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一无所有-29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2-08-27 20:25      字数:5138
钟离的枪术是公子一手教会的。

公子对他的禁足毫无预兆,完全打乱了钟离原本的安排,他原以为摆脱了肚子里碍事的小麻烦之后,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联络蒙德公开邪眼之事的进展里,他并不相信是他给须弥那边的传输出了问题,显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在须弥加入联合研究小组的不乏至冬的学者,这一定另有隐情,至冬背后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整个对陨星症研究的组织中,而这和至冬女皇被隐瞒的死讯脱不了干系。

其中牵扯的谜团太多,钟离手中掌握的讯息量太少,他无法作更加精准的分析,只能揣测。

他想通过温迪作为帝国君王的权利直接联系到须弥的王,将对邪眼的研究报告大白于天下,媒介就是夜兰或魈,可他被封闭在了方寸之地,根本没有办法外出联系上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他们。

他每拖延一天,邪眼在璃月大地的蔓延就会深一分,钟离不能坐以待毙,他让为自己贴身照料的医生在公子面前提到了曾经被误诊的产前抑郁。

对钟离怀有救命之恩的医生自然无所不应,他向公子毕恭毕敬地汇报,说到钟离在意外流产后复发的抑郁症状,omega的心情直接影响到激素水平,而这是康复的关键点,极低的激素水平让本就水土不服的omega身体迟迟无法痊愈。

然后再旁敲侧击地暗示钟离需要外出走走放松身心,公子倒是听得有鼻子有眼。

次日,在钟离朦胧睡醒时,公子早早地处理完公务,将一把装满子弹的、沉甸甸的手枪放在了床头柜上。

沉闷的声响彻底惊醒了钟离,他不明所以地翻身起来,裹着被子蜷缩靠在床上,揣测地看过床头的枪,又上下打量着公子。

“你想出去,”公子在他的床边坐下,如同拉家常一般轻松,“就得杀死我。”

钟离一言不发地看着公子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他的嘴唇偏薄,从中吐出的字眼也如刀削般锐利,但他丝毫不在意这样尖锐的用意是朝向敌人还是自己。

他们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公子没有再说其他话证明刚刚是他随口开的一个恶劣玩笑,一副将话语权递交给了钟离的态度,眨着他那双蛊惑人心的紫色眼瞳,甚至轻轻侧了一下头,催促一般。

钟离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床头的枪,他毫不犹豫地出手拿起了那把枪,但前所未料的重量让他脱手了一次掉在床褥上,他咬着牙重新捡起,冰凉的武器在他的手中摆弄了几个来回,他却连保险栓在哪都没有找到。

公子向他伸出了手,却不是去夺回那把枪,而是将他滑落肩头的睡裙肩带用手指勾回原位。

“你看,你并没有准备好离开我,”公子轻声哄道,“所以你得留在我身边。”

钟离紧紧地攥着手中被他体温捂得发热的枪,他无法否认公子的说辞,因为他所接受的教育并没有涉猎这样的知识,只会最基础的防身术,而不是投身入战斗的真枪实弹。

于是他握住了公子从他肩上移开的手,从风雪外穿梭回来的皮手套握在手里比枪还要冷,钟离攥着他的手一起包裹住了躺在被褥上的枪,掀起眼皮邀请他:“我可以学。”

公子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钟离重复道:“我可以学,公子,你教我如何使用它。”

公子眼中的惊讶很快就转变成了惊喜,他或许知道钟离不是会被轻易磨灭目的的人,但他也不能完全预料到钟离会给出什么样的反馈,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显得无与伦比地迷人。

钟离像是疯了,向将要杀死的人讨要杀死他的办法,可他就是疯了,对此事说得义正言辞,没有任何动容,连公子都忍不住去探寻他胸膛里包裹着一颗如何坚硬的心,是至冬坚冰都没法儿相比的磐石。

“当然可以,小公主。”公子握紧了手,将钟离的手掌包裹着枪械一起握在自己手里,牢牢地把控,即使枪口是朝向自己。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钟离被囚禁在封地的无聊生活多了一项乐趣,公子处理完公务的下午时间都会用来教他打枪,从最基础枪支构造教到验枪步骤,如何检查配枪的安全,让它成为自己的助手而非内鬼。钟离很聪明,他学得更快,几乎讲过一遍的知识就会牢记在脑内,第二天就可以投入实践。

公子在和钟离共同重温枪火性能的途中获得了别样的快意,这是他所喜爱的战斗,却比战斗更加快活,他乐此不疲地给钟离演示射击方法和姿势,这个环节比较难,需要大量的练习来熟能生巧。

钟离认认真真地跟着公子的标准示范调整姿势,公子就偏爱在这种时候从背后包裹住他,像拿到了自己的枪。

这柄枪比他使用多年的配枪还要令他心潮澎湃,更加锋利和趁手。

如果钟离真的会爱上他,心向于他,那么在这份无力击破的深渊统治下,也许他们将会所向披靡。

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钟离不会爱任何人。

钟离抬了抬下颚,他的手指按在扳扣上,试图瞄准眼前的靶子,即使经过一段时间的臂力训练,想要精准停滞打中目标还是一件难事。

公子俯下身去亲吻钟离裸露在外的脖颈,由于姿势调整肌肉紧绷,钟离身为omega柔软的身躯显露出一种流畅的线条,极具战斗的爆发和美态,任谁看了都会爱不释手,所以他毫不客气地享用妻子的漂亮,唇齿依偎。

天性使然,omega被alpha触碰腺体后分泌出甜腻的信息素,浅淡的龙涎香逐渐萦绕在鼻尖,钟离被亲得手脚发软,几乎要拿不住枪。

“……公子,”钟离很是无奈地求助,“现在不是这个环节。”

公子的手掌应声托住了钟离因为手臂酸软而摇摇欲坠的枪,帮他调整好方向,他的手稳得不像话,牢牢地把控该有的准星。

“扣动扳机时,用力一定要均衡平缓。”公子附在他的耳畔说,“不要犹豫,要果决。”

他话音落下,钟离分毫不差地扣响了扳机,空旷的训练室响起靶子被打穿的沉闷巨响。

“做得不错!”

公子欢呼一声,仿佛他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成就,他把钟离拦腰抱坐到射击台上,搂着他的腰亲吻他,又补充道:“记住:清晰的准星,模糊的目标。你要看向你应该看向的东西,这样才会保证命中。”

“而且,你的呼吸很乱,你要屏住呼吸。”

钟离认真地听公子说话,记住他应该学会的技巧,然后低头回应公子的吻,轻柔地吸吮温热唇瓣,当做同等交易的学费,唯独对这句表示不满。

“不是我的呼吸乱了,”他指责道,“是你在亲我,我没法儿稳住呼吸。”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性暗示,公子神色一暗,将钟离推倒在宽大的射击台上,他手里捏不住的枪滚出去好远,但没人有空管它。

公子脱下厚实的外套,又托起钟离的后腰,由他乖顺地搂抱住自己配合地抬起身子,在硬冷的台面上垫下,随即迫不及待地嵌身挤进他的双腿间,欺身压上去重新索求一个吻。

他很满意钟离时刻准备好接纳自己的反应,像只偶尔听话的猫,他轻车熟路地掀起钟离没穿内裤的丝绸长裙,轻声宣布:“好了,那么——我要提前预支一次。”

钟离在公子的调教下学得很快,从对枪支一无所知的小白变成了颇有技巧的枪手,也能在和公子比赛打靶时稍稍有点风姿,尽管一个所有枪孔都叠加在一起的靶子和一个四处透风的靶子放在一起确实没什么可比性,但公子认为这已经是钟离莫大的进步。

毕竟一朵玫瑰只需要漂亮就够了,除此之外,玫瑰所有附加的优势都成了闪光点。

人们对漂亮的事物总是抱有更大的包容性,所谓色令智昏,不过如此。

公子坚信自己不是会昏头在美人乡里的人间大清醒,尤其是美人会拿枪,等同温柔刀,刀刀要人命,这点他分得很清楚。

等到钟离能将枪在手中把玩出花样的时候,他会带钟离出去狩猎,挑几只圈养的畜牧放生在广阔的雪原上,身负白色皮毛的白牦牛失去了标记,很快就和白茫茫的大地融为一体,极大地增加了狩猎难度,这是钟离鲜少能正常穿戴衣物的时候,也是他最喜欢的户外活动。

然而在这之前,户外活动是钟离最讨厌的,他好静,爱读书,能不吃不喝在书房里泡上一整天;阿贾克斯好动,喜欢在外面东奔西走,他的大多数外出都是阿贾克斯的主意。

如今平时讨厌的活动却成了难得的奢望,乃至让钟离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绝不是往日会在王宫里被人精心打点的行动,是自由的也是被束缚的,他像是在走一格被安排好的棋盘,永远都迈不出四方格。

是一种更加狂野、奔放的野性活动,追逐与杀戮、枪响和死亡,无一不是钟离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无一不是钟离喜欢的感觉。

他像是在被公子强硬地剥开一层未曾示人的壳,这层壳自出生起就和他的血肉长在一起,连他自己都无知无觉。

在公子的囚笼中,他竟能感觉到释放自我般的自由。

他并非表面上所见的温文尔雅,在他的灵魂深处,在他悲悯子民的神性之下,他也有更加趋于杀伐的兽性。

在高速奔波和枪响的时刻,心跳加速血压上升才能将这样掩藏的、不可思议的兽性窥见一斑。

公子会一手驱车一手开枪,他的枪法精湛不容置疑,撵得满山跑的畜牧们接连倒在枪下变成食材,这属实是有点为难钟离了,毕竟动态瞄准他还没有尝试过。

钟离愿意学的,公子都会倾囊相授,可惜相对于身份差异,身为王子的钟离出行都是由司机送行、仆人侍奉,自然连车也不会开,在这方面,公子并没有打算让他学,而是花重金购买了一匹马驹。

这简直就是给钟离量身定制的坐骑,即使从未告知,也如心有灵犀般,身为王室子女的钟离刚好上过马术课,轻松就上了手。

下一次狩猎,雪原上多了并驾齐驱的军车和战马,引擎轰鸣的机械和翻飞的马蹄溅起同样苍茫的碎雪,被惊扰的猎物四下逃窜,此起彼伏的枪响惊彻雪空,红色的血洞在白色的大地上缓慢流动,点缀出玫瑰盛开般的色彩。

黑色的军车与金色的阿哈尔捷金马在同一起点出发,错落着在终点汇合,公子早就熄了火等钟离抵达,分毫不差地迎上去将肩上的披风盖在钟离被雪水浸湿的头上,展开双臂接他从马背上下来。

这时候的钟离是他所见过最惊艳的一面,颠覆他原以为omega都是娇生惯养的观念,认识到极地玫瑰的存在,原来传说中的奥西利亚玫瑰是真实存在的。

有朝一日,他要寻到摘下一朵,送给钟离。

钟离将冷却的枪插回皮套里,伸手投入公子的怀抱,他身上的雪窸窸窣窣地抖下来,勾出几缕黑棕发丝,俊俏得不可方物。

公子接住了钟离的瞬间后退两步,他们重重地摔在了厚实的雪地里,深深地陷下去一个雪坑,公子紧紧地抱着钟离,将他插回去的枪拔出来,他们在大雪纷飞里喘着兴奋的气,肾上腺素在此时飙升。

“杀了我。”

公子把枪交回钟离的掌心,亲手握着枪把,教他抵在自己的眉心,搂着他的腰,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激动得嗓音都在颤抖,呼喊道:“钟离,这是你梦寐以求的,杀了我啊!”

钟离的手指摸索着挪到了扳扣上,公子曾经教过他很多次,按下扳扣一定要快狠准,不要呼吸,这样才会精准,但他的手指因为寒冷而颤抖,忽然开始想念公子悉心裹上来的大衣。

“子弹用完了。”钟离的嗓音又轻又冷,他挣脱了公子的手,将顶在头上的大衣裹在身上,枪掉在雪地里。

公子在空旷的雪地里近似癫狂地大笑起来,他拉下钟离给他一个含着雪花融化的吻。

那时候的钟离就没有扣下扳机,所以在几年后的今天,他依旧无法拿起这把重获自由的枪,它在暗格里放到冷却,无数次在惊醒中想要执行一次枪毙,可还是无动于衷地躺到今天,躺到连公子都忍不住戳破它。

直到公子快要把钟离在掌下扼死,那把攥到温热的枪还是没能如愿响起,在他的脑袋上开一个血洞。

公子突然很没意思地松了手,omega白皙的脖颈上除了被啃咬的牙印又多了两道紫红的勒痕。

“你好虚伪。”公子评价道。

钟离没空搭理他的话,他绵软无力地平躺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汲取久违的新鲜空气,憋得眼角泪水涟涟。

“你的死刑不应该由我来判决,”钟离费力地喘着气说,“你所犯下的罪行应当由律法来判处,而不是我给予一个简单的枪响,这是帝国运作的基本,也是规矩存在的意义,是不可凌驾的。”

公子听他言之凿凿的正经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俯身撑在他的上头:“我再问一次:你杀还是不杀?”

钟离被公子投下的阴影所笼罩,他和深邃莫测的紫瞳对峙,坚定地答:“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很好。”公子点了点头,他没有准确的表情,不喜也不怒,起身抽走了暗格里的枪。

“机会是稍纵即逝的,你不把握,我就会回收,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这里。”

“但是,我理应拥有第二种离开的方式,”钟离并不畏惧近似死刑的宣判,他翻身从床上支起身子,和公子谈条件:“你说我们拥有法律上的婚姻关系,那么我作为婚姻的参与者,有权利申请离婚。”

公子离去的背影被此话引得转回来,他精明的眼珠和钟离对视了一会儿,慢慢地回答:“——是的,你当然有。”

钟离抿着唇,他知道妥协不是公子的回答,他在等第二句。

果不其然,公子说:“我作为婚姻的另一个参与者,有权利拒绝。”

“那我们需要法律来判决,”钟离毫不犹豫,“作为至冬国籍的入嫁者,我在法律层面上可以拥有这样的权利,没错吧?”

“你有的,我的小公主,你永远有这样的权利。”公子咧开嘴笑起来,看上去十分通情达理,丝毫不在乎他正是至冬当前最高的执权人,“明天我就给你找个律师,现在,我要先去用晚餐。”

说罢,公子转身再度往门外走,他踩到了地上滚出去的红豆,硌得他一个踉跄,弯腰捡了起来,捏在指尖端详。

片刻的停顿后,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咽喉,连肺都要从喉管里挤出来,咳嗽声在急促的回合中哑下去,旋即变成了干呕,他呕吐出一簇堵塞般的淤血,噗通掉在地毯上。

钟离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公子就在他的眼前咚地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了无生息。

“…公子!”钟离唤道。

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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