口黑手党总部,如果从这里步行过去再打车,应该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太宰治一边盘算着,一边翻身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夜风拂过一望无际的草场,卷起水波纹般层层推进的草浪,扑面而来的是带着泥土的微腥草香,还有传达到耳边的嬉笑怒骂。

  “呀,不要把泥土擦在我身上!!!这是boss新给我定制的西装!”

  “什么嘛!哪有人出来爬山还穿西装的,明明是中也你自己笨!”

  “哈?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拖着我,我早就飞到山顶去了!”

  “呜啊中也你凶我……!!!”

  伴随着一阵矫揉造作的鬼哭狼嚎,间歇性迸发出几声中原中也的惊呼,就只剩下了肉体的碰撞声,太宰治循着声音找过去,正好看见两个家伙纠缠在一起滚到脚边,嘴里还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似乎是觉察到了生人的气息,黑手党刻入骨血的警觉让中原中也霎那间反应过来,他从八爪鱼般的怀抱里脱身,一双恶如豺狼的眼睛直直望向蹲在他们身边的男人,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杀意,似乎太宰治胆敢再多动一下,当即就会拧断他的脖子。

  张牙舞爪的小狗在抵御外敌的同时还不忘护犊子,他把和自己搂抱在一起的家伙紧紧护在身后。

  夜幕低垂,斑点星光像月亮分崩离析后留存的余晖,不够明亮也不够皎洁,照得人心惶惶,连澄澈纯粹的蓝眼珠都蒙了尘,望向太宰治的时候灰蒙蒙的,如有纱帐遮眼,不辨本心。

  “敢动一下就杀了你,”中原中也启齿,他嬉闹的表情无影无踪,冷冽神色镀在面庞上如月色清辉,威压不减现实,乃至更为恣意张扬,他厉声道:“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凡换作他人都会被如此可怖的男人吓得屁滚尿流,可太宰治偏偏在此时嗤笑出声。

  “好烂的审讯手段啊中也。”太宰治嘟哝着,语气却亲昵得要命,比刚才听到的嬉笑还要熟识,好像他们才是亲密无间的同伴,他点评道:“没有给出足够的威胁就直接抛出问题,对方有很大概率不会说的,这是一个无效步骤,我明明教过你的吧。”

  中原中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继而更为狠戾,如果说之前仅仅只是一种例行警觉,那么现在,他是实实在在想要把眼前人杀掉了。

  “你在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混蛋,老子根本就不认识你。”中原中也冷冷地说,手掌顺着大衣外套摸进去,已然寻到了贴身携带的匕首,留一句死前警告就要手起刀落:“再不说实话就直接去死吧。”

  你好凶啊,太宰治默念,他忽然想像刚才那个家伙撒娇一样表达自己的委屈,可惜他此刻并无立场。

  千钧一发的对峙间,环抱着中原中也的家伙终于抬起了头,与太宰治一模一样的容颜在星光下碰撞,他的脸颊上仍缠绕着绷带,遮住了右眼,熟悉又陌生的装束即使是太宰治也忍不住发愣——

  他摒弃的过去,在这一刻有人把他抛弃的过往又倒带放映在了眼前,还是活生生的、真切的。

  他舍弃的过去,在中原中也的回忆里还鲜活着。

  太宰治感觉自己的巧舌如簧在这一刻被阉割,丧失了言语能力,他预料过很多种情景,中原中也会在什么样的世界里,他的身边又有什么样的人,是并无嫌隙的“羊”、是无病无灾的旗会、还是一个从未犯错的魏尔伦,他甚至为此做了各种各样的应对方案。

  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与中原中也玩闹的时候,他就有了新的揣测,然而当他看见那张脸,还是会为此愕然。

  糟糕了,太宰治想,他的计划从未落空,可此时有什么坚定的东西在他的心防上轰然倒塌。

  好一个名副其实的异能力,太宰治惊叹,酸胀如被生剖血肉的痛在胸膛迸发,或许是体外循环机的导管深入他的体内,在他的心脏上扎根所带来的痛楚传递到了意识深处,可这样重大的医疗事故是绝对不可能在黑手党私立医院发生的。

  有东西在他的心脏上扎根生长,根须深到动脉与筋膜下,和他的心脏紧紧相连,融为一体。

  是一朵花,一朵蓄谋已久的花,一朵被催化后挣扎绽放的花。

  他想,能够连接上他人的脑电波,窥探到对方深埋于心底难以启齿、无法示人的秘密,这样的异能力简直罪孽深重。

  真是一朵开在他人体内的、恶贯满盈的花!

  “从刚才我就想问了,”另一个太宰治趴在中原中也的怀里,半是埋怨地撒娇道,“你在和谁讲话啊?”

  “——什……?”中原中也回头看看太宰治,又回头看看怀里的搭档,他冷峻的脸上慢慢浮现了困惑的神色。

  “那个……开玩笑的吧,你看不见他吗,津岛?”中原中也有些紧张起来,他急切地追问。

  “什么啊,你的假想敌吗?”津岛修治困惑地抬头看了看中原中也所指的空气,那里一片空旷,正是一派好夜色。

  “不是啊,是真的有人?!这个家伙刚刚还讽刺我的审讯技术来着!”中原中也伸手一把揪住了太宰治的波洛领结,把他拽到自己跟前来给津岛修治展示。

  “我就说了长时间工作会让人变异吧,你还不信。”津岛修治张开五指在中原中也的眼前晃了晃,确认他没有变得痴呆,他振振有词:“看你被森先生压榨的,都出现幻觉了,该不会真的要变成笨蛋了吧?噫!!!”

  “哇你怎么不相信我!我看你才是笨蛋吧!”中原中也急得跳脚。

  “好了嘛,就算中也变成笨蛋,我也不会嫌弃的。”津岛修治的话锋一转,把话题拧回了自己身上,他催促道:“还要不要去sky garden嘛!富士山的日出最漂亮了,去迟了就赶不上好位置了!”

  中原中也松开了太宰治的领结,像随手丢掉一个不小心捡到的垃圾:“赶不上好位置的话,我就自己飞到展望台上面看去好了。”

  “唔啊啊不行的!中也要和我一起看日出,我们明明都约好了!”津岛修治刚松开的手又收紧了,把中原中也搂抱得左右摇晃。

  中原中也背负着一个比自己高大太多还把大部分重量压在他身上的家伙摇摇晃晃站起来,嘴里还不服输:“哼哼,谁管你!”

  被忽略在一旁的太宰治如同月亮背光面的暗鬼,幽幽地开口:“中也,我还在呢。”

  “你给我把嘴闭上。”中原中也的笑脸在转向太宰治的瞬间消匿下去,又变成了冷漠的警告:“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你最好只是什么恶作剧异能,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太宰治撇撇嘴,不予致词,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在两个歪歪斜斜的亲昵家伙身后,一步一步迈开步子向着展望台上爬去,时间已经越过了12点,奔向第二个早晨,他却并不着急,仿佛只是来一场梦境中参观一下。

  他试图端详前方两个从始至终都依偎在一起的人影,中原中也与现实中并没有区别,仍旧是那副精瘦的体态,连火爆的脾气都没有变化,如果非要说有哪里不同,大抵是他比2年前分别时看上去更加张扬,过量的宠溺让他的脾气里多了些娇惯,像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

  太宰治想,他叛逃时中原中也的事业正如日中天,出色的工作能力和说一不二的忠心让森鸥外刮目相看,跻身港口黑手党的高层绰绰有余,随着工作的加重,他的性格也逐渐沉淀,狂野不失沉稳,显然是独当一面的干部模样。

  如今反而更加张扬,大约和“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意识世界里的他自己——那个名叫津岛修治的家伙,顶着他的脸、他的身份、他的正轨未来,也和他想象中相差无几。

  少年人在青春期后疯狂抽条拔高,一下越过中原中也一个头高,倚靠在中原中也身上简直他整个人埋进去。

  他穿着那件已经和他分道扬镳的黑色西装,肩头的黑色大衣摇摇欲坠,几次快要从肩上滑下来,又被中原中也分毫不差地接住,最后嫌麻烦,干脆脱下来叠了一道挂在臂弯,小声嘱咐他到了山顶再披上,深夜风凉,容易感冒。

  津岛修治就笑,搂着中原中也的肩头笑,把他撞得连路都走不直,歪歪扭扭地向上爬。

  太宰治从未如此开怀地笑过,被爱好似有靠山。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双腿肌肉都有些酸胀,他们终于登上了足足69层的展望台,津岛修治口中所说的人满为患并不存在,偌大的山顶只有他们三个人,驻步在木质栏杆旁。

  他们找了个好位置坐下,正对着富士山山头,此时山峰边缘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零星光芒不足以照亮山体,只能平添朦胧。

  中原中也把手中叠好的大衣又给津岛修治披上,夜风穿亭而过,搅动中原中也肩侧稍长的发丝,津岛修治便伸出手指去绕他的发尾,等他整理好大衣抽身离去时拽得一坠,中原中也痛呼一声,一个拳头就招呼在他身上。

  重力使能轻松击穿钢板的拳头落到搭档的身上刚刚好被包在宽大的掌心,他们的手都被吹得有些发凉,津岛修治只好拢着两个人的手抵到唇边,呵出一阵一阵的热气用于取暖。

  太宰治冷眼旁观了片刻,津岛修治突然停下了,一头扎进中原中也的怀里,不动了。

  中原中也紧张地推了推他的肩头:“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津岛修治气若游丝,一句话分三口气喘:“呵太久了,缺氧头晕。”

  “……你是不是笨蛋啊!”中原中也气笑了,他的掌心顺着津岛修治的脊背一点一点抚动,语气与动作同样轻柔:“我根本不冷嘛。”

  就着埋在中原中也怀里的姿势,津岛修治干脆将双臂也缠上了他的腰身,把纤瘦腰肢抱进怀里,两个交托生死的家伙越过了所谓“搭档”关系的分界线,此刻身形融为一体,共享黎明前的黑暗与寒冷。

  太宰治不合时宜地打破了看似温馨的场景,他抱臂往中原中也的方向挪了挪,将生分的距离拉到不近不远的安全距离,夜里的寒风把他的嗓音吹得沁了凉意,冷冰冰的,好似从极北之地封存了一段禁忌咒语,融化后才能吐出如此寒彻心骨的话。

  “中也。”他把目光放得悠远,看山看草也看天,唯独不去看他们俩。

  “这是你的梦,你还没有醒来,这些都是假的。”

  他的话生冷尖锐,没有多加一点修饰,他不屑用委婉的人情味来煨化真相,他们之间从不需要这些,他们只需要坦诚。

  中原中也背对着他的脊背依旧挺拔,却显而易见有所僵硬,他没有搭理太宰治,太宰治就自言自语般继续往下说:“现实世界的你因为荒霸吐的压制陷入了沉睡,我借助异能力连接了你的脑电波,来到了你的意识里,目的就是为了唤醒你。”

  “不过我明天还要上班,不会在这里等你太久,毕竟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的嘛!”太宰治说到这里摸出手机又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不到4个小时,黎明会到来,我就离开这里。”

  “如果你想在这里继续那个冒牌货甜甜蜜蜜倒也没有关系,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我杀掉吧。”

  太宰治终于舍得把眺望的视线收回,缓慢地落到中原中也的后背上,他戴着那顶从不离身的帽子,遮住了他的大半个后脑,只有边缘垂落柔软的橘色碎发,像一捧盛放的向日葵。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无比轻松,如释重负的模样,好似放空了胸膛里压抑太久的浊气,连肺脏都要吐出来,化成随风而去的闪光泡泡,和即将销声匿迹的星星打个照面。

  “黎明到来前,杀死我们其中的一个。”

  好似为了防止中原中也以为这只是他随口说的玩笑,太宰治再次重复,他用循循善诱的口吻和中原中也对话,自他和中原中也认识起,他从来没用过这样柔和的语气和他说过话,见面非打即骂,把整个黑手党闹得鸡飞狗跳。

  “相信我与否、留在这里还是和我回现实,选择权在中也你的手里哦。”

  如墨水铺天盖地压下来的黑在漫长的夜色流转中已然稀释,丝绸般抽离退场,轻纱般的夜幕有着无数的孔洞,足以让星光从中漏下,点亮漆黑的天空,拯救没有月亮的夜晚,供给夜晚的人类支撑到黎明。

  他们渴求太阳,他们等待太阳,揭开一个新的黎明。

  与黑夜融化在一起的富士山轮廓略有明晰,隐约可见线条分明的山棱,他们之间的时间流逝也在被加剧。

  太宰治像在夜里歌唱的鬼魅,温和且富有磁性的嗓音唱出蛊惑心智的乐词。

  “哈。”中原中也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嘲讽道:“你以为我会信和我搭档5年的津岛,还是会信你这个冒牌货的鬼话?”

  太宰治轻笑了一声,出乎意料地附和他:“对哦,说不定我真的只是一个恶作剧的异能呢?杀掉也没关系。”

  孤独的尾音在无声的夜里落下,没有人将它接住,所以格外寂寥,太宰治坐在展望台的边缘,他把两条腿耷拉出去,轻轻晃动,把风踩得四处躲藏,撞过他的指缝,吹得掌心冰凉,没有被绷带包裹的地方冻得发红。

  他在等黎明,丝毫不在乎这是用他肉体的极限换来的一分一秒,像是在等一场属于他的、盛大畅快的死亡。

  头顶的星星随着时间在悄无声息地逃走,中原中也和津岛修治紧紧地靠在一起细数星星的逃亡,他试图找到星星逃逸的真相,乃至它们藏匿光芒的路径,却在无边银河中逐渐迷失,连自己所侦查的那颗星星都找不到了。

  灰黑的富士山总算洗去了一身尘埃,在愈发火红的云雾里展露姿态,预示黎明将近。

  中原中也突然开口:“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来看日出吗?”

  津岛修治困惑地“嗯?”了一下,他顿了一下,略有犹豫地反问:“当然记得啊——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就算知道也不能提前说出来!区区中也怎么可以这么聪明,那可是我准备了很久的!”

  中原中也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开始畅谈他们的回忆。

  “我们曾经在这里解决过一个走私组织,当时他们只剩6个人,被我们逼得无路可退,一路躲藏到了这里,但是他们不知道,越是登高,他们越是无处可躲,暴露无遗。”

  说到这里,中原中也的目光扫了一遍山坡的弧度,重温那晚生死追逐的路线。

  “解决那群家伙的时候,还是深夜,没赶上日出,我们趁夜色下山回本部,你和我说这里看富士山的日出最好,可惜要交任务,时间紧迫来不及看,下次一定。”

  “所以我们约好了今天一起来sky garden看日出。”

  故事到这里,平平无奇,连拿出来复述一遍都没什么太大必要,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任务,一个平平无奇的约定,他们一起执行过太多任务,一起立下太多约定,爬山跳舞数星星,淋雨赛跑打街机,他们一起做过太多事,日出一点都不出彩。

  可中原中也对此很执着,他完整地把这个约定陈述出来,细枝末叶都不放过。

  中原中也深吸了一口气,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

  他的话锋一转,连带着语气都骤然降温,从温柔缱绻的回忆变成了生硬的叙述,他不像是在回味过往,不像是在和他紧紧依偎的津岛修治说话,甚至不像是在吐露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

  “你失约了。”他说,缓慢地将头颅转过去,偏向单独坐在一边的太宰治。

  在第一缕光线冲破富士山的阻碍前,中原中也冲着太宰治眨了一下眼睛,他平静又克制,眼底波涛汹涌,眼珠却不曾转动分毫,金光竭力描摹整座山峰的轮廓,仍无法照亮这个晦暗的世界,仅能给中原中也的发丝镀上一层鲜亮的光彩。

  和他们几个小时见面时张扬肆意的中原中也相比,眼前的中原中也像揭开了一层被压制的面纱,他要更沉着稳重,摒弃了看似春风得意实则空洞无主的诡诞感,他在成熟中继续明艳,才更有韵味。

  中原中也记起来了,他全都记起来了。

  在他们的日出赏约定日期将近时,太宰治突然私下篡改了他们的任务安排,害得他临时出差,为了不失约,中原中也竭尽所能地提早完成了工作,然而当他赶回横滨后,得到的却是太宰治叛逃的消息。

  他醒过来了,在黎明之前。

  他意识到了何为虚妄,何为不该存在的正轨,有些注定已经失去的东西,如今只鲜活在他的回忆里。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无声对视,他们没有第二句话要说,亦或是语言无法满足他们需要表达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中也,我明明就在这里!怎么能算失约?”

  听到中原中也的叙述逐渐脱离了他所认知的事实,津岛修治不满地把头抬起来,对中原中也半是撒娇地抱怨道,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比起掉落到嘴边的琐碎拌嘴,一缕刺眼的阳光打在了他的眼皮上,几乎要割裂缠在脸上的绷带。

  “快看!”

  津岛修治欢呼起来,嗓音都在发颤,他紧紧地攥着中原中也的腰,晃动着他的身躯,脸上是太宰治从未展露过的欣喜,幸福洋溢在他的眉目间,而这些从不属于太宰治。

  “太阳出来了,中也!”津岛修治的手掌绷带被浸得微湿,他的掌心出了汗,试图去拉中原中也的手,视线从被微熹晨光笼罩的富士山转移到中原中也的脸上,他想去看搭档的眼睛,这样重要的时刻,他一定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眼睛是一个人无法遮掩的真相,写在脸上的真相,是外露的内脏,疼痛与否、爱恨真假,都在一眼之中,所以最真挚的话语才要用眼睛来表述,语言仅仅只是辅助。

  “中也,我约你来看日出是因为我想告诉你,我——呃!”

  声线骤断,钻心的痛呼歇斯底里。

  “噗嗤”一声,皮肉断裂的沉闷声响灌入耳道,血腥的气味在他们之间陡升,津岛修治出口的话语也被拦腰斩断,变成血痰混含的咕噜声,血渍无法在漆黑西装上显现,唯有从喉咙里因挤出字音而喷溅的血液才鲜艳,被橙黄的黎明镀成朝阳的颜料。

  津岛修治的一只眼睛在晨光下熠熠生辉,眸中难掩悸动,好似有心脏在他的眼眶中跳动,差一点就要蹦到中原中也的眼中,可重力使的刀法从不失手,尤其是在如此近的距离,出鞘的匕首在他的胸膛中剔开,把这颗心脏绞成血沫四溅的齑粉。

  中原中也把手掌从匕首把柄上移开,匕首连根没入津岛修治的胸膛,深入骨缝,以精湛的手法杜绝他存活的可能性。

  津岛修治竭力想窥探中原中也的眼睛,好像那才是他等待许久的日出,一轮从未落到他身上的太阳,连黎明都另属他人。

  那都不是他的,那都不是他的。

  津岛修治很快断了气,死在中原中也的怀里,带着他未出口的半截话语,不被允许倾听。

  中原中也太执着了,他的年龄随着时间成长,他的心智随着磨砺成熟,可他依旧有无法释怀的怨怼,他无法开口,自然也不会给太宰治开口的机会,他们一贯如此针锋相对,一贯争强好胜,头破血流都不低头。

  亲手杀死过去的搭档,再次挥别过去的搭档,终于能好好向一个连道别都没有的时代落幕划上句号。

  他们的感情在爱与恨之间两全其美,不必走向其中一个极端。

  黎明的朝阳挥洒着希望,落在太宰治的肩头,他并不惊讶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太好了中也,你终于醒过来了。”

  中原中也的语气平静得过分,还带着一丝疲惫,他说:“是啊,我还是醒过来了。”

  他们没有多余的话语,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的眼睛,直至意识抽离前还在和他长久地对视。

  胸膛传来心脏停搏太久再次跳动的震颤感,太宰治想,所以他才讨厌那顶该死的、丑陋的帽子,避无可避的阴影总能从最明艳的阳光下遮去他的眼睛,让中原中也看向他的眼睛不再清澈明亮。

  可那双眼睛,注定是要一直看向他的啊。

  “……心电图……起来了!!!”

  “呼吸也……”

  “血压恢复正常了!”

  “瞳孔有对光反应!”

  此起彼伏的播报在耳畔呼喊,中原中也被从又深又沉的梦境中惊醒,他做了一个长而真实的梦,苏醒后还有些神思恍惚,难分真假,任由一堆医生围着他将他摆弄,做各种各样的检查,以确信这位差点带走他们性命的干部大人完好无损。

  尾崎红叶坐在床边焦急地说:“终于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得赶紧告诉鸥外大人这个好消息!”

  中原中也的嗓音因缺水有些干哑,还不忘安慰尾崎红叶:“呃,我只是睡得久了一点而已……大姐不用这样担心的啦!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

  尾崎红叶不放心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中原中也尝试动弹自己的左手手指,应该被什么东西长时间紧缚过,攥得他生疼,血液也不循环,又冷又僵,他环顾了整个抢救室,除了他和尾崎红叶以外,只剩一堆身着手术服的医生,也许是脉搏血氧仪留下的痕迹。

  他收回目光,把语气上扬,一副轻松的模样:“没有哦,而且我还做了一个美梦。”

  “在梦里,我终于把那个讨厌的搭档杀掉啦!”

  黎明将一束微光照射在了被转移出抢救室的、空空如也的病床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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