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无香。香的，是园子，春来花开正好。

魏婴，字无羡，峡州夷陵人，擅剑，精骑射，潇洒美少年。因父母早亡，留有些田庄资产，不愁衣食亦无人羁管，年十五，混过了武举省试，便只管呼朋引伴，终日浪荡。
最是能饮酒，最是会寻乐，城中瓦肆勾栏，无人不识魏郎。

只那魏无羡的性情，无所谓中又另有些坚持到底的异处：
一则，虽与那歌伎舞孃混了个贼熟，但从不狎宿，问之，只推说爱美人，不是世间绝色，决不轻予；二则，他轻财好义，家中却不引客。
坊间有传，魏宅庭园甚美，细赏过的通共没几个，还都是其父母在时请过的老头子，现已将牙掉光。

魏宅里，屋舍极少，前后三五间，日常仅一老仆打理，聋了九成，说不上话，白天胡乱扫扫，晚上也自家去了。园子是大的，草木菁华，四时有花，全凭了野性子去生长，倒成了个错落有致的格局。
魏无羡喜欢这园子。
母亲在时，园中一切，都由她亲手养护，无不精心。如今交予自然，一般也美好着，再不肯放人进来闹它。在外头浪够了，回家了，往池边玉兰下一靠……
独对满庭芳，最安静不过。

这日，城中一家南馆新来了北地的烈酒，以冰雪湃过，入口是一股简单直接的狠劲，很得魏无羡心意。一杯杯爽辣，不提防就醉了。
轻易不醉的，一醉更难将息。
怎样回的家，是真不晓得，庭院里虚虚晃晃，人似到了半空，香风一阵将他卷到了榻上。
那烈酒无香。香的，是园子，春来花开正好。

混沌里有人解衣擦汗，力大，比酒都霸道。可那手碰在身上，微微凉，极适意的。他抓住了，就唤阿娘。
只听一声叹息，余下全作了温柔，环腰轻轻抱……

魏无羡夜半渴醒，头痛欲裂。即刻就有人扶拥起，喂一小碗兑好的百花蜜，清润香甜。酥手揉在眉梢目外，疼痛亦缓。
屋里未点灯，只有帘外温水的泥炉中，远远一点橙红的光。那服侍的人，容颜不清，朦胧看出一身白衫素净，秀发垂肩。

扶抱的手，却极稳，不是女娇娥。

想起这一醉去的是南馆，心下就明白了些。暗室里的白影子，瞧着俊极雅极，递手放个碗儿，袖风一动，就有说不出的温柔蕴藉。
心头忽热……
睡了多年的榻，又大又冷，镇不住一瞬燃情。魏无羡伸手猛抓那衫袖，拉往榻上一翻身！压紧了在怀，低头嗅去……
“好香，你身上……唔，可是园中经了春色，染了衣裳？”
两人都是长发纷披，这时撩在一起，魏无羡捋其额发，只觉手下的人，轻轻挣动，又似战抖。
“别怕，我不是那等强迫人的。”

薄衾一展，魏无羡约摸给他掖了，复又睡下，比着肩。
“喜欢我这园子吗？”
良久，才听了一声：“嗯。”
似是冷淡，更似羞。魏无羡暗笑，被中牵手，摸着他手上有茧，想是在那等地方讨生活，日夜都要抚琴……
“我这里，有张好琴，书房里供着，没谁弹它，白浪费了。你……就留下，以后弹给我听，可好？”
又是良久：“好……”
窗户纸上，似亮了些，魏无羡想，应是云破月来。没见过的人儿，怎么他来了，欣喜得这般熟悉？一见如故，好似往日孤单，都为等他……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今夜同着你，就动了点……男人的心思，许是家里清寂得太久了，想要个贴心的人。快别羞了，明儿一早，我就带你回去，赎身。”
手中摩挲的茧子忽的一抽，魏无羡反应更快，速又抓回：
“嗯？”
“你……你说什么？要赎谁？”
那声音听着清冷，不可置信。
“赎你。”
“你总在那风月场中厮混也罢了，还只记着，我是那里的……那里的……”

魏无羡心中怜惜，只得又往明白了说：
“我这人粗心得很，酒喝了几坛子，也没留神作陪的召了谁，劳累你照顾了一宿……也别说你是哪里的，我喜欢就得了，来家里，两个人过日子吧。我这儿没什么假正经的规矩，不论出身。”
“外面赎一人，喜欢的，与你……两相对……”暗夜中，他低低的说，指间用力，反抓得魏无羡生疼。帘外的泥炉子无人加炭，这时熄了，更黑。魏无羡摸索过去，偎在他面颊。

真是玉石般，一碰凉凉的，沁着香……

“嗯……跟了我，就待你好……”凉的覆上热暖，好话说着，一点点软啜了下去，下巴颏儿轻推，气息在那香的唇边转，不即不离。魏无羡确是风月场混惯，怎么点火，怎么撩人，见得多了，如今遇上个称心的，勾起来自也全无难度。
狠抓的手渐就松开，他说：“婴……”
还是低低的，无限委屈。

往日觥筹交错间，常听“官人”、“郎君”，有谁唤过“婴”，似这般沉到地底根深的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