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伯仲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2-07-06 09:57      字数:2610
——魏无羡飞扑前去,脚下未有半分迟疑!些酒难醉,不曾恍惚,不会走错,本将的营盘,本将的旗,今夜不宣铁甲不升帐,夜沉我不归,帐后谁起灯?灯下人……人非人!



且说蓝忘机去投奔招贤馆,一则为展所长,能做实事,二则为这地方乃属公门,所聘客卿不论三教九流,但有献策献力,都直呈帅府。能在其中,军政大事未必参与,但好比屯务这一类,只要推行有实绩,必以公牒知照各都统,沿此下达。
因此到了青居城,一切顺利,花妖儿心宽得很,料定魏指挥使瞧了牒书,晓得他如斯长进,不几时回到驻地,就可这样那样的,欢爱如初。

想欢爱,想得美极了。
也不知道,他自己偏要长了个凛然不可犯的神仙模样。一到顺庆府衙,依图简略说得几句,众人已拜服。知府当面称一句先生,都暗自捶心,尚嫌不够尊重。下头一众小吏,包括拟公文的主薄,千真万确是把他当神仙看的。
神仙啊,都有尊号不是?统共不提姓名,就有姓名也该忘了。含光君,正如太上老君、北斗星君、显圣真君、东华帝君……一样一样的,没名字。

起先有人请尊号,蓝忘机随口讲了个姑苏云深不知处的树牌儿号,这是懵懂起了头。

魏无羡为着撵自己郎君,将聪明都用尽了,如今关心则乱,七个窍的玲珑心也没跟上趟。想着花妖儿回夷陵,照常是经由温家安排,便只管问伙计们,又去信向温四叔询问。
等了两月,四叔才来了回信,就道仙君人是没回,倒也有书信,官驿送的,要代转崩尖子山蓝氏族长收。思追问景仪,景仪问他爹,拐了几弯才问到,那信里净提了些不相干的瓜菜呀鸡呀鱼呀,别事没提过,也不说人在哪儿。
瓜菜何用?鸡鱼何用?
魏无羡一概没想,只记了个花妖儿不说在哪了。偏生看信时玄羽不在,温副使没眼力见儿,再讽,他也不驳了,起先的笃定都去了爪哇国。

魏小官人把花妖儿丢了,惆怅已极,饭都吃不下。这是糊涂接了篇。
如此就有音讯,也成了个视而不见。

一去半年光阴。
蓝忘机每日早起,忙到夕露沾衣,那个挽袖拎锄的样子,倒是将仙气少了些。
营田之利,不限于屯兵,山城内外的百姓,一般也得益。久之,连溪头小儿也认得这美貌仙君。川蜀一带的儿娃,都见过刀兵,不乏就有胆大伶俐的,把大人叮嘱丢在脑后,见含光君而喧嚷招呼,得他看一眼,欣喜雀跃。
蓝忘机想起某人年幼时模样,心中柔软,故去山里采了野枣儿,拿蕉叶裹作一兜。次日再遇,默默放在溪边。
众儿声息稍敛,俱不敢动。他去得十余步远,才听得身后欢叫,拍得溪水哗哗。

田间沟渎,就这么走熟了,顺庆军民,敬之喜之。
一日天色将晚,儿娃们野够了各自背起柴薪返家,点齐了人,结队正在半山,便见野径之外,隐约有白衣穿行。
“含光君——”
如平日唤得响亮,白衣微滞,却不停也不看,往厚叶丛中翩然一避,瞬间去得远了。儿娃们狐疑了一会儿,也就归去,大的走前后,小的走中间,边走仍不住的回望山上。那最高最险的一处崖角,就是含光君的居所,只一道临渊窄径可通,寻常都去不得。
此时落日纁黄,崖角小屋仍见翠色,竟不似死木所建,宛如活树。再望再远,屋子隐在天幕,人影儿更瞧不到。

回家一说,倒挨了长辈的骂,神仙与你些眼色,就昏起来了?含光君住到那深山高崖去,是专为你等打枣子么?那是北望神州,心怀苍生……
骂是这么骂了,想起含光君日常有礼,虽寡淡些,从没有不理人的。晚间至院里收罗起晒匾,唠叨几句,不由都往崖上看一眼。

这夜长天无云,是淘澄过一般明净。
有子弟在城头夜巡的人家,天亮便传出话来,只说那小木屋彻夜有灯,东方才起一抹微光,就见一袭轻白衫袍掠下山崖。林中银辉几闪,竟像乘剑飞行。
城门记档,没记含光君是飞出去了,但头一拨进城送鱼苗的,却说江上曲流有扁舟逆水而北上,撑篙的力大,舟头白衣人身形轩昂,正像是那一位。

满城喳喳,胜过烟山晨鸟,一点碎谷子啄得高兴。终于天光大亮,田间地头又走来含光君,将个丈八大铁锄拎得俊极雅极……

都闭嘴罢,尤其是吹嘘见了飞仙御剑的。
各家里,最小的幺儿莫名又挨了几句训斥,急急溜出门去,相顾都沮丧,直走到往日嬉水处,才惊喜欢叫——溪头大石,放一兜青枣水灵,再有一油纸包,裹得方整精细,还自透出甜咪咪的香来。也不晓得是为何,这么香的放着,鸟兽也没叼了去。

儿娃们几曾见过精制点心?团团围上只端详。油纸包,上有朱红小字,会认的就念将出来:“白云……白云糕,姑苏……”

再说魏无羡,随军赶至苦竹隘,几回夜袭,将蒙军退回至剑门关外,这才收到回防青居城的军令。或能赶上秋收,将士们都觉安逸,农忙总好于拼命么。
魏无羡是无可如何,去哪里,只一个闷闷不乐。
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四川至荆湖,摆铺并水驿码头,一路都有眼线查探,还是没有蓝忘机的踪迹。四叔也没再收过信。
宁、羽并江澄,劝的讽的,一概住了口。眼见这最会说嘴的魏指挥使话少了,不领着属下混闹了,饭不太吃,酒是没停过。
虽说并没吃醉了误事,但他吃多了酒,眼睛贼亮,看什么都有股子通透的狠劲儿,叫人劝不出话来,就有满腹的道理说他,也要噎了回去。
江澄只说让两个副使盯紧些,怕他一个不管不顾,撂挑子跑去寻人。莫玄羽知道他从前是怎生的翻遍夷陵城,去找一阵妖风;也知道他混行院满嘴荒唐,心里就一个蓝忘机,锁死了绝不肯放……
回江指挥使话时,却轻轻一句:“不会的。”
温宁也大点其头。
江澄来回想了,只得道:“反正是盯着些吧,到了青居城,屯下就与我爹说去,再撒人去寻。幸好是回防了,要是一味的往前狠杀,他屋里的跑了再寻不见……”说下去没甚好话,不说也罢。

为将者,受命则忘家,不能忘,也回不去者……魏无羡摸黑回营,拎着轻飘飘的酒囊,便是这么想来着。己帐在前,灰扑扑罩作孤房,那句“唯报一死”险险要跳上心头,忽的,孤房就亮了。
融融一亮,烛映高大身影,如意冠,广袖长衫!
魏无羡飞扑前去,脚下未有半分迟疑!些酒难醉,不曾恍惚,不会走错,本将的营盘,本将的旗,今夜不宣铁甲不升帐,夜沉我不归,帐后谁起灯?灯下人……

人非人。

魏指挥使帐下,夜防一向是内紧外松。主帐亲卫并不在门前,这时见有异变,七八道身影矫捷若飞,即从外围趋近,却不如魏无羡快了。他急掠而至,抢在前一掀帐帘!
灯下清清楚楚,当真就是,白衣束素,雅正端方的背影……
心跳咚咚,如惊鼓擂尽,渐缓。魏无羡把脚一住,抬手已拦了身后刀兵。酒意方升,又如雪降霜冷,他无声的按向腰侧,剑气已张。

白衣人回身莞尔:“魏公子。”
不是他,又极像他,公子之呼,听来是源远的雍容古雅……
姑苏花郎,不独蓝湛。
魏无羡按剑等着,外头声息密了些,望楼强弩,大约也对准了这方。他摔帘隔断了众兵,静对这一笑之势。

花开其盛,淳和光明,正如春晖玉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