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作者:绿绿不绝      更新:2023-04-24 20:40      字数:7269
方灿将手中夹着没有燃掉多少的香烟扔掉,那像是上台做题的学生写了个解就扔掉后施施然下台,独留在那里停泊的粉笔头。没有素质又极尽奢靡地遗弃在火车站站台。
正如教师在学生身后正颜厉色的教训,他爹看到这种场景一准会骂他败家子。
败家子、没教养,他若是驳一句我生来就没娘养如何有教养,也准会被他爹赏上两个清脆的耳光。
比毛尖噼里啪啦打快板的声音还脆呢!
那若是有镜头对准在他身边歪斜得不成样子,没有挺直身板反而堪堪挽着他臂弯的李龙馥,他爹拿出的估计就不是黝黑得像硬土地一样的蒲扇巴掌,而是要跪在祖师爷面前受着的竹竿棍子了。那棍子被油擦过,被无数个颤抖的脊背炼过,骨节油润而光滑,是不可多得的好棍子。一棍子下去抽在他俩人的脊背上,他爹厉声:知错没有!
李龙馥的漂亮小脸凄厉呐喊,撕裂成一张破报纸,同院里吊嗓子的声音凄厉地相和了,同金笼里尖鸣的金丝雀黏在一起成了他们背上横七竖八的疤痕。
他说我知错!我知错!
错在哪儿呢!
我错在不该不好好练功!不该想着去荣春班去当角儿!不该……不该……
他抬起眼捎,飞快地扫了一眼方灿,眼尾留痕拂过师兄的全身。不该什么呢,不该同师兄亲嘴巴,还是不该同师兄偎依在一起,他眼前模糊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该。
方灿被那一眼咬下一口混杂着眼泪与要呕尽的胃液的血肉,提起嗓子昂声:我不该同龙馥混在一起!
拿棍子的人满意地得到两个可怜人的认错,将他们仁慈地丢回到襁褓。方灿同李龙馥趴在凉席上,竹篾已将他们的皮肉硌成琴键,但背后的伤一动就疼得他们倒抽一口气。趴得久了觉得都要生霉了,于是扭动脖子去看身边的李龙馥。他只得到一个背影。
正如他看过无数次的那样李龙馥的背影,掸着肩膀,捧黄铜小碗,得到一份打赏颠颠地说完谢谢,回头看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护着的方灿,兴高采烈:好多!
方灿在他脊背上的疤痕棋盘格上艰难地找到已经虬结的一条旧疤,手指触碰上去,触碰到颤抖的蒲公英。
李龙馥在哭。
眼泪流淌成沉默的泉水,扑索着往外,他哭得极伤心,从他颤抖的频率就看得出来。但他没一点声音。于是方灿吹响了破空的号角。他说李龙馥,走不走。
李龙馥的思想同他奇异地融合了,或许是方灿抢了他的台词,总之他吸吸鼻涕,从床底下的角落里拖出来一个小包裹,像从黑暗处救出来他的影子。他说,走。

他们逃跑啦!

趁着月色,这时候还没有早起的孩子站在破晓下的梅花桩,也没有人吊着尖啸的嗓子将太阳唱起来。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悄悄,越过围墙的山岗,越过日出越过屏障。
那时候有学生游行,而他方灿虽然最讨厌读书但也不得不举起写大字的牌。
他的队友是李龙馥,写的大字是:爱。
只独独的一个字,鲜血淋漓地滴滴答答往下淌血泪,红颜料铺射成剥完皮囊之后剩下的血肉。方灿却不以为意,他迟来的叛逆就发生在那个十八岁。
他同他的队友李龙馥相聚在月台,他点燃一颗烟,没抽了两口扔掉了。然后拉着李龙馥跳上了轰隆的绿皮火车。踏板被踩下,像手指堵上二胡的吹口,撕裂开锵啷的镲片,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后就了无音讯。
叮咣叮咣,绿皮和铁架连带着铺底下的一层铁轨都像行将就木的老阿婆一样步履蹒跚。
登上火车的那刻,方灿有了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嘈杂人声挤掉他脑海里陈旧的颗粒,他把自己循规蹈矩的肉身摒弃在火车月台,上车的那瞬间成了一名新人类。
悖逆不轨、离经叛道,不认真练功不好好读书,不顺着被规划的路线走下去的一名同性恋。
他吊起嗓子唱了句:爹爹,你的骨肉我还给你,我不连累你。
我还给你血肉,你还给我自由。

李龙馥窝在他旁边,身板挺得笔直,天知道这人平常有多坐没坐相,此刻挺得像小树也只是怕往后靠到椅背疼得自己呲牙咧嘴。
他旁边放的是从床底拖出来的包袱,很难说清那从什么时候就在那儿了。李龙馥把他当储钱罐,什么值钱的不值钱的都丁零当啷往里投,哗啦啦演奏逃亡的乐曲:讨彩头时握在手里藏到裤腰的一角钱,过年挨个磕头赏的红包,方灿省下来给他的零用。全都随着汗和泪给予到包袱储钱罐里,那外皮拿针线别着一个小字:出。
出是两座大山,用李龙馥的脊梁贯通。层叠在一起让他想起来同师兄方灿交叠的嘴唇与裸露躯体。他忍不住纠结用词,好像他们真的是往抗议书上按手印的学生,要从头到尾的纠察。他说我们是用出走好呢,还是用逃亡好呢。
方灿咂咂嘴,终于从舌尖回味到那点烟的余味,说了个搔到他神经末端的词:旅行。
李龙馥就真的打了个喷嚏,他眯起眼睛笑成快乐的太阳花:我对这两个字好感冒喔!

绿皮火车人多,拥挤嘈杂,比汗味食物味腐烂味更无处不在的是人。哪儿都有人,打开厕所有人,过道上挤攘地有人。人人人,哪里都是人。方灿觉得这世界上的人都应该死掉,只剩下他和李龙馥两个人奔驰在轰隆的列车上。
李龙馥团在他身边,靠窗,头没往他这里靠,只极力往那边撇,灼烧发热的脸贴在冰凉的窗户玻璃上才觉得痛快。两人中间拿坐椅缝画出一道泾渭分明的三八线来,却有不知名的两只手指悄悄勾在一起,粘连成紧贴的一团。
龙馥,龙馥!方灿小声叫他。
啊?哦!龙馥拧过身子,凑近师兄:做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也只是方灿将外衫脱下来,蒙在他们头上,蒙住他们的前路与外人探究的目光——轻轻慢慢地,装作熟睡的模样,与李龙馥接了一个飘飘的吻。织物的缝隙透来从外而入的光线,李龙馥看得见方灿模糊的脸部线条,像轰隆而过的火车轨道。他的眼睛在昏暗中熠熠生辉,于是又摸索过去在方灿的脸颊拓下一个唇印,他痴痴地拿手指点过那个唇印,说师兄,我给你盖个章。
就这样慢慢睡过去了,昏睡在汗酸味的坐椅上。龙馥爱干净,睡觉都耸着鼻尖,企图把难闻的气味呼出去。梦里却一脚踏入泥潭,他听到旁边有人在呼救,那人的声音影影绰绰听不清楚,却恍然让他想起来师父厉声的训导,师娘费力的哭喊——龙馥总怕她把自己哭得背过去,于是手一直虚虚地呈一个怀抱孩子的姿势,等着接住足软而摔的师娘。他再往前去探,喔,原来是他父亲卖他的声音:我家这个姑娘模样好,嗓子好,将来能成角的!
他从摸遍他全身的油手过度到了黝黑的一双手上,他们像在完成一场神秘而古老的仪式。龙馥就由那双手被放在供桌上破开腹部,成了一只已宰的羔羊了。直到他师娘柔软的女人手剥开他层层叠叠的洋葱衣,让他脸颊羞红地捂住下身,才惊呼一声:怎么是个小子!
龙馥在泥潭里蹬腿,像只被剥皮的牛蛙往上,才听清楚那声音是在喊他的名字:龙馥!龙馥!他凑近了看:嗳呀,是师兄呀。师兄扮上了,脸拿油彩抹成黑色,但还是看得出是方灿。方灿喊他:龙馥!他嗳一声,在泥潭里游着往那里去。不知怎的两人都变成眼突的青蛙了,被两只大手捉住扔到油锅里去。他被热气烫得生疼,才在龙馥龙馥的喊声里惊醒。

方灿真的在喊他,他又嗳一声游魂一样贴过去:做什么呢。方灿将他瘫软的身子好好地放在自己肩膀上,指着窗外: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怪不得这样闷。人的汗从皮肤里泌出来汗湿头发,让它们乖顺却难耐地贴在后颈与额头。天色渐晚人群安静下来,只余下细细杂杂的交谈声,蚊子叫似的。龙馥顺着方灿的手指往窗外看去,淅淅沥沥的一片雨幕,伴着呼啸而过的景色,方灿说这种天气最是难忍的。龙馥把头仰在他颈窝里,像一尾搁浅的鱼,说也还好。
他们对面的大学生可不这样好,系盘扣笔挺西裤的大学生也要和他们一起挤火车呀。他上衣口袋别着一支钢笔,龙馥后来瞥见了问他:那就是钢笔么?你们读书人都要用钢笔的?
大学生把口袋捂住,正好捂住在心脏的地方,颇有几分东施效西子捧心的滑稽。他目光警觉地打量龙馥,上下扫视的眼光让方灿在一旁都蹙起眉头。龙馥嘴巴翘得高高的,这时候他不是戏班子里任人教训的龙馥了,是台上漂亮的娇小姐,把嘴巴翘成一个不屑的角度,同他胡说八道:我从前在家里才不用钢笔呢,祖父不准我们用,只许我们用毛笔呢。
方灿咬紧下唇以免自己的笑瓦斯泄露。
大学生这下把手拿开了,露出他胸口澄光瓦亮的钢笔:你们家……书香世家?
龙馥其实也只在戏里听过这个词,但他仍旧高高地扬起头:李家你没听说过呀?哦呦,那你怎么好去读书的呀!
大学生羞赫起来,期期艾艾地不肯再讲话,把自己憋成一个闷嘴葫芦。方灿同李龙馥对视一眼都低低地笑起来,此时他们倒成了同一场戏的演员了,一致对外着在舞台上耍水袖。
大学生的嘴巴像一台废旧的录音机,终于往外吐露磁带,但也一卡一卡的,几乎是一个字后就要接一个代表沉默的省略号,他真以为自己在写文章呢?大学生喷吐:那您能帮我引荐一下么?
大概是龙馥真的漂亮得不像泥土里能摔出来的,方灿通身的气派也不像是拿糠咽菜养的——毕竟他们在台上演的都是诸如富家公子、破落书生、杨氏贵妃此类的角色。总之大学生真的信了,引得方灿与龙馥在背后互相掐对方的腰以期让自己不至于笑出声来。龙馥沉沉嗓子:那你让我看一下那支钢笔好么,我还没怎么见过呢。大学生的磁带到此就卡住了,他面色涨红成一个将要破皮的红气球才说:那其实只是个笔盖,他挂在那里装阔气的,实际上是从同班同学的坐椅下捡的。这笔盖于他是富裕的象征,是阻挡折辱的防雨罩,只是却没阻挡住对面二人嫌贫爱富的低贱素质:
方灿和龙馥扭过头去了,得知与他们挤列车的人也没有钱就行了,得知上学也不是容易事就够了,不然他们晚上睡觉做梦都要恨恨地想凭什么上学的不是他们,凭什么那只钢笔没别在自己口袋上——现在呢,现在只是个笔盖爱别谁身上别谁身上。

大学生没坐一会就下站了,龙馥说那人再坐下去真就让他怀疑坐椅上是不是扎针了,要不然那人坐姿怎么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呢。方灿没理他的胡话,转头看窗外轰隆的橘黄余晖,像要把它永久地收进眼底——可他并不是挤满颜料的化妆盘呀。方灿那样看了一会,才扭头对龙馥问:龙馥,我们要坐到哪里呢?
是的,他们当时只是跳上列车,并没有前面的定语,譬如什么样的列车、去往哪里的列车。此时他们才恍然大悟(像得知在戏班子里继续下去就会死那样的恍然大悟),要去哪里呢,这辆车是开往哪里呢?开往南方北方还是他国,或许远渡重洋,开向天国?龙馥才不管这个问题呢,他许出一个承诺:师兄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们看哪里好看就下车去那里生活好不好?
我们就这样流浪,流浪到不知名的地方。谁也不认识我们,谁也不能审判我们,他们只能围在我们身边叫好或是把我们当作透明人对待,不管我们是怎样地烂在地底。
方灿说那如果我去死呢。
他说这话时候之肯定之决绝,好似他下一秒就要转世投胎。龙馥怔怔地望着他:那我就只能为你哭两声,做一天的寡妇,然后在亡夫方灿之墓旁立李龙馥——旁方灿之妻的墓了。方灿被这个笑话逗得捂着肚子打滚叫痛。
恰时火车轰隆进入隧道,窗外全是墨一般的浓黑,龙馥的头发靠过去几乎要和其融成一团了。方灿趁着这夜色悄悄潜入,捏着龙馥的后颈贴上嘴唇,或者说是献上。将血肉还给父母后,他将剩下的不屈的骨骼悉数给了龙馥。龙馥被他的气息尽数包裹,鼻腔喷出一个忍不住的笑,而后任方灿的舌尖长驱直入着索求。耳畔有巨大的轰隆声,进入隧道的时候一瞬间明灭,他们摒弃掉肉体,留两缕游魂纠缠着进入另一个世界。尽头不管是怎样破败狼狈的,总归只有他们两个崭新。

世界明亮如昼,方灿松开捏着龙馥后颈的手,手指却还有余温。他看着面前巧笑盈盈的脸蛋,自己的身影牢牢地倒影在玻璃珠似的眼底,这才觉得是真的从隧道出来了。
从被父亲掌控的大手挣脱出来。但他本该为自己这种身份感到荣耀的不是么?他祖上给慈禧唱过戏(好像所有戏班子都这样说,于他们而言这种话就像药堂说自己百年世家一样,听听就得了),总之是进过宫的,欢天喜地地捧着皇帝的赞赏出来了,却没想到自此衰落,都不用人踹,自己就咕噜噜地顺着山坡滚下来了。我们小灿——他父亲这样叫他,从娘胎出来的那一嗓子就嘹亮,能把仙人从天上叫下来,准是复生他们方家的那个人。
于是这个人,方灿,就被拿复生方家的铁链锁住了。铁环套脚踝上,只能拖着长长的链条去机械地练功表演,跟在龙馥身后向观众讨一个赏,美其名曰好彩头。再然后龙馥把链条捏住了,他砸断了链条:准确来说是龙馥拖出来的包袱砸断的。
龙馥被吻得发软,索性偎在方灿身上,埋着头,稍长的额发遮住眉梢与眼角,他再不唱戏了,唱流行歌,唱《苏州河边》:
我们走着迷失了方向
仅在暗的河边彷徨
不知是世界离弃了我们
还是我们把它遗忘
夜,留下一片寂寞
世上只有我们两个
我望着你,你望着我
千言万语变作沉默

方灿坚信是他们抛弃了世界。

因为他对着龙馥问,我们到了那里要做什么呢?我们去租个房子,然后我去打工好不好?我好像也不会做别的,那我要不去码头抗麻袋吧,或者我们摆个小摊?师兄做饭还是可以的你知道的吧?龙馥做什么呢,你识的字多,不然替人家写信、读信呢?那么院子里我要养一小丛花,龙馥你呢,还要养同被我爹扔过的那只一样的小猫吗?养吧,养吧龙馥,那样我做货回来就能看见你或者是它一直等着我回家了。
他喋喋不休,抛出无数个问题却不需要回答,好像他们真的安稳下来,租下一间小院,好像他们真的是世界上最后的两个人,孤独又寂寞地迎接朝曦与晚霞。
他说到最后话音停下来,把龙馥的面容像收余晖那样收进眼底,他说龙馥,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就像你唱的那样,我们迷失了方向,但是一直有两个人在彷徨好不好。
龙馥靠着他的肩膀点点头。
而后眼泪就流下来了。

他们的终点站是漠河,途径哈尔滨、齐齐哈尔再到黑河、内蒙古,最后经由大兴安岭到漠河。这是方灿刚打听出来的。
那么去哪儿呢,都好冷。龙馥不知道是骨子里有南方血液还是怎样,畏冷得很,缩在衣服毛领里,露出半张团团脸,吃东西都要快速把下巴抬出来吞进去又缩回毛领里,像只可爱的鸵鸟。方灿在旁边看着他笑得乐不可支,把他一把搂进怀里揉搓着龙馥的头发。他说龙馥呀,没有富贵的命,怎么倒这么多富贵病呢。
火车驶了很久一路向北,驶过黑夜与白天,他们才终于决定不如去漠河吧。去最北面,人最少的地方,或许真的能只有他们两个人。
龙馥点点包袱里的钱,把他们租房子的那部分拿出来,持着剩下的几分几毛零钱翻来覆去地数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能让钱再生出钱来。
他抬起头,用那双黑沉如墨的眼睛说:我们好像坐不到终点站了,我们下一站就该下车了。这样漂亮可怜的龙馥,叫方灿立马生出一股名为保护欲的自尊心来,他把龙馥的帽子扣在头上,压低的帽檐掩盖住龙馥的眼睛:我们能的。
他挽起龙馥的手,像采一朵花、拉下一颗太阳那样,拖着踉踉跄跄的龙馥打开厕所的门,万幸那里没有与他们抢地盘的人或是太过恶心的场景。他们躲在厕所里,旁边是发黄的墙壁,方灿扯了点纸好让龙馥靠在那上面。他听着外面列车人员的检票声,拌着人群嘈杂的各种声音蹙起眉头。却有一丝笑声迸发在他耳边——那是龙馥。笑吟吟的龙馥弯起眼睛赞赏他,声音若游丝不至于让旁人发现这间狭小的厕所里还有两个没有钱的逃票的人:师兄好厉害。
这句话就像电影里承欢的女人说出来的,你好厉害,这是句至高无上的赞赏。方灿得到赞赏,热血由小腹一路徘徊游上大脑,看着龙馥洁白的脸想起来却是乳白的酮体,像一捧可口的糕点在他身下摇摇晃晃、颤颤巍巍。他的嘴唇曾到过龙馥的身下,含住那支秀气的花茎,让蜜意喷薄而出。
现在呢,现在他的手突然伸出来,把龙馥的阴茎像从襁褓里剥一个雪白的孩子那样剥出来,手指圈成圆形套在其上。龙馥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好像在厕所里互相手淫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一样(好吧,也确实有几分这样的目的)。方灿拿手指圈着前后摇,拇指剐蹭过阴茎的顶端,于是它就如龙馥脸上的红晕与眼梢的媚意那样起来了。方灿把自己也解放出来,同李龙馥的放在一起上下摇动,挣扎着往上情动。龙馥汗湿的鼻尖亮晶晶的,他的眼睛也亮晶晶的,他的脸颊亮晶晶,下体亮晶晶,喔,原来龙馥是清晨的露珠呀,怪不得这样亮呢!方灿这样想着,手中动作更快,后颈却一阵痛。是幻梦么,不,不是,是龙馥真的像只动情的小狗那样叼住了他后颈的皮肉,左右撕咬着,好像这样他的呻吟声就能不泄出来一样。但方灿早就听见了,这样狭小寂静的空间里,只有龙馥削弱的呻吟声是唯一亮堂的灯光,叫方灿真的梦过去了。他被那样的亮光笼罩着,心心念念的全是透过龙馥躯体看到的白雪,那么大那么白的雪,雪花一片片看得清形状,争先恐后地往下砸,砸得世界白茫茫一片,淹没他们两个渺小的人。
正如同射出来的精液,龙馥掉下来的汗珠,他擦下来的眼泪那么大的雪,北方的雪,终点站漠河的雪扫去所有不堪的污秽。他的眼泪突然决堤,涌过土地掉到他落满白浊的掌心上。他的视线里只有白色,白色的龙馥白色的精液,他怔怔地晃脑袋,晃下来数以千计的泪滴:我从那里出来了吗?
那里是哪里呢,只有龙馥知道;方灿逃没逃出来,也只有龙馥知道。方灿的喉咙不是自己的,是祖先的;方灿的身躯不是自己的,是要被穿上银线吊着的。他们把方灿的肢体高高吊起来,那人就不叫方灿了,叫方家的孝子孝孙。训导把方灿的脑海清除空白,于是就忘了雨夜被父亲丢出去的猫,忘了被母亲摔碎的棋盘。只有龙馥,在同样的雨夜爬上他的床,问他热不热,问他下体膨胀是因为什么呢。龙馥可真离经叛道,方灿想,因为龙馥无数次说过他想往上爬,或者往外爬,总之不要困在方家当配角。
没有配角喝彩拱绕的主角又怎么演的下去呢。

方灿把龙馥拉起来,听外面没有检票的声音后又堂而皇之地走出去,好像那两个在厕所苟合的人不是他们一样。他们在那里出生,回到仍旧无人的座位上——没有人神经病一样一路向北。
龙馥仍旧怕冷,缩在方灿身边与他合盖一个大衣,头靠着头缓缓睡过去。龙馥又做梦,眼突的两只青蛙挣扎不得被人丢下油锅激烈地烹炒。方灿居高临下地数他的眼睫,一根两根……龙馥的眼睫竟这样密,他只是一个恍神就不知道数到哪一根了,只得重数。龙馥的背经过厕所墙壁的挤压,像只糜烂的水果那样又被压出汁水来,他往方灿怀里使劲儿钻着,梦里的青蛙呱呱而叫,不一会口吐人言,说了两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的话,就呱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尖叫着后仰着死去了。
方灿目光放远,看窗外掠过的斑斓景色:衰败枯萎的树与冰结成霜的枝桠,在他眼里却慢慢染上春色开出花来,一片片勃勃生机,那是他与龙馥的小房子前将要种的。

方灿,那么方灿,你回回神,转头看看。你看着窗外恍惚开花的时候,究竟有没有发现你身边体温节节升高的龙馥呢,你是否知道他通红的脸颊不是因为与你秽乱呢。或许还有,你是否想象得到下一站有份关于孝子贤孙的等待和对于逃亡者的惩罚呢?
你的美梦太过虚无缥缈、太过奇幻。

作者有话说:

写完发现不知所云。
这篇如果有首歌的话一定是《故梦》的“愿化一双鸟儿去飞翔,任身后哭嚎嘶喊着也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