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一无所有-7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2-06-21 20:11      字数:5531
生怕小王子在校园里出现意外的校医前来问诊时战战兢兢,脑子里都开始盘算万一王子在这里被确诊出陨星症,那么疼爱王子的执政王会降下什么样的罪罚。

他吃穿用度包括病疫爆发后的生存都在学校里解决,得益于满是贵族的校园环境,这里有最好的防卫和最佳的资源,他沾了光,可以不用去直面处在末日下的满目疮痍,但被恐慌所笼罩的世界,每一处信息资源都在报道病症带来的灾祸。

曾与世隔绝、被称为隐居最佳选择的稻妻群岛竟沦为荒无人烟的死地,拥有令全世界畏惧的重工武器的至冬被冻结在制造艰苦的天寒地冻里,稀少的神之眼让至冬一跃而上,成为死亡人数最多的帝国。

他看不见,但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破碎,假如学校被王子的疾病而降罪,他就得和万千个死在病疫里的人一样可怜——末日下的活人已经失去了道德,为了能活到明天,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来到钟离寝室时,校医几乎已经出了一身汗,他战战兢兢地给躺在床上的王子做了套全身检查,心才慢慢定下来。

校医擦了擦汗道:“殿下,您……您这是怀孕了,妊娠已有五周多,但现在生殖腔孕囊还小,不能做更详细的检查,需要再等几周。”

钟离仿佛早已有所知晓,叫他来只是落下一个肯定的实锤,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情绪,面色还是毫不动容,沉声说:“知道了,此事不必告知任何人。”

校医连连点头:“医生绝不会随意透露私人病人的情况。”

钟离颔首示意了一下,医生知道这是让他退下的意思,收拾好医药箱,补充嘱咐:“殿下近日尽量卧床调养,孕早期的omega需要信息素滋养,殿下的伴侣既然是beta,能够成功怀孕本来就算罕见,更要注意呵护,12周前开始定期服用信息素片进行药物补充。”

倚在床头的王子似乎对孩子的情况并不关心,冷淡地“嗯”了一声,校医识相地离开了。

轻声关好门的寝室再度陷入了寂静,钟离靠在床上深深地做了一次呼吸,他呆坐了许久,才缓慢地移动手指,把卡在书页里的手覆在腹上。

他拥有整个璃月最完善的武道课程,有最顶尖的军人为他教授课程,因此他锻炼得当,在充满书卷气的同时不乏一定的武力值,他身上本该属于omega的软肉凝结成薄薄一层精瘦的肌肉,让他的体态更加完美。

因此他的腰瘦却不失精壮,被量身裁剪贴合的衬衫一勒,盈盈一握,如今这样的腰腹依然是平坦的,钟离动了动手指,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生殖腔上的一层肌肉开始软化,即将变成这个小恶魔的养分。

钟离惊惧地收回了手,他翻身猛地坐起来,不住地开始喘气。

像是如梦初醒一般,钟离的脑子里开始挤入裸露的词汇。

他怀孕了。

他为他该痛恨报复的alpha怀上了孩子。

他出轨了,在阿贾克斯尚未知晓的时候,他和仇人上了床,然后怀孕了。

一句又一句堪称十月寒冰的锐利恶言刺入他的头颅,撬得整面头皮都在震动,钟离颤抖着手指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似乎在这种满心煎熬的时刻,肚子里的恶种也要出来作威作福,因刚才猛然的起身开始阵痛。

他感觉到一股无名的、滑腻又冰冷的恶心感顺着他的腿往身上爬,况且这样令浑身痉挛的诡异触感并不是落在皮肤上,而是拖着黑漆漆的肮脏污渍爬进他的双腿间,钻进他的生殖腔,在里头落种生根。

钟离又开始反胃,他捂着嘴想要呕吐,可这次只能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还想把手伸下去掏一掏腹腔里的生殖腔,哪怕鲜血淋漓,哪怕连肠子和内脏也一起拽出来,他也要把那个可能会落地下来追着他叫“母亲”的脏东西斩草除根。

这是恶果,是恶果。

钟离蜷缩在柔软冰凉的床铺上,他已经分不清是哪里在痛,是生殖腔还是腰、是头还是胸膛,总之他快要被五马分尸,令他在冷汗淋漓的时刻蓦然回想到那个因陨星症死去的流浪者。

他所承受的痛苦是否要和现在的自己一较高下?

那么他是否也可以在这样的疼痛中痛痛快快地死去?

钟离的手指嵌入发丝,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耳鸣的四周逐渐安静下来,他拥有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灌进起伏的肺里,证明他还是活着的,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拢回他所有失散的神智。

他伸出手想去拿手机,但手掌已经出了汗,湿漉漉的,手机捏在掌心打滑。

“下午两点,老地方,清酒一杯。”

备注为“酒保”的联系人发了这样一条讯息,钟离知道这是迪奥娜和自己的暗号,因胡桃尚未捞到新的邪眼,且反向去查公子的信息也让她倍感棘手,期间他们几乎没有再见过面,现在能收到这样的邀请,证明一定有了进展。

钟离起床更换衣物,他把被自己揪乱的头发散开重新梳理一遍,垂到腰窝的头发似乎有尖端已经抵达了臀部,钟离照着镜子歪头比划了一下长度,意识到头发真的长了一点。

璃月的古言俗语极多,文化沉淀下的寓言典故数不胜数,钟离曾经在年少的私塾课堂上和阿贾克斯挤着看一本言情小说,里头描绘了一个江湖恣意的古代世界,侠肝义胆、潇洒情爱,只需读在腹里都会觉得颊齿留香。

他们躲过老师的视线,把课本立得装模作样,阿贾克斯用指尖指了一行字,贴在他的耳畔用气音说:“钟离、钟离,你看这个。”

于是钟离侧了视线去看被阿贾克斯用指尖抵住的那行字,上书“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是情谊缠绵的故事插叙诗,钟离默默地读完了,掀起眼皮看他。

阿贾克斯虽凑得近,但他没有接钟离的视线,反而往后瞥,打量挺直腰板上头垂着的一缕小辫子,钟离正是开始留头发的时候,小小地扎了一束垂在肩膀上,像极了文静的小姑娘。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你看,你的辫子才这么长,要等到你长到腰这里,应该需要很久!”

钟离以他的知识储备客观地悄声回答:“的确,最起码要三至四年。”

“那时候我们都成年啦!”阿贾克斯笑眯眯地挤在钟离肩头笑,惹得私教频频投来警示的目光,碍于小混蛋们身份高贵,他不好发作。

钟离被挤得摇摇晃晃,时至此时,他才想起来阿贾克斯是什么意思,他耳根一热,刚要嗔怒,阿贾克斯咬着他的耳根郑重其事地补充:“那就等个三四年,我不怕等,等你的头发长到这里了,我就娶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掌顺着钟离的脊背一上一下地摸,让钟离不仅是耳根,浑身都酥麻了。

纯情的小王子哪里受得了这个,他招架不住还要给自己找掩护,咬牙切齿地向老师打报告:“阿贾克斯总是打扰我学习,老师应当怎么处置?”

有了王子的准允,老师光明正大地站起来,提着小少年的耳朵把他拎到了长桌的另一头,龇牙咧嘴的阿贾克斯只坐在对面“嘿嘿”地笑,笑他青梅竹马的小恋人快要把头埋进书本里。

手里无意识松开的梳子“吧嗒”掉在了瓷砖地面上,惊醒了陷入回想的钟离,他弯腰捡起了梳子,草草拢了一下过腰的头发,重新扎好。

他依旧是从后门往迪奥娜的私人住处里走,少女一看见他便用一种吃惊的神态上下看了一遍,随后赶紧收敛好,故作无事地钻进狭小的房间,照旧把房门锁好。

这次,迪奥娜从枕下取出了一沓薄薄的纸页,摊在桌面上。

“胡桃小姐让我转交的,说是她所搜集到的公子的资料,更私密的可能挖不出来了,她还是动用了一点至冬的朋友关系才打听到的。”迪奥娜说。

钟离点头,他认真地翻阅了手里的资料,从性别身份一直看到他的社会履历,愈是看下去就愈是毛骨悚然。

如他所粗略了解到的,公子是个来自alpha至冬人,且并没有虚报身份,他是愚人众十一执行官末席,公子只是他的代号,但即使是胡桃让在军队中有些许关系的朋友打听,也没有打听到他的真名,兴许这是个已经和代号融为一体的套中人。

在钟离的印象中,愚人众是至冬女皇所直属统领的精英政员,他们各有所长,理应只听令于至冬女皇,也就是说,前往各帝国挑唆政变和投入邪眼都是女皇的主意。

可是钟离不止一次在父王的提及和自己的了解里知道,女皇是个手腕精明却不毒辣的女人,她的政治一向都是刚柔并济,她和冰雪一样寒冷,也和冰雪一样清澈。

女皇不是这种会趁末世病症沦丧人性的人,这太过反常了。

钟离翻过一页继续往下看,他看见公子的社会履历到了一次转折点,他和曾经开采过陨星的团队有过一次政谈,且在这里被胡桃用红笔圈起来,插入了一段纯手写的记述。

“……和深渊的谈判为期4天,女皇在期间爆发了陨星症,谈判时死亡,没有人看见她是如何死去的,公子出来汇报了女皇的陨落,并让整个至冬宫都为之封锁。”

“女皇的逝去在陨星症的动荡下变成了更糟糕的麻烦,为了不让民众们恐慌,愚人众自发引领了新的政权,指引至冬继续走下去。”

“深渊也随之消失了。”

至冬女皇死了这件事像一枚被投下的核弹,炸得钟离头皮发麻,他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愕,睁大了双眼看到最后,久久无法平息。

太混乱了,也太巧合了,和现在的璃月一模一样,至冬面临着同样的大众隐瞒,曾经杀伐果决的女皇被属下宣布死讯,政权四分五裂。

钟离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下来,一点一点把过量的信息捋清楚——

也就是说,愚人众现在的行为并不是女皇的意志,纯粹是他们自己的想法,所以才显得这样阴毒。

可是那个名为深渊的陨星开采团队去了哪儿,他们在女皇死前进行了什么样的谈判,愚人众的目的又是什么,邪眼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个一个的问题往外冒,原本普通的政变和滔天的病症似乎变了味,变成了疑团重重的阴谋,钟离把手中的纸捏出褶皱,实在是无法一口气承受这么多信息量。

他需要好好思考这件事,他需要更加坚韧的意志。

“如果觉得费解的话……可以带回去慢慢想!”迪奥娜担忧地提议,“千万不要太着急呀!巴巴托斯陛下也说了,有什么事能帮上忙的话可以尽管提,虽然现在陨星症闹得他有些分身乏术,施以援手还是可以做到的!”

钟离做了几次深呼吸,他尽量把声音放得平和:“我没事,我会回去好好思考的。”

“欸、欸,别忘了这个!”

迪奥娜拽住了钟离起身离去的袖子,她跪在地上,从床底下又拖出来一个铁盒:“这个是邪眼,胡桃小姐弄来的!”

钟离伸手接住冰凉冻手的冷藏盒,道了一声谢,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馆。

回到学校后,钟离以做科学实验为由,占据了一间学校的实验室,他遣散了跟随的宫仆,前后反锁起门,又拉上了窗帘,确认实验室里的监控被关闭了,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被用绒布盖住的冷藏盒。

内置电池的冷藏盒会在24小时内让这种类生物组织保持固态,因接触到眼球就会溶解,它所要求的温度极其苛刻,高一点就融化、低一点就失去活性,钟离作为神之眼的制造者之一,对其中的特性了如指掌。

没想到邪眼会拥有同样的特制,但钟离的手指触及这样的温度,觉得这样的温度似乎比神之眼所需的冷藏温要稍高一些,兴许这就是其中一点长处。

毕竟所需温度越高,对冷藏发电的需求量也会变小,耗能减少,对于处在末日下物资匮乏的工厂来说就是最大的裨益。

钟离带上了无菌手套,取出了事先在冷藏柜里冻过的培养皿,用镊子夹取了其中一枚盈余着浅紫色的半球状透明物,平摊在培养皿底,随后用一枚玻璃薄片压平,置于显微镜下。

他夹取了第二枚邪眼,投入了之前制造神之眼的培养液里,这种史莱姆装的粘液会让邪眼溶解,呈现出入体后的性状,方便观察记录。

钟离忙碌在低温的实验室里,按时刻拍摄记录邪眼在培养液里的变化,并一一观察邪眼的成分。

他忙得极其投入,以至于阿贾克斯的来电把他吓了一跳。

碍于军臣的“疾病”而一直无法回来的阿贾克斯每天都会给他的爱人打一个电话,关照他的生活,近期是他们分离后的第二个发情期,阿贾克斯更是殷勤,恨不得从电话里钻出来帮帮钟离。

钟离心领了这份好意,他开了免提,一边观察显微镜下的邪眼组织成分,一边应声:“有什么事吗?”

阿贾克斯嘟嘟囔囔地撒娇:“好想你啊,钟离,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

钟离仿佛很逃避这样的话题,也许是因为心虚,他胡乱地搪塞了一句“我也想你”,然后转移话题:“你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阿贾克斯抱怨说:“一直没有好转,爸爸经常在昏迷,看上去病恹恹的——先不说这个,你的发情期结束了吗?使用抑制剂会不会有副作用?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钟离被他连珠炮的关心撞得抬不起头,他想到了肚子里坠着的种,他不善于撒谎,吞咽了两口唾沫才故作轻松地敷衍:“真的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阿贾克斯说,“正因为你不是小孩子,哭了要躲起来,痛了会忍住,不开心也不说,不想看你当大人,想让你一直当小孩子,什么事都会让我知道,让我抱你帮你安慰你。”

钟离被他顺口的爱意逗笑了,可他抬了抬唇角,实在笑不动。

“你在忙吗?”阿贾克斯觉察到钟离话语里的心不在焉。

“嗯……对,在做一些学术实验。”钟离说。

阿贾克斯惊叫一声,连忙问:“那我有没有打扰到你啊?”

“没有,”钟离说,但他的视线流转在显微镜显示屏一个十分熟悉的类细胞结构上时,哑声顿了一下,突然改口道:“好吧,确实有点,我先忙,等会儿再回给你。”

“好好好,大忙人,”阿贾克斯含着笑意调侃道,“那就等会儿再说!”

电话挂断前阿贾克斯还抛了个麦吻,钟离暗自觉得好笑,但他现在无心甜蜜,连忙翻阅了他曾经研究陨星症的资料。

在须弥的研究初期,他们试图把重心放在治愈上,所以解剖了大量的患者尸体,从陨星症患者的眼眶部位组织找到了一种活性病毒,存在极强的寄生性,为此他们投入了许多心血去研究,陨星症病毒的结构模样可以说是深刻入心。

钟离难以置信地把培养皿在显微镜下调转了各个方位,在不同的角落都找到了同样的病毒株。

可这是用于保护隔绝病毒寄生的东西,怎么会自带陨星症病毒呢?

钟离被这个发现震得手脚冰凉,他连忙跑去培养液的跟前,查了一遍各时间段的记录照,他得以肯定,从模拟人体溶解到现在,里头那股挥之不去的、若隐若现的紫色并不是视觉或者光线错觉,就是真实存在的。

神之眼在溶解后是完全无色透明,和这样诡异的邪眼简直是两个极端,

钟离焦虑地在实验室几回踱步,他试图从混乱的认知里捋出来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胡桃给他弄来的邪眼,肯定不会有问题;邪眼里有陨星症的病毒株,这也是他亲眼看见的,无论什么原因,它确确实实是有病毒寄生的。

除此之外,以他的学识,他并没有看出来邪眼要比神之眼存在技术上的优越,只有那点温度的差距。

所以这种自带陨星症病毒株的东西被命名为神之眼的取代品,要挤掉神之眼的位置大批量地分发给幸存的人类,这是何等残忍、恐怖、细思恐极的事。

愚人众正在借由陨星症之手,进行一场全人类的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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