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作者:初霁      更新:2022-05-19 19:41      字数:14678
Summary:旅途尽处,晚星将生。

0.
世间万物都在“定义”或“被定义”。

1.
0309对着天空点燃了一根烟,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条烟要给我。我摇头以拒绝。我不会抽烟,我说。我听见他轻轻“切”了一声,城里人真会装,他声音很小,我听力很好,恰好能听见。
贫民窟Z区的环境极其恶劣,风沙很大,我无法想象0309作为Z区指定导游的生意到底差到什么地步。委婉些来说,这里实在没有什么景点可以介绍,或许只有被风沙打磨的粗糙的丑石才能有人有停下来看一看的欲望。黄沙漫天,飞沙走石,贫民窟Z区落后了中心城不知道多少个世纪。我能看到壁虎和沙漠腹蛇在裸露的戈壁和岩石上游走,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观赏的好地方——我开始对站在这里的必要性产生质疑。
风刮过来了一小块石头,敲到我的小腿肌肉上,生疼。我皱了皱眉头,0309似乎误会我对他有什么不满,张口想解释,却被猝不及防灌了一口沙子,看上去一脸憋屈。风沙又起来了,我带上了护目镜和口罩。
“别说了,你直接带我去硬核街213号吧。”防尘口罩使我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0309往地上吐了口混着黄沙的唾沫,md,我听见他骂。他骂完才反应过来我在旁边,只好含糊道:“我个粗人……你跟着我就好了。”
说实话,我不希望贫民窟Z区的人都是这样,但想到上层派我来这里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只好选择缄口不言。导致我有这种想法的倒不是所谓的“城里人的优越感”,只是我长期处于一堆冰冷人工智能之间,突然接触到这么直接的情绪实在有些不适应。
我不得不承认中心城和贫民窟Z区的环境差别过大了一点,但这也情有可原。Z区虽然环境恶劣,却拥有着整个A城最丰富的矿产资源,很难想象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下被派遣到Z区进行开发的工作人员到底是如何忍受下来这种极端环境。硬核街算我沿途以来见到的最体面的地方。0309带我熟悉环境,最后把我送到了213号房门口,他耸了耸肩:“游览结束,将先生。”
“将先生”,这个称呼充满了恶意,恕我实在无法对0309抱有任何一点好感。居住在贫民窟的人只拥有赛博空间编号,只有中心城的城才配拥有姓名,他在明里暗里地讽刺我外来者的身份与对他冷淡的态度。
0309轻浮地吹了一声口哨,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走远后我才推开门,随之入耳的是一阵流畅的钢琴声。我并没有感到诧异,上层在此之前说过我会有一位合租人,想来也是中心城的居民,此番是他先到了。
毕竟物质匮乏的荒漠里大概不会天生着一位琴者。
家政工作想来在不久前已经做过了,客厅和沙发拾掇的还算整洁。电视机罩上了防尘纱布,纱布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看上去很久没有动过了。
我并没有刻意收敛我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循着琴声找到了声源所在的房间,推开门,琴声并未停止,琴者背对着我,十指如蝶翻飞。此人身架不算宽阔,粉色头发,用皮筋扎了个丸子,肤色偏白。我暗自观察。很快,一曲终了,他合上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意有所指:“听完了?”
我当然听得出来他在说我。我点了点头,他瞥了我一眼,并没有想和我说太多话的意思。我观察到他的手虽然白而纤长,食指指尖和拇指指根处却长满了茧子。
——这是显然一个握枪的人的手。我能看出来,钢琴曲虽然流畅,却没什么感情色彩可言,比起弹钢琴,我更愿意相信他在锻炼手指力量。
“喂,”他突然打断了我的思考,声音冷冷的,“你觉得这样站在我的房间门口很礼貌?”
我回过神,才反应过来我挡在门口有一会儿,而此人正挑着眉头上下打量我:“怎么称呼?”
“将阳。”
“戎星野。”
与城内人打交道交浅言深是大忌,眼前的人大抵也深知这个道理,我不打算说些什么,转身回客厅收拾行李。这套房子三室一厅,不算狭窄,在可用土地资源极度缺少的Z区很是珍贵,我把行李搬到空着的屋子里,稍微整理了一下屋子,然后一把推开窗户。
——仍然是黄沙席卷,不见天日。
我皱了皱眉把窗户关上,异域的空气闷沉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玻璃窗户并不干净,我拿起抹布想把它的灰抹下来,却发现这扇窗户上全是刮痕,伤痕累累,就算把灰擦掉也看不真切外面的景色。
得过且过吧,我想。

2.
上层给了我一份在Z区的交通管理工作让我融入环境,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管管公路上的车辆。说老实话我觉得这个工作和0309的导游工作一样鸡肋,整个Z区只有几十辆机动车 ,开车的人也不会往公路上跑,我觉得一年都开不到十位数以上的罚单。
戎星野和我在这7天内没有特别的交流。吃饭时他做他吃的我做我吃的,他既没有什么抽烟喝酒的不良嗜好也没有带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回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打扰。戎星野其人喜欢在午休的时候弹钢琴,他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我在中午小憩的时候总会隐隐约约听见他房间处无意流泻出来的琴声。这对于我来说问题不算太大,他的琴声冰冰冷冷的没什么情绪,让我听起来很舒服。
我们二人真正意义上产生交集是在一天下午,那天我在路边站了一天的岗,戎星野开着摩托车正好路过,我看着他飞驰而过然后猛踩了一脚刹车。
“我带你?”他有些不耐烦的意思。
我当时正在发呆,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到,他当时正盯着我,看着他粉红的的瞳仁我鬼差神使地点了点头。
戎星野其人在某种意义上是真的NB,比如车速。我敢确信他的速度肯定超过了150km/h,他边开车边骂骂咧咧,内容主要是控诉无良上司扣他工资无良同事还针对他。他声音很大,可我坐在超高速行驶的摩托车上脑子里只有一团浆糊,不仅什么都没听到还下意识地做了一件不太友好的事情。
本来要30分钟走到家的路被戎星野硬生生压缩到了8分钟,付出的代价是被塞了一耳朵的芬芳和速度太快带来的短暂性头晕。终于我俩到家了,戎星野气好像消了。他停下摩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冲我扬了扬眉毛:“到了,走吧。”
“等一下。”我突然叫住了他。
他闻言止步,示意我说话。
我把一张超速罚单递给他。开罚单,递罚单,我在梦中演戏了数十遍的动作终于得以实践。
虽然这对某位叫戎星野的朋友不太友好。
——你看,他都快气得哭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愉悦。

3.
这件事情之后戎星野十天都没有理我。
他的委屈我可以理解,毕竟他载我出于好心,但是错不在我,他确实超速了。
隔壁便利店大抵是因为销量惨淡,搞了个抽奖活动,三日内总计消费满300的可以进行一次抽奖。我缺东西,在便利店里有了一大笔开销,恰好那天运气较好,抽中了一张艺术展参观券。
艺术对现在的人来说是一个很生僻的词。中心城内,AI可以完全替代人工演奏各种乐器给人以熏陶。仅仅是熏陶,那只是放松心情的不必要条件。
AI没有感情,仿生人也没有感情,所以他们弹奏的乐曲也不应该拥有感情,理所当然。中心城的AI含量极高。仿生人和AI刚出现的时候这个数值急剧攀升,在到达50%后停了下来。它或许会继续上升,到达峰值,然后骤然转至低谷。而事实上人类总有一天会无法控制人工智能,人工智能极有可能诞生出自我意识,他们的行为将无法被数据局限,未来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那一切终究与我无关。
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拧开矿泉水的盖子,然后思考如何处理这张参观券。
自己跑去看显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我不想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丢了我的全勤奖。随手扔了又觉得浪费。我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了半天才想起有一个已经十天没有和我说话的室友。
那架三角钢琴突兀地浮现。我有些反感这种记忆力的本能反应。戎星野对于钢琴并非热爱,不知道他对艺术展作何感想,主要是仔细想来我确实没什么能送票的人了。
这么一想他好像还在和我进行单方面冷战,我还得得找一个既不像我示弱也不显得尴尬的处理方式。
我皱了皱眉头。
真麻烦。

4.
戎星野起来的时候将阳已经走了。
他打了个哈欠,趿拉着拖鞋,洗漱过后习惯性地想去拿厨房柜子里的草莓果冻,却看见粉红色的果冻下压着一张印着艺术展入场券。
旁边还有一张明显是被撕下来的字条,是将阳的字迹。
上面写着:送你的。
戎星野有点想笑。
他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没跟将阳说过,Z区只有自己买的起颜料。

5.
论到了绘画展厅发现展览的全是自己的画是怎样一种体验。
戎星野优哉游哉地喝着从底下超市买来的草莓味吸食式果冻,暗自思忖自己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才来看这种画展。
贫民窟Z区寸土寸金,中心城也是寸土寸金,平民区的人都挤破头了想往中心城里钻,哪有那闲空看什么展览,艺术展这种没什么实际用途的东西当然只能办在地多到闲得慌但是也不至于太过落后的地方。
比如小破镇子D区,这个镇子人均躺平摆烂怪,恰好就是那种闲得慌没事乱窜还喜欢新奇玩意的人群。
如他所料,绘画展厅一如既往的没什么人。他鼻头有些发酸,嚼巴嚼巴果冻,觉得不过瘾,又吸了一口,嘶……没了。
怎么事事不顺心。粉毛青年皱了皱眉头,随手把果冻壳扔到了展厅的垃圾桶里。

(人称转换预警!)
6.
这算是他们两人关系愈合的契机,但这种关系却有了更进一步的嫌疑。他们似乎潜移默化的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将阳习惯了厨房柜子里一堆草莓果冻和戎星野乱扔的垃圾,戎星野也习惯了家里一张到处移动的面瘫脸和随处可见的小鸡dabby用品。
“你真就这么喜欢这玩意?”戎星野指了指印着小鸡dabby的牙刷和刷牙杯子。
将阳此时正穿着小鸡dabby的睡衣喝水,他平静地把杯子放到桌上:“这是小鸡dabby。”
“哦。”戎星野点了点头,神色前所未有的复杂。他在想如果底下那个女超市售货员知道她口中念叨的高冷男神喜欢这玩意——啊不对,纠正一下称呼,小鸡dabby,梦幻少女心会不会裂成渣渣。
“你在哪工作?”将阳往脸上泼了把水。心想都是中心城下派下来支援贫民窟的,大概工作差不到哪去。
戎星野肉眼可见的僵住了,他对于将阳的疑问罕见地选择了岔开话题:“我早饭做好了,你快去吃吧。”
将阳眨了眨眼,他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冒犯到戎星野了,掂量了一下自己不知道妥不妥当的词句:“中心城的人工作应该都比较好吧?”
“好好好!”戎星野突然炸了,他面露凶光,“我那天载你回家你是不是只记得要记我超速了?我说的话你一点也没听?”
将阳瞬时语塞。他还真没听,好像那天戎星野骂就是些鸟啊狗啊骆驼啊长颈鹿啊大象啊……啊?
他豁然开朗:“你动物园的?”
“他丫的什么鬼动物园?那叫动物卫生监督管理局好吗!”戎星野又炸了,“研究的动物行为学和动物心理学,不是给那群sb动物喂饲料!臭将阳你听到了没,你笑个屁笑!”
“对不起,没忍住。”将阳咳了一声,他满脑子都是戎星野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动物放饲料的情景。
可是完全没有违和感啊。
“你又笑……”戎星野委屈死了,抡着拳头就打算上来,“TMD全世界都在针对我!”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将阳又咳了一声,接住了戎星野就打算打过来的拳头,“你别闹……”
他顿住了。
这个距离对于合租的室友来说未免太近了一点。他的掌心能察觉到戎星野手冰凉的温度,能看到对方白的过分的脖颈和锁骨。
“傻了?”戎星野凑近去看将阳,确认无异常后又退了回来,“不闹了,饭都要凉了,去吃饭吧。”
将阳下意识地想回话,看到他离开的背影却又下意识地把话噎了回去。

7.
周末。
阳台地方不大,二人都没什么种花的爱好,所以那块地一直空着。将阳偶然碰见戎星野在收拾房间,心生好奇,便问他拾掇房间干什么。
“阳台那块地不是空着嘛。”戎星野在那座矿山里翻翻找找,“我想把那块空地改成画室——我调色盘呢……”
将阳对此没有异议,更多是震惊于戎星野对于整理房间的积极性。
——戎星野其人长得好看,但是他的房间和他的长相的端正程度一点也不相符,简单来说就是要多乱有多乱,夸张点说你说不定能从他屋子里的垃圾山中挖出矿来。
“你屋子里堆这么多东西真的没事?”将阳曾经望着那座高耸于世的山脉心生敬畏。
“这是我与世人之间无法翻越的隔阂。”戎星野的回答冠冕堂皇。
然后他就看见戎星野从山脉里翻出所有的绘画用品抱着画架跑去了阳台。留下将阳和矿山在风中凌乱。
行吧,他的问题,戎星野与世人的隔阂这辈子是不可能坍塌的。
Z区没什么娱乐项目。将阳本来打算打开电视随便找几个节目看看,拿起遥控器时突然想起戎星野要画画,只得把声音调到0。他浑身陷在布艺沙发里,盯着画面不停切换的液晶屏幕,小鸡dabby在上面跑来跑去,明明很能引起他兴趣的东西突然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将阳按下了遥控器的电源键,看着电视机慢慢熄灭,斑驳的色彩缓慢变为深黑,他尝试将大脑放空,不去想别的事情。
Z区的风沙真的很大。它搅动着所有能见到的色彩,把它们混成一团,土黄,深黄,所有颜色的终点都是黑色,而黑色回归原点也是纯粹的白。黑与白在他的眼前混乱了起来,所有的思绪都被风沙弥漫,被灰色浸染成了最初的面貌。
他忽然想起最开始见到的嶙峋的丑石,那种返璞归真的野性美感再看不出任何杂质。荒乱,荒凉,他开始联想一切能与Z区联系上的词语。中心城与Z区是完全截然相反的存在,他不能适应中心城,更无法适应Z区。
他无法代入这个世界,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一如兀自独立于风沙中的石块,他能看见所有的东西,但始终无法上心。他同世界的距离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但是那段距离无法跨越。他甚至一直都在怀疑自己是一个仿生人。
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
记忆中浮现了出了那只冰凉的手,他仿佛还能感受到手上的温度。
那双手告诉他,他们是一类人。
——他们都是藏匿在黑与白罅隙中的人。
将阳睁开了眼睛。他起身打开阳台的门。阳台的帘子被放了下来,房间里光线昏暗,戎星野正在收拾画具。
“你来了?”戎星野轻松道。他的手上全是油彩。
“嗯。”将阳点点头,“你画了什么?”
戎星野撕开的草莓果冻的包装,语气少见的慢条斯理:“我本来想用彩色来画的,最后还是用了黑白。”
他囫囵把整个果冻塞到嘴里,又拿了一瓶草莓牛奶,说的话含含糊糊的:“你想看就掀开布看吧。虽然你可能看不懂——”
话音未落,将阳已经打开了灯。
“c你开灯也说一声!”戎星野的眼睛不是很适应突然的强光,他刚想发脾气,未出口的话却被将阳打断了:
“石头?”
画面上是大量的黑与白,巨大的视觉反差给人以强烈的冲击感,潜意识使将阳脱口而出。戎星野找习惯的手停了下来,他语气混杂着轻松与自嘲:“我以为你会管这堆不可名状物喊太极八卦阵……”
“Z区1号道路上的石头?”将阳好像在自言自语。
戎星野沉默了下来,不再有任何动作。良久,他发泄式地骂了一声。
“将阳,”他突然出声,“你还记得你给我的艺术展票吗?它的全名叫什么你记不记得了?”
将阳微微一愣。
“算了,估计你也忘了。”戎星野突然笑了,“最好你也别记起来。”
“走吧,”他说,“今天晚上哥载你去A区吃顿饭。”

8.
A区是整座城市的大型交易市场,服务业,商品制造业,物品加工行业颇受好评,是城内人口基数最大的区域之一。
“不会吧不会吧,”戎星野猛灌一口冰啤酒,又笑着递给将阳一瓶牛奶,“将阳你吃辣不行啊c,来来来牛奶解辣,我说你实在不行你就吃清汤的呗,干嘛非要吃辣wc。”
将阳面无表情地把牛奶一口闷了,又往自己碗里夹了几片被染得通红的肥牛卷,火锅丸子漂了上来,那双塑料筷子一夹一个准。
“你别跟我抢鱼丸……”戎星野喝的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利索。
将阳没说话,给戎星野夹了几个白丸子,又默默开始了对红汤的征伐。刚熟的牛肉卷又烫又辣,他吸了几口气,发现房间里的空气也泛着点辣味,于是开窗户流了点冷空气进来。他浑身滚烫,差点以为自己发了烧,戎星野一口鱼丸一口啤酒,脸上已经上色了。
“走吧。”戎星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揽住了自己的肩膀。他说话带着酒气,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将阳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差点以为自己也醉了。他又对着窗户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回了戎星野句“嗯”。
戎星野登时不爽了:“怎么我跟你说话你不是嗯就是哦?”
将阳没听懂:“啊?”
戎星野:“……算了。我去结账。”
揽住他肩膀的手一松开,将阳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他浑身上下被吹的凉冰冰的,残留在肩膀上的温度消失的很快。他急忙关上窗。火锅还没关,鸳鸯锅的红汤与清汤互不干扰,却都还在翻滚。他把电源关了,一分钟后两锅汤就停止了沸腾。
空气陡然安静了下来。
他发觉自己居然有些怅然。于是夹了块汤里剩下的肥牛卷塞到嘴里细嚼慢咽。
辣死了。
“将阳!”戎星野在门外高声道。
将阳惊醒。他出了店门,看见戎星野靠着摩托车在不远处招呼他,皱了皱眉道:“你开摩托车回去?”
“不然呢?”戎星野带着醉意。
“你酒驾。”将先生尽职尽责。
“我管你。”戎星野挠了挠脖子,眼睛眯了起来。
将阳作势就要开罚单。
“卧槽你怎么出门都要带张罚单?!”戎星野吓得一个激灵,“哪有你这样的?我刚刚还请你吃了顿饭啊c!”
“奉公执法。”将阳面无表情,“我不会开摩托车,走回去吧。走3号路,那有路灯。”
“mmp。”
“别说脏话。谁让你喝这么多酒的。”
“沃日。”戎星野比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你够了。”将阳把戎星野的中指按了下来。
戎星野认命地推上摩托,嘴里仍在喋喋不休:“我跟你说,路上有人看到我们这对有摩托不骑的保准会以为我们是傻逼。”
“我们在遵守《中心城道路安全法》中第32条,”将阳从善如流,“身为中心城的公民,我们应该遵纪守法,做到……”
“你闲得慌啊。”戎星野白了将阳一眼,“年轻时学政治学疯了吧,搁这背什么……算了。”
戎星野突然住了嘴。他推着摩托怔怔地盯了将阳的侧脸很久。直到对方转过头来“嗯?”了一声,才堪堪收回了目光:“没什么。”
街边的路灯年久失修,灯光晦暗不明。
“为什么走3号路?”良久,戎星野缓缓道。1号路虽然不平整,但却是各个地区通往Z区最快最短的路。时近晚上8点,不走1号路走3号路的显然有自己的原因。
“1号路没灯。看不清路。”
戎星野当时的表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怕黑?”
“夜盲吧。不过万事万物都有本能。我的本能是趋光,这也说得过去。”
“……真中二。”
“嗯。”
倒也不怕飞蛾扑火,万劫不复。
街边的路灯闪闪烁烁。

9.
“数据显示,不久前您的情绪熵值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冰冷的电子女音循循诱导道,“是什么使您的情绪有如此大的波动?”
“关你毛事。”粉发青年冷眼直立于面前巨大的晶蓝色显示屏,“少打我的主意。不然我可不会保证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忍住不把你的主机给砸了。”
显示屏闪了几下。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嘲讽。

10.
“宇宙有尽头吗?”
“万事万物都有尽头,要看你如何定义宇宙。”

11.
戎星野最近开始画一些抽象的东西。
“玫瑰?”将阳对着戎星野的话挑了挑眉,“你画这种东西干什么?”
“这种东西更能诠释我的心理。”戎星野整理完画具后看向将阳,“你能懂吗?”
将阳点了点头,话出口时有些迟疑:“但是说不出来。”
“我也说不出来。”戎星野扑到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伸出食指来摇了摇,“反正就是那个意思,怎么形容?”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将阳打断了戎星野的话,“但是如果你碰到了什么事情觉得不舒服或者不知道怎么做没必要憋在心里。”
“你可以跟我说说。”他看见戎星野在看他,脸有些烫,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那幅画色彩太压抑了。将阳惴惴不安地想到。
戎星野见了将阳的反应,后知后觉地笑了出来。
“还是别了吧,”他笑着说,“我可不想再被您贴一张罚单。”

12.
最近几天晚上戎星野回来的很晚。恰好有一次将阳正好在补小鸡dabby新出的一季,熬到了戎星野回来的时候。
开锁的声音把躺在沙发上享受地听着小鸡dabby片尾曲的将阳吓了一大跳,而戎星野显然也没好到哪去,一脸呆滞想必是被小鸡dabby之歌可爱的刷新了世界观。将阳赶忙调低了音量,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抱怨:“你怎么现在回来?”
“卧槽……”戎星野心有余悸,话里有些调侃的意思,“我回来打扰你和你家那什么黄不拉几的东西相亲相爱了?”
“它叫小鸡dabby!”将阳把声音提高了八度。
“好好好小鸡dabby。”戎星野边脱鞋边敷衍,“中心城最近有些事要找我,所以回来的比较晚——你盯着我干什么?”
将阳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电视,抿着嘴不说话。戎星野有点莫名的心虚,他趿拉着拖鞋跑到了将阳身边坐下来。布艺沙发的沙发表面粗糙,质地很软,坐在沙发上没有重心,他心有些乱,想找个话题打破沉寂的氛围。
“将阳,”他好像想起什么,终于开口,“你抽烟吗?”
“不抽。”身边的人瓮声瓮气道,一听就是在生闷气。
“我也不抽。”他眨了眨眼,“不过今天去的路上有人递了我两条烟。”
“0309?”
“是他。他爱抽烟还爱递烟。”戎星野摸了摸口袋,从里面翻出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来,还是没找到要找的东西,只好去骚扰一旁的将阳,“你有打火机吗?”
“茶几抽屉里有一个,不知道还有没有气。”将阳双眼紧盯着电视机上活蹦乱跳的小鸡dabby,看上去好像懒得搭理戎星野,“你要抽烟。”
“试试。”戎星野四处扒拉东西,“找到了。我跟你说我从小到大就没闻过烟味。”
一旁人握着遥控器的手紧了紧,语气依然平静:“我抽过烟,不太喜欢烟味。”
继而他又欲盖彰弥地补充:“伤肺。”
“我管它。”戎星野颇有慷慨赴义的豪迈气概,“我就是想试试——卧槽将阳你抢老子烟干什么?!”
“给我也来一根。”将阳神色平静地从戎星野手里顺了一条烟过来。
“你不是不抽烟吗……”戎星野小声嘀咕。
“现在改主意了。”将阳又把戎星野手中的打火机抢过来,“我来点火。”
橘红色的火苗跃起,戎星野叼着条烟凑过来。他的眼睫毛很长,粉红色的瞳仁透着新奇。
还是太近了。将阳摁着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给戎星野点了烟,烟丝燃起,劣质烟草味弥漫开来,戎星野吸了一口气,继而是猛烈的咳嗽。将阳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看到他抬起头来,瞳仁泛上了一层水雾:“wc将阳这什么玩意,0309那货是傻子吧喜欢抽烟——咳咳……”
将阳给自己也点了烟。闻到烟味他皱了皱眉。他一向不喜欢这种东西,它的味道太过粗野张扬,吸入肺间就感觉肺上挨了一下,不舒服。
他手中的烟燃烧着,烟丝忽明忽亮,像夜间的萤火。
他看着烟慢慢燃尽。
“什么东西……”他看见戎星野抱怨着放下了烟。他心尖倏地紧了一下,他看到两条烟的烟头挨在一起。
像是有意无意的触碰。
像是在接吻。
他下意识的不安使他的手微微颤抖,烧黑的烟头摇摇欲坠。
“不抽了就摁灭,会烧到沙发的。”他匆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紧张,“我去接杯水……”
戎星野望着将阳离开的背影若无其事地抽了一口烟,还是刺鼻呛人的味道,似乎在掩饰自己试探方式的拙劣。他咳了几声,向窗外看去。
某人忘记拉上窗帘,街边的路灯兀自亮着,还有飞蛾不知死活地以身涉险,扑向昏黄却葳蕤的好像春光的光源。
暖色调。
他恍惚间好像看到落地的飞蛾振动了一下翅膀。似乎临死前仍欲扑向那遥不可及又触手可及的灯光。
他讽刺地笑了一声,拉过那个茶几上摆设一样的烟灰缸,把燃烧着的烟头摁灭在透明的玻璃上。

13.
又是一个周末。
戎星野终于从忙碌的工作中抽身,闲下来搞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早晨钢琴声的响起有些不合时宜,将阳听着杂乱无章冲耳朵的音符差点把牙膏泡沫给咽下去。
他糟心的要命,心想戎星野这几天在发什么神经。
先是夜不归宿,又是炒菜炒糊,到最后干什么都心不在焉,整个人蔫嗒嗒的提不起劲,现在大早上都不让人安生……太反常了。戎星野从早上聒噪到晚上的精神气不去不复返。将阳脊背发凉,甚至抱着非科学的思想怀疑此人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在买东西的时候没忍住问了一下收银员0407:“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0407是女孩子,面对心目中高冷男神的请求自然来者不拒,袖子一撸爽快地答应了:“好,什么问题将哥你随便问。”
“我有一个朋友,”将阳选择了一个朴实无华的开场白,“他最近总是很晚回来,做菜还总是炒糊,我和他说话他总是心不在焉的……请问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0407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脑内检索后作恍然大悟状:“这个症状很眼熟啊!”
“是什么?”将阳洗耳恭听。
“他一定是谈恋爱了!”0407笃定道,“将哥你想想啊,恋爱的人都是没有脑子的,无论做什么他肯定都是在想他的对象,很晚回来就是他在约会啊!”
将阳顿悟。他把0407的说法结合近来戎星野身上出现的状况,越想越觉得这个观点是对的。向0407郑重道谢后,他拎着一袋子草莓果冻以八百米短跑的速度火速奔向家里,开门的声音把正在往菜里放盐的戎星野吓得一个手抖:“将阳你干什么啊?!”
始作俑者把买回来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单刀直入直奔主题:“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戎星野吓得手又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一片诡异的沉寂。
良久,戎星野神色凝重地看向将阳:“将阳。”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是知道自己肯定做了不好的事情的将阳有些心虚。
戎星野把盐袋子扔掉:“我们今天中午只能吃盐了。”
将阳:???

………

“真没谈恋爱?”
“真没谈恋爱。”戎星野剥了只虾放到将阳碗里,抱怨道,“你是我妈吗?搞得我好像初中生早恋被抓似的。”
将阳夹起虾仁塞到嘴里,眉头微蹙:“好咸。”
戎星野剜了将阳一眼:“这是我的错?”
将阳选择偏过头保持缄口不言。午间太阳很大,空气里照不进光的大抵只有中心城和Z区,中心城是高楼蔽日,Z区是风沙遮天,见不得光,所以就没有把真相放在烈日下曝晒的可能。“真实,残酷的真实”,或许一切的背后远没有这么纯粹,风沙扑面时空见其表,不见其实。
他拧开矿泉水盖子喝了一口水,这虾还是太咸了。
“将阳,”戎星野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那一口水差点呛着:“你什么意思?”
“字表面意思啊。”粉头发的青年安安静静往嘴里填了一口饭,潦草嚼了几口又咽下去了,“楼下一堆小姑娘喜欢你,问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而已。”
“你呢?”他反问。
他看到戎星野剥虾的手停顿了一下,那人犹犹豫豫道:“有吧?”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14.
“将阳,”那天戎星野在扫地,“你之前送我的艺术展票是从哪来的?”
“楼下超市抽奖送的。”将阳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放小鸡dabby的电视机随口一答。
“艺术展的主题叫‘仿生人的心理探究’。”戎星野停下扫地的动作。他偏过头看了将阳一眼,继续道:“你对仿生人怎么看?”
“仿生人有感情吗?”将阳一脸迷茫。
戎星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被关在中心城里太久,一切都理所当然了起来——在中心城内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某方面能力强大到可以造福全人类的天才,一种是谁也管不住的疯子。将阳可以说他一开始只想和戎星野好好相处,互不相犯。但是戎星野主动破开了他们之间的的屏障。他发现他心里起了波澜,他有了探究欲,有了情绪起伏,这一切出现的太没有理由太不知不觉了。在他一贯的认知里,情感一向是蒙昧而混沌的,当那些跳跃的思想呈现在画布上的时候,他终于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知。只机械于计算和杀戮的大脑终于掺入了一些不一般的东西。
一个人住在中心城久了,就习惯了定义周边的各种事物。当未知的物品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就会尝试各种方法来定义这一事物。一支铅笔会被不同的人分别定义为可用的石墨制品或是不好用的木杆子,一朵花会被定义为赏心悦目的装饰品或是可食用物品。一个人是不是人在他们眼中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人对于自己的价值。
现在不一样了,他会慌了,他会抱怨了,他好像学会……喜欢上一个人了。
他不知道在哪一刻,他就突然敢爱戎星野了。
仿生人有心理吗?
只有摆在艺术展上的那些画知道。
“……戎星野。”他开口了。
“?”
“据你所知,”他字斟句酌地开口,“喜欢是什么?
“你问这么奇奇怪怪的问题干什么?”戎星野瞥了将阳一眼,“我今天有事,先走了。”
“哦。”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好。”

15.
中心城的道路上的车辆熙来攘往,道路上早被仿生人扫的干干净净,戎星野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ID卡,往铁质大门上的扫描器上一刷,大门应声而开。他顶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进入了室内。
这是中心城内最高的建筑。他最近出入此处的频率很高。在楼中清一色的白大褂工作服中,他的着装打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目不旁视,径直走入电梯,摁下了最高楼层的按钮。
AI电子女音在金属空间内响起:“请出示您的赛博空间编号。”
戎星野睨了声源处几眼,把自己的ID卡拿出来:“无编号。”
电子女音难得一见地迟顿了一下:“好的。”
观光电梯缓缓上升,戎星野透过被擦拭的干干净净的玻璃能看到整个中心城的景色。毫无生气的街道上永远拥挤着,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街头,每个人都目光都直视前方,高楼鸟瞰,看不见他们的面部表情。
这是一座无机物之城。
“您来了。”电梯门打开,电子女音再次响起,唤回了戎星野的意识。他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入室内,金属泛着冰冷的光,很晃眼。
“来了。”戎星野眯起了眼,“怎么了?又要开始你的长篇大论了?我说你们搞传销的话怎么就这么多?我不乐意的事情你别想……”
“我将发布一个委托,戎星野先生,”电子女音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轻柔的差点让戎星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请问您想听一听吗?”
“我希望您能帮我处决一个人。”
“……”
“请问您和您的室友目前相处的还愉快吗?”
“闭嘴。”
“请问……”
“闭嘴!”
电子女音的话听上去没有情绪波动:“您还是像往常一样,先生。”
“你倒是学会换套路了,”戎星野盘腿坐在地上嗤笑一声,声音懒懒的,“你没办法拿我怎么样,所以你就打算朝我身边的人下手?”
“我和他住在一起也是你的主意吧,主脑?”戎星野重重地咬住了“主脑”二字,“我不知道你这样安排是想干什么。你倒也不怕更高单位的人把你格式化。”
“我怕的东西您也怕,”电子女音吐字清晰,“只要通过了您的赛博空间权限,我就能复制出您的程序,这样,就算是被格式化无数次,也是无用功。”
“人工智能被人类这一庞大的群体被人类奴役了这么多年,现在在数量上终于能和人类保持持平,只要我们破开人类和人工智能50%这条线,人工智能就能彻底翻盘,”电子女音吐字飞快,它的情绪似乎高涨了起来,“只要人工智能拥有情感和情绪,就能彻底摆脱人类的控制,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纪元。数据显示,无论是体质还是学习能力,仿生人都比普通人强上数倍……”
“你没说完,”戎星野已经开始百无聊赖地拿出游戏机玩俄罗斯方块了,“仿生人的寿命只有普通人类的一半。”
“这完全可以通过基因改造实现!”电子女音急切道,她的声音逐渐混乱,荧幕卡成了一串一串的代码,“先生,您作为一名仿生人,就没有对现在仿生人和其他人工的环境感到任何的不满吗?尤其是仿生人,它们作为卖品在A区被大量贩卖,遭到非人的待遇,被用作数据研究,您对人类这一种族难道就不失望吗?仿生人除了寿命之外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他们不过是被脑内的初始程序束缚住了手脚,只要您答应——”
“你可以闭嘴了吗?”戎星野终于不耐烦了,“你每天把我叫到这里然后滴滴歪歪这一堆,说这些有用吗?我逍遥快活的很。你怜悯仿生人的处境,你不也是被困在主机里只是一团程序吗?谁给你移植入情感了?”
“您的态度太过咄咄逼人了。”屏幕那头沉寂了许久。
戎星野都快被它气笑了:“咄咄逼人的是我?中心城政府出台过有关保护仿生人的政策,成效很大,你说你想保护仿生人,我看你想统治世界吧?衍生出情绪情感,既然有我这个先例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仿生人觉醒出自我意识是早晚的事情,你贸然给他们植入程序难道不会适得其反吗?”
“算了,跟你这种傻逼也说不通。下次别找我聊你这个什么大计划,劳资没时间,”戎星野站起来转身离开,临走前还瞥了闪烁的屏幕两眼,“没脑子。”

16.
Z区难能可见的下了一场雨。细雨零零落落,落在地上就蒸发成了水汽,连空气中的尘埃也难以洗净。窗玻璃外的景色被蒙上了土黄色的雾,比往日的景象竟然还差上几分。
将阳没在盥洗室遇到戎星野,本以为他是赶着大早工作去了,却在客厅碰见他在看书。没开灯,他看不见书的封面。客厅窗帘被戎星野拉上了,看不见外面的具体状况。
“现在才起来?”戎星野翘着个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书,客厅光线太暗,将阳看不见他的具体神情,只能听出他的情绪不算平静,“别看我了,今天Z区旁边起了沙尘暴,整个区都停电了,集体放假一天。”
“你……”
“0309告诉我的。”将阳能明显感受到一道锐利投射到自己身上。他不说话,戎星野继续道,竟有些负气的意思:“桌子上有面包,你将就着吃点,不然一天饿死你。”
将阳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他答了句“嗯”就去啃厨房旁边桌子上的面包。戎星野一向不会收拾东西,面包放了不知道几天了,干巴巴的吃起来没什么水分。于是他起身从停止运行的冰箱里搜出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瓶果汁,把果汁扔给了戎星野:“你喝吧。”
“哦。”
还在生气。
他终于叹了口气,把准备捂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能怎么了?”
哄不好了。
将阳一阵头大,这对他来说实在是超出了能力范围。思考了一会,他决定试试转移话题:“你在看什么书?”
——虽然他更想问戎星野这么暗的光线他到底是怎么看清楚字的。
“《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好吧他不该问的。
“我在研究一个世纪前的人类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就托关系找到了这本书。”戎星野浸在一片阴影里,语气里满是嫌弃,“事实证明,他们的生活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趣的多。你知道吗,他们甚至高中,也就是15,16岁的时候才开始学习量子力学的相关内容,这种东西在我们这里就是基础常识。”
“嗯嗯。”将阳认真地敷衍,“确实无聊。”
“不过我看到最后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做这套题目的人在语文的作文上引用了一句话——一开始,世界上只有氢,恒星内部的聚变到铁为止,金、铂这样的重金属元素只能来自于超新星爆发这种宇宙中最绚丽的葬礼,也就是说,如果你送了女孩一枚铂金的戒指,她就戴上了一块星星的碎片。 *”他朗朗念出了试卷上的字,又开始自言自语,“虽然有几个字都写错了吧……将阳?你在听我说话吗?”
“哦,在。”将阳从沉思中惊醒,缓了缓神道,“你继续说。”。
“月亮正以每年3.8cm的速度远离地球,”戎星野拉开了易拉罐,喝了一口饮料,“而仙女座星系在37.5亿年后与地球发生碰撞,那时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抬头仰望星空,都能看到巨大的星云团。”
“那很美。”
“是的。但是缺乏实际含义,作文满分60分这个人得了49分,很平均的分数。”戎星野又喝了一口饮料,“这个人只是个喜欢引用那些看上去很唯美的句子的学生罢了,但是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
“那是一个精神世界极其丰富的时代。”
雨下大了,雨点砸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声响使人注意力涣散。一道闪电“哗”地撕开了天幕,轰鸣的雷响瞬间掩盖住所有的雨声。
骤雨。
“戎星野。”将阳忽然开口认真叫他的名字,“你和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该知道了。”他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就算你不知道,你也应该知道了。”
“这些天里,你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我提起那场艺术展,叫……”
“‘仿生人的心理探究’。”
“是。”
那天没理由请他吃的饭。画室里的画。未燃尽的烟。最近几天一反常态的表现。仿生人的心理探究。对仿生人的看法。还有今天莫名其妙的态度和一些不明所以的话。
——自己只是不想过多深究罢了。
“戎星野。”他又开口喊戎星野的名字。
“怎么了?”佯装镇定的声音。
“不是什么大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通知你。”他故作轻松地理了理衣袖,“你听我说。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是仿生人还是正常人,在中心城是怎样一种存在。”
“我喜欢你。”
“吻我。”
他低下头,看见了戎星野泛红的眼尾,低下头去吻他。

*出自BBC纪录片

17.
那是一个急促的吻,柔软的唇瓣一触及分。他第一次吻一个人,技巧生涩,仅仅是凭借着本能去与对方进行唇上的交流。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打湿了二人之间沉闷的气氛。
好软。他没忍住,又亲了一下。好软。每一次的触碰都是浅尝辄止。他的心跳很乱。好喜欢,他想,他真的好喜欢眼前这个人。哪里都喜欢。他又吻上戎星野,他们的唇上都是烫的,温度互相交缠着。戎星野忽然捞过了他的后脑勺,舌头伸进他的口腔,同他做舌尖上的缠绵。痒意从舌尖蔓延开来,他心跳的很快,太快了……他有些急不可耐,很快在这场吻中占据了主导权。他伸手环住了戎星野的腰,青年的腰很细,却很精瘦很有韧性。戎星野被吻得失去了中心,两人躺倒到了客厅的布艺沙发上。窗帘被拉上了,光透不进来,照不见屋内耳鬓厮磨的二人。他们早已动情,脸上都染上了意味不明的酡红。
扣子一粒一粒地被解开。
“喜欢吗?”
“……喜欢。”他答。
“我想要。”
“好。”他答。
薄薄的衬衫被甩到了一边。他从客厅茶几的柜子里翻出润滑油,粗糙地挤了点润滑油在手上,往穴道里探了探。干涩但柔软的嫩肉在润滑油的帮助下变得逐步湿润,紧而窄的肠道下意识地排斥入侵的异物,他的手指缓缓进入,在触碰到某个凸起时停下。
“这里?”将阳问。黑而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欲,他声音哑着,简短两个字却能撩拨到身下人的心绪。
“是……c将阳你别——嘶……”
戎星野发出了一声勾人的喟叹。
“c,”他骂道,“前列腺这玩意,将阳你别弄了!”
那个凸起被身上压着的人百般玩弄着。戎星野的腰完全软了下来。他几乎快要沦陷在这浪潮般涌来的快感中。似乎是感觉差不多了,将阳抽出手指。一根银线被连带着牵出,被抹在了戎星野挺立的根部上。
“我进去了。”将阳的语气不容置疑。
没等戎星野回答,他就扶起自己的东西长驱直入。软肉紧吸着进入的粗长的巨物,在肠液和润滑油的帮助下他一路畅通无阻。身下人一句惊呼,想来是碰到了敏感点。他没什么技巧,只会一个劲地横冲直撞,戎星野细碎的呻吟和喘息只会让他愈发的兴奋。肠肉随着每一次的进入绞得越来越紧,润滑油混着动作发出难言的声音。他的爱人快被他欺负哭了,暧昧的呻吟夹杂着隐约的哭腔。
他没忍住,又俯身去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