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这天，医院的年假通知正式下来了，和去年没有什么不同。中午一过，外头不如人意地下起了暴雨，拍在窗户上噼里啪啦。

  等到傍晚快下班的时候，凌睿才看着窗外不见缓和的雨势从工作的专注中抽出了一点隐约的担心来——他车送去洗了，办公室又忘了备一把伞。

  算了，打车回去吧。他心里想。

  其实可以找小护士或者隔壁科室的同事说借一把伞，没准有人会愿意同路送他一程，但凌睿一贯不喜欢开口麻烦别人，就算是自己才升为了副主任，就算是经常聚餐关系要好的同事。看着温和实际上跟所有人都保持了他认为合适的距离，只做他认为合适的事情。

  下班高峰期打车并不方便，尤其是下雨天，尤其是过年将近。好在医院和家都在市中心，DD打车上有人接了他这单。

  丁冬冬~。

  王越刚送完一单，还没跨上小电动开出这小区的停车场，手机就传来了下一单的提示音。他掏出来看了两眼，又小心地插回外套内兜里——手机外屏上次已经摔碎了，王越不敢再怠慢地把它插在裤兜里骑车，最后轻轻哈了口热气在手上，麻利地套上长雨衣，遮住后头的外卖箱，风火轮似的出去了。

  没吹多久冷风司机就一路水花带闪电地过来了，钻进温暖的车厢内那一刻正在呼叫的号码恰巧接通，凌睿边感受着自己身体的逐渐放松边把电话放到耳边：“喂？妈！”

  凌睿看着窗外顿了顿，各种颜色的小轿车飞驰而过，去奔赴他们的生活，霓虹灯和车灯交相辉映，热闹又冷清。

  “你们那边封城了，我今年过年回不去了。”

  “今天封的···反正我刚刚才看到的新闻。”

  “你最近就少出门，出门一定要戴口罩，要勤洗手，加强针去打了吧？”

  “嗯嗯。我都知道的，我一会自己去超市买点年货。”

  “挂了，拜拜，早点休息。”

  王越今天不上晚班，送完最后一单后靠着小电动长舒了一口气。隔壁李奶奶一个小时前发来一长串微信语音，说王超今天特别听话，吃完饭自己玩了一会就早早地睡觉了，她给王越留了剩饭剩菜，回来了热热再吃。虽然这会儿他才开始听，但许是被大街小巷迎新年的气氛感染了，漂泊无依多年的小孩听完了不禁有点雀跃。

  李奶奶是孤寡老人，住在这儿几十年了，老伴儿走得早，儿子不管她，王越当初搬来的时候她还帮忙做了卫生。两家人就开始了有来有往的互帮互助，每年过年王越过去帮忙煮饺子，老人家再做几个拿手菜，就成了孤苦伶仃的两家人一块儿的年夜饭。

  王越估摸着今年马上就快过年了，自家的对联啥的都还没买，今天正好下班早，再顺便买点李奶奶爱吃的水果、王超爱吃的糖就当做年货了。这么想着，人已经骑着小电动往附近的超市去了。

  南方的冬天外头齁冷，越接近过年越冷，风呼呼地刮，雨哗哗地下，王越戴着口罩，眼睛都差点儿睁不开。

  彭！

  刚骑上超市前的人行道，王越的五感瞬间全都这一声给霸占，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撑腿稳住了车身，才不至于连人带车摔进雨里，思绪断了好半天才重新接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完了。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想。

  超市袋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缤纷的糖果纸在污泥水里被映照出小小浅浅的彩虹，折射在一只狼狈不堪的凌睿身上。

  “您没事吧？”王越急忙上前。

  凌睿撑着他递过来的手慢慢起身，下意识先拍了拍自己身上，却忘了手上也沾满泥水，羽绒服和牛仔裤上又多了几个黑手印。

  他迷茫地四处张望了几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撞了，这才听清楚一直牵着自己手的男人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您没事吧？”

  凌睿立即检查了全身——不疼，靠近右边肋骨的地方有点麻了，左手心不知道摔的时候蹭到了什么，划了一条大口子，血流不止的看着有点吓人，至少他面前这位快吓哭了。

  “应该没什么大事，没有骨折，估计就手划到了。”凌睿看着面前眼睛像小兔子一样通红的人，很怕他真的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行，我送您去医院吧？还是要检查一下。”小兔子问，手里已经提好了帮他捡起来的东西。

  “不不……”凌睿挥摆着满是鲜血和污泥的手，想说什么给予小兔子一些宽慰，结果弄巧成拙，小兔子原本没成形的眼泪直接在眼眶里打转了，眼睛一眨，滴落下来混在脸上的雨水里分不清楚。

  但凌睿确信自己看到了，他不敢动了，也不敢说话，长腿跨上小电动任由小兔子骑车把他带往了最近的医院。

  “您放心…我会付医药费的，您的东西有什么损坏，我也会赔的。”小兔子在车座前头说。

  挂号，检查，包扎处理，交费。

  最后凌睿还是自己付了钱。

  挂号的时候要预交费一百，本来看着小兔子已经把手机掏出来了，他想对方付了钱也许心里就舒坦了，也没打算抢着拦着，但大概是老天爷今天真的心情不好，他看见小兔子那个手机屏幕四分五裂并且毫无反应。

  那种窘迫透过看向他的那双眼睛直击了神经元，凌睿马上掏了自己的手机付钱，反应速度比被车撞了快了几倍不止。

  “没事，你给我留个电话，姓名，还有微信，今天我自己先一块儿付了，之后你转给我就行。”凌睿说。

  “好的好的。谢谢您！”王越连连鞠了两躬，接过凌睿的手机拇指在上面轻轻敲着。

  “你快回去吧，我真没什么事儿…我自己就是做医生的。”凌睿说，“一会检查完真有什么事情我再联系你，你趁商场没关门抓紧去换个新手机。”

  “我，我还是陪……”

  “我真的不要紧。”凌睿哭笑不得地打断他，指着他手里提的东西，“这些东西你也拿去吧，没多少。”
  顿了顿，他看着手机联系人那串电话号码和姓名补了一句：“王越，祝你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