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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争   作者:喵柒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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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星ABO(天乾/中庸/地坤)备用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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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枢塔竣工之际,雷霆军刚越过河洛地界。

  消息传入方士府邸次日,养在弈星院里的最后一朵牡丹也凋谢了。

  那时,宝相花尚未异变,站在钟楼顶部的檐瓦远眺,金色花瓣与光怪陆离的晚霞相映,寸寸华光从天际铺满整座长安,余晖斑斓,瑰丽异常。

  仲夏傍晚的热浪卷过少年发梢,公孙离惴惴不安地立在他身后,恍惚将沐浴在灿烂光影里的少年,看成了另一个人。

  流动的云彩总能轻易勾起公孙离对往事的回忆。但是最近一年,这些本该甜蜜的记忆,却随明世隐的离开,变得越来越苦涩,阵痛之后,留下的只有感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尧天的笑声就很难听见了。弈星怀疑朱雀街动乱之事牵扯到长安安危,她和尧天其他同伴又忙着协助大理寺调查,很难有机会再像从前那样聚在一起,安安静静地看会儿夕阳。

  记忆中的年幼身影,已经随着时间淡褪到几乎无法回忆的地步。直到那人轻轻开口唤了她一声,公孙离方才从往事中回神。

  “倘若我无法按原计划,阻止天枢宝相异变……”

  弈星侧过脸,瞳孔在夕光的照耀下薄到几乎透明。

  “到那时,不管我做出什么决定,阿离姐都不必过问,尽管去做就是。”

  这番话听起来像嘱托,实则是在变相告诉公孙离,他已做好自断后路的准备。

  再缜密的筹谋,执行起来也会有突增变数的危险,他必须把每一条路都算得足够周全,才能有把握在与司空震这盘博弈中完胜。

  弈星做事一贯严谨,也足够狠得下心,即便将自己算计入局,也从不为自己的退路考虑,为达目的,甚至甘愿沦为弃子。

  然而,当变故没有降临之前,再多未雨绸缪都只停留于猜测。

  长安是女帝的长安,不是司空震的朔城,城中里里外外都是拥护女帝的军队,就算他们下错了棋,结局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如她所料,这盘棋虽开局便错,可收官依旧赢得彻底。

  直到几个月后,狄仁杰一封来信,才让公孙离恍然明白,想象中轻描淡写的一步错棋,要想扭转颓势,需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回去之后,她也曾找过狄仁杰,请求他想想办法。但正如弈星所言,他是自愿留在虞衡司的,狄仁杰有心无力,又不能多言,只得安慰公孙离:“兴许他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能早日回家。”

  布局已入中盘,博弈双方深陷棋劫,哪还有撤子反悔的道理?

  眼下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按部就班,把戏唱到谢幕,不要让那个人的牺牲,变得一文不值。

  *

  万国盛会之夜,星月隐曜。

  冬季的天空暗得很快,酉时刚过,四门主街已是灯火通明。

  笔直宽阔的游行大道两侧,除了大唐百姓,还有上万异国来客。

  为了彰显大唐的雄厚国力,这场盛世之宴可谓奢华铺张至极,光是开幕的游行船队和护卫队,就有两百多艘。

  客栈和酒楼坐满了人,红彤彤的灯笼在喧闹的夜风中摇晃。

  除长乐坊与玲珑坊以外,长安还专门邀请了来自异域各地的舞坊同台竞技。

  船头的舞姬衣袂飘然,蹁跹的玉足以及飞扬的绸缎,引发围观群众阵阵拍手喝彩,声音大到几乎将烟花绽放的动静盖过。

  “看到了吗?”

  司空震负手站在塔下,睥睨着簇拥在天枢花塔四周欢声笑语的人群。

  “这就是魔兽虎视眈眈之下的长安城。”

  边境危在旦夕,达官贵人通宵作乐,大唐所谓的盛世,不过是打造一座可供贪图享乐的温床,腐化意志,抛弃信仰,把人变得像虫一样懦弱。

  弈星站在他身后不远,双眼藏在额发的阴影里。

  白子在玄武门上空点落刹那,七座宝相塔的机关立即启动,蓝紫色的光辉沿塔身流淌,星河相互交织,构成一张庞大的棋盘,悄无声息将长安笼罩。

  法阵既成,接下来就是将方舟核心的魔力注入这些异变的宝相花内,唤醒全城机关之力,在天枢塔顶端汇聚,复活风暴军。

  陌生的脚步逐渐清晰,司空震微微皱眉。未等从花塔遮挡的黑暗里看清面容,沉冷的问候便先一步传进耳内。

  “司空卿,别来无恙。”

  衣帽摘落,露出张典雅精致的容颜。女人双手交握,烟花从背后升起,点亮了那双暗藏锋芒的眼瞳,从外貌到身型,都与站在台前的女帝别无二致。

  “一出狸猫换太子,就想让朕俯首称臣,司空卿此举,未免太过儿戏了。”

  司空震早就猜到狄仁杰会查出真相,把武曌带回这里,可惜现在,已经太迟了。

  “陛下琐事繁多,震不过想略尽绵力,替陛下分忧罢了。”

  他朝武曌走了几步,向她展示那朵异变的重瓣莲花,“等风暴军重现,震会让全天下人亲眼见证,一个坚不可摧的大唐诞生。”

  弈星端倪着司空震的神色。

  他见过无数自以为是的野心家,也听过无数令人啼笑皆非的煽动,但司空震的野心,他的一举一动,总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只需一声令下,北朔军队便可背叛朝廷。如今的长安城,恐怕各处关窍都已被雷霆军包围了。

  “倾全城机关之力,就为了一个风暴军,司空震,你这出戏,代价可真大。”

  代价?司空震冷笑,“没有风暴军,今日的长安早已改换他姓。踩在北朔几万尸骨上建起来的盛世,可不是供一群软骨头奢侈享乐的。”

  用以护阵的白子细不可察地闪烁两下。弈星感受到不明力量的扰动,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司空震,而是若无其事地回头,将视线投向女帝。

  后者面色如常,似乎没有看见他的示意,走到天枢台前,俯瞰塔下茫然不解的人群。

  “局部若生溃烂,剜掉便是。朔城重建这么些年,为了你那毫无人心的力量,多少无辜百姓死于战火之中,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强盛么?”

  在她身后,司空震脸色越来越沉。

  弈星微眯着眼睛,心想,司空震做的这一切,与其说是保护弱者,不如说是利用战争,将世间的弱者消灭。女帝这番话说的十分透彻,正好捅破司空震复活风暴军的本质。

  他眼中坚不可摧的盛世,又何尝不是踩在数以万计的尸骨之上?

  绝大部分核心能量都注入了七座宝相,尤其天枢这朵,原本的蕊心完全凋零,凝固成冰晶,缓缓飞入司空震手掌,稍微用力,便被捏成碎末。

  “欲成大事,势必有所牺牲。”司空震睥睨着台下一无所知的人群,“魔兽入侵,藩镇动乱,就凭这些软弱无能之辈,能在这天下乱世当中支撑多久?既然你护不住这长安,那就由我来做这盛世的执刀人!”

  女人铿锵的质问自塔下响起,犹如恍恍昏眠里一记醒钟。

  “是盛世,还是噩梦,司空震,你真的分清了吗?”

  司空震眉心一蹙,想到了那天夜里,弈星在松亭问他的话。

  他曾千方百计变强,却并未换来朔城的繁荣,反倒将其葬送。那么现在呢,他做的这一切,又是否真像武曌说的那样,是在重蹈覆辙?

  核心之力源源不断注入宝相,夜空传出雷鸣,似乎是在提醒司空震,是时候动手了。

  未领悟雷霆之力前,这个问题,他或许还不确定,但在见识到力量带来的强大之后,那些优柔寡断的质疑声,便都不值一提了。

  “我不信天意,只信人定胜天。”司空震振臂一挥,彻底碎掉了用以保护蕊心机关的屏障,“既然道不相同,你我也不必多费口舌。眼下大计将成,你——”

  “哦?”

  他话未说完,便被女人一声轻嗤打断。

  “我看这大计,已经败了。”

  镇神的白子被炸成齑粉,天元法阵失效。可奇怪的是,七座宝相塔的连接也在逐一熄灭。

  司空震先是微微愣住,紧接着突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怒不可遏地转头。

  全长安的灯火都成为少年的陪衬,星河璀璨耀眼,他安静站在那儿,与烟火点亮的黑夜融为一体。

  高塔寒风凛冽,单薄的身影仿佛一支随时可能断线的风筝。又或者,对司空震而言,他本以为牢牢抓稳的这根线,其实早就已经断掉了。

  可是长乐坊的装置明明已经恢复运作,这么些天他时刻都待在他身边,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撕裂幽蓝的外壳,石破天惊的光辉冲入夜空,绽放出硕大的金色莲花。

  仿佛相隔万里,少年歪着头,在盛开的金光下,对他露出微笑。

  那个方向是——珍珑棋坊!

  *

  驻守长乐坊的兵团解决完毕,李元芳站在屋顶上眺望天枢,见花塔光芒减弱,这才放心跃下地面。

  公孙离与他分头行动,去到水台释放萤火装置,狄仁杰则负责引开雷霆军,并解决掉驻守花塔的机关人。

  “狄大人,大功告成啦!”

  狄仁杰拍拍衣袖的尘,等小耗子跑近,在那对大耳朵上摸了一把,呵笑道:“做的不错,阿离姑娘那里怎样?”

  “萤火装置起效果了,多亏弈星护住了珍珑棋坊的宝相花,咱们才能成功切断方舟核心的供源。”

  说到这儿,李元芳还真有些担心弈星和女帝那边的情况,万一和司空震打起来,只怕不好脱身。

  两人便不多耽搁,准备先去怀远坊与云缨汇合,再一同赶往天枢。

  狄仁杰与他一道从钟楼背后绕行,小耗子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对了狄大人,之前我问你,你老说保密保密,连阿离都不肯透露,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弈星计划有变的吧?”

  狄仁杰无奈笑笑,“其实刚开始,我也猜不透那小子到底想干什么,直到那天,阿离姑娘来找我,我才琢磨明白。”

  弈星少说还有半年才分化,司空震估计是做了什么手脚,才会让他分化期缩短一个月不到。

  司空震想让他成为地坤,不仅是想拥有操纵他的权利,更是在侮辱他的尊严,就凭弈星令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这么对他,只会让他比死了更难受。

  可当日狄仁杰按例巡逻,在珍珑棋坊和他相见,却并未从那张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在那以后,无论虞衡司还是长安市坊,弈星几乎都是跟司空震共同出入,从不曾单独行动。

  更重要的是,据探子传回的消息,那夜过后,弈星就已经被司空震彻底标记了。

  若弈星真的反悔,也在情理之中。司空震得逞,身为英国公府的直系血脉,少年只会比现在活得更好,但狄仁杰总隐隐觉得,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直到那日,公孙离去了长乐坊。

  在他们都熟悉的原计划里,弈星潜入虞衡司,是为了查清那七座宝相塔到底用来干什么,如果真的和天枢有关,就以暗号为信,告诉公孙离等人,寻找机会破坏。

  可按照公孙离的说法,这十有八九是司空震故意设的局,想要试探弈星的忠诚,而弈星也的确并非真心臣服,所以暗中告诉了公孙离真正的机关装置在哪。

  没有司空震授意,长乐坊怎敢用玲珑坊的人?明知是陷阱,还要故意往下跳,别人都还好说,但是弈星绝不可能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李元芳抓抓耳朵:“嗯……也许是阿离来得太突然,弈星没反应过来呢?”

  “问题就出在这儿。”现在想想,狄仁杰还是忍不住捏把汗。

  幸好,他提前把弈星成为司空震地坤的事告诉了公孙离,否则真要像元芳说的那样,让两个人突然见面,公孙离势必承受不住。

  说到底,弈星也只是个十六出头的孩子,心里积压了这么多的情绪,却一直保持理智,隐忍不发,已经是常人难以做到的了。倘若在这个时候,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崩溃……狄仁杰不忍细想。

  在公孙离的描述里,弈星当时并无异常,但他依旧让公孙离按原计划准备,破坏水台装置,除了这盘棋的走法早已改变,狄仁杰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至于他究竟要做什么,狄仁杰也是看到那朵没完全异化的宝相才弄清楚。

  回想珍珑棋坊那日,狄仁杰揉揉鼻翼嗤笑,又轻又无可奈何,“那小子确实够狠,竟然连我也一起算计进去了。”

  珍珑棋局只有弈星一人可解,要想异化宝相,就必须带上弈星。明明随时可以动手,怎么偏这么巧,正好挑中他要巡察市坊那日?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弈星故意想让他和司空震见面。

  天乾释放信香,除了遇见钟意的地坤,想将其据为己有,还有一种情况,便是与别的天乾对峙的时候。

  弈星利用他们两人对峙时释放的信香,迫使自己提前发情。棋阵中的宝相花只异化了一半,另一半则是由弈星自身的魔道之力注入,所以他的身体才会变得那么虚弱。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就是弈星为司空震量身定做的局。

  狄仁杰说他狠,还有另一层原因。

  为了防止弈星成为阻碍,司空震将他压制成人人皆可欺的地坤,却不知正因他成了地坤,自己最后才会输得那么彻底。

  换句话讲,弈星这么做,无异于让司空震全程见证了自己的失败。

  司空震本可以借由公孙离这个突破口,让一切真相大白,但他错估了人心,尤其是自己的心。

  所以,这从不是任何一方压倒性的胜利,而是场势均力敌的劫争。

  狄仁杰不由抬头,看了眼那朵尚未熄灭的宝相花,心头浮出几分担忧。

  被真心相待之人亲手算计,得知前因后果的司空震,恐怕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

  *

  五雷震鼓激活,天枢的光辉被瞬间爆发的雷光掩盖。

  那是比在虞衡司机关塔更汹涌的雷霆之力,黑云逐渐朝花塔上空汇聚重叠,裹挟的闪电一如沙漠雷暴的前兆。

  弈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司空震,完全脱离了人型,显露出可镇天地的雷霆法相,周身缠绕的仿佛不是闪电,而是数条盘旋的巨蟒。

  他不再是那个忍他爱他,在床笫间也对他温柔以待的叔父,而是朝野口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北朔杀神。曾经抚摸他面庞的手掌,翻覆之间,也只有要将世间一切生灵碾为尘土的恐怖。

  方舟核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风暴眼,瞬间迸发的魔道之力将天枢高塔所有人都震退十步开外。

  “蚍蜉妄想撼树,可笑!”

  弈星很快明白司空震想干什么,但要通过天枢强行异化宝相,重启连接七座宝塔的机关装置,后果只有一个,就是耗尽五雷震鼓之力。

  嘴角的血沿着脸颊滴落,又被拳指揩去。他踉跄从地面站起,指间化出棋子,心中已有决断。

  既然无法阻止,那就同归于尽。

  松亭那夜,弈星就已经料到会走上这条路,如今真的发生,他倒也觉得坦然。

  长安不比塞外,天朗气清的圆月再美,也总给人感觉像是被困在天井里,又远又小,只是明亮。

  但是那天晚上,月色却漂亮极了,满院都是落下的霜华,亮盈盈的,跟盐一样。

  在司空震的计划里,他是场枯木逢春般的意外,偶然窥见,小心翼翼呵护,所有关于以后的愿景,他都以恋人的身份,如影随形地陪在司空震身边。

  弈星在他怀中抬头,只能看见男人望月时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感受到紧贴在他后背的胸膛,甚至能听到里面平稳有力的心跳。

  那些一直坚持着的信念,仿佛某个瞬间,忽然变得空灵了。

  他的怨恨,阴鸷的筹谋,沉浸在冰莹的月辉里,凝结成难以言明的酸楚。

  这座生长在众生喧嚣里孤独的岛,悲哀地看他生命中潮涨潮落的爱意,将守护海岸的礁石拍碎。

  倘若他的幸福一直都很自私,司空震赤诚而独一的爱,无疑是他今后最好的栖息所。

  人一旦习惯被舍弃,看待自己生命的目光就会淡漠。他本以为可以做到像当初放弃他的人一样,果断放弃这场注定无疾而终的机缘,然而那晚,他还是落了泪。

  司空震很早便察觉弈星没有看月,但也没想到他的情绪会忽然低落,轻声问他,怎么了?

  少年微微张口,许多话呼之欲出,却在风里止住。

  “没什么……”弈星最后的尾音明显有咽泪的颤动,第一次主动向男人伸开双臂,“司空震,我冷。”

  冬风过树,长安迎来今年第一场雪。

  他的爱随枯枝应声落地,葬在这场不算隆重的风雪里。

  ……

  黑靴踩着风凌空跃起,轻盈盈像只雨燕,义无反顾卷入了雷暴中心。

  等狄仁杰一行人赶到时已是太迟,脆弱的人影正挡在雷霆与宝相花之间,不断累积的电光逐渐击溃少年脏腑经脉,爆发的罡气瞬间往四周扫荡开去,几乎将宝相花瓣扯碎。

  闭目之前,弈星听到公孙离喊他名字的声音,那时他的神智还未消散,司空震的形态由无相神袛回归人身,胸口受了伤,面上却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冷冷看着他。

  至于后面的事,弈星就不记得了。剧痛比昏迷来得晚,如果就这么死去,也算给他留了一点情分,没有疼痛,也不像挫骨扬灰那么不体面。

  司空震最后一击捏在掌心,说不清是狄仁杰等人来得太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并未趁气合散尽之际要了他的命。

  “你输了。”女帝伫立塔前,轻轻拂袖,将那同自己一模一样的机关人偶焚化成灰。“这天下,终究是人心的天下。”

  裴擒虎将倒在地上的少年扶坐起来,白玉似的面庞被灰尘和血污弄脏,眼睛静静闭着,气息微弱。

  公孙离将自己的魔道之力注入他体内,一时没注意到远处有道目光正凝视着他们的方向。

  “等着看吧。”

  狄仁杰闻声一愣,回头时,巍峨的背影逐渐于闷雷滚动的夜色里消失,而清晰的声音依旧在众人耳边久久回荡。

  “终有一天,你自诩人心所向的天下,必将在黑暗中长眠。”

  李元芳正要去追,女帝稍一抬手,制止了他。

  念及司空震曾为大唐边境安稳做出的贡献,武曌没有打算赶尽杀绝。

  长安是千万人的长安,用冷酷无情的力量换取强盛,注定会遭到抛弃。司空震的失败,就是最好的例子。

  花舟游行还在继续,天枢距离长安中心有很远一断距离,玄武门仍旧热闹非凡,尤其是贯穿主街的东西夜市,摩肩接踵,几乎没有能站人的空隙。

  有了公孙离的帮助,弈星体内的魔道之力很快修复好经脉的损伤,重新汇于丹田。

  疼痛率先唤醒意识。睁开眼之前,他便听见裴擒虎试探又难掩激动的嗓音:“小星子,小星子?”

  天枢塔下,尧天三个伙伴都守在他身边。

  万家灯火如昼,没有血色和冰冷的铁蹄,也没有令人畏惧的雷动。

  他们守住了长安,守住了千万人来之不易的幸福。

  街上人言喧哳,少年脑内反倒十分宁静。裴擒虎扶他起来,被雷霆击中的地方,疼痛并未减轻多少,弈星捂着小腹,余光偶然撇到空荡荡的右腕。

  他抬起手,垂眸看了会儿,想起刚才挡雷那一幕。

  红绳并非什么特殊材质做成,很容易断掉,或许在天枢塔上遗落了,又或许……已经烧成灰烬了吧。

  见他心情低落,公孙离以为他在为今后担忧,便安慰道:“别怕,那个人已经逃回北朔,短期之内不会再回长安了。”

  她没有提司空震的名字,就是担心会让弈星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裴擒虎的心思就没那么细腻,拍着他肩膀保证:“小星子,你放心,就算司空震敢回来找麻烦,俺也能两三拳把他揍回老巢,让他后半辈子都动不了!”

  公孙离瞪他,裴擒虎只好缩缩脖子闭嘴。

  或许也是她想太多,如今提与不提,弈星眼中都没什么波澜,意识似乎还在沉睡,盯着什么都没有的手腕发神。

  “是在为地坤的事担心么?”女人白皙柔软的手摸了摸少年发顶,春水般的眸子明丽而婉媚,“听说域外有种灵药,对身体无害,可以抑制地坤的情潮。狄大人已写信给那边的旧友,应当近半个月就能送到。”

  只是这种药的效力太猛,用药时会痛苦一阵,也无法根除地坤的凝结。

  杨玉环没说,弈星也猜的到。

  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摆脱地坤身份,司空震又何必大费周章,硬要让他成为地坤。

  烟花骤然在夜空炸响,少年心魂震颤,仿佛有人用钝器在他头顶砸了一下。

  他抬头朝被火光照彻的黑夜里望,云层被捅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在那瞬间,他猛地又想起了那个坠入深渊的噩梦,从手上的红绳,到攀缘的石壁,想起许许多多在梦中不曾留意过的细节。

  当时公孙离站在他身旁,正欣赏着那朵光华万丈的火树银花,忽听身旁响起模糊的呢喃声:“我松手了……”

  公孙离扭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识:“什么?”

  弈星指尖轻轻颤抖,恍然无措地看着摊开的双手,似乎看到了那双手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少女蓦然愣住了。

  瞬间绽放的烟花点亮了那双睁大的瞳眸,脸颊一行泪光在闪烁的花火下清晰可见。

  “是我自己松手,掉下去的。”

  *

  弈星状态变得越来越差。

  一切像是回到原点,他被捡回尧天,把自己一个人封闭在屋子里,很少和同伴交流,无论甜点还是普通饭菜都没有胃口,入夜噩梦频惊,醒来又会忘记。

  直到三个月后,狄仁杰如约而至,给尧天带来关于明世隐和云中漠地的消息,死气沉沉的眼瞳,才似是又抓住了生机,闪动起鲜活的光。

  凑巧的是,狄仁杰刚把消息告诉他们不久,弈星便在棋坊里偶然遇见一位云中弈客。

  那男子身型比弈星稍微高些,穿着异族服饰,言词中透着一股高深莫测的神秘,让他可以试着去寻他们族群的圣女。

  公孙离不是很能理解两人之间的聊天内容,但看弈星不同寻常的神色,心中也猜到七八分。

  漠地酒肆位于长安东境之外,路途遥远,他身体刚痊愈不久,又要长途跋涉,尧天同伴们担心他受不住那塞外的酷热风沙,但弈星却道,他不会在漠地耽搁太久,而且错过这次,恐怕就真的再也找不到明世隐的下落了。

  春末,少年便独自启程,骑着骆驼,从长安城到东境荒漠,在漫漫黄沙中行走了半个多月,才终于找到弈客所说的小镇。

  但很可惜,那位眼睛和琉璃一样的圣女,也并未占卜到有关他师父的线索。

  从酒肆出来,弈星抬头看了眼混浊的天空。

  塞外的太阳比长安盛夏更毒,余晖迸发出的光芒充满野性,以万马齐喑之势席卷云中漠地,试图唤醒沉睡的风暴。

  有经验的镇民早已匆匆关闭房门,客栈的人比走时多了两倍,叫牌喝酒,乌烟瘴气,弈星进门后浅浅扫了一眼,绕过正热火朝天讨论北朔的两桌人,朝二楼走。

  “你是没看见,那群魔兽何其凶残,司空大人两道雷霆劈下去,纵横一扫,全烧成灰了。”

  弈星脚步不由自主顿住。

  “这不废话吗?别说魔兽,当初要不是长安那群人跟司空震玩阴的,城门早就被破了。”

  “唉唉,这话说早了吧!你以为大唐是谁家菜地啊,那能是想抢就能抢的地方?”

  “你真别说,就算没了风暴军,朔城不还有好几万雷霆军么,保不齐哪天真刀真枪打起来,长安易主,也是有可能的。”

  ……

  小二从茶间出来,就见他站在楼梯口发呆,遂唤了他一声,“公子?”

  弈星思绪一断,回过神来。小二也没马上离开,看了眼窗外黄澄澄的天色,询问道:“前日公子只续了两晚的房,今夜恐怕要起大风,公子是再续一两晚,还是……?”

  他这趟来一无所获,早走晚走都一样。留住一晚也好,现在他确实也需要时间整理思绪,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便再续一晚吧,有劳。”

  小二自然笑呵呵答应,提着茶壶下楼。

  大厅角落,两桌仍在继续讨论朔城近况,话题扯到朔城的机关军械,说着说着,那些司空震的拥护者就更大胆了起来。

  有人猜测,如今朔城风平浪静的局面只是司空震制造的假象,他曾亲自去过城里,也亲眼看到里面修建了大批囤积机关装置的仓库,明显是在备战。

  而另一个人的形容,就更蹊跷了,说是这些仓库,都是仿照长安各处市坊修建。

  交谈之中,他提到朔城复刻的珍珑棋坊,光从外观上看,和长安城那座一模一样,但却无一间棋室,而是由数百间机关室构成。

  有个人曾为雷霆军办差事,偶然进过一次,澄清了机关室的谣言。

  他去过长安的珍珑棋坊,也见过珍珑棋坊用以操控机关沙盘的暗室,但朔城这座,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机关装置,看起来更像是座监狱。

  弈星收回余光。

  抬脚之前,一阵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角。

  楼梯夹缝有只死去风干的老鼠尸体。他垂眼看了会儿,不动声色地越过,一步一步,从金黄的天光走入越来越暗的阴影。

  客栈的房间不算宽敞,只有一张圆木桌,没有可供看书下棋的案几。

  塞外炎热,虫蚁也多,店家每日都会给入住的客人送驱虫的香粉。

  去酒肆前,那张桌上除了茶杯什么都没有,推开门后,却多了个掌心大小的木盒。

  这个盒子,弈星见过多次,然而今天这只,无论散发出的香味,还是拿在手里的重量,都有些不同。

  盒盖揭开,关在里面的蓝翅蝴蝶重获自由,从他手中升起,飞向隙开的厢门,只剩一根红绳静静躺在盒中,首尾均被烧断,中间夹杂的墨线散发一股松针香。

  弈星瞳孔骤然缩紧,踉跄后退,盒子砸在地上,红绳也掉了出来。

  他脑子里响起阵阵嗡鸣声,正欲推门,另一只更宽阔的手掌,覆盖在了他的手背。

  熟悉的热量透过皮肤往他血管里钻,分明酷暑的天气,房内温度却肃杀得如同寒冬。

  弈星浑身僵硬,竦峙的黑影将他整个人牢牢掩盖。

  “好久不见。”

  ……

  没了核心滋养,机关蝶的生命难以撑过一天。

  它知道自己即将在夕阳的光辉里消失,拼命飞向更高远的天际,在狂风呼啸声里畅享临死前恩赐的自由。

  黄昏沉入血海,秃鹫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讴歌,他们在小镇高空盘旋,等待漫无边际的黑夜悄然降临。

  ——完——

  尾语:

  刚开始我确实只想写标记那辆车,我记得还在群里说过,那辆车的初稿是很温柔无害的。但第二章基调定了,而且弈星人设在那儿,他不可能真陷进去,就想干脆直接用标记搞波大的,结果没想到后续衍生会那么恰好贴合劫争的主题(。)

  总得说来,这篇还是写得很爽,全文我会微调之后做成txt放微博,番外就随缘了~

  最后,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陪伴,我们下个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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