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4604      更新:2024-04-20 17:37      字数:5716
1.  
  贫民窟入夜后总伴着难听呼啸的风声,朴成训就倒在阴湿发霉的床褥上做梦,他顺风顺水的前二十年如垂死前的跑马灯般在脑中飘摇而过,不得善果。

  十岁时父亲送给他一只带着泰国皇室血统的宠物狗,梦一样可爱的狗崽用湿漉的舌头舔润他的掌心,被他抱在怀中满别墅区的炫耀。好朋友蹲在他脚边,向他乞求可以摸一摸小狗棉花似的脑袋,他慷慨的递出自己的宠物狗秋天,好朋友却被他那位华贵的母亲尖叫着带走,她说,别碰这些恶心的狗崽子。

  朴成训茫然的望着好朋友,身体环抱住因为被忽然甩到地上而惊吓呜咽的小狗,情态和不知为何会无故受到伤害的秋天如出一辙的可怜,好朋友泪眼婆娑的用眼睛朝秋天道歉,朴成训只能用心声回答他:

  它不怪你呀,综星。

  惊醒了,臃肿的天线电视里天气预报的大雨并没有下。朴成训把百叶窗帘卷到最顶,月光勉强照清了他浸满冷汗的面庞,回忆年少的时光太耗费他的气力,于是他颤抖着摸出一根廉价的劣烟塞进唇齿,点燃,对着满是腌渍恶臭的巷弄吹风。

  尼古丁和焦油的刺激顺着鼻腔冲进大脑,朴成训想起今夜所见朴综星的松弛神态,左拥右抱,于一众或谄媚或打闹的二世祖里声色犬马。

  躺在朴综星左臂的纤细男人将手搭在金主颈侧,腰几乎扭成了水蛇;右肩则靠了一个白兔般清纯的女人,可怜兮兮地撒着娇。那个男人长得很白,眼下、鼻边又生了痣,妩媚的恰好;女人就完全像是误入泥潭的白莲,眼神懵懂又天真,引人怜爱。

  “Jay哥,你都多久没来了?是不是早把我们忘了。”

  男人娇嗔道。女人也马上换上涟涟泪眼,头一偏就往朴综星锁骨里倒。其他二世祖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无疑是最顶的两个货色都被朴综星收入囊中,吃不到的东西就成了最好的。

  “Jay哥还真是魅力大,就算是背着我们把下代继承人造出来了,还这么招这些宝贝儿喜欢。”

  一个二世祖酸溜溜说。周边氛围霎时一滞,那些陪酒的“少爷小姐”连忙低下头装作没听见,原本嬉笑打闹的富家子弟也沉默了片刻,会看眼色的几个富家子弟连忙打着哈哈想一笑带过。

  下一秒,澄黄的酒液顺着那位多嘴的二世祖发丝滑下。朴综星冷着脸从沙发上站起,锋利的面庞更显冷峻,额角青筋突突的暴起,声音狠戾:

  “谁他妈允许你提秋天了。”

  忽生变故惊动了执勤的领班,他忙抓着朴成训等一行人进去收拾残局。被滑头同事换了午夜岗,早在门口恭候多时的朴成训把所有动静都听了个完全,心中的恶意顺着血管逆流到嘴巴。

  疯子神经病,居然给女儿取和前任一起养过的狗的名字,真不嫌晦气。

  如若不是如今自己的身家赔不起钱,朴成训也真想像朴综星此刻一样潇洒的把价值上万的威士忌泼到他脸上然后大骂,可现实是他低着头连两根粗眉被刘海挡的严严实实,拿批发价几百韩元的抹布将朴综星弄脏的地板尽心尽力的擦。

  咣当一声,玻璃酒瓶从楼顶跌落擦着朴成训的脸侧砰然碎在了楼下,拉回了他的思绪,老破小的自建房屋顶无人居住,飘摇的醉鬼倒在天台呕吐的声音都被朴成训听的清清楚楚。

  他再困,此时脑子也被怒火冲的多了几分清明。摆着那种俊美的冷脸踏着飞快的脚步迈入天台,真见到那人,他又后悔起三分钟前的冲动。

  幕天席地,朴综星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抱着酒瓶,像个傻逼。

  朴成训转身要走,却被醉鬼一把攥住手腕,醉鬼力气奇大无比,借着朴成训的身体从地上支撑自己站起来后便顺势倒在朴成训后背,湿答答的东西洇湿他肩胛骨处的布料。

  哪有富家子弟专门跑来贫民窟屋顶高空抛物杀人外加买醉,这没道理啊朴综星。

  朴成训强硬的反过身掰正朴综星的身体,并附上一句:“不好意思,我没有和讨厌的前任纠缠不清的神经病。”

  朴综星听毕,身体不自觉的僵硬一瞬,又摆上一副桀骜不驯的高门阔少神情:“朴成训,我买你,做你金主,你也可以不用跑去酒吧做少爷了。”

  “停,不好意思,首先,我只是一个服务员,其次,我不出卖身体。”

  朴成训煽动的唇像蝴蝶开合的翅膀,搅动朴综星心上的猛烈风暴,狂热的催促他用自己的喙将其折断。但是此刻唇齿相依却没产生任何爱意。

  朴成训森然的看着朴综星做这下贱的行为,待到朴综星吻离他,他眼中已经没了一点温度,躬身从地上拾起酒瓶。

  砸下去吧,砸死这个家伙,然后逃到天涯海角,总之逃他们朴家管不到的地方去。

  朴综星温驯的低下头,将后脑勺送到朴成训的面前,大有一副自我牺牲的姿态。

  “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让你解气的话,成训。”朴综星恶心他,恶心的他丢掉了酒瓶。

  “滚啊,滚出去啊!”朴成训疯狂的朝他咆哮。

  他被朴综星害得失去家产,失去双亲,失去朴综星带着目的施舍给他的爱情已经成为他所失去的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2.
  首都最豪华的别墅区历史悠久,住着不少王族时期便传承下来的古老豪门,只不过风水轮流转,破落的人物出卖房产的也有,但能供后起之秀的资本选择装点的新门户实在是少。因而你家对门住个同赛道的竞争对手这种事层出不穷,密阳朴氏同西雅图朴家就是其中之一。

  密阳朴氏发家早,有扶持过几届总统上任的家族底蕴;而西雅图朴家如今的家主凭努力则在美发迹,落叶归根回到故乡。前脚两家朴总笑脸盈盈的打完招呼,后脚两位朴夫人便隔着花园的栅栏给对方一个优雅至极的白眼。连孩子都在同一年出生,同一个性别,似乎注定了两个小继承人天生是竞品的命运。

  只不过那时候两家占地几百平的大别墅离得实在太近,保姆带着小少爷们出门遛弯不可避免碰在一起,还不懂什么爱恨情仇的小孩顺着天性靠近对方分享起自己的玩具,等到了青春期流行起下课偷看小说的朴成训才知道,原来两人这叫罗密欧与朱丽叶。

  “什么鬼罗密欧与朱丽叶。”朴综星肘击朴成训,叫他起开点,别挡着自己写商科作业。朴成训委屈的瘪瘪嘴,拿起不远处放着的全新款游戏机。

  朴成训的父母都是极为开明的人,也许是都经历过痛苦的继承人培训课,他们尊重儿子的兴趣,朴成训十六岁成为国宝级花滑运动员,没人知道他背后显赫的家世。朴综星从小接受严格的管理,凭借天赋和努力跳级步入大学,成为培养出无数财阀的顶尖学府中的佼佼者。

  可是这么高高在上的朴综星,长着冷毅俊美脸庞的朴综星,却和他谈着隐秘、不被家人认可的恋爱。朴成训忍不住笑了,笑着放下游戏机扑上去吻住朴综星锋利的下颌,黏糊糊的像一条狗崽子。被恋人的吻所感染,朴综星不小心折断了手上的铅笔芯,红着脸把唇送到朴成训的唇上。

  资本堆积顶尖养料养出的两个珍品动了情居然也那么普通,渴水的鱼一样缠着对方的嘴,取暖的猿一般抱紧对方的身体。朴成训运动员的身体抽条比朴综星快得多,整个人将朴综星拢在怀里,宽大的掌顺着衣角急吼吼摸着朴综星突出的脊骨、丰腴的臀肉。

  他难耐的低吟,脸红的更像发烧,不自觉地揪住了朴成训的衣角,只是被一揉后方就湿哒哒的淌水,纤瘦的身体在爱人的掌中融作一滩下贱的烂泥。

  “如果我们真是烂泥就好了,综星,这样就可以稀稀拉拉的掺合在一起,永远都不会被他们分开。”朴成训喟叹着楔入朴综星的身体。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稀稀拉拉的那是什么腌臢东西。”

  话没说一半朴综星就喘得像快断了气了,他不敢苟同朴成训如此没有志向的想法,明知朴成训的话语发自真心,但自小被灌输物竞天择的资本心态,他无法抛下父母施加在身上的种种压力,只用更努力的迎合来让朴成训忘记那句妄言。

  那时候正是两个朴家竞争最激烈的阶段,两个继承人却缩在朴综星为了上学租的公寓里偷情,马上朴综星要出国交换,而更换冰场进行集训的朴成训也将长时间看不到朴综星。液压机般窒息的压力让两人今日都卯足了劲要把对方吃进肚子里。

  脖颈上被鼻腔喷洒出的热气瘙痒,朴综星被快感支配垂死之时忽然啃噬朴成训的侧颈,留下极深的一个牙印。

  应该要上进啊成训,否则我会像蛇一样咬死你。

  
3.
  还没干满一个月就辞职,领班瞪着刻薄的眼不干不净的骂朴成训,朴成训头没多抬就知道领班骂了什么,等到领班发泄完他才换上可怜兮兮的表情:

  “领班,你知道的,我真的很缺钱,所以你能不能把这个月工资发全?”

  这小子的脸实在有冲击性,纵使领班见过形形色色的少爷小姐还是为这等容貌恍了神,话堵在喉咙里骂不出来,只能从兜里摸出一沓钞票递到朴成训面前。朴成训谄媚的接过、兴奋的朝领班说吉祥话,被领班狠狠的剜一眼:

  “这么缺钱了叫你去坐台你还不愿意,真搞不懂你在矜贵什么。我也不想多说你,把今天这班上完,明天麻溜的滚。”

  得了令,朴成训赶快换上制服抢着去端酒,看得周围同事一阵莫名其妙,其中一个女孩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抓住朴成训的手臂,唤他去429包厢。

  果不其然,朴综星。

  朴成训砰声把托盘砸在朴综星面前,颇像古早霸总小说中坚韧不屈的女主角。朴综星却直接将他扑倒在沙发上,情人般亲昵的贴住他的脸侧,湿润的眼泪滴在他的皮肤:

  “成训,我真的很想你。别做这些了,跟着我好不好?求求你。”

  原本高傲的人对着他低声下气并没朴成训心中有一丝舒爽,反倒令他心中悲哀起来。折断自己曾精心呵护的鸟儿的翅膀,他没朴综星那样的铁石心肠。

  “朴综星,你喝醉了。”

  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两人这场荒诞不经的情景剧,听筒对面传来女孩稚嫩的童声,显得格外失真:

  “爸爸爸爸,爷爷说他有话对你说,他在家里等你!爸爸,秋天也很想你!”

  爷爷,他父亲,能说出什么话?‘朴综星,你是我的儿子,你就应当把一切做到最完美,把另一家姓朴的给扳倒。’ ‘朴综星,你别和那个朴成训一样不学无术,否则爸妈就白白生养你了。’ ‘朴综星,你他妈居然敢背着我们和那个狗崽子做出这种恶心的事情?!’ ‘朴综星,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子滚出国去,不许再和他沾上一点关系。’ ‘朴综星,你居然怀孕还偷偷在国外生下来了?把那个孽种带回来,别想着再对那个小子生出什么心思。我会把她掌握在我的手里,一定不会再养出和你一样的叛逆玩意!’

  朴成训即使真被朴综星的眼泪激起情绪动荡,听见童声那刻浑身血液也扬汤止沸。犬齿松开咬紧的下唇,他转身便走。

  朴综星崩溃的看着朴成训决然离开的身影,被父母的身份所威胁,以女儿的生命做要挟,上一辈口中为物竞天择而作出的种种手段,筛掉的居然是一对怨侣今生的缘分和完不成的情。

  秋天还在听筒里兴奋的分享今天学的新知识,不够聪慧的孩子将晦涩的金融知识当成可供炫耀的玩具,又想起什么,委屈的朝朴综星哭诉自己好像很笨,有些学不懂那些东西,嘟嘟囔囔的语调和记忆里朴成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朴综星强撑着自己打起精神回应女儿,安慰她:

  “我们秋天啊,那不怪你。”

  挂断电话,他又变成孤身一人。

  
4.
  朴成训重新开始找工作。由奢入俭难的精贵身体干不了搬砖,知识不足的体育生头脑做不了家教,报了个平模的岗位被借着培训的由头骗光了身上最后的七十万韩元。最终颓唐喝醉了酒倒在家门口,被看不过眼的邻居大婶介绍到了自己亲戚家的幼儿园里帮忙。

  加油朴成训!小小的幼儿园里朴成训就负责给孩子们分发饼干,并阻止馋嘴的孩子抢夺别人的食物,在抓包第三个小胖子偷偷摸走饼干后,朴成训决定了:把这些小猪崽子放出去溜。

  国家新生儿出生率持续走低,一个片区也没几个孩子上学,为了让整片片区看起来富有生机些,干脆周围所有幼儿园建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幼儿园园区。草坪上也有别的幼儿园的孩子,没一会儿,那些孩子就打打闹闹的混在一起。

  朴成训终于有时间松口气,找了个还算干净点的草坪,把衣服铺上去坐了下来。隔着几米,有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似乎在踌躇,看见他,忽然走上前来。

  “哥哥,可以让我坐一下吗?”

  像一个糯米团子上点了两颗痣。朴成训心想。那张短短肉肉的脸让她说起话来脸颊肉都一颤一颤,被可爱到的朴成训很慷慨的给她让出一小片地方坐,两个人在一件摊开的外套上小小的靠在一起。

  女孩做工精细、质感很好的外套上别着胸牌,一堆A什么m的英文,朴成训看不懂,估计是隔壁双语幼儿园的孩子,Autumn Park,Park他认识,原来这小孩还是同姓。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朴成训旁边,明明眼睛里很渴望,但是身体却一动不动。

  “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朴成训问她。

  朴秋天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揪住朴成训的衣袖很委屈的朝他自来熟又嘟嘟囔囔的讲话:

  “爷爷说我不能和这些小孩玩,这些小孩像黑色的蜡笔一样会把我污染的,如果污染了就会变得和爸爸一样没用,爸爸就是和坏小孩玩坏的,可是我觉得爸爸一点也不坏,爸爸很好,爸爸也没有没用。”

  说到伤心处,小孩的眼底蓄起泪水,泪珠变成放大镜,眼下两颗小痣也变得清晰。朴成训从小哄爱哭的孩子到大,学着记忆里的样子牵住朴秋天的手,用温热的指腹擦去她那滴小珍珠。可小孩还是在哭,像是憋了很久,怎么也止不住。

  朴成训怀疑起是自己安慰小朋友的手段这么多年终究生疏了,只好任孩子情绪决堤。所幸孩子没哭多久就自己攥紧了拳头拭去脸上的眼泪,这点倒是和以前哄的那个一样省心。

  等到朴秋天自己擦了个大概,朴成训才张口对着她说:

  “爷爷说的是错的,你和那些小朋友应该是一起长大的关系,而不是互相伤害的关系。”

  朴秋天表情不免带上了迷茫,但手已经被被朴成训牵住,跟着他来到了草坪上。朴成训任职的幼儿园的小孩们喜欢长得好看的朴成训,凑上来对他带着的小孩朴秋天很好奇,偷吃最多的小胖子咋咋唬唬的叫起来:

  “哇!妹妹,你好漂亮!和成训老师长的一样好看!”

  朴成训哑然失笑。心想这小胖挺会说话,还知道夸人好看。朴秋天也从刚开始的胆怯到慢慢地跟着小胖一行人跑起来,显然是解放了天性。

  小孩就该有个小孩样子嘛。

  朴成训把手插进裤兜,倚着墙轻松的看着这幅画面,从口中吐出一口郁气。天边的云像只撒欢的白狗一样跑过去,如今还是天幕澄澈,未卷起的蓝浪自然溺不死谁。

  暖融的阳光下他又开始做梦。

  梦的是十七岁那年朴综星和他偷偷买票跑去济州岛的海边,他用一次性染发剂给朴综星喷了个叛逆的白发,那股化工的香气就一直萦绕在他的鼻尖,他抱着朴综星瘦削的身体在空中转一圈后拥吻,再使坏将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弄的两人脸上身上都是黑灰。

  朴综星骂了什么他忘了,只有左腿被朴综星嬉笑着拖行的记忆在时间的苦海里被冲刷的仍旧闪亮崭新。

  朴成训!潮汐浪起之前我们要一直在这里玩个痛快!

  那浪起后呢?

  “回去了!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