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颂歌
作者:蝉鸣桑      更新:2022-07-06 01:27      字数:5237
“你的智商都去哪了?啧——全都被你揉碎了塞进肌肉里了是吗?”



哦,艾伦想,他妈的,又来了。



“这都改了多少次了,一遍又一遍!我问问你,新人,这次的提案有多重要你明不明白?”中年男人几乎将脸上的横肉都挤在了一起,他肥大的手指紧紧掐着雪茄,碾进烟灰缸的时候用力极了,甚至掀起了一小股烟尘。



艾伦面无表情的看着老板肚皮上几乎要崩开线的纽扣,一言不发地立在办公桌前。



“......算了,看在你态度还算诚恳的份上滚回去睡你的死觉吧。明天下午早点来,不然有你好看的。”



艾伦拼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抓起公文包就冲向了门外——附加发出巨响的门,堵住了屋里隐约传来的谩骂声。他一拳打在了电梯按钮旁的墙上,无视身边诧异的目光板着脸走出公司的大门。



忍住,拒绝暴力,想想之前是怎么被开除的,再想想房东太太尖锐的嗓音。艾伦深吸一口气,街头却弥散着汽油燃烧后令人作呕的味道。他抬起头,钢铁森林下凝滞着密密麻麻的车流,刺耳的喇叭正此起彼伏地尖啸。太让人受不了——艾伦真想对那些精致的铁皮踹上几脚,最好把晃眼的车灯全部干碎。







“所以您就逃到这地方来了?”



“闭嘴porkchop,我可不想看见你那副恶心人的表情......嗝......真他妈操蛋!”



艾伦听见吧台后面的服务生在咯咯地笑,与此同时一杯新调的鸡尾酒被推到了他面前。他已经喝了不少,他才不在乎明天他妈几点上班——狗日的老板,他已经连续加了四天班了。艾伦甚至开始怀疑人类未来会不会进化成完全不需要睡觉的生物,寿命打个对半折,用起来比开袋即食的压缩饼干还便捷。



他抬起眼皮,玻璃杯中荧光的蓝色和粉色纠缠在一起,与酒吧的霓虹灯管同样刺眼——诱引着人一头扎进去,麻痹扭曲着跳动的神经。艾伦的目光再向上移,陌生的橘粉色短发撞进了他的视网膜,带着奇怪的笑容——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扭曲的笑脸,但他居然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宽慰。



“先生,您不介意再尝一杯吧?”



对了,porkchop似乎说过这周会有人和他轮替上夜班,看来面前这位有着同样蓝眼睛的就是了。艾伦觉得酒精正不断迸发出气泡在他的脑内翻滚,他努力眯起眼睛试图理解面前略显瘦弱的青年,他看清了那人脸上的雀斑,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聚焦出清晰的印象。



“我请客。”



艾伦发誓自己不是见钱眼开的人,但这句话仿佛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引导着自己摇摇晃晃地举起杯——仿佛在向他敬酒。艾伦仰起脖子将杯中油漆般鲜亮的液体一饮而尽,颅内也随之被搅得一塌糊涂。恍惚间,他听见那怪异的服务生又一次咯咯地笑了起来。



“明天见,有着暴力倾向的先生~”







最先恢复的是他的听觉。像一条潺潺的溪流般由远及近的流淌进他的耳朵,虽然那人的嗓音并不算出挑。紧接着是嗅觉,令人作呕的酒精味里混合了一股香甜的味道,或许那是他梦中的可爱早餐?蛋糕也不差。宿醉的恶果接踵而至,一股脑地涌了进来——胃不断抽搐,头痛欲裂,手脚发软。他喘着粗气睁开眼睛,歌声停止了。



“喜欢绿色还是粉色?”



“品味真糟糕。”



艾伦简直不敢相信这锯子割木头般的沙哑嗓音是从自己喉咙里冒出来的,不过绿色和粉色确实很恶心。眼前惨白的灯管衬得即将剥落的墙皮更加瘆人,他疑惑地翻找自己脑袋里有关昨晚的残破片段,最后却只能想起一个疯疯癫癫的调酒师。



单调、枯燥、乏味,所幸裂了缝的天花板还没有渗出水来。灰白色的墙体仿佛要把他从昨晚的疯狂里拽出来,将艾伦·琼重新塞进现实。艾伦曲起胳膊支起上半身,紧接着他就注意到了自己褪去衣物的下半身。



他揉了揉眼睛,寄希望于自己还没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上帝啊,现在他看清了:他的小兄弟确实一丝不挂,而且似乎还黏腻着乱七八糟的液体。



如果还有什么东西能让艾伦更加崩溃,那其中一定包括刚刚递到他眼前的杯子蛋糕。这玩意被制作者近乎恶意地挤满了调过色的奶油,两种颜色混乱的腻在一起,似乎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你他妈的……”



艾伦似乎已经搞明白了自己的状况,抓起手机时在报警和揍人之间犹豫了一下,瞟到锁屏时间后他立马改变了想法——好吧,就算他累得浑身上下像是被大象踩了一顿 ,并且面前还有个疯子送过来了一顿恶心的午餐败坏心情,但他现在必须抓紧时间赶回公司。



“你比我预想的醒得早多了,亲爱的。你昨天的表现真令人着迷……”



够恶心。艾伦没骂出口,他刚刚冲进厕所打开了水龙头,凉水从掌心拍到前额,又顺着皮肉流到下巴,一直没入他的凌乱不堪的衬衫衣领里。妈的,艾伦皱了皱眉。他现在肯定一身酒味——希望公司里那些肥猪的鼻子没那么好使。他不是处男,但他以往性事的对象都是女人——身材丰满的女人,艾伦·琼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于他而言,做爱更像是泄愤,一种放松的手段,而他与那些女人各取所需。



他踹开厕所的门,那个昨晚把他骗上床的小婊子正晃荡着没有多少肉的小腿坐在床沿,脸上泛着因为激动而极不正常的红晕,嘴里还不停的说着各种腻人的话。



艾伦终于得以清醒的面对房间内的一切,他确实饿了,所以忍着恶心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杯糕,不消几口便全部吞下。就像那个家伙,既不是女的,身材又瘦削得可怜,和他之前偏好的类型大相径庭——可艾伦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嫌恶没有预想的重。至少现在,他还没把拳头打在那人长了雀斑的脸颊上。



管他呢。就当是昨晚嫖了个不太对胃口的吧。真是够混乱的。



艾伦推开酒吧休息室的门时,满脑子都计划着怎么把公司那边糊弄过去,并没对身后粉发调酒师的自言自语多加留意。反正都是些听了反胃的情话。幸好杯糕的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



他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亲爱的,无论你将前往何处,某天深夜你总会回到奥利弗这儿。”



“因为你无可救药——先生,您是个极端的恐怖分子!”







“你今晚没什么安排吧,一起去喝几杯如何?”



和同事打好关系也是上班重要的一环,艾伦承认自己虽然不喜欢应酬,但喝两口酒听人抱怨几句生活不易还是做得到的,更何况他并不讨厌这位绿眼睛的英国人。他从文件堆里抬起头,距离那次酒后乱性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而这种邀约简直是再普通不过的社交。



“......抱歉,我今晚有约了。”



“好吧,那祝你一切顺利!”



什么顺利?约会顺利?这算个屁的约会。亚瑟只是在说掩饰尴尬的场面话,当然也可以理解成‘与别人的应酬顺利’,艾伦·琼斯,你到底在他妈纠结什么?大概是因为亚瑟的脸和那个疯狂的混蛋有几分相似,再与酒这种模糊的词叠加起来,总会给他带来些错觉。比如他现在就站在霓虹灯乱闪的招牌前,却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个穿着紫色马甲的人冲着他露出那种病态的微笑:看,你果然回来了。



艾伦推开门,吧台后的阿尔弗雷德正吹着口哨擦玻璃杯。



“嘿,好久不见!话说你最近很忙吗?”



prokchop还是一如既往的蠢。艾伦坐上吧台前的小圆凳,松了松领带后四下打量了几眼。



“还是老样子?”



“对。”



“老兄,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聊天啊。”



“我他妈应付公司就够累了。”



“哦,作为朋友,看来我有必要......”



“停。”



“好吧。”



两人之间的沉默延续了一会儿,艾伦在喝下第四杯酒之后才焦躁不安地再次与阿尔弗雷德交谈。



“之前你说过,要和你替班的人在哪?”



“哦,你说艾米莉吗?行啊!你什么时候勾搭上她的?好吧,她看起来确实是你会喜欢的类型——”



“艾米莉?女的?你喝多了?”



“真是搞不懂你......这可不是什么气派的地方,来来回回的就这几个人,我怎么可能记错!”



“好吧,那,一个橘粉色头发的家伙呢?蓝眼睛,脸上有雀斑,身材有点可怜......哦对了,他好像叫奥利弗,这你总该认得了吧?”



prokchop茫然地眨眨眼,那副无辜的表情让他的脸看起来更蠢了。好吧——至少prokchop不会对他说这种无聊的谎。看着阿尔弗雷德擦干手在柜台下翻来翻去,艾伦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幻觉了,毕竟和奥利弗相关的一切总是那么疯狂而迷幻,在现实与想象的边缘刺激他疲惫不堪的神经,像鸦片似的诱引他再次赶来,只为了抓住一丝香甜的气息。难道那晚的一切都只是梦?他生活失意的性幻想?事实上只是prokchop把他拖到员工休息室待了一晚上?那他必须得去看看医生了。



“真是见了鬼。奥利弗难道只是我的幻想?”



一封粉红色的信映入艾伦的眼帘,打断了艾伦的喃喃自语。他瞪圆了眼睛抬起头,在他即将把最下流的脏话吐出来之前,阿尔弗雷德不好意思的移开了目光,挠了挠后脑勺。



“这封信当时就放在吧台上啦......旁边还贴了张便利贴,说是如果有人问起‘奥利弗’的事,就把这封信交给那个人。我还以为是恶作剧呢,差点给扔了!没想到你居然认识这个神秘兮兮的家伙?”







浓积云充塞于暗沉的空中,堆叠在地平线尽头。此刻正值黄昏。厚实的云层彻底埋没了落日最后的辉煌,它们像铜币一样凝沉出黯淡的棕黄色,被锈蚀粘黏在一起,几乎要坠下来了。



真是诡异的要死。艾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那个只有模糊印象的男人那么执着,为了信上的两行字如此折腾,甚至在难得的假期坐上几小时的公交车跑来郊区——水泥灰的楼房框架旁正停着几辆吊车,公路畅通无阻的一直延伸到地平线,潦草规划的绿化带里疯长了大片的野草。



奥利弗把时间段写得精确到秒,却唯独没规定这段时间的日期。地址给的也异常微妙,没有哪个小区哪栋楼,却仔细注明了标志建筑物与河流旁多少米开外的草地,搞得像什么传销组织的邪教仪式。



艾伦看了眼腕表,看来自己稍微迟到了几分钟——他搁着一片半人高的野草就看见了坐在河边铁制长椅上的奥利弗。哦,这次那个小婊子换了身西服,正弯着腰不知道做些什么。



激动吗?或许吧。艾伦在真正看见奥利弗的那一刻却开始感到迷茫了,他真的对奥利弗产生了爱慕的情绪吗?不知道,应该没有。难道是害怕?他好像也没什么怕的理由。最先有爱意、愧疚感和畏惧感的明明应该是那个神经病!



他缓缓迈着步走近,却发现奥利弗摊开了手,谷物粒夹在他的指缝间,一群雪白的鸽子正探着头啄食。奥利弗似乎注意到了艾伦的接近,便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鸽子是圣灵的象征,亲爱的,它们不会突然变成魔鬼。”



如假包换的奥利弗,说话的那股腻人腔调一点都没变,艾伦如此评价。他低下头,却注意到那啄食完谷粒的鸽子似是因为饥饿与不满狠狠地啄咬了几下奥利弗的手。奥利弗依旧保持着微笑,抬起手想要抚摸羽毛,鸽子们却全都受了惊似的飞散了。



“呵……奥利弗,鸽子也是人类灵魂的具象化。真是卑劣。”



“你说的不错,亲爱的,它们对我的肉体和你一样没礼貌。现在它们全飞走了,飞上遥远的云端——下次我会考虑喂点特殊的玩意。”



“用对我那时候差不多的东西?”



“也可以。看来你想要我多费点时间在它们身上咯?”



奥利弗仰起头,脸上的笑容明媚灿烂,甚至有些像个天真的孩子。



“你他妈的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谁知道呢——我和你约在了那边,对吧?所以我不是很想在这里回答问题呢。”



奥利弗指了指那边的草丛,拍了拍手后就走了进去。艾伦真想在这里就揪着他的领子骂一顿,最后却鬼迷心窍地乖乖跟了进去,顺便踢歪了“禁止进入”的牌子。







“你是谁?”



“奥利弗·柯克兰。哦对了亲爱的,我讨厌脏话。”



“......你该不会是想在这里做吧?”



“真聪明~怎么猜到的?”



艾伦看着他已经褪到了膝盖的裤子,犹豫再三后还是骂了出来。



奥利弗的表情比面具维持得还标准,甚至更加自然,几乎那就是流露自内心的想法——笑容,天真的笑容,看久了甚至会觉得有些令人反胃的笑容。奥利弗将裤子踩在脚下,拽过艾伦的领口吻了上去。



“你他妈的果然有病。”



好不容易才挣脱这个吻的艾伦将奥利弗狠狠地推开,对小疯子翻了个白眼。



“因为你是我的同类,亲爱的……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你不会对任何事抱有善意,也不会爱上任何人,真可悲。”



“所以你想向我索求什么?”



奥利弗愣了一下,突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得如此颠狂,几乎都要笑出泪来了。他终于停下了神经质的大笑,整个过程开始和结束都荒谬无比。奥利弗一本正经地盯着艾伦,眼中似是有那么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和你打一炮,此时此刻。”

艾伦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这种请求。但事实如此——他们相拥,奥利弗在感受到肋肉传来的压迫感时候惊叹了一声,而艾伦却讶于奥利弗抱起来略有些柔软却仍然硌人的身体:重申一遍,他真是疯了才会默许和奥利弗的荒诞行径。和奥利弗相关的一切都令人头晕目眩,除了疯狂与暧昧他想不出任何词汇来形容。

第二个吻来的太过突然和激烈,但又那么恰到好处。他们失去了重心,翻滚着躺倒在绿茵中,艾伦粗暴地扯开了奥利弗平平整整的领结。他们一头扎进了这暗沉的黄昏。

“你究竟是谁?”

奥利弗轻抚艾伦上下滚动的喉结,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胳膊。

“我可以是任何人——亲爱的,我可以是酒吧里的调酒师,也可以是你的同事,或者是一个住在附近的可怜人。但如果你想,我们可以永不回头……”

“永不回头?”

“你我的归宿不该在那里,亲爱的,我早就知道,为此我等了你半个月。当然,你比我预计的提前了不少……你总能给我带来惊喜。”

“你是怎么——”

“嘘。这些话是上次的份。我的男孩,如果你想继续问的话……”

“你不是最讨厌脏话吗?我他妈的最讨厌你这忸怩的做派!”

“棒极了,到此为止你一共说了四次不洁的字眼,我会好好考虑的。”

“那之后呢?你要做什么?我又要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正如你现在这般。”



























我的朋友,请不要感到惋惜或者遗憾——就让这两个烂人一起腐败在红砖瓦色的泥土里,埋葬在这令人喘不过气的时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