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箭矢！如这点钢凿子箭，便能穿银盔，破铁铠……


这会子雪下大了些，庄里做活的人都暂躲在屋里，听见招呼，几个乖觉的小子冒雪就冲将出来，拉了马要扶他，笑说阿郎怎么今天来，正有那整只的野獐子，大伙儿还思量着什么时辰雪住了，四叔要打发给您送去呢。
魏无羡将马鞭子一扔，翻身跳下，把扶的人推了一趔趄，大笑道：“就是见我来了才这么奉迎的，还给我送呢，天寒地冻的一个个缩脖子躲雪，若我不来，獐子尾巴都见不着，叫你等嚼吃净了！”
小子们只陪笑不敢，忙捡了鞭子拥他进门。

廊下摘了席帽油衣，仔细擦了身上的雪沫子，才见温四叔带人迎出，上来比着身量就说：“这些时不见，羡哥儿又长高了啊，下雪天也不说坐个车。”
魏无羡从来只爱骑马，哪里耐烦坐车，这时扭着他胳膊笑：“叔啊，雪里怪冷的，就想那烤野獐子吃吃，还有你家好酒。”
“喔，这个容易，你几个赶紧的，整治起肉来，我陪着哥儿吃酒！”
众人高兴答应着要走，四叔又忙叫：
“等等，情姐儿家后头，种药的暖棚外，不是架了个茅草盖顶的高脚屋子么？能挡风，又敞亮，就往那儿去支烤架子。”
这回众人放慢了脚，嘿嘿笑着只相互推却。
魏无羡挑眉：“怎么？这温情家还去不得了？我就非要闹她去，头前带路！”

油伞青盖，一路走着。前头过一道薄雪覆的细竹桥，几处茅檐，便是温情居所。
四叔将年下的事宜简略说过，魏无羡点头应了，并不多话。这温氏一族，原是父母亲当年剿了流寇救下的，安置在老家这小农庄。温四叔为人粗中有细，处事公道，这些年把庄子经营得井井有条，原有的佃户也都服气。
温情来在庄里时，不过是个小女娃娃，比魏无羡大不了几年。离乱中失怙失恃，只拉扯着胞弟温宁，挣命过活。因长得伶俐，又能吃苦，很得魏母欢喜，特意送到临安刑氏家学了几年医，如今也是远近闻名的圣手。

这时她撑了伞，在桥头迎着，绛红的夹棉褙子，好似雪中焰火。见了魏无羡，照脸一相，就道：
“皮子养得丰泽了……这夷陵城，是哪家行院换了新厨子？”
魏无羡看她一眼，只装听不见，起步就想擦身过。
“不对，这眉梢色动目有光，脚下虚轻，腰却涩了，该问是哪家的花魁娘子让魏小官人上了心？”
“该你问么？一个女孩儿家，什么话张口就来……温宁呢？玄羽呢？贼影子都不见……”
说着话，人走得飞快。
众人都不敢笑，赶紧张罗了。不多时，后园飘起酒肉的香。温情叮嘱着烧了滚烫开水来，浇了注子，把黄酒都暖着，可不怕那房事过劳的某人再吃冷了肚子。

那药圃子往远些，小河绕的一角沙洲中，悄悄辟了一处小较场。借芦苇遮掩，立了桩靶等物，庄里的青壮儿郎日常就在此学些武艺。
北边来的人，大多在战乱里淘澄过，晓得习武的好处。朝廷虽明禁了私藏兵器，实则也是睁眼闭眼，有门路的，便连驽甲都买得到，何况刀剑？

魏无羡自去找人。
苇杆子坚韧，步步分拨。一抬头细雪扑面，萧索风中，已听见刀兵相碰，少年叱咤。
“惦哥哥——”
才踏进较场，一把绿油油的罗伞趟地就扑将过来，到脚下伞“呼”的抛开，现出浑圆的一个小人儿，咿呀大叫，缠住膝盖就使劲地往上爬。
魏无羡一手将他提起抱了：“羡！是羡哥哥！阿苑都三岁了，还这么着说话，舌根子是没长好吗？”

开怀笑着，忽的又觉，这场景，这说的话，有种莫明的熟悉，不知几曾听过……

一时想不及，较场上两个十四、五的少年走近前来，都是劲装结束，身背弓箭。
“哥！可等着了你来！这会子刚要练箭呢，天冷他们都不爱来，倒不如我们阿苑勤快。我这弓，总觉轻了，不太衬手，可是该换一张？你帮我试试……”
温宁一嘴儿说他的弓，身后的莫玄羽，腼腆文秀，微笑只不插话，见魏无羡看他，才要打躬，想起些来又不敢了，便笑称：
“主人。”
魏无羡扶额……好将一年，这称呼就没改过来，瞧着是个柔顺孩子，可他心里的主意一定，驴都犟不过。
“前儿送来的东西，可都帮你们四叔安置好了？难得的一批软甲和箭镞，有钱也未必买到，都是四叔运筹了一年多，才弄了来。”
温宁笑：“都好了，姐姐仔细着呢，便在粮仓底下，不怕潮。让我俩轮着，每日里去看一回。”
“嗯……四叔说新箭已有了，身上带的就是么？我看看。”
莫玄羽静静听着，这时就递过一支。

魏无羡放下阿苑，把箭拿在手上掂了掂，轻轻去摸那崭新的箭镞……
“矢不破坚，与无矢同，矢不破甲，反资敌用。好箭矢，如这点钢凿子箭，便能穿银盔，破铁铠……小时候我娘说故事，就说从前那太行山上忠义社，他们都爱用这破甲寸金凿，只当时万事不继，哪里还能讲究，但凭一腔血勇罢了……”
说着手一伸：“弓。”
莫玄羽早摘了自己的，等着。

魏无羡赞许笑了笑，接过来抬手就挽个满弓如月，长睫一凝，雪花儿纷扬一扑未及遮眼，快箭离弦，已啸雪而去，着！
那百步外的一个靶子，忽的蓬起草屑如烟，便缓缓歪下……
温宁飞奔去捡了那破靶子回来，却原来，是一箭穿心，劲力将靶带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