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一无所有-12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2-07-06 19:40      字数:5918
钟离在柔软的被褥中醒来,跃入眼帘的是鹅黄色的天花板,不同于他所能在璃月看见的古式横梁,用雕砌的古木支撑房梁,头顶的天花板过于平整,像是全新的粉饰手艺,他在须弥时见过这样的装修。

所以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时间线,他究竟是在何时何处?

待到睡了太久而迷糊的视线成功聚焦,他在暖色的房顶上看见了金纹与浮雕的条纹,金属和水晶所交织的灯拥有着来自于欧式风格的特征,他从房间里感受到一股不同于自然空气的温度。

这是来自于人造的暖气,他已经抵达了地球最寒冷的北部帝国,这里是至冬。

钟离推开被掖得紧实的被子,他翻身从宽敞的Kingsize上坐起来,床帷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晃动,坠在四角用于装饰的吊坠也窸窸窣窣地摩擦起来,他得以环顾这间宏观辉煌的卧房。

不同的文化风俗会产生不同的居住风格,至冬的装饰偏向于繁复的华丽,将一切所能想象到的美都串连在一起,形成昂贵的日用品,钟离从缀满花纹的墙壁上看过去,上头挂了几幅油画肖像。

他眯了眯眼睛,辨认出最顶上的椭圆形相框里画的是至冬初任女皇凯瑟琳,他在许多历史政治书籍上都读到过这位女士的事迹,在她去世前曾留下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震颤的名言——“如果我能活到200岁,整个帝国都将匍匐在我的脚下。”

早在那时候,至冬就已经在她的统领下占据了全球面积最大的土地,后来的考据学家们仍在揣测,如果凯瑟琳真的还着,现在的至冬是否早已一统全球。

钟离的视线继续向下垂,他看见与凯瑟琳紧挨着的方形相框,上头的面容要熟悉得多,正是被陨星症所隐瞒了死讯的现任至冬女皇。

他的思绪刚跳到这里,白色的房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仆人只是晃了一个身形,急急忙忙地又跑了出去,不多时就推着一辆银白色的小推车重新走了进来。

车轮在金纹的瓷砖地面上咕噜咕噜作响,跨入卧房时被铺在地面上的红色暗纹地毯吞没了声响,一路抵达他的床头。

身着璃月服饰的仆人为钟离倒了一杯橘子水,拍了两片薄荷叶加进去,用手指试了几番温度才递给他:“殿下能这么早醒来真是太好了……家庭医生说您孕期反应太严重了,胎像并不稳固就一路跋涉,加上晕船恐怕要昏睡很久,刚刚还在犹豫要怎么把您叫醒吃点东西,没想到您就醒了。”

钟离接过了温度适宜的水,倚靠在床头喝了两口,他说:“我睡了多久?”

仆人答:“从您下船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多了,您还难受吗?需不需要叫医生再来检查一下?”

钟离摇了摇头,把手中喝干的杯子递回去,他稍稍积蓄了一点思考的能力,吩咐道:“到了这里就不必叫我殿下了,我已经不是璃月的王子,既然嫁给了至冬的执行官,理应按照这里的规矩称呼。”

他说这句话时,双眼紧盯着仆人,像是在作一种无声的警告,他已经想起来这些从璃月带过来的仆人都是出自军臣的安排,全都是行走的监视器,他必须从现在开始建立起自己的权利。

公子就是他最好的依附点,他是公子的妻子,这样的身份和含金量想必蠢如军臣也会明白,他现在是动不了自己的。

最好不要想通过安插在这里的几个人手就对他有太多主意。

安置杯子的仆人短促地“啊”了一声,讪讪地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您现在想要吃点东西吗?厨房做好了一点银耳莲子羹,口味清淡,应该不会再引起晕船的呕吐感。”

说到这里,钟离确实是有些饿了,更甚于饥饿的是他想起来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即使他通过公子的态度知道他很喜欢自己,但能够百分百拿捏自己在至冬地位的还得是一副怀有血脉骨肉的身躯。

在他没有稳固自己在至冬的权利前,这个孩子是必要的,他得好好滋养着。

于是钟离点头应了:“好,那就少食多餐吧。”

听话的仆人蹲下身,从二层的推车里盛出了一碗清香四溢的汤羹,垫着防烫的软布递到钟离的手里,太久没有进食不能接受太猛的食物积淀,钟离小口地抿了一点,忽然想起来问:“对了,公子去哪里了?”

仆人回答:“公子大人回至冬之后一直在忙于婚礼的筹备,他应该在教堂还没有回来……”

钟离被这样的回答呛得险些将喉咙的半颗莲子咽进气管里,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样混乱的时候,还会有教堂在开放吗?”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公子并没有回来提到过这些事,我们在至冬下船之后也是由愚人众的军车接送直达这里的,这里好像是至冬的郊外,一路上没有看见什么人。”

钟离想起了公子曾经和他提到的封地,如果是被封赐的地盘,不在城区才正常。

陨星症发展到这种地步后,他还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是否会和璃月一样混乱,等婚礼之后,他要挑个合适的时机看看至冬的面貌。

他咽下了最后一口甜羹,仆人把餐具全都用餐具送走了,关上的门还没有落下尾音,又被一把推开。

橘色的发丝与暖色的房间基调很是融合,抵消了来自于至冬本身的严寒,钟离靠在床头,看见风尘仆仆的alpha迈着他那条即使是裹在厚实外套里也无法埋没的长腿走进来,急匆匆地坐到他的床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什么时候醒的?有没有叫医生来看过?吃过东西了吗?”公子连珠炮般问了三个问题。

他的手掌因为出门归来而冰凉着,握着钟离暖烘烘的手适得其反,钟离挣了挣,把手塞回被窝里回温:“刚醒没多久,吃了一些莲子羹,我觉得并无大碍,不必再劳烦医生跑一趟了。”

“在我的地方,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公子皱了眉,他指正道,“所有能被我收留允许居住在封地之内的人都是我的手下,是我赐予他们在末日存活的权利,所以他们的一切都要归我支配,现在这样的权利你也拥有等份。”

“对我来说,他们存活于世上的最后价值就是为了服务于你,尽管使用他们。”

公子脱掉了黑色的手套,他将冰凉的手呵得发热,才去拨动钟离睡乱的头发,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冷得叫人脊背发凉。

钟离不难从中听出他对性命的漠视,这很符合他对公子的认知,他确实就是这样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

“你的表情看上去很为难,”公子捕捉到未婚妻的不语,他低下头吻了吻钟离潮湿的唇,上头还残存着一点羹的甜味,他笑眯眯地说:“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我可以把这些没用的家伙驱逐出去,收留更有用的进来——”

“不必了,”钟离打断他的话,防止从那张轻薄的唇里说出更多锋利的话来,“我会物尽其用地使用他们。”

公子笑得连眉尖都弯了,他在钟离的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你能适应至冬的生活太好了,等下就让医生过来再检查一遍,怎么样?”

在他们私语的时候,之前出去送推车的仆人回来了,他把新沏的枸杞水壶放在床边的茶桌上,悉心地斟了一小杯出来,在柔和的灯光下散逸丝缕白气。

钟离点头应下公子的提议,他歪过头去,看见仆人做完这一切,垂下双手站在了床头,毫不掩饰他的存在,像个额外添置的家具。

被监视般的不自在感让钟离很是不悦,他没有直接发作,而是委婉提醒:“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先出去吧。”

仆人丝毫没有要挪动的意思,他恭敬地答:“军臣大人命令我们跟随您一起来至冬,为的就是全范围照顾您的安危,毕竟在异国他乡,我们才是您最亲近的人。”

钟离的眉尖蹙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公子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代替他开了口。

“滚。”

面色阴晦的执行官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眼,乍然响起的厉喝吓得立于一旁的仆人一个哆嗦。

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的仆人甚至愣了几秒,公子转过头去觑他,冷冷地问:“听不见他的话还是听不懂我的话?”

低着头的仆人狼狈地逃离了卧房,他不敢面对公子赋予他的目光,仿佛再多停留一秒就要被生啖血肉。

公子转过头来时仍是笑着的,他的手钻在被窝里,顺着钟离单薄的衬衣往下摸,摸到圆滑的腹部,满足地说:“礼堂我已经命人打扫了,证婚的神父也找到了,等你适应几天,能好好下床了,我们就结婚。”

钟离的眉头还是有些蹙着的,他说:“至冬的资源应该也全都投入应对陨星症了,在这种时候兴师动众地举行婚礼……我认为不妥,只需要签证就好。”

“那又如何呢?钟离,你不需要担心这些。”公子反驳他的观点,漂亮的紫色眼睛深情又疯狂地注视着他。

“这个世界已经够烂了,如果仅存的美好不是用来被你挥霍的话,我会觉得它连最后存在的价值都没有了。”

钟离对公子的话不敢恭维,忙于布置他们婚礼的公子接了个电话又匆匆忙忙地走了,临走前在他额上留下一个吻。

被他训斥走的那个璃月仆人在接下来的生活里再也没出现过,钟离揣测那个年轻的beta是被吓破了胆,以后大约再也不敢靠近他的身边履行监视的任务,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依附公子可以获得最安全的生存环境。

钟离在床上休息了三天,每日一趟跑来的医生以性命担保钟离没有任何问题后,公子才允许他下床开始走动,在他能迈出卧房的第一步起,被公子叫来为他量身裁剪婚服的裁缝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这些人都是至冬宫专门为女皇订制衣物的王室裁缝,绝不接手除女皇以外的服饰,可去世的女皇让他们就此失业——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只知道因陨星症的麻烦,女皇没有心思再召唤他们过去添置衣裳。

他们也要养家糊口,高昂的报酬让他们屈服于执行官的召唤,前来为璃月的新娘定制婚纱。

忙碌的老裁缝在钟离的身上绕上一圈又一圈的软尺,粗糙的手掌从脖颈摸到足尖,熟练又精准,他的身后跟着年轻的学徒,记录下钟离的尺码,他们用至冬语小声赞叹——“从未见过这样娇小的男性,精致得像蜡像人偶”。

钟离并不认为这是在贬低自己,omega普遍比正常同性的体型要小,这是人类进化的规律,且由于种族的不同,这是事实。

生活在极寒北部帝国的人种富含脂肪层,抵御寒冷保护骨骼,储存更多的能量,这使得他们的体型比其他帝国的人种都要壮大,更适合成为战士,看上去虎背熊腰,公子大约是其中锻炼精壮的一类,也要比钟离平日在璃月见到的男性健壮不少。

倒是坐在一旁沙发上撑着脑袋赏阅的主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笑意一闪而过,旋即脸色阴沉下去,叫人根本无法琢磨透他的心情变化。

“不要议论他,否则就割掉你们的舌头。”他用至冬语冷冷地警告道。

“是、是!对不起大人,我们不会再说了。”裁缝连忙停下手上的动作,对着一旁的主人连连鞠躬道歉,又转过身向钟离鞠躬。

钟离自幼博览群书,他通晓各国语言,至冬的日常用语难不倒他,他无法理解公子对这种事的敏感,就好像过于神经质。

道过歉的裁缝继续丈量钟离的身形,他站在充斥着暖气的空旷大厅里,敞亮的落地窗被精美的金属框勾勒着,垂落在两边的鹅黄色窗帘被拉开,外头的风雪让天色颇为昏暗,扑在窗户上的白雪仿佛也想一睹玻璃内身姿婉约的美人,却被暖气的温度烫化在玻璃上。

玻璃外风雪肆虐,玻璃内暖意盎然,仿佛正在盛开一朵重新娇艳欲滴的玫瑰,他在主人的注视下被裁缝摆弄身上的每一处,把每一片花瓣和舒张的枝叶都呈于眼下。

钟离赤着脚站在厚实绵软的白色毛毯上,他的身上只有单薄的衬衫和短裤,垂下的下摆艰难地遮盖住他的臀部,腹前的布料被顶起一些饱胀的弧度,看上去轻巧又脆弱。

他像一支在至冬被冻结的玫瑰,稍一用力就会被捏成碎片。

公子的目光紧随着钟离在裁缝的手中而移动,他紧盯着裁缝佩戴的真丝手套和挽起的长袖,确信那样一截被裸露在外的长汗毛胳膊没有碰到钟离,然后又看回钟离在暖炉下烘烤得微微发红的膝盖。

大厅的大理石地面上本就铺着一层红色的地毯,上头为钟离专门铺了一块站立的羊毛地毯,衬得红白相间,绮丽高贵。

公子想,等量身结束后,他一定会有点冷,但我不会给他外套穿,我会过去抱住他。

他们的婚礼在至冬无穷无尽的大雪天举行,这里根本没有四季的变化,所谓的季度划分在至冬全都是虚谈。

被选作婚礼场地的主教座堂是离公子封地最近的一座教堂,同时也是至冬宫城区最为代表性的大教堂,奈何正因为它坐落在城区,其毁坏程度不亚于遭受过战争,全靠公子临时派人修缮。

钟离在清晨就被裁缝亲自领人为他穿戴好紧窄的婚纱,乘坐装甲军车抵达教堂,他下车时听见激昂的至冬国歌,然后看见这座巴洛克式风格的教堂被摧毁了一个塔尖,外围有漆画脱落的地方皆以郁郁葱葱的植被遮挡。

能在至冬生长的花极其稀少,用于点缀阶梯的花朵品种单一,被冻结后像一副描绘的油画,钟离试着向前迈了一步,踩到了曳地的长裙。

他在书上看到过至冬的服饰,当它为自己量身定做穿戴在身上时,仍旧是不真实的。

“向前走,夫人,”凑在他耳畔的牧师说,“您的丈夫在教堂内等着您步入婚姻的殿堂,而这需要您自己走过去。”

于是钟离伸出了佩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他提起了蓬勃的白色裙摆,羽纱结构让这样的裙子变得蓬松却不厚重,并没有给怀着孕的他增添太多负担,脚下绊脚的布料被提走后,他向着被扫过积雪的白色台阶跨上去,身后的白纱终于得以铺张开。

简约的头纱束在他盘起的黑棕色长发上,王室的裁缝为他制作了有着至冬贵族传统婚纱“圈地效果”的长摆头纱,随着他攀登的距离拉远,被扫尽积雪的长阶上又铺上了一层轻薄的白雪,伴随他的步伐摇曳。

钟离呵出了一口白雾,他伸手去推面前紧闭的教堂大门——这样的门是几人高的双开门,在他的试想中应当笨重难推,可是他的指尖稍一触及,这扇门就被从里打开,铺面的暖气奔涌而出。

他未来的丈夫就站在他的面前,褪去了那身一贯的黑灰色军装,身着妥帖的白色礼服,像海面上的落雪。

公子今天的装束格外利落,他将橘色的碎发别去耳后,以至于钟离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在他的梦里,他的婚礼应当是最古老的璃月式婚礼,他仍旧会穿着一身曳地的长裙,但那是来自璃月层叠的古服,复杂又精致,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轻飘飘地笼罩在身上,像穿了一身的白雪。

站在他对面的阿贾克斯,也不应该穿着如雪般容易融化的礼服——

钟离恍惚地伸出手去拨弄公子别去耳后的一缕碎发,将干净利落的发丝垂落下来,重新压在左眼睑上,半遮半掩。

“怎么?”公子没有阻止钟离的动作,他笑着问:“更喜欢我之前那样?”

钟离回过神来,他收回了手,却在途中被公子一把握住,白纱的长袖手套只有点缀的作用,丝毫不能保暖,公子心疼地攥着他的手往教堂中一拽,其中温度适宜的暖气再度把他包裹起来。

“幸福宫的登记人员和主教都在等着我们,”公子牵着他的手,挽住了往鲜血般艳红的红毯上走,“走吧,钟离。”

钟离被搂着往教堂的深处走去,他看见不少壁画和浮雕都被破坏,安置的座椅也是破损的,堆满了盛开的花,唯有脚下这条崭新的红毯是完整的。

有企图闯进这里获得一点馈赠和青睐的逃命人袭击这座教堂,外面的枪响和喧闹混合着至冬的婚礼奏乐。

也许是极寒的天气让他被冻得有些神情恍惚,穿着庄重的主教在他们的面前用至冬语念着誓词,祷告他们的爱情能够在陨星症的侵略下永恒,可以跨越疾病和末日,终成眷属,钟离被彩色花窗透过的光线晃了眼睛,他偏过头去看身侧搂着他的丈夫,看见他熟悉的下颚线条。

最后,他们在主教的应允下,在这片被整个愚人众军队所保护住的教堂里赋予一个代表结合的吻。

满面笑容的婚姻登记宫人员在他们的身后记录这一切,公子俯下身子凝视他的omega,在咫尺之遥低声询问:“愿意给我一个吻吗?我的小玫瑰。”

钟离抬起头看他,他的目光从喜爱的下颚看到诡秘的紫瞳,他用洁白的手套遮住了公子的双眼,然后向前一步,主动亲吻了执行官冰凉的薄唇。

当然愿意,钟离在这一刻自欺欺人地想,阿贾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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