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1949
作者:沈·寒·衣      更新:2021-11-19 22:10      字数:17183
1.

   红木的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肉棒被插进股缝间,水乳交和,淫液迸溅。

   李白在濒临高潮的时候被迫翻了个身,肉棒在他的敏感点处研磨着打了个转,几乎是一瞬间,他失声射了出来,浊白的精液星星点点的洒在锦被上,像是踏雪寻梅。

   他沉醉在高潮过后的余韵里,口齿不清的说:“韩信,带我走吧。”

   李白将将爽到,大脑一片浆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在说些什么胡话。

   可是他背后的那个男人听到了,揽着李白细腰的手一松,劲瘦的腰身上留下一道斑驳青紫。

   韩信眼里情欲尽散,像是月光拨开清雾,露出眼底的晦暗。自始至终,他都是这场性事的绝对把控者,在这场酣畅淋漓的性爱里,没有人可以忤逆他,即使是这个雌伏在他身下的男人。

   韩信的手搭上了李白的背,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的勾勒着那些美妙绝伦的吻痕。空气里平添了几分暧昧。

   李白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他拖着沉重疲倦的身体妄图起来辩解:“我……”

   韩信的手一用力,身下的人便被毫不留情的按了下去。手指划到了脆弱的脖颈附近,微一用力,白暂的皮肤顿时多了一道红痕。

   “李白。”韩信若无其事的抚摸着那道红痕,“你逾距了。”

   他的指尖微顿,他能感受到李白在不安的颤抖。

   韩信动作微滞,神色流露出一丝渴望,不过片刻,他又恢复冷静,不满的“啧”了一声,眼神轻佻,慢条斯理道:“真脏。”

   李白身子止不住的颤,他不得不承认,他很怕这个男人,很怕这个逼着自己在他膝下承欢的金主。



2.

   李白是个男人,站街这行他才入门一年。按理说,一个人的尊严与傲气是不允许自己做这么下流的职业,但是环境使然。

   1920年,社会动荡不安,战乱不断。

   北洋政府分裂,军阀割据。

   这是个吃人的社会,你一不顺它的意,便被噬咬的连渣都不剩了。

   李白对此深有体会,他的父母在避乱时死于土匪的刀剑之下。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双亲血溅三尺,母亲歇斯底里朝他大喊:“李白,跑啊!”她至死都拖着一个土匪的腿,被连捅数刀,到最后气若游丝的喃喃道:“李白,往有光的地方跑。”

   总有一束光会刺破这个黑暗的时代。

   而他的父亲,一个温文儒雅的读书人,再也不像平常那样彬彬有礼,他的眼镜片上沾着斑斑血污,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李白记得自己最后看父亲的那一眼,他蠕动着嘴唇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是死神先至,李父身子一抽搐,瞳孔涣散,渐渐没了生息。

   他就倒在战火纷飞的大地上,死不瞑目。

   李白就近跳进了一条河里,土匪们掷了几把花枪下来,有一柄从他的脚边划了过去,脆弱的草鞋被撕烂,穿破了他的皮肉。他连气都不敢大喘一声,紧咬着唇,硬是撑着口气潜在河底,等着那群财狼离开。

   他的父母是出过洋的留学生,接受的都是最开放的思想,再次踏上故土,看到华北大地被列强的洋枪大炮切割得支离破碎,国破家亡,岌岌可危。

   又值各路军阀不作为,五四运动爆发,李父李母接受了西方新思想,也参加了游行示威活动。

   李白知道自己的父母生前要面皮,死后却如此不体面的横尸荒野,怕是在地下也不安生。趁着天黑,他悄悄游回岸边,草草的挖了一个坑,把两具尸体埋了进去,掩好土。

  他不敢立碑,这里不知道是哪个租界,他不能刻上他们的名字。

   生前他们默默无闻,身后几十年,这又是一座孤坟无名冢,风霜斑驳,李白连给他们立碑的权利都没有,最后只能沦为夷成平地的下场。

   也许百十年后,连他们的儿子都忘了他们到底埋在了哪儿。

   风一吹,露出森森白骨。

   马革裹尸。

   他们做了什么,无人知晓,也不需要让别人知道。

   那是他们的信仰,即使付出生命也不在乎。

   唯一遗憾的是,他们终究没能等到那枚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

   而李白也只能为他们做到入土为安这件最基本的丧事。

   是他不孝。

   他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深深的看了一眼这座新坟,而后跌跌撞撞的朝着北边走去。

   他看见天边尽头,朝霞已出,东方既白,薄云翻涌,盛着一枚涡旋,有光从罅隙里迸出。

    原是黎明至,晨光起。

    浮生未歇。



3.   

   李白的家在河北省界线边上的一个小村子里,那里背靠大山,李家祖辈并不扎根在那儿,留学归来的李父李母参加起义革命,为了避风头,才来到这个破破烂烂的小村子的。

   哪知没安逸几年,袁世凯病故,军阀割据的局面形成,李白那年将将二十,偏又生在了这个乱世。南边来的悍匪占山为王,当晚就把下面的村子给一把火烧了,十里连营,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几里外的耕牛都在哀鸣。

   李白还记得山匪下山时,村长慌慌张张的冲到他家门口,用不成调的方言说:“李先生,你们快跑啊,土匪下山了。”

   李父一愣,他看到火光连天,无数人在大火里挣扎,面上的惊惧被橘黄色的火焰映照的一清二楚,他看到悍匪已至,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一片生灵涂炭,李白只看到刀柄上蓝底白阳一闪,那些会拽着自己衣角叫“哥哥”的孩子们转瞬倒在了血泊里。

   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父母宁愿躲到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也要坚守的究竟是什么。

   原来内忧外患,已严重至此。

   逃出来的几个人也被埋伏在桔梗里的山匪伏击,血溅了李白一脸,他的牙尖被染红,口腔里一股铁锈味,浓郁的让人想吐。

   全村百八十人口,只有他一个人逃出生天。

   然后一脚踏空堕入了另一个深渊。

   生不逢时,不过如此。

   李白命大,捡了条命回来,跛着脚无休止的赶了三日的路,这是一场无目的地的亡命旅途,他的身上背负着几十道血债,没有能力去报仇雪恨,他能做的只有好好活下去,再至中元时,为他们烧一炷香。

   三日后,李白来到北平,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黄包车夫吆喝着生意。

   乍一看热闹至极,骄奢至极。

   但他看的清,繁荣的表象下,底色为黑,无数苦命人在生存一线上苟延残喘。

   真正的富贵人家,根本不愿意出现在街头和这些他们瞧不起的穷民共呼吸同一片空气,他们会披着狐裘不知道在哪个租界的歌厅里迈着碎步跳着舞,享受着有钱人的极乐。

   李白筋疲力尽,残肢火灼一般的疼,这三天他不敢放慢脚步,他怕自己只要一停下,就再也走不动,此刻骤然放松,他终于力竭,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大街边。



4.

   李白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二十年春,那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了,那时父母尚在,他们白天在村子里免费教孩子们识字,而李白偶尔会去山上砍柴补贴家用。

   洋火传到了中国腹地,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但总是穷人居多。

   李白偶然一次从集市回来,路过一条小溪时,他看到岸边躺着一个人,大概是失足落入水里,偏生又不会凫水,呛了几口入腹,晕了过去,再被河水顺流给冲到了岸边。

   夜边黑,李白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少年人的影子,他稍微懂点医术,于是提着他的下颔,挤压着胸骨中下段,几分钟后,那个人偏头吐出了一口水,逐渐转醒。李白不敢耽搁,背着他准备去找村里的赤脚大夫。

   恰巧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白倏地驻足,他听到为首的那个人说:“那小子跳河之后应该是被冲到了岸上,都给我仔细搜——”

   身边传来扒草丛的窸窣声,李白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几秒后,他又听到:“将军说了,一定要把韩家那小子搞死。”

   身后的少年身子猛然一僵,他的手抓住了李白的胳膊,捏的死紧,疼的他差点叫出了声。

   他在紧张。李白心想。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知这次怕是躲不过去了,遂压着声音问:“你能跑吗?”

   少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行。”李白察觉到他的动作,深吸一口气,“到时候我把他们引开,你趁乱跑。”

   少年没说话,他思考片刻,解开自己腰带上的物什塞进了李白的手里。

   他说:“拿着。”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伪音,里面夹杂着少年人掩盖不下去的清亮。

   入手处冰凉如水,李白知道这是块上好的璞玉。

   电光火石间,他站起身,冲了出去。领头的只瞟见角落阴影一闪而过,他想也没想就大吼一声:“在那,给我追——”

   一群人不明就以的被李白带偏,穷追不舍。 

   到最后,李白无路可逃,一头扎进了一条河里,河水冰凉,寒入骨髓。

   他潜入河底,听到那群人的脚步声在岸上徘徊了很久,见寻不到踪迹,才怏怏离去。

   他爬上岸,那块玉佩被他牢牢攥在手里,借着月光,李白看到玉上刻的是双龙戏珠之景,雕工细致,栩栩如生,在柔和的月光下闪着光泽,熠熠生辉,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这种贵重的东西李白不敢收,他猜那个少年现下大概已经逃跑了,沉思片刻,又裹着布把玉掖在了衣角里。心想着,如果以后有缘能见,定要把东西交还于人家。

   可惜十天后,夏至日,悍匪入山,当晚株连几十户人家,老弱妇孺皆暴尸荒野,死相凄零。

   夏至终结了春的勃勃生机,它将那点幼芽暴晒于毒阳之下,直至烤焦发枯,让这片辽阔无垠的土地上笼罩着一团死气。



5.

   李白的意识渐渐回笼,他蓦地睁开眼,对上了红木雕的床顶,身下被褥柔软,他深吸一口气,脚上的剧痛时刻提醒着他不要轻举妄动。

   李白一口浊气缓缓吐出,又老老实实的躺回了床上。

   片刻后,他听到木门被打开的吱呀声,本想闭眼假寐,却不料率先被那人戳穿。

   “醒了就起来喝药,难不成让我伺候你?”

   李白闻言睁开了眼,面前站着位蓝发男子,手里端着一碗中药。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朝那人微一颔首:“谢谢你了。”

   李白习惯性的往兜里一摸,并没有触及熟悉的温润触感,他蹙眉,抬头问道:“请问……我这里有块玉——”

   那人眼神微有躲闪,他张了张嘴,大概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索性简单直白的挑明了:“我把它当了!”毕竟是自己理亏,他有些底气不足,声音也越来越小,“你的脚化脓,必须要把腐肉割掉,我没有那么多钱……”

   李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垂眸什么也没说,半晌他开口问道:“你把它当到哪儿了?”

   “就是城西的那个当铺。”蓝发男人有些心虚,“我当半个月换了二十块大洋,你昏迷了十几天,早就成死当了。”

   李白缄默无言,大概是他与那玉本就有缘无分,也是当初那人强塞给他的,值钱东西拿在手里他也不安,索性,丢了也好。

   蓝发男子还以为李白在生他的气,也没了刚才的嚣张,小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块玉对你很重要,当时真的没钱,你……”

   “没事。”李白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事出有因,你又是为了救我,不打紧的。”

   他起身,忍着脚上的疼痛道:“这些时日给你添麻烦了,我……”

   “不用不用,你就暂且先在这住着吧。”他急慌慌的想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错,于是上前几步搀着李白,“你脚上伤还没好,更何况……那二十块大洋还没用完呢。”

   李白细细一想,他在北平无依无靠,像片浮萍随水飘,能有个安身之处已然不错,也不再推辞:“那就谢谢你了。”

   “不用那么客气。”蓝发男子听到李白应了下来,内心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你叫我诸葛亮就行。”

   李白点点头:“我叫李白。”

   诸葛亮眨眨眼,从善如流道:“那我叫你小白吧。”

   李白没拒绝,他偏头问道:“北平有什么活计做吗?”

   二十几块大洋维持不了多久的生计,他得找份活去干。

   诸葛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北平南面还差几个拉黄包车的,但是那边有几个刺头,不好招惹,大晚上被他们逮到,一天都血汗钱估计就没了。”

   李白蹙眉:“没人反抗吗?”

   “怎么可能没有呢,都是拖儿带女的苦命人,哪有愿意给钱的呢,但要是藏着掖着,那帮人就把乱棍往身上招呼,被打死的不在少数。”

   “喏——”诸葛亮一仰下巴,“往那个方向走是片乱坟岗,里面都是无名尸体,那些黄包车夫被打死就往里面一扔。”

   “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前不久还有个女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到那片林子深处上吊。”诸葛亮声音里带着些遗憾,“那孩子连五岁都没有,家里死了男人,女人抚养不了那些孩子,索性一家人死在一起,去地底下团圆。找到的时候,尸体都烂到生蛆了。”

   “尸体被草草丢进乱坟岗,上不挨天,下不着地,这辈子都没法入土为安,死后还得遭到其他人的白眼。”

   他颇有感慨道:“都是养家糊口的可怜人,谁还不是这个这个世道底层的蝼蚁。”

   李白凝噎无语,良久,他道:“报官没用吗?”

   “你说段祺瑞政府?”诸葛亮看了李白一眼,貌似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他们高高在上,谁会知道我们的苦。”

   “总而言之。”诸葛亮明显不想多说,“你要是去当黄包车夫,那就是把命放在刀刃上,有见血的可能。”

   血。

   李白眼神晦涩,他想到了那些村民喷洒在他额顶,鼻尖,唇角,那些还是滚烫的血,带着腥臊味,沾着一条条人命,把现实的卷轴展开在他的面前。

   残忍又骨感。

   一览无余。

   他轻声问:“那还有别的活计可做吗?”

   “你身量高,不适合当服务生,那些高端场所你又混不进去,下面也没甚活计,不过——”诸葛亮话锋一转,看向李白的目光有三分灼热。

   李白心下了然,道:“你直说——”

   “有个职业你倒可以试一试。”诸葛亮轻声说,“以你的形象,站街这行——”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来试试。”诸葛亮也不打算藏着掖着,“我就是做这行起家的,年初被一个富商给看上了,这房子就是他给的。”

   李白出乎意料的没有直接拒绝,他看着诸葛亮:“还有别的活计吗?”

   后者摊开手,摇了摇头:“我爱莫能助。”

   沉默了很久,李白听到自己说:“行,我试试。”

   李白怕了,他不怕苦,不怕累,但他怕见到那些殷红,他怕自己会崩溃。

   那是他的底线。

   李白被生计压弯了傲骨,他锋芒的棱角也被一点一点磨平。

   谁曾经还不是满身刺的桀骜少年郎,然后再被残酷的现实打磨得圆润柔滑。

   他的双亲故,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他该想到的,为了最后的生存,他早带着自己的尊严一起埋葬在那座新坟里。

   刚开始李白还放不开,时间久了,他与诸葛亮渐熟,两人也没了当初的拘谨和防备,诸葛亮索性把自己的故事全盘托出,当个笑话一样讲与李白听。

   包养他的富商是有未婚妻的,不知怎么偏偏看上了诸葛亮,于是那个富商把这座房子的地契给了他,诸葛亮也算真正意义上成了他的情人。

   “他是我被调教后接的第一个客人。”

   那时他正值一八年华,之前在老鸨那挨的打,受的骂,都是为了更好的遇见那个男人。

   于是从前都不重要了。

   谁还不曾天真过。

   汉武帝爱陈阿娇,于是金屋藏娇方可流传于世。

   十一年之后,当年的那个如意郎君另觅他人。

   约莫是,容颜不再,天真不再。

   诸葛亮低着头:“他叫赵云。”

   云在天上飘,地上的人伸手捞。

   “他大概不知道——”诸葛亮声音里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我很爱他。”

   堕落的人动了情,在红尘一线里苦苦挣扎。

   人有七苦,除了神殿里供养的佛,何人无情无欲?

   佛说渡苦厄,却对坠入情网的人最基本的指点都不肯施舍。

   到最后,只剩满目荒唐。



6.

   李白遇到韩信是在夏至那天,他一如既往的站在街角。

   夜深,有辆汽车从他面前驶过,李白不怎么关注,他知道他们这些人在富人眼里不过朝暮蜉蝣,他们乐意看着穷人拼死拼活,像是在观赏好戏一出,口味清奇又独特,这是独属于他们的乐趣。

   但是这次李白失算了,那辆车停靠在了路边,上面下来一个男人,长得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一头红发甚是耀眼,他径自走到李白面前,上下打量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心仪的商品。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亢奋:“你多少钱一个晚上?”

   还未等李白回答,他给身后紧随的中年人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很快从车上拿出一个箱子,打开暗扣,一摞摞美钞被堆积的很整齐,男人把箱子踢到他面前:“跟我一年,这些都是你的了。”

   李白一愣,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男人见他不语,一挑眉,语气略带惊讶:“你嫌少了?”

   “没有。”李白抬起头,他尽量不卑不亢的直视着男人,“足够了,先生。”

   他把男人带到了那张红木床上,看着男人高大的身躯,李白蹙眉,他着实不知道这样有压迫感的人会是床榻之事的下位者。

   但他很快就知道结果了,李白被人压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下一凉,裤子被扒下,随意的扔在了床脚。

   有个异物在他的后穴进进出出,带起一阵闷燥,他知道,那是男人的手指。李白第一次被开拓后穴,他忍不住痛呼一声,穴口咬紧,男人倒吸一口气,“啪”一下,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抽到他的屁股上。

   男人冷冷的说:“放松,也不是第一次了,真是刻在骨子里的淫荡。”

   李白咬着牙没出声,拿人手软,是他自己作践自己,怨不得旁人。

   小穴终于柔软湿润,男人提着性器狠狠的插了进去,褶皱被撑开,李白不敢再出声,他咬着自己的手,眼泪同一时间哗啦往下流。

   这一年多来,无论日子有多苦,有多难熬,他都没掉过一滴泪。他以为自己的眼泪是在那场噩梦中都流干了,何曾想,倒是这一次床笫之事让他破了功。

   原来是刺激还不够。

   男人才不管他的这些心思,自顾自的在后面大开大合,很快,李白感到有股黏腻从腿间划过。

   男人惊讶的问道:“你是第一次?”

   这重要吗?李白自嘲一笑。

   于是他摇了摇头,平生第一次起了反骨:“我就是被千人骑,万人压,怎么可能会是第一次呢,先生在说笑吧。”他想了想,又接了一句,“先生要是想找雏,可以去妓院,那里的处多。”

   回应他的是男人更加粗暴的动作,李白的反抗都被撞碎成一声声呜咽,连带着他的血与肉,苦与泪,一并嚼碎吞吃入腹。

   男人完事之后穿好衣服,又变得人模狗样,他皱眉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李白,后者躺在床上,被褥下的身体不着片缕,圆润的肩头满是暧昧的吻痕,他起身,露出单薄的蝴蝶骨,一张一收,宛如蹁跹的蝶舞,细瘦的腰肢上是大片青紫。

   男人呼吸一滞。

   李白转身问道:“先生,我该怎么称呼你?”

   他喉结一动,似是在权衡利弊。

   李白明白了几分:“不方便的话……”

   “叫我韩信。”男人冷冷的甩下一句话,他突然不想从李白那张薄唇里听到疏远又隔阂的“先生”。

   他应该也叫过别的嫖客“先生”吧,那些人也碰过他吗?

   可他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韩信心想。

   他的高潮,他的喘息,他的快感必须由他来赐予,而他的那张嘴里,也只能对他吐出呻吟,把那些疏离的,客气的字眼通通摒弃。

   李白是他的所有物他不该对自己这样冷淡,他应该是热情似火的,他会对他露出妩媚的笑容,引诱他吞下罪恶的果实,在欢爱里沉沦。

   他们是亚当和夏娃,而性欲是那颗惹他犯罪的红苹果。



7.

   李白觉得自己真贱,仅仅是当了韩信一年的小情儿,居然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到底是他过于贪心,短短一年竟也犯了这行的大忌,将心比心,他终于明白诸葛亮为何每日坐在门口苦守。

   李白曾问过他:“你每天都在这里等他,值得吗?”

   诸葛亮没有正面回答,那么聪明的人到最后只是不清不楚的说了一句:“这是我的一厢情愿,和他无关,值不值得我自己说了算。”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而今,李白终于得到了答案。

   大约是值得的。

   他全身上下都脏透了,唯有那么一点点纯白的信仰被他放在心尖上。

   那是他的光,是普度他的佛。

   而他的神明嫌他脏。

   他和韩信最后的一次交易,李白有些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真话:“韩信,带我走吧。”

   他为什么总喜欢自取其辱呢?

   李白想不通。

   所以,他捡起了最后一点掉在韩信脚下的尊严,穿好衣服,站到他面前,直视道:“一句玩笑话,你切莫当真。”

   韩信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李白反驳,他皱眉瞪着他,半晌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色也和缓了些,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大门在那儿。”李白垂眸整理床铺,“慢走不送。”

   身后脚步声微顿,他手指一僵,紧接着,又听着熟悉脚步声渐行渐远,一脱力,李白整个人坐在了床沿边。

   到最后,他还期待着那么一点点奇迹发生。

   诸葛亮顺着楼梯上来,他看了一眼李白,不置可否道:“你爱上他了。”

   他就像一个不管不顾服下了名为爱情毒药的人。不幸的是,此毒无解。

   “李白。”诸葛亮坐在了他边上,“等我们赚了足够的钱,我们就走,任他南北东西,这北平容不下我们这些渣滓的存在,总有一个地方可以接纳我们的。”

   李白听到他说:“没有人爱我们,我们就自己爱自己。”

   诸葛亮的声音里染上哭腔。

   后来李白才知道,那天赵云订婚,整个北平的达官显贵都去庆祝。

   “可是李白——”诸葛亮把一张揉皱的报纸摊开在他面前,他看见头版一对男女恩爱的挽着手,羡煞旁人。

  李白一愣,因为下面的一则新闻报道的是韩家即将完成一场联姻,上面写的隐晦,也没有说联姻对象。

   诸葛亮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他前一天明明才对我发誓说要带我走的,他说他不爱她。”

   “可是到头来,他连订婚都不告诉我一声。”

   “这才正常。”李白回神轻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诸葛亮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没什么。”李白直勾勾的盯着某处,从善如流的换了句话,“都会过去的。”

   他不忍心毁掉诸葛亮仅剩的天真。

   即便这会成为他致命的残存。



8.

   李白到底还是没能离开北平,倒不是他舍不得,而是有人指名道姓的要见他。

   李白坐在红木椅上,看着面前的人挑剔的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屋子,眉宇间藏着不露山水的嫌恶,他好脾气的没有多说什么。

   最后,那个人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你就是李白?”

   他也不起身,就坐在位上淡淡的点点头。他已经疲于应付这些有钱人的虚伪假善了。

   他孑然一身,他无坚不摧。

   男人对他的这些小把戏也只是一笑置之,轻佻的上下打量了一番:“一个男人?韩信的口味倒是挺独特的。”

   他敏锐的察觉到李白听到“韩信”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脊背绷直了,像弓弦。

   于是他满意的舔舔唇角,开门见山道:“我是韩信哥哥韩诚,你跟他的交易结束,不介意的话,跟我也做一个。”

   李白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韩诚缓缓道:“你跟我一年,我给你一笔钱,绝对不会比韩信给你的那笔少。”

   “我现在不缺钱了。”

   “那你大概还缺一个容身之所。”韩诚危险的眯起眼,像一只狩猎的猛兽,“我听说,你想离开北平——”

   “你应该也知道我们韩家的势力。”他说话点到即止,抬着眼皮好整以暇的看着猎物垂死挣扎。

   李白咬紧了唇,韩诚说的没错,韩家一半从商,一半从政,扎根于段祺瑞政府,基底之深,他没法想象。

   “恰恰相反——”韩诚循循善诱,“如果这个交易做成功了,我会把你送到南方,那里无人知晓你的过去,你可以隐姓埋名过完你的余生。”

   李白冷笑一声:“我有的选吗?”

   “我没有剥夺你拒绝的权利。”韩诚说话慢条斯理,他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就看你敢不敢喽。”

   “你要我做什么?”

   “不是你,是你们。”韩诚欠了欠身,“麻烦诸葛先生跟我们一道,有个地方他一定很感兴趣。至于具体的,你到了就知道了。”

   李白从没想到过自己这辈子居然还有机会坐上汽车,他也可以像上等人那样,看到那些黄包车夫在骄阳下洒着汗,被汽车尾气喷了一脸。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也是这些人里面的一员。

   谁也不比谁尊贵。

   汽车在一座复古庭院前缓缓停下,里面很是热闹,镂空的栅栏后,宾客们都拿着一杯洋酒说说笑笑。

   即使他们娇贵的胃可能对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感到排斥,也不愿意放下,因为这象征着他们独一无二的身份。 

   李白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乌泱人群中央的韩信,一头红发令他鹤立鸡群,他一身笔挺西装,站在人群里像一颗耀眼的行星。

   “下来吧。”韩诚眨眨眼,换上了另一副面具,他朝李白伸出手,“亲爱的。”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能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全都聚焦在李白和他身后的诸葛亮身上。

   韩诚是天之骄子,从小就习惯被惊羡的目光追随,他镇定自若的把李白往前一推,道:“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结婚对象。”

   “那边那个——”李白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个衣着华丽的女孩站在人群边缘,脸色煞白。

   韩诚薄唇轻启:“不做数。”

   李白大抵明白这是哪一出了,他想到了那则新闻,敢情韩家大公子是在闹自己的订婚宴。

   “哥。”韩信站了出来。

   李白低着头,手里出了一层薄汗。

   他听到他说:“这个玩笑不好笑。”

   “怎么会是玩笑呢?”韩诚低头轻啄一口李白的耳垂,说话彬彬有礼,“我和小白都约好厮守终生了。”

   他看见韩信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得意的笑了笑:“你和小白萍水相逢,我大度,不计较。”

   “从今往后,他就是你嫂子了。”韩诚眼里带着戏谑,“你叫一声听听。”

   韩信一脸阴翳,两人僵持不下,气氛剑拔弩张,周围宾客面上都是看戏的表情。

   北平韩家的戏,可难得了。

   最后是一个巴掌声打破了寂静,韩诚捂着发麻的半张脸,眼里闪过一丝暴怒,但很快又被他隐藏起来,他舌尖抵了抵上颚,缓缓回过头:“爸,这儿媳妇您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乍一看,这两人是两情相悦啊,实际上,当事人之一的李白也不明白怎么韩诚就突然对他这么执着。

   韩父无视了李白,声音低到只有邻近几个自家人才能听到:“你玩也玩够了,该收心了吧。”

   “爸,您说什么?”韩诚眨眨眼,“我和李白是真的,您怎么就不信呢。”

   “胡闹!”韩父又是一巴掌甩过来,却在半途中被韩诚截下。

   “爸,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您也别拿那一套包办婚姻来束缚我,您这还有一个儿子呢,这今后是要继承您大业的。”他脸色渐冷,低头吐出了一句与他衣着极不相配的粗话,“我算个屁啊。”

   “放肆!”老爷子气的几欲站立不稳,韩母吓得花容失色,丈夫与儿子的话她又插不上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看着她儿子红肿的半边脸,狠话愣是说不出口。

    一直沉默的韩信上前几步,眼里含着冰,开口道:“这位……”他看着李白,“……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但是他旁边这位……我有幸知闻一些。”

   猝然被点到名的诸葛亮一惊,他迷茫的抬起头,看到韩信的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给他当头一棒。

   “他和赵云,赵先生的关系非比寻常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相信古话诚不欺我。”

   今天的订婚宴,赵云带着他的未婚妻也来了,此刻那个女人面色不善的盯着诸葛亮,眼神像是猝了毒。

   此话一出,宾客们都心知肚明李白是个什么角色了。

   韩诚倒是没想过韩信会这么说,咬牙切齿道:“你可真狠,对自己的枕边人也下得去手。”

   韩信淡淡的瞥了眼李白,轻声呢喃道:“枕边人?他配吗?”

   他配什么?

   他配当他的枕边人吗?

   李白的心早就被韩信伤到千疮百孔以至麻木。他自嘲一笑,反将了他一军:“韩先生对这些街坊八卦如此了解,可是去过那些风花雪月的场所?”

   他话未说死,也不点名这风花雪月的场所到底是哪处。有钱人去一些戏园子倒也正常,说出来也只是是一桩风流事,但要是去找那些见不得人的站街——

   你韩家小少爷的口味也不过如此嘛。

   韩信一愣,竟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字字珠玑,针锋相对,最后两败俱伤。

   韩诚点到即止,他揽着李白的腰,像得胜者一样宣誓着主权:“这婚我是不会结的。”他意有所指,“父亲,您另找他人吧。”

   李白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女孩,被自己的父亲拉出来联姻,订婚现场连个为她助势的娘家人也没有。

   也是个苦命的。



9.

   李白不知道那场闹剧最后是怎么收场的,他被提前带回来,韩诚又恢复了私下里的样子,他的傲慢不再隐藏,威胁道:“如你所见,我需要一个人来帮我挡灾。”

   李白看着他:“为什么选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该问的就闭嘴。”韩诚扔下一沓钞票,“这是你应得的。”

   这是他施舍给他的。

   他就应该接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李白彻夜未眠,他一个人坐到清晨,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的身子丢了,现在连最后一点尊严也被踩碎,他自己宛如一件赤裸的商品关在笼子里,被迫接受其他人或同情,或下流的打量。

   可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他生来骄傲。

   李白一直没有见到诸葛亮,自从回来后,他就把自己一个人闷在屋里。

   他没有去打扰他。

   有时候,安静的独处是最好的良药。李白希望他是真的放下了。

   他希望诸葛亮只是在怀念最好年岁里遇见的那个最好的他。

   亡羊补牢,见好就收,仅此而已。

   一夜未眠,李白有些困了,他迷迷糊糊的缩在床脚打了个盹,然后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李白不明所以,他开了门,来者是个不速之客,他一瞬间清醒了不少,顿时想带上门,韩信却眼疾手快的挤了进来。

   他把李白堵在房门口,直接了当的说:“和韩诚分开,你们不合适。”

   “韩先生,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个女孩喜欢他很多年了……”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李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缓了缓,努力把涌上心头的委屈咽下,“韩先生,你大清早跑过来就为跟我说这些吗?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心慈的人。”

   “你们兄友弟恭我不懂,我为我自己而活,谁都别想逼我。”

   “李白,你就不能——”韩信似乎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为了我跟他分开吗?”

   “为了你?”李白定定的看着韩信,话语里多了一份嘲弄,“你配吗?”

   趁着韩信愣神的功夫,李白一把关上了门,彻底无视外面震天的敲门声,他倚在墙边,困倦的阖了阖眼。心想,就这样吧。

   其实也挺好的。

   他现在不缺钱了,可是突然间却发现,自己有了这么多钱,好像也没什么用,他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养活自己,所以把韩信给的大笔钱都攒着,想着以后换个地方重新活过。

   可是现在,他又被韩诚留在了北平。

   生命的动力没有了,人也跟着变得颓废。

   李白心里明了,他这辈子都活不成他想活成的样子。

   如韩信所说的那样。

   是他不配。



10.

   晚点的时候,李白做好了饭去喊诸葛亮,人是铁饭是钢,再怎么悲伤,饭还是要吃的。

  意料之外的,诸葛亮不在屋里。

   李白心下不安,大约是昨天韩信把那层遮羞的窗户纸捅破,把诸葛亮的那些不堪全部暴露在赵云的未婚妻面前。

   他不知道那些人会对诸葛亮做些什么。

   他们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

   李白有些心神不宁,他拿着钥匙就出去寻人,外面灯红酒绿,掩埋了繁华下的糜烂。

  他被闹人的音乐刺激的心脏一跳一跳。寻人毫无头绪。

   晃神间,他听到旁边有几声戏谑声起:“你们知道不,洋人街那边有个男的被原配打的好惨。”

   “看到了,好像是个站街的。”

   “一个男人干这行,真不知廉耻。”

   李白心下一紧,拔腿朝租界跑去。

   一定不会是诸葛亮。

   他告诉自己,过去看看只是图个心安。

   远远的,李白就看到了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指指点点,把道路堵的水泄不通。

   他颤抖着挤进人群,看到了躺在路中央的诸葛亮,他满脸是血,下肢血肉模糊,手臂也蜷成了一个不正常的弧度,被打的不成人形。

   血,满目的血,鼻腔里都是血腥味。

   李白逃不开,也躲不掉。

   他有些犯晕,强迫自己不移开视线,他看到躺在地上的诸葛亮,眼里闪着光。

   “李白。”他大概是想伸手,可是胳膊却不听使唤,他有些懊恼的说,“想抱抱你都不行。”

   李白不敢碰他,就地跪着,紧攥着他的手,徒劳的祈盼能把这点温暖传递给他。

   然而杯水车薪。

   “李白,我是不是要死了?”诸葛亮嘶哑着声问。

   “不会的。”李白抵着他的前额说,“我说不会会。”

   “别骗我了啊。”诸葛亮看着墨色的天空,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

   “我就是要死了。”

   “可是我们还说好攒够了钱就离开这儿的。”

   “我十五岁那年被卖到这里来,我都快忘了回去的路。”

   “李白。”他的声音里染上哭腔,“我想回家。”

   他说:“我想回家。”

   可是前面的路都是黑色的,他找不到家的方向。

   李白把诸葛亮抱起,他说:“我带你回去。”

   “我不回去。”诸葛亮喘着气,“回不去了。”

   “我们都回不去了。”

   “李白,我是不是像个傻子一样。”

   “我追不上一缕风,也带不走一片云。”

   “可我老是妄想天上的东西。”

   李白接不上话。

   “李白。”诸葛亮喃喃道。

   “我在。”

   “李白。”他气若游丝。

  李白趴在他的唇边:“我在听。”

   “一定要把我埋在土里,要把土压的严严实实。”

  “千万……千万别让我看到天空。”

   “我会贪。”

   “李白。”

   “我记住了。”李白轻声说,“我都记着呢。”

   “李白。”诸葛亮拼着最后一口气别过头,不去看暮色。

   他说:“我解脱了。”

   诸葛亮没了动静,李白起身抱起地下冰冷的人,他几乎快要撑不住了,踉跄着往前走,所到之处,人们都自发的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路的那头,灯红酒绿。

   他低头,诸葛亮死不瞑目,瞪着一双眼,一瞬间又让他想起了那个暴尸荒野的爹。

   含恨而终,怎么可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李白找了条有溪的地方把诸葛亮清洗干净,又刨了个坑,把人给埋了。身后有一桩干净的树根,他想了想,找了把刀给刻成了一块碑。

   碑上写着:无名氏。

   “你要是有来生。”李白喃喃道,“离这远远的。”

   “别回北平了。”

   “回家吧。”

   没几人知道曾有个叫诸葛亮的人在这乱世上走过黄粱一遭,无人知道他是谁,去过哪儿,家在何方。

   落叶不归根,游子不归乡。

   皆是如此。



11.

   一连好几天,李白都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在北平的最后一个伴也没了,他孤家寡人一个,全然不知出路在何方。

   他孤零零的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百年之后,他再孤零零的离开。

   黄泉路上连个伴也没有,到了地底下也无人祭奠他,无人给他烧纸钱。

   李白浑浑噩噩的在屋里待了四天,饿了就把剩菜扒拉几口果腹,渴了去龙头下接水喝,活的像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第五天,韩信找上门,李白不知道他为什么老是来找自己。他们之间明明早就结束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

   李白现在没有力气拒绝他,被韩信抓住机会扣着手拖进了一辆汽车里。

   “韩信!”李白一成不变的面容上终于多了一丝怒气,“你放过我行不行?”

   他没法说服自己忘记,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是杀害诸葛亮的刽子手之一。

   “不行。”韩信掐着李白的下巴,舌尖顺势钻了进来,灵活的像条小蛇,他喘着气:“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

   他咬着李白的耳尖:“李白,是你先招惹我的。”

   李白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他推开韩信,“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们有过肌肤之亲,行了夫妻之事。”韩信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李白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韩信!现在自欺欺人的是你!我和你哥哥韩诚的关系已经公之于众了!”

   “李白,话别说的那么死。”韩信的手抚上了他的脸,李白侧过头想要躲开,却被他看透想法,擒住了下巴。

   于是他被迫抬头看着韩信。

   “你马上就会知道我的好哥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在朝他笑。李白背后一阵发冷。

   汽车驶进了英租界,稳稳的停在了一家饭店前,李白甩开韩信的手,一只脚刚迈下车,就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金店传来:

   “赵云,我把你的那个小鸭子弄死了,你不会伤心吧?”

   “怎么会。”李白看到赵云自然的牵起了他未婚妻的手,“一个男人而已,死了就死了吧。”

   不远处的街心还残留着未洗净的血迹。

   那是一周前诸葛亮留下的。

   李白喃喃道:“你们在他的亡地说这种话,就不怕晚上鬼魂索命吗?”

   他的眼里充斥着愤恨,让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一丝生机。

   “小白。”韩信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前面的两个人,“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李白转过头,“错在诸葛亮。”

   也错在我。

   “是他瞎了眼找上了赵云。”

   “你们能有什么错呢?”

   借刀杀人是你们的错,草菅人命也是你们的错,可是我穷,我无钱无势,那就是我的错。

   你们一个只是说错了话,一个只是看不惯一个卑贱的蝼蚁而已。

   何错之有?

   “小白。”韩信趁机从背后搂住他,“跟我在一起,我什么都能满足你。”

   李白置若罔闻,他站起身,心情也慢慢沉寂下来,对韩信的动作不闻不问。

   “你觉得我的哥哥是个忠贞的人吗?”韩信走到他身边,极其自然的牵起他的手:“进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他被领到了一间房前,隔着门,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情欲味。

   “小白。”韩信把一张报纸摊开在他面前,“昨晚韩诚带着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在饭店春宵一度,这件事已经上了头版,你现在成了全北平的笑话。”

   “他们都知道,韩家大少爷前几天带回来的那个叫李白的男人什么都不是。”

   李白的拳头不自觉的捏紧。

   韩信太了解他的软肋了,他李白只是想保住自己那点岌岌可危的尊严,而韩诚,韩信,太多太多人,当着他的面把那点可笑的尊严击碎,踩在脚底碾成泥。

   然后笑着对他说:“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玩的一手好把戏。”

   可是他们高高在上,根本没有想过,怎么会有人想着去作践自己呢?

   谁不想过最好的生活呢?

   有罪吗?

   可这是个被金钱的主宰的社会,李白插不上嘴,也没办法为那些惨死的人鸣冤。

   李白咬着牙:“那又怎么样呢?”

   话音刚落,房门哐啷一下被推开,他转过身,看到一个女人衣不蔽体的被扔了出来,头发凌乱,身上吻痕遍布。

   李白在那场订婚宴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才是韩诚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几秒钟之后,韩诚穿的衣冠楚楚从里面出来,无视门外的两人,厌恶的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女人:“齐茗,就算你爬上我的床,跟我做了,我也不会娶你。” 

   “这是你自己贱的。”

   自己贱的。

   李白倒退几步,看着韩诚:“我们之间的交易到此结束吧。”

   他从兜里拿出那沓韩诚像施舍给乞丐一样,施舍给自己的钞票扔在地上。

   “还给你。”

   他想说,我不贱。

   李白麻木的被带出了酒店,麻木的上了车,他麻木的转过头问韩信:“是你干的吗?”

   是你把那个女孩送到他床上的吗?

  李白不敢想象韩信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他会残忍的拿一个女孩的贞洁开玩笑吗?

   “不是我。”韩信冷静的开着车,“我也是今天早上得到的消息。”

   没人知道齐茗是怎么爬上韩诚的床的。

   女孩的一腔爱意宛如飞蛾扑火,贞洁是她最后一条退路,也是她亲手把自己逼的孤立无援,最后自取灭亡。

   齐茗抓着残缺不堪的衣服缓缓从饭店出来。

   今天天气不好,飘着小雪,路上没几个人。

   她就这样赤着脚往前走,齐茗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的父母不会接纳她,夫家抛弃了她。

   她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路过一条小巷,她看到里面有几个泼皮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

   齐茗很怕,她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泼皮轻佻的吹了声口哨:“这个女孩长得挺嫩的啊。”他朝其他几个泼皮使了个眼色,“穿着这么一身就往外跑,不给哥们几个玩玩不够意思吧。”

   他冲上前扯住了齐茗,另外几个泼皮趁机上下其手,几个人合力把她拖进了那条小巷。

   “你们走开!”女孩在尖叫。

   她这辈子都没能逃出那条小巷。

   几分钟后, 一个泼皮走出了小巷,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这小妞性子还挺烈,说撞墙就撞墙了。”

   另外一个泼皮有些紧张:“南……南哥,人死了怎么办?”

   “死了死了呗,又不是我们弄死的,穿成那样出来,一看就知道是个荡妇,死不足惜。”

   “一大早遇到这种事,还真是晦气。”

    几个人咒骂着走远了。

    那天,大雪,天大寒。

    有个女孩倒在了血泊里。

    一睡不醒。



12.

   李白被韩信带回了他的私宅。

   他不想反抗,他想睡在风中大梦一场。

   醉生梦死,才是人间极乐。

   “小白。”韩信把李白放在沙发上,吻上了他的唇角,“跟了我吧。”

   李白没有闪躲,他木讷的盯着韩信,眼中没有焦距,也没有色彩,像一个无知无觉的玩偶。

   “李白。”韩信咬了咬他的耳根,“你亲亲我好不好。”

   李白依旧坐着没有动作。

   韩信陡然暴躁起来,他捏着李白的下巴:“你是对韩诚还没死心吗李白?”

   “你说话啊!”

   李白被他掀倒在沙发上,余光突然瞥见一点温润的白,放在红木案上。

  他推开韩信,后者因为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微微蹙起了眉。

  李白无暇顾及,他颤抖着伸手够到了那枚玉佩。

   双龙戏珠。天下独绝。

   李白的眼里终于明媚了几分,整个人也有了一丝生气。

   他问:“这个……是你从当铺里赎回来的?”

   韩信皱着眉:“你见过这枚玉佩?”

   李白定定的看了他片刻,蓦地低下了头,他攥紧了玉佩,不肯答话。

   “说话!”韩信加重语气,他强势的拽着李白的头发,逼迫他直视自己。

   李白挣脱他的桎梏,倏地起身:“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韩信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按回了沙发上,不给李白一丝逃避的机会:“你一年前有没有在省边界线救过一个人?”

   李白狐疑的点点头。

   “那个人给你塞了块玉。”

   “对。”李白面上浮现出一抹不敢置信的神色,“那个人是你?”

   “是我。”韩信喃喃道,“是我啊。”

  “我无意间在当铺看到了这块玉佩,但是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你。”

  “你现在知道了,可以放我离开了吗?”李白失力一样倚在墙角,“玉佩还给你,我救了你一命,你放我离开,我们两不相欠。”

  “不可能的。”韩信站在他面前,高大的阴影是李白无数个夜晚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残忍的说:“这是两码事。”

   “李白。”韩信抱住他,“韩家的根基在南方,家大业大让人眼馋,另一拨人想通过我来牵制住他们,但是我逃跑了,那里四下辽阔,只有一条河,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他生怕李白不肯相信一样,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摊开在他面前:“这是当年截获的电报。”

  “我真的没有骗你。”

   李白看向那张被揉皱的电报,原本无神的目光蓦地有了情绪色彩:“那个……”他颤抖着手指向白纸的左上角,那里有个小小的旗子,不大引人注意。

  他问道:“这是他们的旗子?”

   韩信看了一眼:“蓝底白旗,是他们的。”

  “那……”李白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你逃了之后,他们有继续追吗?”

  “有。”韩信没有隐瞒的打算,“听说在省界线上搜了很久。”

  “怎么搜的?”

   “嗯?”他注意到李白的不对劲,想牵着他的手,被后者挣脱开。

  “我问你怎么搜的?”

  “是不是放火烧村,一个活口不留?”

  李白抬起头,韩信这才看到他眼底不加掩饰的恨意。

   蓝底白旗。

   这是李白一辈子的噩梦。

   他每回忆起这个旗子,那些血腥,压抑,黑暗就会铺天盖地的朝他袭来。

   村民的哀嚎……

   父母的惨死……

   最终和韩信一起酿成了他午夜梦回的梦魇。

   李白僵硬的转过头:“韩信。”

   他叫的撕心裂肺:“韩信!”

   “小白我在。”韩信伸手妄图抱住他,手却在途中被李白打落。

   他听到他说:“你怎么还活着?”

   “你怎么不去死?”

   韩信一愣:“你……”

   “一个村子八十口人,因为你韩少爷——因为你——”

   李白说不下去了,他泪流满面。

   “什么都没了。”

   他哽咽道:“忠骨无处埋,冤魂无家归,皆是拜你所赐。”

   “韩信我恨你。”

   “我也恨我自己,当初为什么心软救了你。”



13.

   李白被囚禁在这座洋房里半月有余,韩信每天都会来看他,李白根本找不到逃走的机会。

   有时韩信把头埋进他的脖颈里,轻声说:“小白,你看看我好不好。”

   他呢喃道:“我不知道那些人会因为找不到我放火烧山,连带着底下的村子……”

   “八十多户,除了我,无一活口。”李白眼神空洞,“烧了三天三夜,那地方到现在还寸草不生。”

   “小白你别说了。”韩信吻上他的眼睑,舌尖尝到一点咸味,他说,“我赔给你。”

   “都成灰了,也不晓得随风飘哪儿去了。韩信——”李白缓缓抬头直视着他,“你拿什么赔?”

   “他们生前过得清贫,死后也无安身之处。”他一字一顿,“你这一句轻飘飘的赔说给谁听?”

   “你高高在上,你锦衣玉食,你不谙世事,你怎么会知人间疾苦?”

   “小白。”韩信不愿意再听他口中说出他不爱听的话来,他细细吻去李白面上的泪痕,把人扑倒在床上,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在一起,韩信做好了拓张,一贯到底。    

   下面传来李白隐忍的吸气声,韩信下意识揩他的脸,祈望能抹平他的泪痕,却被李白一口咬在手上。

   他被艹的大开大合,迷迷糊糊的说:“放我走吧。”

   然后他听到韩信说:“小白,对不起,这不可能。”

   可是李白还是跑了,准确点说,他是被韩诚放走的,韩信不在家,这里没人敢拦他,韩诚只一句话就让他妥协。

   “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北平吗?我可以帮你。”

   李白不傻,他问:“条件是什么?”

   “条件?”韩诚看了他一眼,“你已经做到了。”

  他意有所指:“那场订婚宴。”

  “我说话算话,说放你走绝不食言。”

   他把李白带到了省界线那边,分别时,韩诚问:“还想和他说什么吗?”

   李白摇摇头,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隔着八十几口人的命,隔着的东西太多太多。

  他们无话可说。

  李白在山脚下找到一个小院子,在战火纷飞下还能立此不倒,属实不易。院子里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原主大概是躲避战乱,移居他处了。

   李白后来也曾回去找过那个村子,焦黑的土地上寸草不生,他找不到那些人的归处,也找不到父的入土之处。

   他纵然有心,也无处可拜。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14.

   1949年那年,李白53岁。

   他依旧住在那个宅子里,这里地处偏僻,避开了战乱的纷扰。

   李白老了,他都快忘了自己住在这里的初衷。这么多年来,他有意避开了外界的信息,把自己封闭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里。

   他知道,战争起,韩家一定无法独善其身。

   李白不得不承认,无论他怎么逃避,他心里都还藏着一个人。

   一个今生不知能否再见的故人。

   还有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他努力逃避着外界的讯息,就好像那个人从未出现过,也从未离开。

  就好像一切如初。

  

15.

  十月一日,国庆大典。

   李白一如既往的在院前浇花。

   有脚步声起,他头也不抬的说:“走错路了,去北京不是往这边走。”

   然后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没走错,就是这儿。”

   李白呼吸一滞,他抬起头,好像看见故人归。

  有个红发男子拄着拐杖,他说:“我来接我的爱人一起去看开国大典。”

   匆匆二十余载,那个人过千山,行万里,走遍了祖国的半壁江山,终于又来到他面前,伸出了手。





_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