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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台风接待室      更新:2023-03-18 16:58      字数:3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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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或许是因为哥哥的安排,很快就有人给我下帖子。为了参加这些聚会,哥哥给我准备了许多衣服,都是叫裁缝来家里量身定制的,料子也用得极好,但不知为何全是旗袍,紧紧贴在身上,连步子也迈不大。我其实并不爱穿,但不敢忤逆哥哥,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勉强穿着,头上盘个发髻,插一支簪子,脚上搭一双苏绣的布鞋,对着镜子照照,看起来倒很温婉。

我回来的那一天就让柳枝去领了药,用来给桃枝治伤。那药很金贵,似乎是进口的,只府里有一些,外头根本买不到。桃枝是个丫鬟,原本用不了这么好的东西,不过哥哥或许是怕把我逼得紧了反而惹出什么麻烦,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拦着。
我每天都给她上药,故而她恢复得很好,到我临出门那天时其实已经可以下床了。只是她看着仍有些体虚,所以我没让她跟着,而是叫她在家里等我,到时提前替我煮好安神茶。说来奇怪,我这几日头晕病又犯了,白日里无精打采,夜里却总是失眠,须得在睡前喝一盏热热的安神茶,才能一觉睡到天亮。

下帖子的是叶家的小姐。我在国外待了太久,对这些太太小姐的都不太了解,只知道叶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据母亲说,我们小时候还见过几面,也曾经一起玩耍过,只是我印象不深。她父亲名下有整个光启最有名的荷稻报社,她自己也时常会在上面发表文章和诗歌。这次她请我来,正因为她办了一个诗会,仿照古人曲水流觞,吟诗作对,倒是桩雅事。

出了门,夏鸣星早在大门口等着我,旁边是一辆黑色汽车。叶小姐给我下帖子的时候我便差人去通知了他,叫他到时候和我一起。反正眼下全城都知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倒不如干脆挑明了,也免得见面还得偷偷摸摸。只是……我想到桃枝,又叹一口气,只是白费她一片苦心。

见我来了,夏鸣星替我开了车门。在这样的社交场合,他自然不会像之前上山时一样替我做司机,而是和我一起坐进后座,沉默着紧紧握住我的手。他今天穿得也好,月白的长衫上绣着暗纹,头发用发蜡梳成个背头,露出饱满的天庭,显得俊俏又儒雅,很有几分风流。这衣服也是那天我叫人一起送过去的,我不太知道他的尺寸,只凭手感估了估,现在看起来倒是很合适。

他摊开我的手掌,在我掌心写字:“瘦了。”
我摇摇头,伸出手,将虎口从脖子往上推,拼命挤出一些下巴上的肉给他看。他于是无声地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我明白他发现了我今天戴的是那支他送的簪子,也和他一同笑了。他的手掌宽大,轻易包住我的,小心翼翼握着,我和他一起坐在平稳的汽车上,心里被酸涩又甜蜜的情绪填满。要是这车永远不停下就好了。


很快到了叶家,有佣人上前来迎,夏鸣星先下了车,有模有样地微微欠身,伸出一只手来让我搭着。叶家宅子不算大,胜在精巧秀丽,选址也好。佣人引着我们到了园子里,我才发现那所谓的曲水流觞并不像我以为的一样,是什么人工修建的假山水,而竟然真是一条天然的小溪。此时诗会还没开始,许多女眷正在溪边的亭子里拉着手说话,见到我来,话音停了一停,然后便有一名穿白裙的清丽女子起身,笑着唤我过去,想必就是叶小姐了。

叶小姐说话声音不大,音色也很柔婉,杏眼柳眉,身段袅娜,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般。她先是看了一眼夏鸣星,而后很快转向我,拉着我的手寒暄了几句,便向众人介绍起我的身份,一副与我十分亲近的样子。
虽然和她们都不熟悉,但我是前任镇守使捧在手心的嫡女,现任镇守使视若珍宝的妹妹,身份在场中算是贵重,故而也没人敢慢待我。每个人对我都很热情,我一下被拉着进了女人堆里,聊些有的没的话题,剩夏鸣星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虽说这是女眷们的诗会,但在场的其实也有男子,只是不多,大概三四个,都是像夏鸣星一样,由富家小姐们带着过来。夏鸣星是其中最好看的一个,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我被话绊住,用余光偶尔瞥一眼,发现也有大胆的女孩上前去想要和他搭讪。他不好得罪这些人,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我,微微皱着眉,眼尾垂下来,看上去怪可怜的。

他既待得不自在,我自然要去替他解围。只是我刚要过去,那叶小姐便又拉住我的手:“这是要去哪里?诗会就快要开始了。”
“不去哪儿,”我说,冲夏鸣星招招手,让他快些过来,“我有些事情要同我男友讲。”

她听我说“男友”,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过我会这样定义和他的关系。夏鸣星离我太远,听不见我这边的声音,只看见我的手势,眼睛就亮了亮。趁此机会,他摆脱那些莺莺燕燕,三两步跑过来,叫了一声姐姐。我看见那叶小姐听了这个称呼明显又是一惊,忙拽了拽他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在这种场合乱喊。

夏鸣星抿了抿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俯下身来低声问道:“小姐叫我来,是要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说,“我诗词作得不好,一会儿你得帮我。”

我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几道隐秘的笑声,夹杂着一些听不清内容的窃窃私语,想也知道是那些自恃清高的小姐们在悄悄奚落我其实是个草包千金。叶小姐愣了愣,随即也笑了,只是她的笑容温和端方,丝毫没有瞧不起我的样子:“没关系的,你在国外念的书,不精通这些也正常。咱们今天就是娱乐一番,又不是真的要考状元。”

“我这不是怕给父兄丢人嘛,”我于是也笑道,留意到身后那些细碎的声音一下子又止了,“你可不要小瞧他,他是很厉害的,这回带他来,不仅是带他见世面,也是替我争争面子。”
叶小姐淡淡一笑,显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没多久佣人过来禀报,说已经都布置好了,诗会现在就可以开始。于是一众女眷去到溪边依次落座,有些带了丫鬟或者男伴来的,带来的人就在身边站着。夏鸣星自然也站在我身边,我坐下,拿了块云片糕吃,咬了一口发觉太甜了,随手递给他:“我吃不下,你替我吃。”

我这么一说,立马又有好些人朝我们这边看过来,这倒也没什么,我能猜到她们现在怎么看我。无非是认为我是个骄奢淫逸的大小姐,而夏鸣星是我身边得宠的男伴。我不怕她们误会,反而希望她们多多误会,这样的舆论传出去,才好让哥哥放下戒心。

夏鸣星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并没有害羞或是推拒,而是含着笑将我咬过一口的糕点吃了,还伸手替我擦掉嘴角的点心碎屑,姿态很是亲昵。因着他这个动作,那些针刺般的目光又在我们身上停了好一会儿,但我没有太关心,而是伸长脖子去看前面的热闹。此时叶家的佣人已经开始慢慢在上游放下盛着酒盏的托盘,木制的托盘沿着水流一路向下,最后转了一圈,缓缓停在我下首一位绿衫女子的前面。

那女子身边的丫鬟很快在水里替她取了托盘,她伸手拿了酒杯,很豪气地径直闷了,出口便是一句:“春水欲载酒,酒尽水自流。”
本次的诗眼是个春字,她这句虽粗糙,倒是挑不出错处。我在脑海中搜索半天,终于将眼前人和先前看过的资料对上号,这好像是白家姑娘,家里开布庄的,不算什么大户人家,但这时候却不怯场,倒是难得。

她作完了诗,一时间没人出声,还是叶小姐说了一声“好”,才算给她解了围。我跟在叶小姐后头,也赞了句“好”,甚至鼓了两下掌,但不仅后头没人跟着,甚至连这位白小姐本人,也并无半点感激之情,只是神色古怪地看着我。

“叶小姐夸她,是好心替人解围,”夏鸣星低下头,和我咬耳朵,“但姐姐夸她,就是不通文墨,肆意胡来了。”

哪有这种说法……我撇撇嘴,瞪他一眼。虽然我巴不得让她们都这么以为,但此刻真被人看低,还是很有些不爽。

载着酒盏的托盘一个个往下游飘,小姐们也各自都作了诗,我听了半天,只有叶小姐那句“春早日暮水清浅,绿酒一盏诗百篇”算是有些趣味,其他都平平无奇,没什么讲头。又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随便吃了些点心,终于有一盏酒停在我面前,我一下坐直了,夏鸣星替我取了托盘,小声道:“这酒闻起来不烈,小姐可以喝一些。”

“那我就喝一杯。”我笑起来,端起酒杯一口喝了。确实是好酒,不仅入口清冽,还有一股竹叶的香气。只是,酒我喝了,诗我却是不作的,我抬眼看向夏鸣星,他笑着回望我一眼,思忖片刻,开口道:

“山边夕色水边树。春满园,花满渚,更远还生,触目却如故。长夜未明倚罗幕,云归处,舟不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