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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间醉      更新:2022-05-22 10:18      字数:3859


    
  铠在门外等了许久。动作很轻,敲门声带着某种微弱的节奏,沉进结界外清清冷冷的雨中。他看着屋檐下的雨,耐心地等着,直到门忽然被打开。
  “怎么不开灯?”铠忍不住问道。
  “你见过准备睡觉的人开灯吗?”高肃在门后露出半个脑袋,没好气地说道。身子挡住门缝,似乎不准备让他进来。
  铠从头到脚泛着潮气,湿漉漉的,整个人像一块浸过水的玉。身上裹了一层绵薄秋雨,分明在外边走了很长的路。
  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说道:“刚过饭点就睡觉,你是孩童吗。”
  高肃没说话,一副不愿搭理的模样。
  黑夜并不影响铠的视觉,不知为何,他感觉高肃此时的状态不太好。按铠以往的认知高肃算半个夜猫子,没理由这么早歇息。铠放心不下,便用脚抵住门缝,毫无退缩地注视着他。
  高肃与他僵持了几秒,始终关不上门,心中烦躁更甚。他无奈地后退一步,看铠携着过道的微弱灯光迈步进屋。“旧伤犯了,不太舒服,今晚别打扰了行吗?”他皱着眉低声说道。
  铠默了一会,道:“让我看看。”
  他语气很轻,也很温和,却没有动摇。高肃知道铠是好意,但他其实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应付铠……高肃靠在墙上,歇了一会儿,慢慢起身往里走。“你先把衣服换了。”他的声音很弱,不多花一分力气。铠看着他在黑暗中轻车熟路地翻找,很快将一套衣服丢了过来,随后坐到床沿。
  铠接下来,认出是自己的。高肃的衣服就两三套换着穿,前段时间好巧不巧都没干,铠将自己的衣服借给他,洗过后就一直放在他这里。
  铠在黑暗中三两下将衣服脱下来,动作迅速而自然。高肃眼睛都快习惯黑暗了,隐约瞟到铠裸露的身体,暗骂一声,无奈地转过头去。
  “今天怎么忽然被雨淋了。”他忍不住问。
  “嗯……”铠想了想,挑了个有意思的理由,“晚餐吃太辣,避水咒念不顺口,就不用了。”
  “……”高肃不想说话。
  铠套上干净衣服,布料在眼前的黑暗里又挡了一层,他闭上眼,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一些事情。这套衣服在高肃身上不太合身,他骨架小,衣服显得宽大,偏生他又穿什么都好看。铠还记得那时候他的样子,白天垂着手晃悠,过长的袖子挡住半只手掌,只露出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带几分稚气。在切菜的时候,会留心将袖口细致地往上卷,小臂柔韧却不纤细,充满男子温暖紧实的力量感。
  包括一些更过分的想法,这样大一号的衣服……脱起来真的很方便。
  铠无声地靠近,高肃依旧静坐在床头,背对着他。铠环住他的肩,略微弯下腰,整个人挨到他身上。
  “腿上有伤?”铠低声问道。
  高肃轻微地点点头,下一秒却被铠抱了起来。
  “药箱在外面,去看一下。”铠简单地解释。
  “啧。”全身的重量忽然落到另一个人身上,高肃并不喜欢这样,但好歹没有挣扎。他闭上眼,也许是被迫将注意力集中于伤处,膝盖的疼痛越发难以忍受。屋外的风雨声更清晰了,仿佛在海浪上飘,他默默数着铠的脚步,一种无措而茫然的感觉忽然笼罩了他。
  铠将他放到椅子上,拿了药酒,示意高肃将腿放过来。高肃弯下腰去,“没必要,几年前的旧伤了,现在也看不出什么。”说着还是卷起裤脚,依言照做了。膝盖上瞧不出伤痕,灯光下高肃的脸色却很苍白,头发被冷汗浸湿,粘在脸颊边,无声地小口喘气。
  铠将药酒倒在掌心,搓得热了,覆在膝盖上。高肃咬着嘴唇闷哼了一声,全身都僵硬起来。
  “很疼吗?”手下触感是冰凉的,铠想不到高肃一直待在屋内,腿上也会这么凉。他带上两三分内力,控制着力道,缓慢地按揉着。
  高肃始终身体紧绷,此前没被别人碰过,他也没想到仅仅是膝盖骨下方一点的部位也会如此敏感。被触碰到的时候那感觉甚至盖过了疼痛,只觉得那一小片肌肤激起全身不受控制地战栗、发麻,很难受却躲闪不开。如果他腿上没伤估计早一脚踹过去了,现在只能强忍着,全身僵硬,只有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最初为什么会受伤、伤势如何他已经不记得了,那段时间根本没有安养的条件,很长一段时间膝盖里像是长着铁片,每一步都仿佛刮骨。他无暇顾及这些,反正遇到危险时肾上腺素飙升,腿脚听使唤,能跑能跳就行了。往往到安坐着都疼痛难忍时,才想起该去把这条腿治一治,却难以坚持。就这么三分养着七分耗,一直拖到现在。平时走路都没问题,这个下雨天却毫无预兆地疼起来,让他烦躁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铠终于放下手时,高肃不由松了口气,全身都软了,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好在药效不错,又或许是托了神龙的福,伤处现在火辣辣一片,再无半分疼痛。
  铠起身去院子里舀水,洗净了手,回来时倒了两杯热茶。他看着高肃,道:“当时伤口没长好,现在很难根治,只能往后注意些……慢慢来吧。”
  “嗯,我知道。”高肃答得随意,声音又轻又懒,低垂着眼睫,挡住了眸中的情绪。比起早就知晓的腿伤,他更在意铠居然上个药就能察觉出伤情。他有些好奇,却懒于发问,只道:“今晚多谢了。”
  他在雨夜中小口啜饮着茶,入耳皆是连绵雨声。不同季节的雨听起来也不一样,夏天的安静、温和,秋雨却能听出一种凄清和凉意来。
  铠在他身侧坐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事,忍不住笑道:“每次都是感谢,能不能换一个?”
  “无以为报,聊表心意罢了……否则你要我做什么?”
  铠猛然闭嘴。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
  “你讨厌雨天?”
  高肃笑了一下,“没闲心听雨的人,自然不喜欢雨天。你呢?”
  “无感吧,听得惯了。”毕竟在人间待了这么久。
  两人谈论风月闲事,或者并坐听雨。正如铠所言,时间尚早,而夜晚漫长。
  铠一贯强势、沉稳而温和,无论做什么,总带着很强的存在感。高肃心思重,本该更加不自在,但不知为何散漫得很,也许是先前的疼痛让他紧绷着神经,此刻听着雨声,近乎惬意了。
  他无端想到一些事情,问道:“古籍传言道,苍龙善兴云致雨,此言为真?”
  铠点头承认。
  高肃大概是罕有的见过神仙也一贯如常的人类。只是他这次并非单纯的好奇,沉默了一会儿,道:“东土千年来务农,靠天吃饭,因此多处设庙祈雨。我得闲观察过,无论平日法事盛会,还是饥荒之下将活人拉去祭祀,都无关痛痒。”
  铠轻叹道:“降雨如何,不看供奉,只遵天道。”
  以万物为刍狗的意思啊。
  “你怎么做?”
  “什么?”
  “你做过擅自现形降雨的事情吗?”说“现形”倒也不合适,铠这家伙整天穿得人模狗样往街上招摇,连路边的乞丐一抬眼都能瞧见真神仙,只不过没人想得到罢了。
  “偶尔吧,不太记得了。”
  “那……今晚这场呢?”高肃眯了眯眼,语调微微上扬。“荷塘过雨便是秋,这天过后,该越来越冷了。”
  “不是我。”铠这次倒干脆。
  “唔,”高肃笑了一下:“还以为你先前不躲雨,是因为这个。”
  铠放缓了语气:“你可能理解错了,天界专设了时雨司,我只是会而已,随时令降雨一向没我什么事儿。况且……”他的语调忽然往不正常的方向拐了弯,如雨夜的灯晦暗不明。
  “我今晚就算兴云布雨,也绝不是为了苍生。”
  “铠,有些话不能说。”高肃几乎踩着铠的句尾。
  高肃的情绪毫无变化,只有语调稍冷。事实上他的反应远比接话更快,几乎一瞬间便在心里想出了应对。他以一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实木椅上,以某种冷眼旁观的姿态,明知自己保持沉默才是最佳对策,这种情形没必要招惹他,却还是在铠面前抢白了一句。
  铠闻言反而笑了,抬起头看他,身体很自然地靠近,还是不紧不慢的调子,“说又如何?”
  高肃望进铠眼底,神君的一举一动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气度,他眼中温吞如水,却有缱绻情意。这时候再装视而不见已经晚了,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神君清朗的声线带着些微笑意,显现出一种温柔的轻佻:“还是说你我心知肚明,没必要……或者说你不敢?”
  铠靠得很近,高肃退无可退,除非从椅子上逃开。他索性不动了,坦然道:“对,早就知道了。”
  高肃清楚自己这副好皮相带来的资本,也很早就意识到神君对自己的好奇或好感早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成了一种不可言说、更为幽微隐秘的渴望。这对他而言不是坏事,动了凡情便会有弱点,至少自己在某种意义上拥有了掌控他的权力。只不过他终究没法在这类考量上完全理性,铠对他而言过于强大,让他不可避免紧张,兴奋,甚至恐惧。
  高肃将视线落在别处,视野更暗了一些,他也就懒散着,无所谓看清或看不清什么。两人的呼吸在狭小空间里交缠,气氛几乎称得上安谧。因此感觉到落在唇上的柔软触感时,高肃即使意识到了什么,也没有动弹。
  唇齿似乎很快软化,铠一手撑着椅背,另一只手环住他,俯下身与他交缠。只是单纯的亲吻,缓慢、认真而仔细,不带任何情欲气息。铠放开他,高肃的眼瞳湿漉漉的,眉眼清丽神情疏懒。“你不要……后悔。”他说道,声音微不可闻。
  铠听见了,他道:“你会后悔吗?”
  高肃好笑地摇摇头,铠会错意了,但他没有解释,手上却使力,想推开铠。铠气息不太稳,微皱着眉,不怎么满意的模样,但好歹没有强迫,顺势退了回去,只是离开前不轻不重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长时间的亲吻让嘴唇湿润而敏感,触感有些麻,带点沉闷的痛感。铠蹭着他的唇角,含糊着说,不早了,早点休息。
  高肃往椅子里缩了缩,“晚安。”他道。
  
  铠庆幸第二天碰上要事出门,不用面对高肃,否则他真的没法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有些东西分明在失控,将惯常的事物变得面目全非,而驾轻就熟的日常开始惊心动魄。
  高肃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铠忙起来的同时,高肃出门的频率也增加了,两人似乎都在暗自避免会面。
  相比第一次发现高肃离开,铠这时候冷静多了。他不是装没发生过的那种人,只要他想,终究会更进一步,没什么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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