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一无所有-9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2-06-27 19:44      字数:5880
被整理好的邪眼成分与陨星症病毒对比论文没有办法送出去,因末日病症的降临,这个混乱的世界已经沦为野蛮时代,除却佩戴了神之眼的幸运儿继续他们所谓人类的生活,那些被暴露在病毒下、或潜伏或待感染的可怜人,已经不再参与到世界的运作里。

想要食物就靠抢,想要睡觉就闯进心仪的房屋,想要娱乐就在秃鹫与尸臭的城市里狂奔,很少再有人劳作。

信号塔早就瘫痪过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本该遍布全球的信号链已经沦陷得七七八八,偏远地区直接了无音讯,彻底世外隔绝,在这方面最为显著的就是稻妻帝国,已经许久都无法再联络上稻妻的信号。

现在仅存的信号塔都被划分给了王室或政府,受重兵把守,着重用于全球范围的政事联络,璃月的理所应当就在军臣的手里,钟离想要把这份报告传出去,就得经由他的手下。

这等同于自投罗网,既然军臣同意了愚人众的勾搭并推广邪眼,想必早就把子民的安危置之度外,熟视无睹,怎么可能会让钟离这篇论文报告传递出去。

况且……这么早暴露他的怀疑也不是件好事,他还得继续装那个天真烂漫的小王子,嫁给阿贾克斯,积蓄力量,在合适的机会一举夺回。

军臣不可能不想弄死他,永绝后患,他暴露得越多,军臣的杀心就会愈发急迫,他得活下去,才能有以后。

钟离把这份论文压在了自己的心底,他按时接受校医的检查,服侍他的宫仆也许真的被阿贾克斯提点过,变着花样给他送水,桌上一定要有一杯斟满的杯子,或是清水或是花茶,偶尔还会有果汁。

在临时抱佛脚一般的养生下,钟离在短短数月里憔悴下去的身子慢慢又弥补回来不少,气色尚佳,奈何还是没能达到校医口中可以做手术的标准。

眼见着离下一次发情期的时间越来越近,钟离曾独身躺在漆黑的房间里入睡,他半梦半醒地想,如果他假称这个孩子是阿贾克斯的,是否算是化险为夷,能够名正言顺地嫁给他,叫那个故意刁难的叛徒哑口无言?

可是阿贾克斯知道这件事该有多伤心……这样卑鄙下流的借口,就算是为了大公无私的目的,也能被拿出来使用吗?

那可是他年少的情意,他全部的爱意呀。

钟离在混沌的梦境地否决了这样可怕的念头,甚至为此感到不耻。

在已经堕入深渊的、无处可逃的黑暗里,他竟然还想维持一份纯净的爱。

第三个月的时候,钟离的肚子已经有了一定的弧度,可以在束腰的礼服下看见一团柔软的肉,昭示着这里生长着一个脆弱的新生命,也许孕期的omega都会有孕激素刺激出的母爱,钟离仿佛丝毫不受其影响。

随着腹部的起伏,他愈发不安,像是被掩盖在背后的不堪要破土而出大白于天下,他感到畏惧,他羞耻得抬不起头,试图穿着更厚实的外套遮挡身形,不让任何人发现他外显的罪恶。

临近发情期的两三天,阿贾克斯给他打电话的频率也愈发频繁,倾诉他对要再次见到爱人的欣喜,从他们出生认识起,没有经受这样长时间的分别,无论钟离去哪里,他都会伴随左右,就像护卫璃月的军臣一样,寸步不离。

这属实是煎熬到了一直处在热恋期的年轻人,他像个热锅上的蚂蚁。

启程的前一天晚上,阿贾克斯缩在被窝里给钟离打电话,他的声音闷闷的,音调也放得低矮。

“明明是回去见你,却好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紧张得睡不着。”

这样低哑又极富磁性的嗓音只有在床事时才会听见,从听筒里传递过来时有了一点电流的酥麻音,挠得钟离耳根发痒,好似爱人真的就在枕边,一如往常搂住他吹开他鬓角的碎发,和他床笫私语。

“以璃月的俗语来说,你这叫近乡情怯。”钟离倚在床头看书,他随口点评道。

“可是这样比喻的寓意不好,”阿贾克斯振振有词,“应该叫望眼欲穿。”

钟离被他较真到无奈:“算你答对了,给你颁个奖?”

“颁个奖就不要了,把你颁给我吧,”阿贾克斯嘿嘿地笑,他说:“我有提出要去见陛下,兑现我们的婚约,可能是陨星症让陛下焦头烂额,王宫都被护卫军封锁了,根本进不去,要不要等我回去,我们一起再回来找陛下?”

说到这里时,钟离唇角的一点笑意消散了,他咬了咬下唇,含糊地说:“嗯……近期就不必去打扰了,婚约之事既然是我父王亲口所言,作不得假,我们自己处理就好。”

阿贾克斯故意问:“偷偷把璃月的王子殿下拐走会不会被追杀呀?”

“当然会,”钟离回答他,“不过,你的父亲手握兵权,杀还是不杀,还得看他心情。”

沉浸在重逢之喜里的阿贾克斯丝毫未能觉察到话中话,他还在畅想他们的婚姻,乐颠颠地说:“那我就先睡了,明天我要起早一点回去见你。”

钟离没有说“再见”,他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压低声音和我说话?”

阿贾克斯有些为难地说:“嗯、嗯,因为我爸他很不希望我离开他嘛,所以怕他知道我要走,受不了这个刺激病情恶化,得悄悄走。”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钟离甚至在某一刻怀疑地想,他们的通话内容是否一直在被监听?

当阿贾克斯对于这件事给予了肯定答复之后,他的念头又产生了第二种分化——

阿贾克斯明天真的回得来吗?

电话挂断前,钟离莫名感到恐慌,也许是分离太久,也许是孕期的阴晴不定让他的情绪有些失控,以至于前所未有的失落和安全感崩塌让他惊慌地寻求一点安定,好似这通电话是他们唯一的联系了。

“阿、阿贾克斯!”

钟离突然呼唤他爱人的名字。

已经准备挂电话的年轻人又把听筒贴回耳朵上,钟离的声音炸在外头,仿佛要冲破屏幕来到身边一般,他问:“怎么了?”

“我前两天梳理头发的时候,发现它又长了。”钟离说到这里时,他的手掌握住了披散的一缕长发,绕在手指尖一圈一圈地缠,勒得手指发痛。

阿贾克斯笑问:“长到哪里啦?”

钟离回答他:“已经过腰了。”

“可真是个好兆头,它提醒我该娶你了。”

阿贾克斯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他能够通晓钟离的每一点小心思,把他的无法言说变成实质的抚慰,永远是让他感到安定的存在,笑了许久,他说:“等我回去,我们度过发情期,还有两个月,我们毕业就结婚。”

钟离的心倏然往腹中落了一下,他们互道了晚安,终于挂断电话,在惶恐不定的安慰中获取一次糟糕的睡眠。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奈何房间还是昏暗的,只在窗帘的缝隙中艰难漏出一点碎光,提醒房间里睡得昏沉的人现在是白天,孕期的症状已经开始彰显,他开始犯困和犯懒,有时倚在床头看书都会睡过去,公开课程也没有再去上过。

临近毕业本该热闹的校园愈发死寂,过半的学生都已经陆续死亡,教师们面对着人数骤减的学生,授课也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哀悼,每一次都要面临一名或数名学生的消亡。

在和阿贾克斯两个人的寝室里,钟离翻身起床,他拉开了窗帘,让刺眼的阳光照进昏暗了一夜的房间,让他恍惚了好一会儿,缓慢地回想起昨夜的通话,他的阿贾克斯应该很早就从璃月主城出发。

客厅里被宫仆放下了封闭好阻止热量散失的餐点,钟离洗漱出去,端起温凉的水喝了两口,在托盘里看见了近期常出现的木耳胡萝卜,他食之无味地咽下了两口,并没有觉得饥饿,便放下了筷子。

筷子的末端精雕了凤纹,刮过钟离的手指,让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这双筷子是他的专属用筷,和阿贾克斯的正成一对,采用上好的木玉,请私家手艺人雕刻而成一对龙凤筷——这主意还是阿贾克斯想到的,当成礼物送给了他,哄得钟离开心了好几天,爱不释手,顿顿吃饭都要用它。

筷子由宫仆们保管清理,用餐时就会呈上来,钟离知道在王宫中调教出来的仆人有多讲究细心,也许阿贾克斯的那双龙筷会被经常清理,并不会落灰,但它会被束之高阁,从此成为冰凉无味的艺术品。

钟离用手指捏了捏纹路上的凤翼,他摸到这样上等的玉其实触手也是生凉的,只不过和爱人共餐的烟火气息赋予了这双筷子不该有的温度。

他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回到卧室穿衣服,然后像以往每一次出门上课的时候一样,轻轻关好门,沿着校园里无人的道路慢慢踱步。

其实他没有目的地,临毕业的课程基本已经结束,学校里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已经剩不下多少活物,寂静得有些阴森,偏偏钟离喜欢这样安静的环境,所以在和煦的阳光下,他决定要出门走走。

为贵族建造的大学保留了璃月私塾的特征,其中花鸟山水、亭台楼阁,无一缺少,有工匠打理时并不逊色王宫的后花园,也可以比拟一二璃月的天然奇景,钟离爱好璃月的古玩风景,阿贾克斯就经常陪他来逛。

如今无人打理的林荫小道杂草丛生,石桥上青苔遍布,横生的树枝不再是往日可供观赏的景象,娇生惯养的花也都凋谢,满目荆榛、一派惨状。

钟离踱到了湖上的回廊上,他倚到围栏边,看见浑浊的人工湖泊上满是鱼腥腐尸,还有浓稠的浮萍绿藻。

这里的鱼他与阿贾克斯喂过不止一次,两人偏爱红白相间的锦鲤,他们会在下课后备好鱼食,来到湖边喂鱼,如此九曲回廊,又是爱人在侧,仿佛正身处他们所读到的江湖小说,一双佳人犹在梦中,正所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如今身边无人、湖中无鱼,落落穆穆、萧条苍凉。

钟离收回了视线,他从掉漆的栏杆旁移开,顺着碎裂的石路往曲径通幽的树林外走,也许是没有人再来给这里投食,树上的鸟也弃巢而去,不知去向。

一路寂静无声,钟离独自一人走出了满载回忆的园林,仿佛走过了陨星症带来的岁月变迁,走到了现实中。

他没有直接回寝室,而是挑了最近的公用电话,给胡桃拨了个电话。

因换了号码,胡桃一时间没有认出来是谁来电,钟离直切主题,点醒了她的困惑。

“打听一下行踪,让我和愚人众的公子见一面。”钟离说。

“啊、啊?啊?”胡桃连连吃惊,她吓了一跳,“要和那个坏家伙见面吗?殿下,您要干什么?”

“暂时不方便透露,”钟离咬住重点,“你只需要告诉我在哪里可以见到他就好。”

“好吧,”胡桃叹了口气,“如果是殿下需要的话,那我一定照办!交给我就好。”

有过几番相处,胡桃的办事效率和可靠程度一向都令钟离放心。

胡桃也是出生贵族的小姐,奈何殡葬行业令其他贵族都十分忌讳,极少有人认识她,他们在一个私塾上过学,作为一视同仁的小王子,钟离与她有过不深不浅的交集,却没想到在这般动乱之中,胡桃是唯一一个还在坚持联络他的贵族。

这大抵就是……

世事无常吧。

通完电话的钟离一如之前闲散的步伐,懒洋洋地逛回了寝室,他打开门锁,夕阳西下的光线洒落在房屋里,吊顶的水晶灯波光粼粼,像一团碎裂的太阳。

现在并不算是晚上,钟离还是在跨入房间的同时打开了灯的开关,击碎了这颗虚假的太阳,它并不会带来光线,也不会在夜晚起到驱散黑暗的作用,只会徒劳地刺激眼球带来湿润的泪水,晃得他眼睛发疼。

钟离看见桌上的残羹和餐具被收走了,空旷的房间好像就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磨去了两个人生活的痕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宫仆打扫房间时收起了第二双拖鞋的那一刻,也或许是送餐时不再递送那双龙筷时开始,一切都开始潜移默化,陨星症加速了时光的流逝,如白驹过隙,分别的爱意一文不值,承诺的誓言都是虚妄。

下课后无人等候、用餐时独自咀嚼;晨起的盥洗室镜面一人即可独占一面、夜晚时宽大的床铺躺下一个人也可以入睡;看医生、抑制剂、做实验、逛校园,其实也可以一个人做到。

晚餐的时候,钟离忽然有了食欲,他吩咐宫仆送来一份海鲜羹。

钟离讨厌海鲜要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说起,那时他和阿贾克斯都是五六岁的年纪,再文雅的小王子都有调皮的岁月,两个小祖宗在偌大的王宫上蹿下跳地找乐子,循着香味逛到了御厨房。

两个小家伙迈着小短腿溜进了后厨,在后面追的宫仆忙得满头大汗都没找到他们去了哪儿,直到厨房里传来一声哭嚎。

一群宫仆浩浩荡荡地闯进了厨房,看见尊贵的小王子跌落在备餐的水桶里,里头装着的一堆章鱼已经缠上了他的手臂和脖颈,一旁的阿贾克斯焦急地垫着脚,从比自己高的桶里拉着他的一只手往外拽,自己眼泪也扑簌扑簌地掉。

小钟离被湿淋淋潮乎乎地从海鲜水桶里拎出来的时候,似乎意识到这时候哭有点丢人,眨着眼泪汪汪的大眼睛忍了又忍,被抱在宫仆大姐姐的怀里擦拭水渍。

擦着擦着,他的胸口蠕动起来,在宫仆奇怪的目光下,领口处挤出来半只被压烂的海蜇。

竭力忍耐的小王子忍不住了,嘴巴一撇,被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事后钟离因为一身去不掉的腥味被王后按在池子里洗了又洗,阿贾克斯被迫一起承受,同甘共苦,至此,他就恨上了海与它的气味。

这种心里不适至今也没有缓解,钟离压着舌根吞咽了两口滑腻粘稠的粥,他用勺子搅动了一下其中的半条章鱼腿,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崩溃点,顿时干呕起来,转身跌跌撞撞跑去盥洗室吐了个干净。

他吐得太凶了,像要把内脏一并呕出来。

钟离跌坐在瓷砖地面上,被呕吐刺激出的生理泪水挂在眼角摇摇欲坠。

他摔得有点重,肚腹开始震痛,但现在他没空安抚肚子里的家伙,他想要站起来。

于是他伸手想找一个借力,发现并没有人来扶他。

挂在眼角的泪珠终于经不住重力,“吧嗒”掉在瓷砖上。

时至此时,钟离才把那一条被他千方百计、自我蒙骗,有意去忽略去掩盖去假装不知道的结论放出来,他故作平静地度过的一天被撕开表面的伪装——

阿贾克斯还是没有回来。

今天是他的发情期,是他们约定好的日子,是他承诺“惩罚自己娶不到他”的兑现日,阿贾克斯还是没有回来,他像是被束缚在了过去的回忆里,要永久成为背叛的、丢弃的附加品,是他前往人生未来计划外的累赘。

钟离几乎是一夜未睡,休养的这一个月里,他极少再有不适,这天晚上被磕到的生殖腔一直在阵痛,他在柔软的床铺上翻来覆去,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拉上的窗帘让他分不清时间,唯有震响的手机提醒他,现在还是现实,不是睡梦。

他按照迪奥娜的讯息在第二天前往酒馆,胡桃很直率地直接约了公子,没有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借口,让事情变得简单起来,确实像她的性格。

这一次,他没有走后门,迪奥娜还是在门口等他,见面的时候依旧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一遍,领着他往酒馆里走。

这间声色混杂的酒馆在踏入时并没有扑面而来的臭味,反而叫钟离有些不适应,他眨了眨眼,看见整间酒馆都被清了场,连迪奥娜都没有跟进来,只有一个挺拔的身影在吧台前敲击酒杯。

指甲与酒杯相撞时发出叮叮的脆响,像是一曲幽暗的安魂曲,节奏缓慢又有耐心。

钟离稍稍适应了一下光线,往吧台前走,听到脚步声的男人转过身来,直面相对的一瞬间,钟离几乎屏住呼吸,视线暗沉下去。

他们的面容轮廓实在是太相似了,侧脸简直一模一样,但那双闪烁着狡黠的紫色眼瞳在对视时就戳破了一切幻想,让钟离回归现实。

“有个贵族小姐说,你想见我。”冷冽的嗓音敲在钟离的神经上,逼迫他清醒过来,这并不是那个温柔的阿贾克斯。

钟离不言语,他点了点头。

“我猜你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和我说,你对那一次很满意?”公子笑了,他先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然后用一种炫耀的口吻展开手掌,给他看自己的杰作。

“所以我包场了这里,来,我可爱的小玫瑰,告诉我,你想对我说什么?”

钟离眨了眨眼睛看很是兴奋的男人,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欲念,这让他看上去格外坦诚,集合迂回狡诈和放肆于一体,像个清醒疯子。

他动了动嘴皮,于是他发出了过于冷静的声音:“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

公子面上的表情一滞,显然,他并没有料到这层。

“所以,我需要你娶我,公子。”钟离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看着他的眼睛,提出了谈判般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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