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魈空】错位婚姻-20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2-05-01 16:49      字数:5531
钟离是被手臂麻醒的,他睡了过于沉的一觉,算不上舒适,相反,他的意志像一泡被按在水里的海绵,源源不断地被迫汲取沉重的水分,即使拼命地想浮上水面,却不得已往更深处沉落。

这并不好受,他呼吸有些困难,仿佛虚幻的梦境抵达的了现实,水液呛进了肺部,每一次呼吸都被拉扯着疼痛,这让他想起了在军队中有时会进行的审讯手段,被审讯者一次又一次地被按进水盆里,用濒死的窒息感来折磨他的理智。

现在的受刑人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摩拉克斯,他在折磨中无法平复,不多时这种疼痛又变成了烙铁刑法,有滚烫的铁块按在他的小腹上,皮肉滋滋作响,神经在嚎叫,离开时被拉扯,他发出无声的惨叫。

有人在用烙铁搅动他的腹腔,他在梦中疼得难以忍受,汗水浸湿身下的天鹅绒,洇得发丝都贴绕在身上,束缚成一张无法脱逃的网。

无数个人来人往在他的身周动作,摆弄他折腾他,最后这种疼痛终于消匿下去,他得以解脱,呼吸趋于均匀,可惜这种岁月静好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的手臂被千斤重的岩石压实,神经末梢的麻木把他从睡梦中拽醒。

钟离倏然睁开了眼睛,就在一瞬间,所有的幻梦全都破碎,昏暗柔软的光线缓慢地涌进瞳孔里。

他抖着眼睫试图重组理智,将视线聚焦起来,落在自己饱受刑罚的手臂上。

越过厚实的被褥,熊熊燃烧的壁炉柴火,钟离看见了一撮橘黄色的发丝。

……是个人?

钟离的思绪一紧,在冥冥之中整条噩梦的暗线被串连起来,他在晕厥前最后所见那个从餐桌上跨过来的年轻人、围绕着他断断续续说话的男声,全都汇聚成眼前这个伏在自己床畔睡着了还要压着他手臂的至冬人。

虽然很感激,但他的手臂实在麻得吃不消了,钟离皱着眉头,尝试汇聚一点力量把手臂从达达利亚的脑袋下面抽回来。

他浑身的肌肉紧了一下,力气才积蓄一点,腹腔就猛地一酸,险些呻吟出声。

达达利亚被这微小的动作惊醒了,他一个激灵从床边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却万分警戒,茫然地和钟离对视。

他的唇瓣分明抖了抖,想说点什么,但全都咽了回去,当即从床边窜了出去,在走廊里呼喊:“医生!医生!他醒了!”

就在隔壁客房里休息的医生们三三两两地奔跑过来,杂碎的脚步声涨潮一般,一股脑全都挤进了钟离的房间,在他的床边一字排开,就像在参观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藏。

钟离被这样的架势属实是噎住了,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目光流转,从众多医生扫回床头的达达利亚身上。

一名看上去像是主任的医生伸手测了测钟离的颈脉搏,又将掌心麻利地翻转,隔着被褥轻附在他的小腹上,示意道:“您的生殖腔还有疼痛感吗?”

钟离被这样一问,过于迟缓地思索半晌,如实回答:“……方才醒来时还有些许疼痛感,但已经消退。”

主治医生身后的几个医生窸窸窣窣地在病历板上记着什么,隔着口罩小声地交谈,也许是因为睡得太久,钟离觉得自己再过聪慧的大脑都有些跟不上现在的节奏,他尝试发问:“恕我无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大人出现了先兆流产的症状,初步诊断为酒精所致,生殖腔出血已经止住了,如果疼痛感在三至五日没有复发,可以正常下地走路,但应该杜绝过量运动。”医生严肃地告知。

钟离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可能是还在梦里,他半是自言自语地问:“……先兆……流产?”

医生答:“是的,那是omega妊娠早期出现的生殖腔少量出血,伴有下腹痛,可能导致流产,大人的身体素质强于一般omega,如果好好休养度过危险期,即可继续妊娠。”

他话音落下,钟离仍旧是半梦不醒的状态,难得处在迷茫中无法自拔,与平日的游刃有余判若两人。

这里面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就算心理素质强大如他,都要废上好一段时间才能消化。

他现在完全明白达达利亚为什么会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他了。

他怀孕了,还险些流产,在这么多人面前。

钟离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自己本身的事情上,他无比担忧地蹙着眉尖。

现在这件事被多少人知道了?而他是omega的事又有多少人知道?

这里是至冬,全都是外国人,这种堪称弱点的事是可以被知晓的吗?如若坚不可摧的璃月靠山出现瑕疵,是否还能庇佑他的子民坚如磐石?

钟离轻轻叹了口气,刚醒来就操劳令他很快就疲惫。

这是他的错处,他的一生都在顶峰行走,他有足够睥睨众人的实力,因此也有匹配的自信,如今总算失手,他的游刃有余湿了鞋。

钟离想起了白术之前的警告,是他太过自信,忽略了太多本该觉察的细节,即使他不喜欢海鲜,但在旅途中过于强烈的反应,甚至那一次并不愉快的性爱,一切端倪都有了可遵循的因果。

达达利亚看着钟离自从晕倒后就没有放松下来的眉头,昏迷中由于疼痛而紧皱,现在醒来还是没有放松半分,忧愁让他深陷在宽大的床铺中显得格外脆弱,是一块要被精心呵护的琉璃。

他做了好几次吞咽的动作,才干巴巴地挤出来一个还算正常的问句:“……嗯……先生想吃点什么吗?”

钟离回过神来,那些浩浩荡荡进来的医生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整个卧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他说:“一杯热茶暖暖胃就好,我睡了多久?”

“两天。”达达利亚短促地回答,然后转身逃离了这个压抑的客卧。

他关上房门后倚在门上喘了好几口气,钟离没醒的时候,他巴不得人家马上就醒,现在人家醒来了,他又觉得无法面对。

不对啊,明明是钟离在欺骗他,为什么感到无所适从的却是他?

钟离在餐桌边举杯时他就觉得他的表情不对劲,刚想留一步台阶,告诉他至冬酒水浓烈,喝不下可以不必勉强,就看见这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如一片融化的雪,在餐桌旁跌落,他在女皇面前礼仪尽毁,径自从餐桌上踩过去一把拽住了他。

他呼喊着执事去请家庭医生,把绵软的人打横抱起,往客房中安置。

当他把钟离放上床铺时,托在下身的手掌已经濡湿,指缝中渗着丝缕血渍,他看向床上昏迷的人,在无意识中按着腹部蜷缩起来,裤子面料上殷着一小块血斑。

达达利亚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盯着自己沾着血的手指发愣,直至女皇跟了过来,下令让信使去调遣最近北部军区的军医,即刻到场就诊。

他见过很多血,在战场上见过血流成河、在狼群围攻时见到野性的血、在濒死时见到自己流进眼眶的血,甚至死在他手下的人不在少数,飞溅的血充斥着他的变强之途,但他第一次看见钟离——摩拉克斯的血,这是来自于无可企及的、武神的血。

无论是何种意义,钟离的身份还是出血点,对于达达利亚来说都太过冲击。

军医部队乘坐军车抵达执行官公子的宅邸,第一时间为钟离采取了最有效的止血治疗,达达利亚去卫生间洗了一把手,又洗了一把脸,半天都没能从这样的冲击中反应过来,他今天经历的离奇事件已经太多了。

从卫生间出来回到客房门前时,女皇已经离开了,她还有国政要务,无法逗留太久,临走前下了死命令,今日之事今日毕,今天在宅邸中发生的任何事都无法走出大门,无论是摩拉克斯的造访还是他的意外。

来自至冬最高权限的命令太过肃穆,在场的医生都是军人,严格遵循来自女皇的命令,对此次出诊三缄其口。

这明明是自己家,达达利亚无措地像个外乡人,在门口踱步逗留,看见空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地当帮手,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魈在事发之事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大约是回大使馆给璃月政府递送消息了。

当连轴转的空熬了一天一夜终于撑不住困意去睡觉,照顾钟离的重任就落在了达达利亚身上,钟离还是没有醒来,比起刚开始的痛苦扭曲,现在他看上去好多了,安静地陷在被褥里,如果脸上没有连发丝都汗湿的冷汗的话。

他陆陆续续从医生和空交谈的口中拼凑出钟离的情况,他是个有孕在身的omega,因不可抗力而先兆流产,现在情况勉强稳定下来。

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又或者是熬了一晚的困倦让他无法太认真地思考,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惊讶哪个点。

“钟离”就好像一个虚构的谜团,并不真实地存在他的身边,这个人、他的信息、他的名字性征乃至全部都是一个谎言,他这些天到底在跟谁相处?

达达利亚勉强平复好心绪,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重新走进客房,钟离已经从床上半坐起来,倚靠在床头打瞌睡。

他的眉眼不如平日常见的凌厉威严,半阖的眼眸柔和地应和不远处燃烧的壁炉,闪烁暖色的金黄,看上去很是温顺,摆脱了摩拉克斯的上位之感,从遥不可及的神话跌落神坛,近在咫尺。

达达利亚把杯子放在钟离的床头,双手空下之后顿时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们沉默片刻,达达利亚想转身离开的时候,钟离用低沉的嗓音道:“不必这样犹豫,想问什么就问吧。”

达达利亚被短短一句话说僵住了,他咽了几口唾沫,想问“孩子是谁的”觉得没立场,想问“你的alpha是谁”又太八卦,半天嗫喏出一句:“……你…们没事就好。”

钟离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综合之前他的身份被点破时达达利亚的暴躁反应,钟离大抵是能推测出接连又被挖出这么多信息后他的反应,如果达达利亚对他质问,他早就准备好一一坦诚,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种听上去豁达的话。

太反常了,钟离笃定。

他只好主动提示:“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吗?”

达达利亚被三番两次反问,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骗我是beta?”

钟离简洁综合了一下自己的想法:“Beta的身份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达达利亚对这个回答不予看法,他说:“如果说你为了能在至冬不被摩拉克斯这个身份所束缚,我都可以理解,只是先生,你不该对我欺瞒omega的身份。”

“我既然为了至冬与璃月联姻,是有合法妻子的,理应保持在婚姻名义上的忠诚……如果早知道先生是omega,我不应该和你这样亲近接触,”达达利亚认真地看着钟离的眼睛,字句坚定,“更何况,先生有自己的alpha。”

钟离被他眼瞳里刻写的认真所击退,一时张口结舌,将视线垂下去,轻声应道:“这是我考虑不周。”

“不过先生是璃月的大使,又是摩拉克斯,这种事大概也轮不到我说不行吧。”达达利亚无端感到烦躁,他匆匆撂下这句话,起身就要离开。

钟离端起床头的杯子,入口的热茶变成了一口柔腻的甜奶,他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抱怨道:“……怎么是牛奶?”

“医生说omega孕早期不适宜饮茶。”达达利亚说到这个,在门边嘱咐,“在你情况稳定下来之前,医生不会离开宅邸,有事叫他们就好。”

他刚跨出房门,就和上来的执事撞上,执事看他关好房门,禀告道:“大人,您遣散的家仆已经被安置到位,新的仆人正在后院等候筛选,您要去挑选吗?”

达达利亚摇头:“这种事你去做就好,把他们分配到离这里远一点的岗位,确切说明不允许靠近这里,也不允许对外泄露宅邸里的任何事情,违者就地枪决,做好心理准备再留下。”

执事被这样冷血无情的处决方法惊得擦了擦额角的汗,继续禀告:“另外,有愚人众士兵想见大人,我已经让他去您的办公室等候了。”

达达利亚“嗯”了一声,转身上楼。

回来的正是前几天被他派出去调查雪原的属下,毕恭毕敬地汇报他们的实验结果。

愚人众把达达利亚交给他的地图摊在桌面上,指了指魈的位置标记:“根据大人的意思,属下去找到了石峭上一只狼的残骨,这里的位置是被山体阻拦的,子弹会被突起的石头阻挡,无法命中上面的狼。”

他移动手指,点在了钟离的位置标记上:“这里是最佳击杀位置,可以毫无阻拦地看见石峭上面,如果枪法准的话一枪就可以解决。”

其实这件事倒也无需再被禀告了,当钟离被揭穿身份,确认是摩拉克斯的时候,这个问题就有了结果,大名鼎鼎的武神想要一枪毙命一只头狼,岂不是信手拈来。

达达利亚对这个姗姗来迟的答案并没有给出太大反应,点了头不咸不淡地吩咐道:“挑选愚人众部队中有家务经验的几个来,近日就留在这里,负责照顾我的一个客人。”

收编于达达利亚手下的愚人众士兵自然对自己的主人有求必应,他郑重应下后便自行退离。

在事发的当天,有太多在场候侍的仆人,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了有关摩拉克斯的信息,甚至“omega”、“流产”这种字眼也有所透露,介于之前有过一根头发都被嚼舌根的前车之鉴,达达利亚当天就遣散了所有在场的家仆,临行前一再强调对今天发生的事守口如瓶,一旦泄露全员格杀勿论,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有关钟离的事情被流传出去。

达达利亚冷静下来后,提笔给至冬女皇写下了摩拉克斯已经醒来的快信。

信当天被送出去,女皇第二天就大驾光临,前来探望钟离,因alpha就在身边,信息素滋养丰厚,他的气色恢复很快,已经能从床上坐起来和她交谈了。

多年没见的老朋友头一次见面就发生这种事情,女皇打心眼儿里是笑不出来的,抵达后询问了军医他的情况,得知并无大碍后才放心,但钟离似乎并不喜欢看见她愁眉苦脸的模样,用和以往无异的神色笑道:“只不过是omega普通的孕育而已,并不少见,不必担忧。”

“不,我只是在想……”女皇侧头示意身边的信使都退下,颇为好奇地问,“摩拉克斯,你的alpha是谁?”

这个直白的问题是达达利亚在肚子里转了十八弯都没问出口的,他暗暗往床边挪了点脚步,听得更加清楚点,赞叹不愧是女皇大人,轻易就可以问出别人问不出来的问题。

“不值一提的私事罢了。”钟离委婉地回绝了一下,目光和站在另一边的空交接,看他紧张地连衣角都攥皱了。

“这可不是小事,”女皇轻轻摇了摇头,她如数提点,“在此之前,我以为你并不会和任何一位alpha结合,要把一生都献给璃月,现在却有了能够让你愿意为他孕育生命的alpha,那么这位alpha一定很非同一般。”

她含着一点笑意道:“我记得璃月有句俗语叫‘铁树开花’,用在这件事上我觉得刚好,表面无欲无求,背地里私定终身,这对于至冬来说也算喜事,不如择日提上婚期,两国人民同乐?”

钟离面色很是为难,他欲言又止,最终把嘴抿上了。

“不好意思?嗯哼,就算不公之于璃月民众,不如给身为老友的我说一说。”至冬女皇说着就要挥手把达达利亚和空也遣出去。

这已然被送到了友情因素和不得不说的顶端,空的手指绞在衣摆里,站在一旁的达达利亚更是心跳加速,双眼紧紧地盯着钟离微启的唇。

谁料客房的门被人倏地推开,消失了三天的魈终于在第四天出现了,他因钟离的体质要素,第一时间回璃月请白术前来助诊,哪知道白术外出讨学,他一路找了许久才把人带来至冬,站在门口等候的时候听到里头这样急切的问题。

如此迫在眉睫,空和钟离都是被吊在处刑架上的共犯,连钟离一时间都没想好编造什么样的借口。

魈鼓起勇气推开房门,和紧张到不住咬下唇的空对视一眼,大方承认:“是我。”

“我是钟离大人的alp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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