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铃声响了，很急促的一段，但是并没有学生随这妙如仙音的乐曲一股脑儿地涌出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沉香眼尖，从桌屉抬头的缝隙里瞧见那胖乎乎的班主任从廊道走来，浑身肥肉挤在白色的衬衫里随着动作涌动，又因这闷热的天气，不免染湿出一片黏腻的肉色，叫人看了便头皮发麻，倒胃口。

沉香的手指捻了一角书页待折，但想了想从屉里抽出支空笔芯夹着掩好，手收拢上去拿他的新钢笔。他漫不经心，在草稿纸上几笔勾出个形状，好事者扭头瞧一眼，唷，两蹄岔分，肥而圆润，且有麻绳捆绑伺候，这画的分明是卤好的猪蹄！只是不等人出口调侃，猪、班主任便吭哧吭哧地到了门口，几步踏上讲台，气喘吁吁地宣布，明天高三模拟考，高二周五放一天假，加上周末便是三天……

这句如同往沸水投雷，本来就吵闹的教室更是炸出带着巨大水花的声响，于是肥猪再抹一抹满额的汗，气乎乎地布置了好几张卷子：小兔崽子们就爱使劲折腾，等毕业生走光了你们还不是准高三生！

待沉香背了一包的卷子回家，阴潮潮的云已然聚起，还好门廊有公共的感应灯。灯。他反手从包旁边的水杯兜里掏出个小猫钥匙扣，借了光数出开门的那把，拧开，关上，哐哐几下脱了鞋，路过自己房间又把书包甩在椅子上，啪得开灯，昏暗的室内大亮的同时也迎来一道带着笑的骂声。

“一回来火气就这么大。”一道暖光泄出，人影抱了肩斜斜倚在他房间的门框上。杨戬身上披了件毛绒绒的毯子，脸上却架了幅金丝眼镜，衬得那张漂亮的脸添得一分略带闲适的温文尔雅，“怎么，今天在学校过的不顺心？”

沉香的脸被灯照得清晰，眼角低低垂着，掩去一点亮光，可是当杨戬又想仔细瞧瞧时，这光又被收了鞘，隐去后只余一抹时不时掠过的他颔骨的冷意。可在杨戬眼里，沉香什么样他没见过？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像漏出尾巴的小狗。沉香冲杨戬不太自然的颔首——杨戬微微一笑，知道这是害羞了。

成年人披着毛绒绒的毯巾走过来，带着安抚摸摸这只捡回来养了几年的小孩：“你班主任给我发了一堆消息，唉，我懒得回，你待会去拿我手机随便应了。”

这点要求，沉香早就做习惯了，于是再点点头，瞥一眼杨戬弯眼笑着的脸，又问：“晚饭我来做？明天放假。”

自然是无所不应，杨戬五指不沾阳春水，巴不得有人伺候，自从成为畅销书作者后就再也没下过厨，平日都是叫人上门做饭。虽然在杨宅当小少爷时也没有进过厨房，但被姐姐杨婵教训了几次，现在也做过什么酱油拌饭，但再多的就不能要求了，家里又不是没钱请钟点工。

嘱咐完了今晚的菜色，杨戬又轻飘飘地溜回他的书房，门阖上，带走一室暖光。灯还是开的太冷了，沉香半张脸都没在冷色的阴影里，喉节轻轻上下滚动权作拉链，把剩下的话都锁在喉咙里。

其实也没什么，沉香耷拉着眼角，他把手心里的东西随手放在桌上，转身走向厨房，杨戬应该不喜欢吃糖。

02
油烟机滴一声停止工作，从锅里盛出的菜肴还冒着蒸腾的热气。沉香端着盘子路过橱子顺便扯了张湿巾，他边擦着鼻子上晶莹的汗珠边歪头看向墙上的钟，已是六点过三个指针，是时候到点叫人吃饭了。于是放下盘子，他转头便往杨戬书房去。虽然杨戬爱讲究准时做事，但倘若一但进入了写作状态，那是连几十个闹钟都唤不醒的，这个时候沉香的提醒便犹为重要了。

结果他进门一瞧，发现养母的哥哥，自己名义上的舅舅正瘫在书房落地窗旁的懒人沙发里，身上裹着毯子手里攥紧手机，鼻子里打了小小的呼噜声，眯着眼睡得可香。
沉香：……

沉香上前蹲身一点点掰开人指头，从他手心里掏出手机。指纹解锁，小动物视频便继续播放，点开时不时弹出的聊天窗，又是满屏红点。沉香扫了一眼，编辑说没灵感就慢慢来，杨戬发了个嗯和充满嘲讽意味的微笑表情包；杨婵问他跟沉香住得怎么样，杨戬直接打了个视频通话过去，也不知道聊了什么，挂了电话之后杨婵居然回了个不要乱搞，要记得讲卫生……什么乱搞？不过杨戬最近倒是起了兴子想试试做雕塑，每次都能把身上整一身泥，那便应该是从自己聊到这事上了。反而是那肥猪一样的班主任，打了几个电话，见杨戬没接又追发了一堆什么要杨戬跟他私下聊聊沉香，且言带胁迫之意，什么孩子的未来最重要杨先生好好仔细想想；看得沉香低哼一声，往上一划，一屏幕的白多绿少，这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上回杨戬突然兴起来接他回家，结果沉香正好在肥猪办公室里受训。办公桌上摊开一本《名字待定》，肥猪痛心疾首地训他怎么能在课上看闲书，你已经高二了，高二是一个重要的时间段……这可是分水岭！还不等他说出下一句话，沉香便在心里很是老练地接上：这套话肥猪不知道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听得他耳朵都要长茧。沉香腹诽了有一会，突然发觉空气弥漫着一片像植物学家看到蘑菇堆里长出兰草一般的安静。他停止透过脚上那双空军隔鞋数脚趾的无聊行为，抬头看肥猪。肥猪脸上的肉以一种奇妙的方法拧在一起，把他小小的眼睛藏在一条比头发丝还细的缝里，似乎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挤出油来。再然后，沉香扭头，正好一头栽进一片带着熟悉的香气、柔软的胸膛里。

少年抬头，看到那株他倾慕已久的兰草矜持地颌首；夕阳漫过他俊朗而秀美的下颌线，缓缓淌在他胸口缀着碎钻的胸链上。晶体剔透明亮的虹色反光直直刺进沉香眼里，晃出星星点点的黑斑。他明明下意识闭上了眼，可又勉力睁开眼，努力透过那一点黑斑，去看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而那人低下头，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沉香有一刻的目眩头晕，小声问道：你真的来了啊？

回家的路上，沉香牵过杨戬的手，心脏跳得飞快。虽然已经确认过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杨戬不是什么虚幻的投影，但是沉香心中还是有着一股因他突然出现而产生的错愕，小小的千千万万的凝聚成的错愕。杨戬为什么会来接他？为什么莫名其妙牵上了手？为什么他要和自己牵着手走回来？嘈杂的思绪在他的胸膛里蹦哒，两人相贴的肌肤似乎有一颗火星在悄悄凝聚、膨胀，随后就要爆发时——杨戬收紧手指，把少年隐秘而滚烫的心思抹平，压缩成一粒宇宙里可有可无的尘埃。沉香知道杨戬今天要去参加签售，所以才穿了这件敞胸西装。他装作不经意地扭头，瞥了一眼杨戬胸口的钻石胸链。

他看过钻石的介绍：这种价值不菲的晶体形成于地球深部150公里以下，通常与岩浆一同喷发到地表。钻石的旅程漫长而又艰难，且它是由碳元素组成的单质晶体，其碳元素以四面体结构排列，每个碳原子都与其他四个碳原子紧密相连，因此钻石才会如此坚硬、闪耀。

哦，沉香默不作声地挪开视线，发觉滚烫的手心里原来藏着一座火山；而火山的最深处，有一粒等待从岩浆里淌出来的钻石：它们在遥远约曾经都是随处可见、不值得一提的尘埃，在漫长难捱的时光里，在层层叠叠的重压下，它们融化、凝聚、重塑；用力全部的努力去蜕壳，从尘埃变成坚硬的剔透的钻石。

可是杨戬会喜欢么？钻石的价格之所以如此高昂，只是因为人们的追捧；而杨戬，有太多人送他过钻石，也有太多人跟他说过喜欢，这些东西对他的心上人来说，如尘埃一般不值一提。

沉香把手机放在桌上，托起杨戬的手。五指纤长骨节分明，指甲泛着健康的粉色，修剪得十分圆润。这是一双很漂亮的手，因此也是一双很适合戴戒指的手。

不知看了多久，手的主人回握住沉香，一把将他拉上前。沉香跌倒在一片柔软的气息里，湿润的吻落在他的唇畔。


那天，他们手拉手走在回家的路上，然后长时间坐在江边的椅子上，看着橘色的火球一点点被吞进波光粼粼的江水；杨戬靠在他肩上，读着那本被没收了的书；再然后，沉香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就是在那里，沉香第一次吻了杨戬，杨戬第一次吻了沉香。＊

03
期中考过后一般都是家长会。杨婵在忙公司的事情，昨晚打了视频通话，很抱歉地跟沉香说她来不了，随后便是五个零的转账。沉香心中一直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他的目光掠过杨婵精心描绘的眉，很突兀的，以肯定的语气说：
“母亲？”

杨婵惊讶地挑起眉毛，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圆润漂亮的杏眼带着笑意浅浅眯上，然后故作神秘地在唇边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不要让你舅舅知道，”杨婵后倚倒在办公椅上，眉眼弯弯，“这是我们母子俩的秘密。”


沉香说是杨戬带大的也不为过，但从杨戬捡回来从而被杨婵收养的野孩子变成真正与杨戬和杨婵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似乎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而这么麻烦的问题，还是不要交给杨戬思考了。他垂下眼看手中的一张短短的成绩条，从左往右看倒是很整齐的一串，平均分不过九十，排名在全年级名列后盾，属于是忠实的闲度众生之党。周边的桌子前坐满了前来开会的家长，而沉香也不奢求杨戬来给他开会。他的两个长辈，一个是宝莲集团的CEO，一个是当今获奖作家，个个都忙得像一刻都停不下来的陀螺，只不过杨婵是自己主动转，而杨戬呢，就是被姐姐督促着勉勉强强转几圈。

沉香想到这，抿唇微微笑了一下，再吵闹的谈话声也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只是想着待会肥猪的长篇大论，他从桌底抽出书，连带着手机也一齐送出，亮着光的屏幕上是杨戬的讯息。

^^：我在办公室。

沉香拔腿便跑。

在肥猪试图摸上杨戬的手时，沉香一把撞开办公室的门，神色坦然地站在杨戬身后。肥猪本来就在尝试把话题从沉香拉扯到杨戬自己身上，费尽口舌眼看就要成功，结果沉香一来便坏了他的好事，自然是气极败坏。

沉香动作快眼睛也尖，闯进办公室时自然看见了肥猪的动作，此刻他瞟向肥猪的眼神便如阴沉的灰，就像在看着一个死人。他在福利院时上的学校并不如少爷上的私立高中一个样的好，杨婵想替他转学，沉香言辞很是委婉地推拒了。他先前并不觉得自己能读书能读出个名堂出来，虽然杨戬都觉得他脑子是一等一的灵光，但沉香更乐意学点实际的能够挣口饭吃的，比如当电工钳工之类的，再不济也可以摊煎饼果子，烤烤淀粉肠。

沉香在场，肥猪不好动手，话锋一转直直奔向他身上，语气像是恨不得用他那粗短的手指头狠狠揪着脑门般阴阳怪气：“杨先生，不是我说话不好听，但是照杨沉香的成绩看下来，想来他也毕不了业，到处当溜荡的街娃儿，或者更糟糕，到时候祸害社会…”

杨戬眨眨眼，脸上营业笑容淡了淡。他本来还在缓慢地摩挲表带，目光随意地点在肥猪身后墙上挂着的“成人 成才 成功”几个大字上，看起来是如此的淡然，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对他产生影响。但是当对面自诩替学生着想苦口婆心劝诫自己的班主任，他常勾的唇角下撇，挺鼻微微内敛，剑眉沉沉下垂，一双琉璃珠似的丹凤眼映着玻璃表盘上的冷光。

“朱老师，”杨戬出声制止肥猪对沉香的数落，道“沉香已经十八岁了。”

他的目光终于挪到这个对他来说废话如箩筐的男人，柔和的嗓音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地说：
“他从记事起，便与我同住。穿我亲手挑选的衣服，会认真上学，把屋子打扫干净，做得一手好菜，听我的话从不惹事。”

“明明是一个很有主见的男孩子，却从来没有对我的个人生活和选择发表个人意见，也从来不会对我说学校的哪个谁不好。”

“我不知道沉香是怎么样想，还是他真的…没有意见。”

“但是他没有意见的态度，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的对我的孩子评头论足。”

“沉香会不会毕业，当不当街溜子，会不会祸害社会，这些事情都不应该是你这种有着应为人师表身份的人，该说的。”

“朱老师的师德，我今天也见识到了。或许我一开始便应该把沉香送往海外读书，而不是今天坐在这里，听一个有性骚扰嫌疑的老师对我的孩子进行一些趋轻避重的侮辱。”


“那么，我和沉香且先失陪，”

杨戬起身，一手扶住沉香一手扬起，百达翡丽的表带上一只针孔摄像头暗光流转，疏秀的眼眉微微低垂，看向那气得面色通红的肥猪神色似是怜悯，他淡淡笑道：

“朱先生，里面见。”



04
吻落下，舌头纠缠作一块汲取彼此的气息，再然后融化在彼此的身体里。晚阳照旧穿过薄薄一层的窗纱，却又犹豫地停在玄关两具缠在一起的躯体边，欲触欲即，似乎终是被两人激烈的架势给吓到了，畏畏缩缩地退了一步，只好留在柚木茶几上一朵刚展了瓣的百合上。雪白的瓣心发粉，阳光久久驻在粉黄的花柱上，似乎也因浓郁的花香而醉。

杨戬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受惊般紧紧攥起，漂亮的皮肉裹着骨诞出一抹淡淡的粉，他吞不下的喘息从喉咙里泄去，又悉尽被沉香咽去。他抿唇撇眉，郁气全然胀结在蹙紧的眉眼之中。屄穴吃进根筋脉曲张的东西，交合的地方肉唇湿漉漉，瑟缩着蜷紧又被人用力捣开，淋漓的水液珠串似地从腿根嫩肉坠出；一双麦色的掌抚上抹去那水，伸开指，柔软的肉从指缝溢出，鼓出肉嘟嘟的欲色弧度。

“沉香……”
杨戬迷蒙着阖目，仰头直身发出绵长呻吟，把他抱着抵在墙上操弄的少年知道他是爽快了，腿根肌肉发抖着痉挛，也绞得他自己腰眼酥麻发酸，滚烫的热泛滥全身。沉香低低唔一声，正想把呻吟闷在喉咙里，可忽然间一双手探了过来，抚上他后颈轻轻地揉了一下，柔软的唇便随之而即。杨戬垂了头轻轻蹭着少年的唇畔，在急促的顶撞中咬着字要他。

“啊、叫，叫出来…沉香……我想听你的……”

“……”

随着杨戬话音稍落，一股羞赧的情绪霎时冲散满腔戾气 ，滚滚涌上心头——沉香俊脸通红又满目迷茫：他向来习惯忍耐，小小年纪便学会要把痛字咬碎咽下喉咙，吃到好的也不会同同龄人那般瞪眼惊呼，如今做这种事也习惯把沉闷的喘息当作鞭笞的伤痕，掩藏在身体的最深最里头。而如今、如今有这么一人想听，想看，不是为了取笑自己的伤疤，把它当作丑陋的痕迹，杨戬只会心疼地怜惜地吻过那增生的疮疤，说，怎么没有早点遇见你。


杨戬到最后简直是要被操死在自己家的玄关墙壁上，求饶声不要钱地一连串泄出(好在他们家独占一个大平层)，娇生惯养的嫩肉被磨得发红；事后沉香帮他洗澡的时候检查了一下，好在没有破皮，最后收拾干净时还是被大人揪住发尾那一撮尾巴，嘟囔着指责他不尊重自己长辈。

沉香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杨家里还有那个长辈会被自己摁在墙上操的。

杨戬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不然非得捂着腰从床上弹起来揪一把人耳朵；他懒洋洋地哎一声，把外甥的意识唤回。沉香把温热的湿毛巾给困得眼皮要死死框住的杨戬呼噜了一把，又把被子给人严严实实掩上，整个舅舅打理得舒舒服服干干净净，连神仙都没能有他这般舒坦。做完了这些，沉香把头埋在杨戬睡得暖暖和和的被褥上，又变回那个乖乖的舅舅的好宝宝。

杨戬轻车路熟地把手放在小狗刚吹干的毛脑袋上，随便摸了几把。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沉香不说话那就由他来开口试探。

“想什么呢？”
杨戬哑着嗓子问，沉香侧过脸偎在他小腹上，这个时候一身的戾气都叫朦胧的水汽给淡化了，他犹豫着开口。

他问杨戬：“如果当初我出国了，你还会跟我一起么？”
他舅舅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伸手揪了把沉香圆润的耳垂。当初把这小孩捡回来时简直瘦的吓死个人，活似一段洗干净便可以直接下锅的排骨，可如今不都被自己养成这样健壮机灵的样子了么，这话说的，像是把他自己当作一下子便能舍弃得掉的小尾巴。

杨戬笑得很狡黠，他露出四颗尖尖的小虎牙，指尖亲昵蹭蹭小孩的下颔，逗狗一样摸。
“你可是我捡回来的，应该是你跟我一起，不是我跟你。”
就像是你想给我戴戒指，那也要考虑一下户口本上夫方后头的名字要写谁，是不是钻石也无所谓，只要是你送的就好，他的小孩如今都长这么大这么优秀了，颠勺拖地两不误，自然不能便宜外家人，一看刚刚好可以自产自销，虽然有些大逆不道……

杨戬悄咪咪想，杨婵应该不知道沉香真是她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