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年久失修的木头门行将就木地转开，嗟出了弥留的一口气。

Rody愣在了门口，他听到他的心在狂叫，想拼命地把他向后拽，但他动不了。

门缝里的潮湿原来不是半夜的露水，粘液滴滴答答地缓缓滑出来，里面混着丝丝缕缕的血浆，他好像闻到了海鲜糜烂的气味，混合在灰尘、糟木头、酒酱盐味里。暗处反光的肉质物像被他身后漏出的阴月光灼到了，抽搐着缩到黑暗里去，动作间发出弹性的黏腻声，露出底下的红红白白的残羹剩饭，一小撮没吃干净的骨头顺着漂橹的血戳了他一下，他难以自抑地呜咽了一声。

那是人类的手指骨。〖1〗

他看到了，只一个照面他就想吐。触手海藻一样爬满了这个采光本来就不好的屋子，扭曲的、漆黑的、它们从溺死的人最后的噩梦里疯长出来，爬上岸捕捞尸骨去填满无底的归墟。它们被月光溅到的地方会变透明，底下纠缠的血管闪烁着亮红色的荧光，继而迅速结痂成鳞，抵住光的缝隙。黑暗里滋生了多少鬼影幢幢，蛰伏着多少渴望血食的水蛭，他不敢想。

“别想了，快走！”心里的声音高了个八度，他的肾上激素狂飙，前额皮层不负众望地掉了线，神经网络过载宕机，身体成了无线的木偶。

…Vince，我是来找Vince的，他人呢……啊！

没好利索的腿发软，他想去扶旁边的什么，一把抹在黏糊糊的门上，把门推得更开了，接着失去平衡滑倒在地。

诡异的荧光大炽，红得发紫的触手们疯了一样涌向门口，一个苍白的脖颈从它们包裹的地方露出来。

Rody吓僵了，直到无数地狱里伸出的触手与他擦肩而过。腥风拨了下他绷紧的弦，他才找回口舌。

“Vince！”

一双发亮的眼睛对上了他，黑暗里，Rody的瞳孔居然缩小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尽职尽责的直觉持续叫嚣——

他不是Vince。

门在他背后哐地关上了，荧光里那张熟悉的脸酡红得不正常，血红的嘴让祂看去像传说中昼伏夜出的塞壬。泼墨般的黑头发下端黏连，从黑暗拉扯出丝，狰狞的触手在他的小腹下狂舞，它们在无限增生，欢欣鼓舞地迎接下一顿美餐。

“祂”是Vince。

赤潮一样的触手窸窸窣窣涌上来，湿热绵密的触感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终于想起反抗——“”不要，干什么！”

Rody的冷汗都蒸发了出去，不知道是因为缺少水分还是被攥得太紧，他的骨头脆生生的，咯咯的响声几乎要压过他不知所云的尖叫。吸盘如附骨之疽，诡秘地咧开了嘴，绽开了层层叠叠的锯齿，轻易地碾碎了他的衣服，他整个下身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

赤潮的泡沫向海岸线班师振旅，所到之处伏尸百万流血飘橹。

无力和绝望麻痹了他，他吊在遮天蔽日的触手里，像一只破布娃娃。

完了，他心想。



#初见

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逝者如斯夫，人濒死时好像从川上入了海口，春江潮水连海平，视野在无垠的死亡面前陡然开阔，不得不思接千载，把脑海里所有散架的东西都倾倒出来浮沉。

走马灯一样，他的记忆回潮。

----

Rody拖着断掉的右腿向光源艰难地挪动，陡坡上狼的嗥叫在夜色里下沉，触到幽谷的底部反弹过来，把他的神智咬得断断续续。

血迹在半夜凝露里闪了一路，狼群好像离开了。〖2〗Rody没有注意，猫头鹰的叫声睡去了，虫也不再叫夏，这片密林一片死寂——失血过多已经麻痹了他的五感。那一点光纳走了他的全部注意，他梗着一口气爬了不知多久。

“救…”

他皮开肉绽的手指划过开门的人的胸口，拉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灼人的红色抽走了他最后一点力气，他无知无觉地倒下了。

--
“…所以你就跟着那个敢死队来了？”

“是探险队！嘶…我也不想的，可他们给得实在太多了！”

Vince——好吧，Vincent（他不让叫昵称）——木屋的主人，一边给他缠夹板一边翻了个白眼。“还探险，给'险'送菜吧，门槛这么低。”

…Rody敢怒不敢言。

他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Vince把眼角挑出了一个促狭的角度：“再躺三个月吧脆皮狗，出去治你也给不起。”

……没有！他是指名道姓地嘲讽他又弱又穷！

“呔！都怪你这儿的坡！干嘛长石头，滚下来随机送个骨折见面礼，生怕不知道这养了个…”

“嗯？”Vince头上爆出了欢快的小青筋，把手上的绷带威胁地紧了紧。

Rody活鱼似的弹了起来，差点一口咬到舌头边的“刺儿头”三个字，他被扎了嘴似的不敢乱说话了，只悄悄打量了他一下，肤色苍白，腰还特别细……这深山老林里的病秧子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哼，看在管饭管住的份上原谅他。

“你整天一个人呆在这干嘛呢？”

“做饭。”

“给谁吃啊？”

“喂狗。”

刚吃了他熬的白粥的Rody：“咳咳咳。”

“你最近没有遇到别人吗？”

“…没有。”

“啊？哪跟我走散的那些人呢？…他们人多，应该也出不了大问题吧。”

“…确实。”

“哎你为什么救我啊？”

“我、差、苦、力，你话太多了。”

嘶，这个他妈的蒙古大夫！

他以为他在腹诽吗，啥都写脸上了，Vince看着Rody从善如流地开始与自己的嘴皮子纠缠，嗤笑了一声。

“伤好了给我当牛做马。”

那时祂还是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