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戬在去接沉香的路上想象过二人的生活。
　　沉香这么多年不在身边，想必一时半会儿不会和自己太亲近，或许还会埋怨自己出现的太晚，讨厌自己，但这都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12岁的小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好奇心重，又爱玩，杨戬提前买了很多玩具和零食放在车里，打算和小家伙搞好关系。
　　真见到沉香，杨戬恍如隔世，当初只有那么点儿的娃娃，现在已经长的这么大了。杨婵样貌是极清丽的，尤其是那双透亮杏眼，澄澈见底，像甘甜的泉眼，沉香也该是这样吧？可一弯腰，先看见的却是那道长长的疤痕，杨戬轻轻说：
　　“是不是很痛？”
　　还行，我身上还有很多差不多的疤。但沉香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杨戬，一时拿不准这人想听见什么答案，犹豫再三，他决定否认，于是摇了摇头。杨戬低垂着眼，轻轻叹气，牵着他的手也微微颤抖。沉香以为自己做错了，连忙改口：
　　“疼，很疼。”
　　杨戬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沉香，琥珀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笑意，却盖不住眉宇间的愁绪。杨戬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那道疤，想说点漂亮话却喉头发紧，心一抽一抽的痛。沉香静静看着他，虽然心里疑惑不解，但还是又改口：
　　“以前疼，现在没感觉了。”
　　杨戬听了更不得了，眼眶一红，沉香被吓坏了，好在肚子在这时候救场，咕咕直叫。杨戬又笑起来，愁绪终于消失：
　　“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炸鸡好不好？”
　　沉香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因为他觉得面前的男人看起来俊朗健壮，其实脆的像纸，他生怕自己像刚才那样说什么都不讨好，男人的眉头又会皱起来，所以他沉默。

　　2
　　沉默，杨戬从没设想过这会是两人相处最大的问题。
　　杨戬工作很忙，经常很晚回家，每次上班之前都会和沉香说，冰箱里有饭就用微波炉热了吃，不想吃就出去买，钱放在茶几上。但有一回到家打开冰箱，看见留的饭还在，又看着茶几上原封不动的钱，杨戬本着小孩子长身体，不想吃也得吃的道理，热了饭叫沉香来吃。
　　沉香吃的狼吞虎咽，嘴角粘米都顾不上。杨戬有些愣，随后反应过来自己今天似乎没有对他说同样的话。沉香饿得很，注意到杨戬的眼神，又不敢吃了，但也舍不得放，只好端着碗，把背崩的直挺挺的。杨戬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吃吧，没不叫你吃。沉香这才继续吃。
　　吃完杨戬看他目光在自己那碗上停留了一下，试探着问：你要是还饿着，我这碗你也可以吃，或者你想吃点别的，我带你出去吃也行。杨戬耐心等了很久，沉香却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
　　杨戬心里泛起深深的无力，疲惫的眼前发黑。
　　他扪心自问对这个外甥无不妥贴，只要沉香想要，就是天上的月亮又有什么不能摘给他的？之前不是有一阵子还很融洽么？怎么现在又这么生疏？杨戬忽然有点生气，拿出自己随身带着醒神的苦巧克力递给沉香。沉香接过，不明所以的看着杨戬。杨戬也不搭理他，撕开包装就吃，沉香意会他是要自己吃。
　　沉香脸上终于有点表情了，杨戬解气了，哼笑一声：
　　“苦吧？”
　　杨戬没指望沉香能回应他。算了，沉默就沉默吧，时间还长，也许慢慢就好了。不好也没关系，哪怕一辈子不和自己亲近，只要他能安安稳稳的长大就行了。不求富贵，不求金榜，但求他康乐顺遂。杨戬把自己那碗推到沉香面前，懒腰伸到一半，沉香忽然出声：
　　“好苦。”
　　杨戬被吓得一抖，看着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流泪。杨戬又被吓一跳，手足无措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沉香摇摇头，一边大口吃饭一边哽咽着说对不起。
　　对不起？这哪儿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杨戬迷茫的看着沉香，不明所以。沉香胡乱把饭塞进去，脸颊两侧鼓囊囊的，眼里含着泪光，瞧着比往日更澄澈些。
　　“你是不是因为我，才找不到老婆的？”
　　
　　3
　　这说的什么话！
　　杨戬简直想笑。自己长的好看，脾气不差，赚的也不少，这样的条件怎么可能找不到老婆？沉香又说了句什么，杨戬没听清后边的，但只听个“他们说”的开头，他就知道沉香在说什么了。
　　杨戬不笑了，神情复杂。他惯不在意外人对自己什么看法，那都是不相干的人，却不曾想被沉香听进心里去了，杨戬有些哭笑不得：
　　“这有什么？他们要把你当成我儿子就当呗，那咱俩关系更近了，不也挺好？”
　　沉香傻眼了，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害怕？于是不停摆手，要解释不是这样，但哭的抽噎，一句话硬生生被说的稀碎。杨戬看着他哭的脸皱成一团，心里的结被轻轻解开：这才对，这才是孩子嘛。他有预感，这是破冰的契机。
　　沉香急的要命，又看杨戬一直在笑，哭的更凶，杨戬笑着拿来纸和笔，哄他说，小事儿，嘴巴说不了，拿笔写出来。沉香哼哧哼哧写半天，杨戬要看也不给看，只好坐在一边抱着手机玩。
　　这其实也是哄沉香的。
　　杨戬简直是条狐狸，坐的远远的说是玩手机，其实开了摄像头对焦沉香正在写的那张纸，不停放大。看的还挺清楚，没想到高像素手机倒在这种事情上派上用场。但没一会儿就高兴不起来了。
　　纸上写着：对不起，舅舅。我是扫把星，总给身边人带来灾祸，母亲因为生出我才死去，父亲因为抚养我才穷苦，你因为疼爱我才受到这样的惩罚……
　　杨戬看不下去，走过去抬手就给沉香吃了好大一个暴栗：
　　“谁说的？这也是那群人说的？”
　　
　　杨戬好说歹说，沉香才告诉他缘由。原来是刘彦昌。从他记事开始，刘彦昌就总说他是扫把星。说不是因为生了他，杨婵现在肯定活的好好的，说不是因为他，自己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穷困潦倒。打牌手气不好也怪他，吃饭咬到舌头也怪他……打他的时候也在怪他，说，你该打，是你把我的生活搅的一团糟，这些都是你该受的。
　　“那惩罚又是在说什么？”

　　4
　　杨戬条件岂止是挺好的，简直是炙手可热。
　　总有小区的老人来牵红线，杨戬次次婉拒，直到沉香和杨戬住在一起。搬来的时候杨婵早就去世了，所以谁都不知道杨戬有个妹妹，这么个黄金单身汉完全是凭空多了个外甥，流言蜚语很是难听。不少闲话说这是杨戬的风流债，就算不是，那看架势孩子杨戬也得一直养着，是以没什么人牵线了，杨戬也乐得清净。
　　
　　闲话，大人是不会明里讲的，但小孩子可不忌讳这些。
　　一次沉香在小区玩，一只毛茸茸的小狗一直蹭他裤管，要往他怀里钻。沉香觉得可爱，刚伸手想摸摸就被猛地一推：
　　“脏东西！”
　　沉香胯骨正撞在柱子上，但他最不怕疼了，他把这也当做是惩罚，所以并不恼。只是迷惑为什么叫他脏东西。他很爱整洁，身上不曾有什么臭味。尖锐的声音吸引来大人，他们不约而同用那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时不时看着他窃笑。
　　“……”沉香想问他们在笑什么，却说不出口。
　　那个娇纵小孩的家长做出夸张的打骂架势，对沉香说别介意，自家小孩说的脏东西指的是狗。是么，那怎么还把狗抱在怀里？分明是在说自己。这家长借口稀烂，开口就是在开脱，也不曾道歉。稚嫩的声音又响起：
　　“才不是说小狗！妈妈不是你说他是私生子，说他脏东西，还叫我不要和他……”
　　话没说完就被家长急吼吼打断，倒不是怕沉香怎么想，是还有其他家长在场，怕有损自己风评。沉香反应很久，才把自己和私生子联系起来。
　　可私生子是什么意思？

　　私生子的意思是，偷偷生的小孩，父母没有婚姻关系就生出的小孩。所以在这群人眼里，他的父亲是杨戬，自己是杨戬偷偷生的小孩儿。沉香几乎想笑，他巴不得自己真是杨戬的小孩，那样自己也许就不必受到惩罚。
　　可很快低落的心情就席卷而来。在他的认知里，因为自己偷走了母亲的生命，所以受到被排斥，被打骂的惩罚，而父亲因为打骂我，所以他受到穷苦的惩罚，可杨戬呢？杨戬又犯了什么错？凭什么要受到这样伤人的惩罚？
　　他想了一阵子，很快就想明白了。哦，原来并不是这样的，一切痛苦的根源是自己，谁靠近自己就会被灾厄诅咒。母亲因为生出自己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死亡；而父亲因为抚养自己，受到苦难的惩罚；至于杨戬……那当然是因为杨戬对他太好太好，疼他爱他，所以杨戬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毕竟在自己没有到来之前，大家对杨戬都是十分友好的。
　　　　5
　　于是他又变得沉默，无声抗拒杨戬对他的好。只要我拒绝杨戬的好不就行了？沉香为自己的聪明得意。但流言蜚语似乎变本加厉，那群人的笑容越来越恶毒，目光露骨几乎要把他衣服全扒下来。
　　
　　“所以，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

　　“就是你离我远远的？”

　　沉香还是舍不得说出口，杨戬替他补上了。沉香以为杨戬终于得知这件事，自己终于还是要和杨戬分开，会哭的肝肠寸断。但没有，他现在出乎意料的平静，如果天平的一端是杨戬这个真心爱护他的人能够活的好，他心甘情愿把自己在放在天平的另一端。反正他只是个小偷，偷走母亲的时间，偷走母亲的生命。他自己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那颗太阳，他不要那样的红轮西坠，不要那样的烈焰熄灭。如果独自生活不够，那就掏出脏器，献祭灵魂。
　　杨戬又屈起手指，沉香紧紧闭上眼睛抬起胳膊，却没等到又一个板栗。从胳膊空隙里悄悄看他，又来了。是第一次见面是一样的表情，好俊朗的一张脸，可眉宇间的愁绪却像融不化的寒雪。
　　杨戬低垂着眼，叹了叹气，摸了摸沉香的脑袋，轻声说：
　　“不是的，沉香，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才不是什么灾厄，也不是克星，你不是那种邪恶的东西。”
　　沉香晕乎乎的，杨戬说的话和他的认知相违背，他无法理解杨戬的意思。
　　“可是舅舅，母亲确实是因为我去世的，父亲也说是因为我他才会贫困，你也是因为我才会被人那么议论……”
　　杨戬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泪意。沉香这么多年都是这么以为的？他竟然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这样小的孩子，心底里怎么藏着这样多的东西？杨戬摇了摇头，对沉香解释说：我提起刘彦昌就犯恶心，贫困完全是这个蛆虫自找的；流言蜚语……那群人在你没来之前说的闲话也不怎么好听，我因为一再拒绝他们的红线，他们还说我是同性恋呢。至于你的母亲……杨戬说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
　　“你的母亲很爱你，她很期待你的出生，我也一样。她从怀孕开始就在看胎教书，还拿自己的头发编了红绳要给你。她生完你躺在病床上，来来回回就一句话，说，哥哥你看我的孩子多可爱。她还叫我抱你，你……有一双和你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
　　沉香微微睁大双眼，手指不安的搓动着。原来自己的降生是被期待着的，自己是被深爱着的。杨戬把小孩儿的表情看在眼里，松了口气，却突然讲不出话，拿起杯子喝了两口水才好些，又继续说：
　　“我拿个外卖的功夫，再上来你母亲就在急救室了。医生和我说是刘彦昌来了，强行把你从你母亲手里抢走。你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本来生产就大出血，情绪一激动直接昏过去。这不是你的错，沉香，从来不是你的错。”
　　
　　沉香从没设想过这种可能性，自己从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被深爱着的，以及自己的降生是被期待着的可能性。沉香年纪不大，却很早熟，在自己惊喜之余很快注意到杨戬面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沉香知道乌云又来了，压在杨戬头顶上，藏在杨戬眉宇间，简直阴魂不散。
　　
　　6
　　杨戬接回沉香不久后，学校里就开了家长会。
　　杨戬比班里所有同学的家长都更高大帅气，这很叫沉香自豪。家长会上，老师当着所有人的面，夸沉香写字整齐，沉香看着自己鬼画符的作业若有所思，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师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肯多看一看他这根不起眼的小萝卜，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故意撒谎。但他知道，无论是谁眼里的杨戬，都是非常非常优秀的。
　　
　　“舅舅是超人。”
　　沉香悄悄在小本上这么写着。
　　
　　一天晚上停电了，沉香怕黑，抱着枕头去找杨戬，于是就一起睡了，杨戬从身后抱着他。杨戬的胸膛很暖和，沉香很快就睡着了。
　　但不久沉香就醒了，因为他迷迷糊糊听见杨戬在说话。沉香睡眼惺忪的坐起来，看着杨戬，有点愣愣的。
　　舅舅好像什么都会，会做饭，会给自己洗衣服。自己苦思冥想都做不出来的题目，舅舅全都能很轻易的做出来。有一次家里的灯突然不亮了，自己怕的睡不着觉，还是舅舅修好的。
　　杨戬在沉香眼里简直是超人，无所不能。
　　但沉香现在明白了，原来超人，也并不是刀枪不入。
　　这个强大的人正蜷成一团，不停的呼喊着，母亲、妹妹……他的眉毛又皱起来，嘴唇发白，眼角是泪，显出很痛苦难过的样子。
　　从来都是舅舅在照顾我，现在轮到我照顾舅舅了，可，我该怎么做才能叫他不这么难过呢？沉香笨拙的拉住舅舅的手，叫他不要难过，说自己会陪着他。杨戬的双手冰的吓人，他把杨戬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又双手捧住另一只手哈气。
　　过了好久，杨戬的身体终于暖和起来，面色缓和，嘴唇红润，沉香才安心睡下。第二天醒来时，杨戬又重新变回来那个，叫人瞧不出一丝破绽的完美样子。
　　但沉香知道，白天是杨戬的假面舞会时间，只有在睡着之后，只有在夜晚，紧闭的蚌的外壳才会微微张开一条口子。沉香从这狭小的缝隙中，窥见坚硬外壳里的柔软蚌肉。月光照进去，里面有饱满而不规则的圆珠，泛着漂亮的光。沉香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他知道这些是不断折磨着杨戬的苦难，却被杨戬慢慢变成漂亮的珍珠。
　　
　　沉香想到这里，拿橡皮把这句话的句号擦掉，改成逗号，又把句子修改了一下，才满意的点点头。
　　“舅舅是超人，但和我一样，想母亲的时候，会哭鼻子。”
　　
　　7
　　沉香静静注视着杨戬，他又看到以前在夜里见过的杨戬的样子，只不过现在仍然是白天，所以杨戬没有流泪。杨戬深呼吸几下，在情绪的冲击下，有些语无伦次：
　　“红绳你来之后……我也不敢给你。哦，之前没能给你是因为，刘彦昌他、他把你抱走了，我没来得及、不是，是你母亲没来得及给你。我们住在一起我还没给你，是因为……我、我怕提起你的母亲，你会伤心难过，我怕你睹物思人。我……”
　　杨戬忽然停住，他又发不出声音了，只好又伸手去拿水杯。沉香却突然抓住他微微发抖的冰凉的手，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是我，是你才对。”
　　
　　杨戬不明所以，迷茫的看着沉香，沉香又说：
　　“你从不提起母亲，其实是因为其实你自己会伤心流泪，所以你根本没办法轻易提起，对吗？”
　　杨戬觉得好笑，要骂沉香怎么胡乱揣测大人心思，张口却喉头发紧，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是失去了母亲，但我并没有和母亲相处过，对她没有太多印象，所以我对她的想念不会很多。假如我现在失去你，那于我而言才是，嗯，更叫我难过的，我会哭的很厉害。”
　　“你不一样，舅舅，我的母亲，是你妹妹。你们从小就在一起生活，你一定有关于她的很多很多印象。她死了，可她过去给你留下的回忆并没有被一起带走，你想起她的时候，总会再想起你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时候，对不对？”
　　“可以前越是快乐，现在就会更加难过。因为那些快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你已经永永远远的失去她了，她将永永远远只能存在于你的记忆里。你们以后再也不能手拉手玩游戏了，再也不能说悄悄话了，对不对？”
　　
　　“所以，你一定比我更难过。舅舅，更难过、最难过的人，一直都不是我，是你。”
　　
　　“你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母亲，后来还失去了妹妹，舅舅，你这么多年是怎么活过来的？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天天流泪的，会把眼睛哭成核桃。”
　　“阳光照不到身上，树苗为什么还能长大？这样冰冷的日子，究竟还能有什么活着的盼头？”

　　杨戬心里一沉，怔怔的看着沉香，喉头滚动。
　　又出现了，杨戬压不住情感的时候总会如此，皱眉垂眼叹气。沉香伸出手，轻轻触碰杨戬的眉心，温热的手指要去熨平眉间愁绪，沉香早就想这么做了，他看着杨戬那双古井般幽深的双眼说：
　　“我全明白了，舅舅。我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有意义的。是上天可怜你过的不容易，叫我出生来和你一起过日子的。”
　　“我是给你过去流了好多眼泪的补偿，我是神仙送给你的糖。”

　　“你的盼头是我。”
　　
　　杨戬不由得去看沉香。
　　少年透亮的双眼里有楼高巨焰，他无所谓玄冰会不会化、能不能化，只想杨戬能暖和起来。这火舌几乎舔舐到杨戬眉发，这烈火要先烧死沉香，再烧死自己。
　　
　　8
　　一颗小小的石子砸进古井里。古井笑，我可见过太多世面了，听了太多故事，活了要多少有多少的年头。你这么小的一颗石头，想激起什么样的波澜？石子沉在井底，声音稚嫩却坚定：

　　“你年长我这么多，什么样的波澜没起过？我不是来叫你起波澜的。”

　　“我只是怕你以后的日子太孤单，来陪你说说话的。”
　　　　9
　　杨戬很有些苦闷，自己一再劝说刘彦昌不是良人，妹妹却不知听信了那巧言令色的黄鼠狼什么鬼话，执拗的不肯分手。杨戬年幼丧母，也就杨婵这么一个亲人，态度动作都强硬不起来，只能叹叹气摆摆手：也罢，日久见人心，总有露馅的时候。
　　直到一天杨婵深夜到访。
　　杨戬看着杨婵手上的冻疮和淤青，怒意滔天。他从来不舍得叫妹妹做一点粗活，吃一点苦头，这天杀的畜牲怎么敢？他竟然敢？杨戬震怒，恨不得立刻上门杀了刘彦昌。杨婵摇摇头，握住杨戬的手，轻声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
　　杨戬唯恐自己听错了，不，一定是听错了。但杨婵的又重复了一遍，这叫他不得不面对现实。杨戬不可置信的看向杨婵，怎么会，怎么能？但动作比言语更快，杨戬回过神孕妇身体脆弱要好生生养时，自己早已经把空调打开，又给杨婵拿了厚厚的被子了。
　　杨婵坐在床上，静静的看着杨戬。杨戬心如刀绞，却讲不出一句重话。
　　兄妹年幼丧母，他又早晚奔波，虽然心疼妹妹，但到底是心有余力不足，不能方方面面都照顾周全。本就兵力薄弱疏于防守，又被有心之人集中强攻，失手，在所难免。
　　好在为时不晚。杨戬在心里筹划着：流产无疑会对身体造成巨大损害，但好在杨婵年轻，向学校请假一年之内身体肯定能恢复过来。
　　他正要和杨婵商量，杨婵却比他先开口：
　　“哥哥，你说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听这话，杨婵是想把孩子生下来。杨戬脑子嗡的一响，眼前发黑。但他明白杨婵所想，不管怎么样孩子没有错，她不想叫这个孩子也没有母亲。
　　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杨戬几次开口想劝慰，但看见杨婵垂下头，眉眼间柔和的样子，就什么都讲不出了。
　　冬夜漫漫，杨婵身体本就不好，又有身孕，早该歇息了。杨戬深呼吸好几次才平静一些，轻声对杨婵说，这是人生大事，你千万想清楚。又叫她安心歇息，今晚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她。
　　
　　10
　　游刃有余，别人总会这么形容杨戬。说他是天之骄子，给他这样羡煞旁人的才干相貌；又说他得天独厚，想要的往往都能得到，想做的往往都能办成。说他做什么都不费吹灰之力，似乎顺遂的万事都能如意。
　　但当真如此吗？
　　母亲去世后的几天里，杨戬经常看见遗像里的母亲对着他温柔的笑，问他今天开不开心，有没有好好吃饭。有天杨戬看见母亲对他张开双臂，温柔的唤他：戬儿，戬儿。
　　杨戬喜极而泣，他就知道母亲不会抛下他，他几乎立马就要飞奔着扑进母亲的怀里。可刚迈出脚，杨戬就被死死抱住——是杨婵紧紧从后抱住了他。
　　杨婵太年幼。她甚至不能明白杨戬要去做什么，只是觉得杨戬要走，所以本能冲上去抱住他。杨戬这才猛地清醒，发觉自己正站在楼梯口，一只脚已经悬空，好在重心还没转移，所以只要收回脚就能安然无虞。
　　是了，他还不能那样做。痛苦和崩溃把他撕咬粉碎没关系，但紧接着这群野兽就会把利爪獠牙伸向杨婵。杨戬曾在筋疲力竭时试图放慢脚步，但猛兽的喘息声会立刻变得近在咫尺。
　　腥热的气息凝成实质，重重拍打在他脆弱的脖颈上，恶臭涎水滴落，打湿他的头发。杨戬于是哪怕视线模糊不堪重负也一刻不敢懈怠，不停地奔跑着。
　　直到杨婵死了，直到杨婵也死了。
　　天崩地裂，宇宙爆炸，世界坍塌。随着最后一颗星星陨落，再也没有任何光亮能驱散漫无边际的黑夜，无力和疲倦终于无所忌惮，重新化身凶兽，隐匿在暗色之中，静待围猎时机。
　　杨戬就在这样的末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遗像，身躯几乎和漆黑的天地融为一体。母亲又在呼唤他：戬儿，戬儿。杨戬循声望去，杨婵就站在母亲身旁，也在呼唤他，冲他笑，叫他哥哥，问他怎么还不来同他们团聚。
　　蛰伏的野兽们嗅到某种气息，这是可以围猎的信号，它们把杨戬圈在正中心，不断缩小包围圈。终于，杨戬疲惫的叹了口气，闭上双眼，垂下手臂。野兽气息已经喷打在温热的脖颈上，涎水滴落，沿着领口流近衣里，但杨戬懒得再挣扎，他迫不及待的想和家人团聚，甚至主动拉下衣领，引颈就戮。
　　犬齿已经贴在皮肤上，杨戬身心都放松下来，马上他就能永远和母亲妹妹在一起了。但下一秒，等来的不是死亡，而是喷薄而出的鲜血。
　　杨戬迷茫睁开双眼，他看见一个精瘦的少年，脊背直挺，像铁一样坚韧。
　　少年手起刀落，又一只野兽被干脆利落的解决。少年动作太快，那野兽眼里由于饥饿而闪烁的幽幽绿火尚且来不及熄灭，头颅就已经被割下，从高大的身躯上滚落到杨戬脚边，腥热的血液再次喷薄而出，喷溅到杨戬的衣服上。
　　越来越多的头颅滚落，越来越多的鲜血喷出，为数不多的几只野兽四下逃窜。
　　少年终于停下，缓慢朝杨戬走来。杨戬想知道这人是谁，可少年模糊的面目，无从辨认，杨戬只能看清他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在鲜血未能盖住的间隙中映出的自己。
　　“你是谁？”
　　杨戬问他。少年却不回答，在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又收回手，撕裂身上衣物。但身上的血太多太多，几乎没有一片干净的布料，少年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干脆直接脱下外衫，又拿匕首划开贴身的衣服，拿破布俯身轻柔的擦拭杨戬的脸。
　　杨戬下意识的去抓他的手，在少年腕处摸到一圈异物。
　　杨戬有预感，他马上就能抓住线头，解开这一团乱麻的思绪。于是他把少年的衣袖一扯，在手腕处瞧见一根红绳。
　　杨戬凑近一瞧，愣住了，少年也停下动作。
　　钟表就此不再转动，陨落的山石悬停在空中，海啸卷起的巨浪也被冻结，时间从此刻停滞，不再流动。
　　这根红绳……这是杨婵编的……是杨婵托我带给……带给……
　　“舅舅。”少年终于肯说话，低声唤他。
　　
　　11
　　哦对，杨戬想起来了，这条红绳是杨婵编的，要他带给她的儿子，也就是自己外甥。可少年人丝毫不掩盖自己声音里的情意，黏糊糊的情思把一字一句粘连起来，编织成天罗地网，要杨戬动弹不得。这外甥怎么对我这舅舅有这样的浓烈迫切的爱意？
　　杨戬哭笑不得，要解释说，自己已经有……
　　昏暗的世界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杨戬的思绪被雨声打断。随后雨势越来越大。雨水顺势而下，渐渐汇聚成湍急的小溪，然后是湖水，最后竟然变成浩瀚江海。两人就静静的站在海面之上。
　　“舅舅，舅舅……”
　　少年又在低声唤他，情意更加深切。杨戬无法再视而不见，他拉开少年，语气诚恳真切：“其一，你我有血缘；但其二才是最要紧的，我已经有爱人了，所以……”
　　突然，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杨戬的脸上。杨戬以为是血，伸手去摸，却是透明的。随后越来越多的透明温热液体滴落，打湿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那舅舅的爱人是谁？”少年语气平稳冷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杨戬要回答，却突然想不起来了。
　　少年得不到回应也不着急，站在杨戬身侧静静等着。可杨戬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爱的人姓甚名谁。记忆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的随风飘摇，杨戬想要够到那根绳子把回忆拉到手里，风却越来越大，把风筝越吹越远。
　　就是那个鼻梁上有一条疤痕的、看起来凶凶的，笑起来很可爱，有四颗虎牙。做饭很好吃，虽然比自己年纪小上很多很多，但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的，当初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还纠结了很久很久的呢。怎么这些都记得的，名字却忘了？
　　终于，有一滴滚烫的液体，堪堪滴在杨戬的眉心。杨戬额间那条早已干涸的裂缝，被这滴甘霖唤醒，猛地张开。
　　雨停了。四周仍然是黑暗的，可杨戬却能在这片黑夜中看见他想看见的一切。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指引，杨戬下意识去看少年的脸。少年的面目终于明晰，氤氲的水汽让那双本就透亮的眼睛更加澄澈，像玻璃珠，而几乎溢出的爱意，做了这猫眼玻璃里的彩色夹心。
　　杨戬猛地想起那些被刻意区分开来的回忆，只是……仍旧缺少了一些。枯枝败叶重新变绿长回树上，巨浪轻柔的落回水里，崩裂的山石重塑成巍峨山体，时间也就在这是再次奔涌起来，却不是向前，而是向后。回忆磁盘被时间这双手轻柔倒带，又缓缓被投射在无波无澜的海面上。
　　
　　12
　　第二天杨婵醒来，晨光熹微，喷洒在杨戬身上。杨戬背对着她蹲着门口，挡住面前密密麻麻的烟头，声音沙哑：
　　“想好了吗？”
　　杨婵没有说话，晨风吹进，裹挟着淡淡的烟味，她知道杨戬已经戒烟多年。杨戬没得到回应也不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红日，被强光刺激得视线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杨戬抬手擦擦脸，回头笑着对杨婵说：
　　“就叫沉香吧，这名字男孩儿女孩儿都能用。沉香做木材名贵，做中药也是上好的，做人，应当也不会差。”
　　这一条小段回忆，把杨戬记忆的缺口填补完整，他终于能把一切都串联起来——舅舅、红绳、疤痕，以及他爱人、外甥的名字——沉香，杨戬全记起来了。原来在潜意识里，在自己想起外甥就是沉香之前，他就已经在爱沉香了。不是把他当做外甥来爱，而是当做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普通人来爱。
　　杨戬思绪彻底通畅。
　　少年手腕的红绳在此时自发散开，漂浮在空中。杨戬愣愣的看着这条红绳越飘越远，最后飘到海面上，做了一个圆圆的轮廓。然后杨戬脚下的海水竟凝成通天水柱，直直冲往那空空的圆心内。
　　真是荒谬。不过是一根红绳，敢妄想栓住滚滚逝水？
　　但出乎意料，这流水竟真的乖巧待在红绳圈定的范围之内。等到脚下的海水全部涌上天空，那个圆也就越发饱满，最后竟成一体，慢悠悠晃到天上去了，挂在无边无际的夜幕中。
　　仍旧是黑夜，是漫无边际的黑夜。可那个由红线和逝水做成的月亮——不，那样怪异的形状属实不像月亮，可它发出的光竟比月光还要皎洁，竟比月光还要亮堂。
　　
　　13
　　“我抓住你了。”
　　年轻人拉过杨戬的手，又指着天上发光的东西对杨戬，笃定的说。
　　他不知何时已经长成只比杨戬矮一点的样子，眉目成熟许多，轮廓也更加凌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抿了抿嘴。旁人或许瞧不出，杨戬却知道这是他很高兴时的下意识小动作。
　　哪里是红绳抓住的逝水？你没瞧见么，分明是这水自己要往红绳明晃晃的圈套里钻的。
　　杨戬笑着摇摇头，偏过头去看他，望见映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眉眼弯弯的自己。杨戬微微俯身，在他眉间落下轻轻一个吻。
　　　　14
　　杨戬迷迷糊糊听到低低啜泣声，是谁在哭？手心温热，是泪是血？杨戬想瞧瞧，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没过一会儿，就有人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的身体。先是手指，一根根被轻柔的卷进毛巾里，指缝也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是脚。那双手掌很暖和，动作轻柔，先把他冰凉的脚捂热，再用毛巾细细的擦拭，力道和温度都很舒服。
　　杨戬恍惚响起，自己小时候发高烧，母亲也是这样擦拭自己的。
　　高烧？
　　杨戬想起来，他好像已经烧了几天了。沉香一直叫他请假休息，但杨戬只当是感冒没太在意，直到后来慢慢浑身酸软无力才请假，然后……然后好像就回家睡觉了，一觉睡到现在。
　　这一觉睡得不赖，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顺便梦里还理清楚了自己对沉香的感情，杨老板对自己的效率非常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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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戬醒了，也知道梦里那种透明的温热液体是什么了——是沉香的眼泪，杨戬很错愕，因为这小子竟然哭起来也没什么表情。这就有点恐怖了，面无表情的流泪，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杨戬很纳闷，并且对此毫无头绪。
　　沉香被突然动起来的杨戬吓一跳，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
　　杨戬已经连续高烧不退好几天了，虽然医生已经说过很多次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这根本不是沉香所想最坏的结果——这么说很不孝但沉香确实是这么想的——最坏的结果是杨戬脑子烧糊涂了。因为万一这事儿真发生，那沉香之前辛苦攻略出来的那么多好感度不都得重新刷？
　　一想到这个，拽哥沉香就难过的不行。
　　沉香看了看杨戬，试探性的问他：“你记不记得我是谁？”
　　杨戬有点迷糊：“？不是我高烧吗，怎么你脑子被烧坏了？”
　　沉香眉毛又拧在一起，眼底青黑，显出很没耐性又凶巴巴的样子，轻轻啧了一声，毫不掩饰看向杨戬时目光里的探寻。
　　沉香身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浓郁色调，但杨戬不同，他总是淡淡的。风轻巧的吹开窗帘，柔和的晨光轻轻笼着杨戬，把杨戬的头发都镀上一层薄薄的光亮。琥珀色的双眼在阳光下变得浅浅的，透出一种近乎妖冶的通透温柔。
　　沉香觉得今天的杨戬和以往很不同，整个人都坦诚了许多。这么说也许很奇怪，但杨戬今天的眼神和肢体都太柔软，好像一切重担在他醒后都被卸下，杨戬要把自己展开，把藏起来的东西都温和的拿出来，要沉香一件一件都看清楚。
　　但其实杨戬什么动作也没有，就这样静静注视着沉香。
　　沉香忽然心中一动：“我其实……”
　　杨戬突兀的笑了。沉香一顿，什么意思？又想装糊涂蒙混过关？沉香有点泄气，不想再开口了。杨戬却在这时把手覆在沉香的手上，安抚的拍了拍。沉香奇怪的看着他，心想，什么意思？叫我就此打住别说了？
　　沉香彻底丧气了，要抽回手，杨戬却抓起他的手，轻轻十指相扣。沉香被这动作一惊，猛地站起身，杨戬被这劲儿拽的身子猛地一歪：
　　“哎哟……”
　　沉香又急急忙忙坐下，坐的笔直，一只手死死抓着杨戬那只手，另一只手想插兜，插几次没插进去。妈的，沉香又紧张又急躁，大脑一片空白，一根筋要非要把手插进裤兜，结果刚低头，杨戬就慢吞吞的说：
　　“你这裤子没兜。”
　　……
　　沉香尴尬的抬头，把那只手安安分分的放在膝盖上，眉毛也不皱了，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还蛮乖顺，眼睛却不安分的到处乱飘。杨戬觉得好笑，这小子，刚那副样子我以为要扑上来亲我，原来这就害羞了？
　　杨戬甩了甩两人一直牵着的手，沉香下意识去看杨戬，可刚四目相对就被烫着，慌慌张张别开眼，但手还是紧紧抓着杨戬没放开。轮到杨戬纳闷了，怎么搞的，自己原计划是勾引他，给他暗示，让他表白，然后自己顺杆下，先拿出长辈的架子，然后慢慢答应他——要是一下子就答应，这小子估计不等到晚上就要提出些叫人瞠目结舌的要求。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好像得自己主动？那……好吧！杨戬轻轻叹了口气。
　　沉香不敢把头正对着杨戬，但可没少瞟一眼杨戬，看杨戬叹气，心里一惊，抓着人的手不由得松了几分，生怕是自己会错意。
　　杨戬终于开口了，叫沉香给他倒杯水。沉香不情不愿的松开手，把保温杯递给杨戬之后，又想牵手，杨戬却拍开他，沉香眼里的光亮暗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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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戬喝了几口水才慢悠悠的开口：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沉香垂着脑袋摇了摇头。其实沉香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但保温杯水里的温度是正正好的，里面泡着微甜的花茶，大概是怕杨戬嫌白水没味儿。
　　还不错，听话，做饭很好吃，心思也细腻。看着眼底青黑，应该这几天都守在自己身边照顾自己吧。杨戬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还是个小孩子的沉香，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舅舅，我是给你过去流了好多眼泪的补偿，我是神仙送给你的糖。
　　好像还真是。
　　杨戬笑了笑，偏头去看沉香：“买对戒指吧。”
　　沉香愣了愣，他不明白杨戬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年轻人谈恋爱不都喜欢戴对戒么？”
　　沉香反应过来了，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杨戬。真不是自己养坏了吧？怎么耳朵都红了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在抿嘴，嗯，那说明心里特别高兴。
　　沉香虽然没说话，但杨戬知道他的意思，所以对他点了点头，说：
　　“是真的，没骗你。”
　　沉香还是一动不动，杨戬依旧知道他的意思，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真说不清楚。”
　　沉香还是没动，杨戬不得不接着回答：
　　“梦里突然想通的，就醒来之前。那个梦还挺好玩的，你还救了我呢。”
　　
　　沉香却在此时心有所感，忽然流泪。杨戬睁大眼睛：“怎么还哭上了？”
　　沉香摇摇头，胡乱把脸上的泪抹掉，但眼泪却仍不听使唤的往外流：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我等这一天，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杨戬觉得好笑：“多久？从出生就开始等了？”
　　沉香停下动作，看着杨戬，认真的说：
　　“不是，是从几千几万年前就开始了。”
　　这是很烂俗的情话，但杨戬竟在一瞬恍惚间，真的见到一个戴着斗笠的苔绿色身影，仰着头看着一个高出他许多的人，似乎真的再等一个答案。
　　
　　“我肯定在几千几万年前就像现在这样爱你，可你一直没给我回应，从来没有给过我答案，我一直都没等到，我、我……”
　　
　　沉香突然出声，但说出口的话他自己都没想到，他想解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但眼泪却越流越凶，沉香哭的抽噎，句子都说不完整。
　　杨戬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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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戬拉过沉香，在沉香手腕的红绳上轻轻落下一吻。
　　
　　“没关系，现在你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