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作者:2063714702      更新:2021-09-16 23:36      字数:11165
1.忘羡归云
  春光四月,风景正盛。群山点翠,嫩枝抽芽。
  山脚下的宽阔大道上人来人往,支起的茶摊坐了几桌歇脚的茶客。
  其中一桌坐了两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一个身姿挺拔,一个身子歪扭,俨然两种风格。
  帽沿下,一双黑亮的眼珠骨碌来骨碌去,将四周打量个干净,他对身姿挺拔的男子道:“二哥哥,你说她会来吗?我屁股都坐麻了。”
  蓝忘机抬起一双浅琉璃色的眸子,看着魏无羡道:“我帮你揉揉。”
  他不关心魏无羡话中的“她”会不会来,倒是很关心屁股“坐麻了”的问题。
  魏无羡撅了撅嘴,满腹委屈道:“揉哪里管用啊,我明明是腰酸。二哥哥真想我好,少折腾折腾我不就行了。”
  一席话燃起了蓝忘机的委屈,谁折腾的?还不是魏无羡没事撩人撩到起火,最后被好一顿收拾。蓝忘机想了会儿,终是没出声辩解,只伸出手去悄悄放在魏无羡腰上捏了起来。
  魏无羡腰塌的更厉害了,被捏得舒服,一个劲儿的往蓝忘机那儿靠过去。
  不远处,一身穿深色绸衣的老妇人一手攥着帕子,另一手扶着头上的钗环,七老八十的年纪却学着闺中女子的步态走着,布满褶皱的脸四处观望,看到茶摊里穿着蓑衣的两年轻人后,迈着扭捏作态的步子进了茶摊。
  “我说二位公子,可是让我好找哇!”
  老妇人一屁股坐下来,笑嘻嘻道。
  魏无羡瞅了瞅老妇,问道:“你就是那个巫道婆?”
  老妇人:“对啊对啊,人称送子婆婆,说起我的名字,方圆几里那是无人不晓啊!尤其是我带子的秘方,用过的人家都对我赞不绝口呐。”
  魏无羡脸上略显惊讶,挑眉道:“赞不绝口?你?”
  巫道婆:“对啊对啊,您二位是?”
  魏无羡瞅着巫道婆贼眉鼠眼、小心谨慎说话的样子,实在无法和她话语里“赞不绝口”四个字扯在一起。
  蓝忘机微抬起头,目光扫在巫道婆脸上,神色略带严肃,轻声道:“求子。”
  巫道婆来回打量着二人的面容,问道:“是哪位公子想要求子啊?”
  魏无羡两手摊平,直直地朝向蓝忘机,笑道:“便是这位了。”
  蓝忘机闻之一惊,视线稍撇向魏无羡,袖中两手不自主地握成拳,整个人有种被戏耍的无奈感。
  反观魏无羡,满脸坏笑,满眼恶意。
  出门前说好的拿别人的事去问的,临到跟前,魏无羡反手就将蓝忘机给卖了!这可叫蓝忘机好一顿尴尬。
  巫道婆是不管这么多心思的,她对蓝忘机道:“哦,这位公子长的倒是不错,中气十足,一看就知身体好。”
  她说完,又转头看向魏无羡:“我说你吧,倒是眼窝藏黑,面色稍暗,让我一看就知道定是夜里闹得勤快。虽然生的也不错,可你还是要注意好生修养才是。年轻人嘛,我也理解,可还是要注意身体的。”
   魏无羡脸上挂不住了,方才还嬉笑的样子,被巫道婆一顿啰嗦,瞬间变得愁苦不堪。他反驳道:“我说大娘,您能别盯着我说嘛,要求子的人在这儿呢!”
   说罢,两手一拱,又指向蓝忘机。
   被强行推上舞台的蓝忘机也没了辙,只好默不作声的端起茶杯喝水作掩饰。
   巫道婆看向蓝忘机:“公子娶妻多久了?”
   魏无羡答:“一年了。”
   巫道婆问蓝忘机:“同房多久了?”
   魏无羡又答:“一年多了。”
   蓝忘机:“。。。”
   巫道婆全身僵硬,对魏无羡苦笑道:“我说公子,我问的是边上这位,您就不要总是出来插嘴了。再说了,我问的人家公子的私事,你一个外人总是先说出来,也不怕人听了笑话。你看,这位公子羞得脖子都红了。”
   魏无羡手支一边腮,盯着蓝忘机吃吃发笑,脸上不见半点愧意,倒是撩蓝忘机害羞让他着实兴奋了一把。
   蓝忘机低下头,斗笠垂的更低了,似是想要遮挡已然绯红的脖颈。奈何蓝忘机脖子长,再怎么遮,外人也还是瞧得清清楚楚。蓝忘机听着魏无羡肆意的笑声,越发挡不住,只好端起茶杯喝茶,以缓解他的尴尬。
   巫道婆:“公子莫羞,求子而已,再寻常不过了,别家都是大大方方来问,公子尽可以宽心,老身是不会乱说的。”
   魏无羡更兴奋了,对巫道婆道:“可是这位公子的家室有点特殊!成婚一年,夜里热热闹闹的,却总是不见他家妇人肚子大呢!”
   “噗——咳——咳——咳!”
   听此荒谬之言,向来沉稳的蓝忘机却居然没抗住,直接将口里的茶水喷了些出来,还呛得咳嗽起来。声音又沉又闷,带着些沙哑,显然已是极为克制了。
  巫道婆忙圆场:“哎呀,莫慌莫慌,不就是夫人肚子一年多都不见动静嘛,好办好办,老身出马,准保夫人三年生俩儿。”
  蓝忘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又尴尬又无奈。
  魏无羡则乐的全身乱颤,捂着肚子笑的声儿都没了。
  巫道婆从袖中掏出个黑布袋放到桌上,对蓝忘机道:“将这袋子放到夫人枕下,里头放着药材,可记着千万别拆开!令夫人夜里睡觉时吸上十天八天的,准保怀上!”
  魏无羡收敛了笑,指着黑袋子问:“当真?”
  巫道婆:“哎哟,多少富贵人家求着我卖,二位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蓝忘机伸手想挑来袋子看个究竟,谁料巫道婆抢先一步将黑袋子收进手心,神气道:“公子,想要这东西好说,先付了钱不就行了。”
  魏无羡:“我们此来,倒不全是为了这个袋子。”
  巫道婆:“啊?不为袋子?那是为甚?”
  蓝忘机手握避尘剑柄,眉间带着杀气,断然道:“为除妖。”
  此话一出,巫道婆脸色大变,提脚就跑。






  蓝忘机立即挥剑斩下,哪知巫道婆看着年纪大,腿脚却是麻利的很。银亮的剑身劈下时,巫道婆已奔至茶摊外,空留木凳被劈的粉碎。
  魏无羡踩着凳子和桌子跳出茶摊,一路猛追,随便出鞘,剑锋对准逃跑的巫道婆疾驰而去。噗嗤一声刺穿了巫道婆的肩膀,骨肉崩裂,鲜血四溅。巫道婆惊呼一声倒地,她挥舞着手臂大声呼救,向四周围的人们痛斥魏无羡的恶性。
  “杀人啦!妖怪杀人啦!妖怪要吃人啦!”
  道路上的人们见此变故,纷纷投来目光,见身穿蓑衣的魏无羡一脸轻松,手执长剑对准地上满脸凄苦的老妇人。再听得巫道婆可怜兮兮的赘述,众人心中的天平隐隐倾向了已经被伤着的老妇。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当街行凶呢。”
   “这老妇这么可怜,看着不像坏人,公子,你莫不是弄错了?”
   “杀人是重罪,公子可得想清楚了。你若真是妖怪,修怪我们喊道士来收了你!”
  蓝忘机卸了斗笠蓑衣,露出一身白衣,醒目的卷云纹绣在两肩处,再配以额间的蓝氏抹额。他走到魏无羡身旁,对众人冷声道:“我们此来,是为除妖。”
  众人见了蓝氏标志性的家徽和抹额,态度瞬间倒转。
  “蓝家的呢!除妖诶!”
  “他是来除妖的,那拿着剑的也是来除妖的啰?”
  “肯定是啦!没见两人贴着站!”
  “诶,他们来除妖,那妖。。。”
  众人看向地上的老妇,忽然很自觉的往后退了十来步,纷纷离老妇远远的,以防被妖误伤。
  魏无羡走近两步,将剑架在巫道婆脖子上,喝道:“还不现原形?”
  巫道婆怒吼:“公子是眼红我生意好,随便找个由头来污蔑我吧!我就是帮人求子的老婆子,说我是妖怪,谁看见了?证据呢?空口白话的谁不会呀!”
  魏无羡:“我空口白话?我污蔑你?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站一旁的蓝忘机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具干枯的婴儿尸骨,全身黑瘦有如干尸,形体短小似是刚刚从母体中分娩。众人见状纷纷啧啧称奇,不由得议论开来。
  “对了,我听说旁边几个村前几个月发生了怪事。怀胎不足五月就生,生的还是个死胎!”
  “有这等稀奇事?”
  “还真有!听说足月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全身乌黑,干尸一样!接生的坐婆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啦!”
  众人议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东拼西凑的把最近十几个村的奇闻汇聚在一起,即便再白痴的人都能听懂几分。即是最近两月里各处村落的孕妇产妇不知怎的,频频生出死胎,胎儿干瘪全身发黑,好似在肚子里时就被什么邪魔吸光了全身精血。一时间流言四起,成了婚的人家到处撒钱求道士消灾,最出名的便是坐在地上嚎啕喊冤的巫道婆了。
  此时满脸褶皱的巫道婆更是指着魏无羡和蓝忘机卖力大喊:“我给多少人家送去了平安,那些多年无子的可怜夫妻得了我的秘方,一个月就怀上了。你们这两个不安好心的东西,凭空污蔑,会遭报应的!”
  众人在巫道婆言辞恳切的表情和蓝忘机手中枯黑的婴尸中来回观望,心中摇摆不定的站队。
  “蓝氏可有威望了,他说老婆子是妖怪那肯定是没错的。”
  “万一看错了呢。。。”
  “额。。。”
  挑剑的魏无羡可不管大伙儿怎么议论,他把随便又递去一点,直接戳破了巫道婆的半边脖子。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巫道婆直接一命呜呼,然而脖颈处并未喷溅出多少鲜血。看似失去生命的躯体迅速变得干瘪,暗黄的皮肤也黯淡成黑色。
  须臾,地面上哪里还有巫道婆的人形,那就是一具焦黑的干尸!
  众人吓得脸色大变,方才还质疑蓝忘机的人都赶紧封住自己的嘴。
  魏无羡见巫道婆的干尸倒了下去,仍不放松警惕。他收了随便,一手伸进衣服里,两眼紧盯干尸。蓝忘机则跟随一旁,似有要把魏无羡拉到身后的打算。
  好奇心重的几人忍不住凑上去看干尸,脖子刚伸出去,忽然,本已死透的巫道婆从地上坐起来,黑色焦皮之下涌起一团黑雾,伴随着尖叫冲向靠的最近的一名男子身上。
  倒霉男子吓得大喊:“妈呀,救命啊!”
  离得远的另几人早已跑了老远。
  已有防备的魏无羡从怀中掏出符咒,动作迅猛地贴在被黑雾附身的男子身上。蓝忘机则打开缚灵袋堵在男子嘴边。
  带有驱邪效力的符咒烧的男子身上的黑雾痛苦不堪,它既无法像附身巫道婆一样吸取男子精血,亦无法摆脱灼伤它的符篆。眼见男子挣扎的厉害,张嘴狂喊,黑雾也是慌不择路的一通乱闯,最后从男子口中跑进了缚灵袋里。
  蓝忘机当机立断将袋子一收,袋口扎紧。
  被附身又侥幸逃过一死的男子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话也说不利索了。
  众人原本被巫道婆诈尸吓得逃遁开来,回头见两位道士收了妖,就又全围了上来。扶人的扶人,好问的发问。
  魏无羡收了巫道婆的干尸,见众人依旧不懂的样子,便道:“都散了,散了。这就是个邪怨借老婆子肉身到处吸孕妇和新生儿精气的怪物,现在已经被我们收了,以后这方圆几里的地方都不会再有孕妇产死婴了。大家回村多说说两句,别到处听信神婆神棍的,若真有妖怪,去姑苏蓝氏找含光君,我们一定来收妖。”
   众人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待到蓝忘机和魏无羡的身影走远了,忽然有人反应过来。
  “咦,姑苏蓝氏含光君?会不会是方才那位白衣道长啊?”
  “应该是了,听闻姑苏蓝氏有两位神仙经常出来游历呢。”
  “两位?除了含光君,还有谁?”
  “蠢!除了含光君,还有无上邪尊夷陵老祖魏无羡啊!”
  “邪。。。尊?他不是收妖的吗?哪里邪?”
  其中一人拍了一下大腿,声音响亮至极。
  “糟糕!忘事儿了!”
  周围的人纷纷好奇。
  “忘什么事儿了?你家莫非有妖?”
  那人痛心疾首道:“好不容易碰上大名鼎鼎的两位神仙,我怎么把签名这茬事儿给忘了呢!不行,我要追上去问签名!”
  周围人一听,顿时反应过来什么,一个个跟在那人后面狂奔而去。一边跑嘴里一边念叨。
  “我也要签名。”
  “签名有啥用,我多问几张符篆。”
  “我闺女倾慕含光君好久了,我非得捞一样含光君的东西给我闺女。”
  “我要签名,还要符篆!”
  “我要拜师!我要学艺!”
  “我要跟着去姑苏蓝氏当弟子!”
  “诶,有没有画师?帮我画两位神仙的画像,再加上我!”

——————————————————
大型追星现场。









2.忘羡归云——篇二
  逃脱了那群疯狂追逐的百姓后,魏无羡没有跟着蓝忘机走客栈的正门,而是绕到后方瞅准了窗台,小腿一蹬,轻巧地跃上两层楼高的窗户。
  当然,中途还踩了下一楼的窗户。
  待到魏无羡推开窗子,他的蓝二哥哥已经在一旁站好,两手伸出想接住人。
  魏无羡盯着蓝忘机眼神里藏不住的担忧,啧了一声,很不高兴地道:“就这点高度,二哥哥还怕我摔了不成?”
  虽然话听着像是埋怨,可语气却是兴奋的,细听,居然还有撒娇的成分在里面。
  蓝忘机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末了,又加了句:“摔着不好。”
  魏无羡从窗台跳到蓝忘机臂弯里,任由全身重量都加在蓝忘机的两条胳膊上。得意地晃着小腿,搔着人家的下巴。
  “哟,害的含光君担心啦。是我不好,来来来,哥哥给你揉揉,揉哪儿好呢?诶,揉心口吧!”
  魏无羡装出一脸心疼的模样,温良贤淑地用掌心在蓝忘机心口上打着圈儿按摩。
  边按摩还边殷勤地询问自己按的好不好,力道足不足。
  盯着蓝忘机心口的脸蛋满满是坏笑,一会凑近一会挪远。
  那吧啦不停的小嘴便在蓝忘机凝视的目光中时不时地蹭上仙君的薄唇和侧脸。
  蓝忘机的目光越火辣辣,魏无羡的撩拨就越起劲。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过了会儿,魏无羡按累了,却发现蓝忘机除了静默地看着自己以外,根本没其他动作,可见人家压根没上钩。
  他捶了下蓝忘机心口,恼道:“蓝湛你可以呀,现在都不上钩了呢。”
  “上钩了。”
  蓝忘机凑过唇要去亲人。
  魏无羡脑袋一偏,轻声道:“叫哥哥,叫了就给你亲。”
  蓝忘机死犟着不出声,反而把人往榻上一扔。
  “哥哥”这两个字,叫不叫的不重要,人在就行了。





  入夜时分,天色渐沉。
  胡闹够了的魏无羡惬意地窝在蓝忘机身边,两手缠在人家脖子上。
  突然,静谧的房内响起了一声“叽咕”。
  魏无羡摸摸肚皮:“呀,肚子饿了。”
  蓝忘机这就要起床穿衣,打算去楼下叫小二上饭菜。哪知人还没坐起来,魏无羡两手一用劲,又把蓝忘机给搂回榻上去了。
  魏无羡:“诶,哪里用得上二哥哥亲自去呀,我起个小纸人去不就行了嘛。”
  说完,他果真食指一勾,散落在地上的黑衣袖中立马跑出来一个小纸人,回魂般地张望两下,然后走到门口侧身穿过门缝出去了。
  蓝忘机的脸上隐隐浮上了些担忧,刚想开口表达自己的疑虑,便听到外头走廊上传来的尖叫声。
  果然蓝忘机的担忧是对的,这么个神奇的纸人跑出去,可不得把平常人吓得跳脚。



  夜里,大堂的客人多了起来,耍酒疯的猜拳的赶路途中进来歇脚的,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聊的话题千奇百怪,起的誓言个比个的真,若要问那些人起的什么誓?小二嘴角一撇,猜都猜的到,必定是街头阿婆家姑娘脚臭是真的、秀才家的母老虎凶煞人也、富人家的女儿龅牙也是真的诸如此类。
  坊间有“流言多从酒楼出”这句还真没说错,小二在酒楼里做的久了,听到的奇闻怪谈多如牛毛。
  他将头巾往肩头一搭,敞开嗓子朝堂里食客喊道:“新出的玉清酿,喝上三杯准保东施变西施嘞。”
  “放你娘的狗屁!”角落里坐着的莽夫当即骂道,“掺了水的东西吹上天了,赶紧给爹爹我上一碗烧肉吃,饿死我了。”
  莽夫吼完,把肩上脏兮兮的袋子噗通一声往地上放去。
  小二见惯了各色客人,对莽夫的骂声不恼也不回嘴,只咧开嘴笑着说:“好嘞,这就给您端来。”
  其他食客也纷纷催小二上菜了。
  “我的肘子呢,让后厨的娘儿们快点的。”
  “拌豆腐呢?也给我催催。”
  “还有我的菜。”
  “我要的鱼啥时候来?”
  小二一边应着,一边满脸堆笑,一边脚底乱窜。亏的他八面玲珑,居然三下五除二就记住了各桌客人的菜单。这就要去后厨催厨娘了。
  “给我来个烧鸡,两样小菜,一坛酒,送到楼上白衣道长房间里。”
  身边蓦地响起这一段话,声音清脆,近在咫尺,就好像贴着耳边说似的。
  小二觉的不对劲,回望了一眼在座的食客们,似乎没人点这些菜呀!
  “别乱看了,我在这呢!你肩膀上。”
  那声音又响起了。
  小二转头一看,见一个巴掌大的纸人正立在肩膀上,两只小短手抱在一起,没有眼睛鼻子嘴巴,只有胡乱画的符文。
  “妈呀,见鬼了!”
  小二吓得大叫一声,两腿一软向后倒去。身后的桌子被小二无辜祸及,客人才吃了两口的菜被挤的掉下桌子,咣啷一顿响,瓷碗碎片和菜摔得到处都是。
  离得近的食客也瞧见了这稀奇的纸人,倒也不怕,就只好奇地望着。
  先前粗声粗气的莽夫见了这场景,居然被会动的纸人吓得尖叫一声,噌地跳到桌上抱着墙发抖。若是他身边有人,此刻绝对会被莽夫抱着。
  纸人毫不惧怕众人反应,继续对小二道:“我方才说的,送到二楼白衣道长房间去。”
  说完,纸人便迈着放浪形骸的夸张步伐朝楼梯那儿走去,不一会儿就上了楼梯不见了。
  酒店老板听到大堂动静跑了出来,见小二那副样子,当即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那是道长的法术。还躺在地上干嘛,麻溜儿地起来干活儿!”
  小二连声答应,赶紧起来收拾好地面,又跑进后厨催菜去了。
  食客们见了小二狼狈样子,先是哄堂大笑。再见先前彪悍莽夫抱着墙瑟瑟发抖的样子,简直比姑娘还姑娘,不由得又是一阵嘲笑。



  过了会儿,小二端着菜来到蓝忘机放门外敲门,客气地喊道:“道长,您要的酒菜我给送来了。”
  “稍等。”
  屋里传来蓝忘机的声音。
  门打开后,小二见到衣着整齐风姿玉立的道长,尊敬地躬身进屋将酒菜放到了桌上。
  酒菜放好后,小二照常说句“客官慢用”,一抬头,忽的见到屏风后面隐隐绰绰有那么个身姿曼妙的人儿。
  侧躺着,腰身细瘦,乌发及腰,似乎是披了一件白衣,全身散发着慵懒地气息。却仍可让人看出那人当是样貌不错的妙人儿。
  小二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蓝忘机,见白衣道长相貌如此出众,又身怀绝技,心中不禁为榻上侧躺着的人儿庆幸。能得仙门里如此标志的道长垂青,这福分,啧啧,可不是谁都能轻易得来的。那女子当真好福气啊!
  “含光君。”
  魏无羡的声音透过屏风,直直传到小二耳朵里。
  嘭咚一声,小二不小心一脚踢到了凳子上。
  他内心惊讶万分——男男男男男男男子!
  魏无羡听到动静,起身下榻。腰带随意一扎,三两步便出了屏风。
  只见他胸口敞开,娇艳红痕三三两两地落在脖颈处和胸前,像是白净的宣纸上晕染了红墨,好看极了。
  再看那张脸,生的眉目清秀,俊里带俏,俏里带媚,一笑如春风灌顶,明眸似月印清泉。若说他慵懒却不失风情,便道他惑君然愿者上钩。
  小二不禁心生感叹:好一对璧人!
  站在一旁的蓝忘机见魏无羡这样随意,快步上前拢了拢魏无羡的衣裳。他将魏无羡的身形完全挡住,回头瞪了一眼小二。
  这眼神夹杂着诸多不满和醋意,小二岂会看不明白。
  深谙人际交往的小二当即低下头,说了声抱歉,转身出了屋,从头到尾都没再敢多看一眼。
  走廊上,小二暗自啧啧两声,今儿个所见可比楼下那群污糟食客说的精彩多了!两个妙人儿,一个清君,一个惑主;一个静如老僧,一个动如脱兔。这不就是说书先生常念叨的狐媚惑主的妖精勾搭了冰清玉洁的神仙,让仙人动了凡心甘愿下界的故事么。
  今儿可算是见着真的了!



  房门关上后,蓝忘机听得外头动静没了,这才松了手,准许魏无羡上桌吃饭。
  倒是魏无羡乐的不行,连声嘲道:“二哥哥这醋味哟,啧啧啧,酸死了。人家不过是见我长得好,又是个男子,忍不住多瞧了两眼。二哥哥倒好,两眼一瞪,莫不是要生吞了人家!”
  蓝忘机坐下来握着竹筷,闷声道:“仪态不端,要罚!”
   魏无羡顺着话继续说:“该罚,确实该罚,含光君可得好好罚我。按照家规我应当要抄写二十遍家规的,还要倒立抄!”
  话接到这个份上,蓝忘机却不出声了,只夹了口米饭,安静地细嚼慢咽。
  魏无羡继续自罚:“而且含光君还要亲自监督,万一我字迹不端,得让我重抄。要是我偷懒,含光君一定要拿藤条打我。抄完二十遍,大概天都黑了吧,哎呀,就不知道我这体力撑不撑得下去哟。”
  蓝忘机听得饭都吃不下去了,方才的话仿佛戳痛了他的心窝。蓝忘机放下竹筷,心疼道:“那便不罚了。”
  魏无羡:“哟,又不罚啦?是心疼我啦?方才又说要罚我,含光君变卦的可真快。”
  蓝忘机夹了块肉放到魏无羡碗里:“吃菜。”
  魏无羡瞧着蓝忘机殷勤的动作,心知他是有意掩饰先前乱罚的贸贸然举动。魏无羡搬凳子坐到蓝忘机身边,突然凑上去亲了口蓝忘机的脸颊。
  眼见冰冷寒霜的脸渐渐消融,暖丝丝的笑意挂上蓝忘机嘴角,魏无羡忍不住又要嘲笑道侣的小心眼。
  “含光君真是的,每每醋意犯了,非得我哄着才罢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蝶扑闪着翅膀从窗台缝隙中飞来,翩翩起舞至魏无羡肩头,金光散去,讯息已传送完毕。
  跟蓝忘机久了,金蝶传讯的事魏无羡也学了个全,每次金蝶送来的内容他都能知晓。
  蓝忘机:“何事?”
  魏无羡:“大哥来信说,众家弟子正在去云深的路上,命我二人回去给众家弟子授课。”
  蓝忘机似已料到此事,淡淡地嗯了一声。
  魏无羡:“可是我不会授课呀。”
  蓝忘机:“无妨,跟着我一道便可。”
  “哦,那还挺好的。”
  魏无羡想了片刻,忽然又想起某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拽着蓝忘机衣袖道:“可是云梦那边怎么办?”
  蓝忘机拍了拍他的手,道:“先去云梦祭拜江老宗主夫妇和江姑娘,再回云深。”
  魏无羡朝蓝忘机脸颊又嘬了口,笑道:“二哥哥真好。”








3.清明
  四月,正是清明时节,天空乌云罩顶,不一会就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路上摊贩要么撑起雨伞,要么收了摊子找地方躲雨。
  蓝忘机和魏无羡下了船,撑了伞在雨中慢行。
  莲花坞已经不是过去的莲花坞,码头变大了,摊贩变多了,道路变好了。
  魏无羡赞道:“云梦地界宽,连年丰收,宾客盈门,可见江澄花的功夫不少!”
  蓝忘机轻轻地嗯了声。
  道路边上,一位白发老者守着风筝摊,昏花的老眼看不清楚人的相貌,大略能知道是一白一黑的两位道长走过。
  他眯起眼睛仔细瞧着魏无羡潇洒的走姿,下意识脱口道:“是。。。是魏公子么?”
  旁边的中年人立马上来要捂老人家的嘴:“别乱喊,魏公子早就不在人世了,喊他做甚。”
  对面的年轻小伙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中年人嘲讽道:“大哥,你是乡间来的吧?还不在人世,会不会说话。你随便去云梦哪处稍微一打听,就知道魏公子早已转世,去了姑苏过苦行僧的日子。”
  年轻人旁边坐着个小姑娘,脸蛋圆润可爱,约莫十来岁的年纪。她指着中年人大声笑道:“五叔乱讲话,当心宗主听到了拿鞭子抽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一顿编排的中年男子脸上挂不住了,摆手示意大家停下:“行啦行啦,我不乱说了,这不十几年前逃命去了乡间种田,前两天刚来云梦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嚷嚷开了,而老人家依旧眯着双眼盯着魏无羡看:“那就是魏公子嘛,走路的样子,一模一样。”
  早些年见过魏无羡的人纷纷将目光放在道路中央的黑衣人身上,怎么瞅怎么都不觉得这人和十几年前的魏公子是一个样子,不过模样还是挺俏的,总叫人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蓝忘机的表情从中年人嚷嚷“不在人世”时的眉头紧蹙,到年轻人没头没脑的“去姑苏过苦行僧的日子”时的抿嘴不甘心,最后被老人“走路的样子一模一样”这句抚平了心头。
  老一辈的目光果然毒辣!
  虽过去了这十多年,可魏无羡的行为习惯甚至动作姿势一样没变,即便顶着莫玄羽的脸,可老人家到底是认出了魏无羡。
  魏无羡扯了扯蓝忘机的袖子:“含光君,听到没,我去姑苏过苦行僧的日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大笑恣意又张狂,惹的道路两边的众人纷纷望去。
  撑着伞的大娘指着魏无羡的背影道:“还真是像呢!跟魏公子简直一个姿势。”
  其他人也插嘴凑热闹。
  “是么?这回没拿我的烧饼,奇怪了。”
  “怕不是姑苏学乖了吧。”
  “学乖?魏公子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顽皮性子,谁能治的住他。”
  “还真有。”
  “谁?”
  “喏,魏公子旁边站着的,蓝氏双璧之一的含光君呀。”
  众人一顿摇头,心中暗道,含光君真厉害!


  两人到了大门,一边站着的仆人眼尖,立马认出了来者身份。遣了人进去通报宗主,这边还恭敬地请蓝忘机两人进去了。
  莲花坞的校场上,众人正在练剑,个个光着膀子,布满汗水的肌肉闪着诱人的铜色,声儿一个比一个吼的响亮。
  魏无羡看的“哇”了一声出来,大概是惊叹如今门生的刻苦。想当初他那会儿每日训练净想着偷懒了,谁还会在日头里大雨里继续打拳舞剑。可见如今的江宗主很是严厉呢!
  一旁的蓝忘机轻咳了一声,见魏无羡没反应,干脆伸手捏住魏无羡的下巴扳过来,令他再也看不到那些壮硕的肌肉。
  魏无羡就这么蒙头蒙脑地被蓝忘机给收服了,末了还茫然地问一句:“怎么了,二哥哥,有什么事吗?”
  蓝忘机没事,魏无羡盯着别人看,那就有事!
  反应过来的魏无羡哈哈笑了两声,拍拍蓝忘机的肩膀,辩解道:“醋坛子越酿越陈了呢,既不许别人多看我两眼,也不许我多看别人两眼,莫不是无畔山几个月把二哥哥的心给养小喽。既然把我看的这样紧,不如直接把我藏你乾坤袋里得了,这样全天下的人都别想跟含光君争了。怎样?”
  反讽不够味,魏无羡还撞了下蓝忘机,嘴里不停念叨着“把我锁起来,关起来,藏起来?”
  蓝忘机被逗的眼睛乱骨碌,都不知道把目光往哪里放了。
  魏无羡这头说的得意,那头传来沉闷的一声:“你再这么无法无天的闹下去,被关起来也活该。”
  两人抬头一看,只见正殿门口站着一人,紫色校服,手执长鞭,目光冷峻,高昂着头颅。
  不是江澄是谁!
  江澄甩了下鞭子,将上头新鲜的血迹散干,紫电缩小成指环套在他手指上。
  刘副将站在身后,头发略有些凌乱,脸上和身上还有些伤痕,像是刚刚打过一架。
  魏无羡嘴上讨打:“敢问江宗主,你是杀人去了吗?”
  江澄鼻腔里哼了声:“你少听外头谣传,我不过是擒了几个邪祟。”
  说着,他走下台阶,冲蓝忘机抱拳:“蓝二公子。”
  蓝忘机亦抱拳对礼:“江宗主。”
  刘副将吩咐了几个仆人去准备席面,又对台阶下的三人道:“含光君和魏公子的传书已经收到,酒席也已在安排,请两位进堂内一叙。”
  诸人便一道进了大堂。
  不多时,仆人端上果盘酒水和点心。魏无羡照例是对江澄一顿调侃,可这调侃莫名有了些生分。
  许多年,许多事,桩桩件件摆在脑海里,想要回到过去的情分谈何容易。重伤添成,即便好了也会留道难看的疤痕,日积月累,终不会消散。
  故而魏无羡这次对江澄的调侃则多了几分顾虑。
  江澄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宗主,人情世故勾心斗角的事经历的多了,岂会看不出魏无羡的束手束脚。他倒也没多说什么,左不过是埋怨魏无羡出游个一年半载才想起来回云梦看看他,平常遇到个头疼脑热就知道藏着掖着。自己执掌云梦偌大地界,想要个帮手,魏无羡可好,跑去云深后一概不搭理云梦的事,气的江澄说魏无羡简直不把云梦放在眼里。
  “若不是遇上清明,要回来祭拜我父母和阿姐,我看你是。。。”
  江澄那滔滔不绝的嘴一下子没收住,该说不该说的一股脑全抛出来了。
  那句话无端端地又让人想到曾经种种,大堂内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蓝忘机正喝着茶,觉察异动,眼角余光看魏无羡的反应,正要开口缓解尴尬气氛。
  另一头的刘副将先开口了:“魏公子和含光君此次祭拜需要的东西我已备好,请问是否需要查看一番?”
  江澄:“也好,说了这么些话,我还有些事,就让刘副带你们去吧。”
  魏无羡顺着话点头:“啊,好,行。。。”
  蓝忘机见尴尬已解,便没再开口。
  实际上,整个谈话过程,蓝忘机除了简略的嗯了几声,其余事情上,他是一概没开口的。
  江澄起身准备出去,路过蓝忘机身边时,忽的停住。他转身对蓝忘机道:“蓝二公子,尚有一事还需劳烦。”
  蓝忘机:“但说无妨。”
  江澄:“金凌递了拜贴去云深求学,原本我是不担心的。可金氏有一顽赖,乃金蝉此人。他心思诡秘,行为不端,我怕他去了云深会借机对金凌扯出什么乱子,故还请蓝二公子留心些。”
  蓝忘机:“届时必定留意,江宗主请放心。”
  江澄拱手道了句“多谢”,便快步出去了。
  



  出了大堂,刘副将在前方带路,指引蓝忘机和魏无羡的住所,一切安排妥当后方才离开。
  二人未作歇息便又去了祠堂。
  祠堂内燃着烛火,将内里照的无比亮堂。江氏先祖牌位按照辈分依次排列,两人对牌位恭敬地三叩首,然后开始烧纸钱。
  魏无羡手上没停,嘴上也没停,他将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事絮絮叨叨讲个没完,一件接一件,一会江叔叔虞夫人一会师姐。一会姑苏的饭菜没云梦的好一会又说住惯了云深舍不得离开所以才在清明来祭拜。
  那些在常人眼里看起来惊心动魄的故事例如穷奇、除妖、被毒、落陷阱,到了魏无羡嘴里居然被描述成一件件英雄救美的奇闻。
  蓝忘机素来知道魏无羡那张嘴巴特别能乱扯,今日一看,时时想抓着藏起来的人颇有舌战群儒的劲头。蓝忘机坐在旁边烧完了纸钱,那人还在滔滔不绝,他也不觉得闷,就守在一旁静静地听。
  “师姐,你可以放心了,如今我有人疼,特别疼,时常疼我呢!”
  魏无羡对着江厌离的牌位说着,眼睛看向蓝忘机,吐出来的话带着些歪风邪气。
  蓝忘机整理衣摆,将飘落身上的纸灰拍掉,听到魏无羡扔出的刺儿头话,眼皮都不抬,回道:“魏婴交给我,江姑娘的确可以放心了。”
  魏无羡撅撅嘴,身子坐久了有些犯懒,惯性地就要往蓝忘机那边倒过去。可他一抬头看到诸位先祖的牌位,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自己太放肆太不懂规矩了,立马又直起了身板,笔挺地跪在蒲团上。
  坐好后,魏无羡又觉得不对劲,自己何时守起了规矩?想来当初年少时,在祠堂里罚跪偷吃打滚什么没干过!去云深被蓝忘机管了许久,居然就都忘干净了!
  顽劣性子上来了,魏无羡也就什么都不管了,身子一歪又要塌下去。
  蓝忘机淡淡地一声:“仪态。”
  魏无羡噌地一下腰板自动立直!
  过了会儿,蓝忘机见魏无羡时不时投来的哀怨眼神,心也泡软了,便对魏无羡招手道:“可以靠在我身上。”
  魏无羡挪着膝盖,一脸嬉笑地蹭过去了。他搂着蓝忘机脖子,仪态越发不成体统。
  “二哥哥,我带你去个地方玩儿吧。”
  “好。”
  蓝忘机的手很自然地放在魏无羡腰上,也是越发不成体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