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淡淡看一眼有说有笑的两个人，裴擒虎有些恍惚，那种熟悉的感觉……

  他想加入他们但是又极度不想加入他们。

  他自己装了一大葫芦的酒，一个虎跃跳上旁边桂花树粗壮的枝干。他把手掌枕在自己脑后，另一只手牢牢抓住酒葫芦，整个身体靠在桂树强壮的主干上，一条腿弯曲一条腿伸直。他就这样很惬意的躺在树上，一边喝着酒，一边阵阵的看着天边的月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每当一个人的时候他都是这样，他会想很多。现在活在长安，身处尧天，没有战火纷飞，没有流离失所，没有内奸外斗，没有流血死亡。

  “这里是盛世长安，每天早上只用练练拳或者接镖赚点钱，晚上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偶尔有那么一些蛀米虫，都会被我和阿离一起解决掉。”

  “我们也在守护着这座城市的清明。”

  “但……为什么感觉那么失落呢？”

  “我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是那个每次都骂骂咧咧的老中医吗？是那个笨手笨脚的厨师吗？是那个每次都笨头笨脑的新兵蛋子吗？还是每天晚上都猜拳喝酒的战友？”

  “还是您，我的长官？我的……家人……”

  不知何时起，他已经开始喃喃自语。心中梗塞着 以前的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翻腾。

  “如果有一天你见不到我了，你必须把这件事看开！你知道吗？”有一次，苏烈非常严肃的向他命令道，他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作为军人的天职，他还是第一时间说到“是！”“这傻老虎，哭什么呀？”苏烈摸着他的头问道。

  是的，那是他第1次哭。在战场上受过伤，流过血，见过同伴好友的生命在眼前慢慢的失去，但坚强的他都从来没有哭泣过。他不怕吗？不，他怕！他恐惧过，他彷徨过，但他没有哭，因为他身后有苏烈。“不许哭！”苏烈那一次严肃的给他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知道吗？身为一个军人哭哭啼啼像个娘们儿一样，这成何体统？”

  就现在来看，若说世界上，在他心中占最大位置的人是谁？他会毫不犹豫的回答：长官！

  那印象深刻的一幕又一幕他至今连一个细节都没忘记。

  长官是个心细的人。

  一开始被长官带到军队，他和其他新兵蛋子一样怀着惧怕，做什么都是唯唯诺诺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上面的大发雷霆。他以为长官永远是个很严肃的人。但后来他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刚入伍没多久的他，身子累弱。那时的他别说血脉生长了，同龄人之间他可能都打不过别人。苏烈是他的长官，但更像他的父亲。打仗过后，受伤的他不小心伤口发炎，高烧不退。他第1次看见，苏烈一向沉稳冷静的面庞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军队里的老中医已经没有药了。苏烈就亲自飞奔着去药店卖药。而最近的药店距离这也有十多里路。看着苏烈那壮硕的背影，在夕阳西下，在一片土黄的苍凉的荒地上飞奔着，他的双眼朦胧了。买了药回来，已经是半夜了。军队中的老中医早已经鼾声大起。他亲自支起锅，小心翼翼的将药倒入锅中，按照医师的吩咐加水，一点儿也不敢多少。那天夜里，裴擒虎睁开朦胧睡眼，他发现自己的房间灯还有火光，裴擒虎起身披上一件衣服去查看。在火光的照应下，苏烈满头大汗，但脸上却露出了欣喜。他小心翼翼的像锅底加柴，搅动锅里药汁的动作也很轻缓。没想到这个五大三粗的长官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外面寒风呼啸，屋内火光照耀。苏烈直接赤裸着上身。“长官……”裴擒虎有些踉跄的走过去，将一件衣服披在苏烈背上“您还是早点休息吧。”苏烈抬起头，顶着那对浓厚的黑眼圈慈祥的笑道：“没事的虎子，药马上就煎好了。”长官粗糙的手抚摸着他的头。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他转过头去。他知道，长官讨厌他流泪。他的病很快好起来，“长官，亲人……”他默念着。

  那一年，裴擒虎九岁。

  长官是个无私的人。

  边防生活的平静很难得，一场突如其来的洗袭击更是打破了这难得的平静。

  他还记得上阵之前，苏烈沉着脸，非常严肃地告诫他。“身为一个军人就不能怕死怕牺牲，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而奋勇的杀敌同时又能保护队友，这是军人的责任！”双方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他随着自己的长官，以火一般的速度去支援己方军队。看见这么多突然出现的援军，敌人一下就慌了神。军队如猛虎一般反扑回去。敌人骑上自己的战马，一边奔跑着一边不忘了回头放箭。激动万分的虎，带上自己的几个战友，准备去追击他们，然而却冷不防几只箭，向他们的要害破空袭来。被任何一只箭击中，就会立刻毙命。但是已经太晚了，那几支箭在眼中不断放大，裴擒虎直到这下彻底是栽了。“噗呲！”箭头刺入肉的声音响起，但并没有疼痛感传来。是长官！千钧一发之际，长官宽大的身躯将他们牢牢护住。而这一切攻击都被他的背部所接下。“长官！”裴擒虎关切地呼喊着。“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事！我一个人能救下你们好几个，这倒也不亏。”苏烈嘴角有鲜血溢出，但他很简单的擦了擦，丝毫不在意。“虎子，我给你讲过。服从是天职，杀敌与拯救是责任！”苏烈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有一把铁锤狠狠敲击在裴擒虎心头。一股敬仰的感受自裴擒虎心底油然而生，他暗暗的发誓，一定要成为像长官那样强大，像长官那样勇敢，无私的人！

  那一年，裴擒虎十四岁

  如果说战场上的长官是个铁血之人，那么战场之下的长官便是一个可爱可亲的人。

  那一天下雪了，没有战事自然是百般无聊。裴擒虎玩心大起，跑到雪地里去揉了个雪球在手上抛来抛去。终于泡腻了，他朝着一个没人的方向把雪球给丢了出去。然而事与愿违，正好苏烈从墙后拐出来。然后想都不用想，那团雪自然是砸在了苏烈的脸上。“完了！”裴擒虎一下子脸苦了下来，等着承受苏烈的斥责。然而，苏烈并没有责怪他，甚至连脸色都没有阴沉，他愣了几秒钟，接着眉头一挑一幅略微惊讶的样子，“哟呵，小虎崽子，长大了胆子也肥了呀，连你长官都敢砸。”苏烈一边说着一边蹲下去，两只手一起揉了个大雪球，呼的一下扔出去，而愣在原地的虎子立刻被砸中。一个后到翻进雪里，当他抬起头时，身上脸上全都是白色的冰渣子，火红的头发立刻像山头的野花一样，红的白的相交相织在一起，活像个雪怪。苏烈被逗得弯着腰笑个不停，“哼！”裴擒虎立刻就不服气了，“长官你别得意！”他又蹲下搓了个雪球，扔向苏烈，苏烈一边躲着他的雪球，一边也在不断搓个新的雪球向他扔去，裴擒虎又一次被砸中“哈哈哈！小虎崽子，你不行啊。”军务每5天汇报一次，而那正好距离上次汇报过了三天。所以一整天都没有战事的营地中，两人的欢声笑语就没有断过。

  点点滴滴的回忆不断在他的脑海回荡着。相互关心，相互玩笑，一起打闹，一起奋战……

  和长官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仿佛就在眼前。

  多么温馨呢……这可能就是家的感觉吧……裴擒虎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痴迷的微笑，那一天他真的很快乐。清辉的月光刺入他的眼睛，他轻轻眨了下眼，整个人清醒过来。

  “是梦啊……”他有些惆怅。突然觉得心中好痛。长官走了，又无家可归了。“没有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最后的回忆是发生的最近的一件事。就在上个月。

  那天是他17岁的生日“我那天居然自己都忘了呢。”他不禁自嘲地笑着。笑着笑着，他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他的脑海中又不自觉地浮现出了苏烈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战友倒下，那愤怒不甘却又无奈的表情。

  那个严厉又慈祥，那个他尊敬的长官，那个他思念着的家人。

  你走的一定很不甘吧。

  “这一切都怪我。我可真是没用傻老虎，居然连援兵都没有请到，长官和那么多兄弟都……”他喃喃自语着，不自觉的把脸埋在手肘间开始抽噎起来。

  真的好想一直停在梦里……因为这些以后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你一定要想开，知道吗？”苏烈的命令再一次清晰的在他耳边响起。“明明……明明我那次就已经想开了，我已经服从了长官的命令了，他一定会高兴的。”裴擒虎再次微笑起来，但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脸非常的累。他没有在意自己的笑容，都无法说服自己，他很难受，他想赶紧逃离。

  “喂，是有什么心事吗？想明白就好了！”韩信的声音在他背后洪亮的响起。

  想明白就会舒服吗……可我到底要想什么才想明白呢？

  那一刻，仿佛心中梗着什么东西，外面又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住，他非常的想哭，但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类似本能的东西，让他紧紧的咬着牙，没有哭出来。

  但是，真的好难受……

  “轰隆！”天上的月亮完全消失不见了，密布的乌云终于沉不住气，准备把这压抑狠狠的释放出来。

  顷刻间这凄凉曲调间，寂寞大雨倾盆而下，世间一片哗啦哗啦的声音。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裴擒虎自言自语，当雷声响起的那一刻，韩信和李白已经躲到了自己屋子里。这个时候他也应该躲进屋子里的。

  但是他没有。不知为什么，雨下的那一刻，他心中略微有些舒适，就像一个一直不情愿的却必须大公无私的人，终于满足了自己小小的私念。

  雨啊！请你尽情的下吧，下的越大越好，淋湿我的身体，浇灭我这火热的思念的心。

  裴擒虎心中默念着。雨水终于下来，那冰凉的感觉让他极度的舒适，却又极度的难受。

  那就让我短暂的违抗一次命令吧。在这雨天里，只有我一个人。

  红发青年靠躺在粗壮的树干上，一边往自己嘴里灌酒，一边惆怅地望着天空，表情逐渐的转为痛苦。

  “长官……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见不到了……”

  大雨倾盆，树干上的人已经浑身湿透。心中的怀念再一次潮水般涌来，他微微抬头，仰望至45度。“这是我一个人的世界。”裴擒虎默念着，仍然是怔怔的看着天。雨水打在他头发上，顺着他的脸，经过他的眼角流下。

  长官……

  多么怀念我们一起奋战一起欢笑的日子……

  “长官，我亲自熬的汤，你来尝尝！”

  “长官，放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登那座山吧！”

  “长官，等边疆平安之时，我们一起去长安定居可好？”

  “傻小子，我也等着呢。”

  “……”

  “长官，我真的好想你……”

  “我的长官，我的……至亲”

  月有重圆之时，人无再见之日。

  看着天上逐渐显圆的玉盘，裴擒虎手臂自树干上垂下，侧过头，带着微微泛红的眼眶，闭上双眼。“淋雨的感觉……可真不错呢……”

  流浪的，伤痕累累的虎，你终于闭上了你惆怅的双眼，连同那永远无法忘记的回忆，一同带入梦境，化作美丽的梦魇。

  “长官……”闭着眼的虎露出了笑容，晶莹的液体自眼角留下。

  月光照耀下的虎，在这一瞬间看着是那么的无助。

  躺在树上的青年，在这一瞬间看着是那么的脆弱。

  是的，最脆弱的一面永远只留给自己面对。虽然……真的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