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某种强烈的直觉告诉王越，凌睿越来越不对劲了。但到底说是哪方面，他又说不上来。最近具体病症，啊不，具体表现为缠他缠得越发厉害，但又不是纠缠，每次就像拿捏住了似的见好就收，王越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昨天凌睿的伤据说是彻底好了，为了表示感谢要在明天小年夜请他吃饭，问他有没有空。王越愁眉苦脸地挣扎了将近一分钟，还是狠下心来拒绝了——不是不想，是打工人不配。
  对不起三个音节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凌睿早有预料的叹息声，连带着之后的聊天都带着浓浓的失落气息，从音质不好的二手机里直达王越心底，王越恍惚看见了凌睿委屈地撇了撇嘴角，不禁反过来替他感到失落。

  虽然王越没能在小年夜享有一顿丰盛的晚餐，但是他收获了一位好心的年轻姑娘赠予的热奶茶。
  “小哥，小年快乐辛苦啦，这奶茶是给你的，拜拜！”好心的姑娘从大概五六人份的外卖里找出一杯奶茶递给他，和室友拎着外卖说笑着走了。
  王越双手捧着那杯温暖的奶茶，感激得心潮澎湃。自这两年奶茶变得流行以后，他也几乎没有喝过，最多为了哄王超才买一杯，王超每次会留一点给他，所以他现在隔着塑料都能闻到那香甜的味道。
  但他没舍得打开，只咽了咽口水，就放到了保温箱里。
  等到今天的最后一单送完，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大多店铺都早早关门回家团聚，照亮他的只剩下路灯和半轮明月，而他在十字路口驶向了和家相反的方向。

  到了目的地，王越轻车熟路地停车，上楼，敲门一气呵成。然后看着凌睿喜出望外到发亮的眼睛将护在衣服里怕凉了的奶茶捧过去，笑得眉眼弯弯说：“小年快乐啊，凌医生。”
  王越从来没有这个点过来找过凌睿，这次来又为了制造他自己收到奶茶同等的惊喜特意没打招呼。于是乎，他解锁了凌睿的新皮肤。
  王越一边大着胆子让视线在凌睿身上来回逗留一边流畅又不得要领地胡说八道掩饰住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这其实是今天一个小姑娘送的，我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喝这个，但是这个挺好喝的，好多年轻人都爱喝，如果你实在不爱喝就不要勉强，我可以带回去······”
  在王越的第一印象里，凌睿是个衣冠楚楚的人，即使因为意外沾上狼狈，也非常容易看出他本身的宽严得体，所以王越猜测他对待工作也是这般一丝不苟。
  后来凌睿日日居家，基本只穿休闲服，却也显得比同龄人青春有活力，蓬勃有朝气。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自认为见多世故的王越一度苦思冥想，可是既不能想到一个和凌睿相似的人，也不能想到一个贴切的形容词来形容凌睿。
  而今他又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凌睿——毛茸茸的浅棕色的冬季睡衣裹在身上，温馨又憨态可掬，心中某处被用力撞了一下，甜蜜的酸疼瞬间泛滥成灾。不久前他试图在不幸的生活中寻找仅有的美好来形容凌睿，现在他觉得凌睿就是冬日里的一杯热奶茶。
  他是温暖，也是惊喜，也是丝滑的香甜。
  王越的脑子突然被自己冷不丁的想法“轰”得一下炸成空白。

  凌睿对这些无知无觉，他的快乐此刻盈满身心，并且毫不吝啬暗藏爱意的感谢与褒奖，仅仅是因为今夜收到一杯普通的奶茶，但他敏锐地从中感知到自己是心上人赠予礼物的第一候选人。
  王越则注视着那双深色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那点儿被他早早觉察的深埋心底的乃至刻意忽略的不对劲泄洪般冲出来，从凌睿深棕色的眼眸里，从他自己此刻剧烈跳动的心脏里，从他们彼此呼吸的空气里。
  “······我可以带回去给王超。”他嘴唇颤抖着说完了后半句话。
  “王超？”凌睿的快乐戛然而止。
  “是我哥。”王越说道，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到什么珍贵的东西，“他挺爱吃甜的。”
  凌睿心中了然，王越提过一嘴关于他的家庭，但没有细说，所以凌睿只知道他父母双亡，兄长失智。
  “那你呢？”凌睿问，“你喜欢吗？”
在这不同寻常的寻常夜晚，被疫情席卷的城市，瘦弱的街道，绝望的残月，比外卖员年轻上好几岁的眼中只有他的爱人此刻问他所爱。
  王越怔了一瞬，随即笑道：“喜欢啊，能吃甜的，谁愿意吃苦呢？”
  “除非为我所爱。”他答道。
  不该这样说的。王越刚说完就暗自懊恼，心如天上那照耀人间的只有一半的月亮一半绝望。太让人误会。而我不能。
  现实是他温柔地笑着，眼角却泛起泪光。
十三岁，还没来得及教会他“爱”的双亲被飞来横祸夺去了生命，他一路拖着智障的亲哥跌跌撞撞地长大，可是生存的技能可以有很多方式艰难学会，谁来教会他什么是“爱”？
  还有谁会“爱”他？
  他不再值得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