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临近西北，阿离先开车帘，路上芳草萋萋，却罕有人迹。距离长安越来越远，向后看，不见长安城，向前看，隐约可见轮廓模糊的巍峨城墙。

  时间在流动，任你愿不愿意，代表每日句号的黑夜都会如期到来。

  阿离日复一日的兴奋，虎子日复一日的消沉。

  看一眼少女，一如既往的颦笑之间都能牵动内心，此时却无暇欣赏。他明白剩下的路已经不远了，自己很快就会回到那个一直渴望的地方。

  但他并不开心，一点也不。

  梦境的阎魔挥之不去，一直萦绕心头，几乎占据他整个大脑。即使长官说过，求援失败的责任并不在自己，可毕竟球员的是自己啊！仅凭5个人，即使是守卫军德高望重的人，又有谁信自己呢？他比谁都清楚，身上的冤屈还没洗清，起码没有可以洗清的证据。这样贸然回去，将会发生的，应该也和梦境中的相差无几吧。

  再次看一眼少女，阿离正坐在窗前望着移动的景色发呆。他想到了两年前的那天，第1次来到长安，并不是怀着快乐激动的心情，尽管在军营中一直都想看看这繁华神秘的城市，这次的到来却是带着兄弟们的命！求援失败，回应他的只有叛徒两个大字。那一刻他心如死灰。拼死的奋战，誓死的守护，换来的却是两个冰冷的叛徒。对于一直别无二心，赤子忠心的他，这是最为致命的。一切的努力都成了白费，长官是怎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这一切只是阴谋家的棋子，那么多誓死守护，那么多赤子忠心，皆化为乌有，烟消云散，只为了阴谋家手中那些利益。

  来到这一刻，他就已经想好了，来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与他同床共枕的兄弟都会走到生命尽头，那些时光将不复再有。之后的守卫军，将会记住有一个叫裴擒虎的叛徒，他将永远被挂上对于军人最为敏感的两个字，成为人人喊打的丧家犬。

  即使是幸存的老兵，对他也会不复信任吧？前方等着他的，不知会是怎样的猜忌与敌意。

  这莫须有的罪名是那么重，那么沉，压在他头顶，让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他终于明白，曾经一位战友对他说过的话。

  “怕鬼吗？”战友问。

  “不怕啊。”他回答。

  “那你呢？”他反问。

  “我啊，我也不怕。”战友缓缓回答。

  “我惧鬼，鬼却未曾伤我分毫。我不怕人，人却伤我遍体鳞伤。”

  “这就是人性。”

  再次看一眼少女，正巧听见她肚子叫了一声，公孙离有些尴尬的回头，发现裴擒虎已经递上干粮，然而他眼神飘忽，并不在自己。

  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她。

  那天晚上不知不觉走到长乐坊，开的是捉拿至亲长官的庆功宴。看清人性的他对这个世界已经麻木，他拉住公孙离，他决定装一回一掷千金的执垮公子。那时的他眼里全是愤怒，疲惫与绝望。看完这只价值200银子的舞，他会干什么呢？公孙离比谁都清楚——到底是离开这个让他失望透顶的世界吧。

  她没有跳这支舞，而是把人带走，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用一点一滴的温暖和快乐，逐渐化解卡在他心里的冰锥，从开始的沉默，孤僻，喜欢淋雨，到现在的快乐，幸福，笑容满面。长城是他心底的禁忌，那里封锁着痛苦的回忆，被封尘在记忆深处。两年来，尽管是抱着找到证据回到长城的信念，但对长城却并没有那么留恋。与其说是见到兄弟，不如说是想重拾那种家一般的温暖。

  但他已经找到了，和阿离一起的那么多日日夜夜，他重新找到了家的温暖与治愈，真正感激的还是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流浪的伤痕累累的虎，离会照顾你的。”是她紧紧攥住自己手，将他从泥潭沼泽中拉出，让他灰色荒地般的心灵，重新长出五彩缤纷的花草，让他体会到从未接触的叫情愫的东西。

  可是当初救赎他的人，现在要走了——她要去那个自己心底最痛苦的地方。他鬼使神差的没有任何犹豫，陪她一起走。

  风吹起车帘，清辉月光在眼睛里闪了闪——又到晚上了。公孙离一如既往的蜷缩在怀里睡去。裴擒虎动作熟练的轻轻给她盖上被子，看着少女熟睡的容颜，裴擒虎沉思半晌，突然心中什么一下通了，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他不想在阿离面前做一个懦弱的人，所以他无所畏惧。况且他也挺想见见，一直让自己心上人如此心心念念的人——李信！

  长城后还分布许多小村小镇，车夫只负责送到这里，剩下的可就要步行了。

  毕竟从小生长在这，裴擒虎对长城附近极为熟悉。他选了条最近的路，不过还是要穿越几个小村小镇。“接下来倒是没那么急，可以走慢一些。”他不经意的说一句。

  两人并肩前行，穿过几个小村，最终在一个小镇里落脚。相比之前几个土房木房的村子，这石房的小镇显得更为坚固，相比刚才也更加繁华。

  “这里是黑檀，相对而言是最繁华的，坐了几天马车赶路，在这里休整两天吧。”裴擒虎建议，公孙离也觉有理，自然点头答应。

  两人在一间正规的旅馆定下房间，天色尚早，看下表盘已经酉时末了，两人放下行李，出去找饭店。

  “小二，点餐。”裴擒虎对着空气叫一声，立刻有人小跑着过来拿着菜单。“这里比较简陋，食物也不比长安，将就下吧。”裴擒虎怕公孙离来到这里吃不习惯，赶紧给她解释，却见公孙离挑挑眉，反问他：“你觉得我很娇气？”

  等菜上的时候，裴擒虎突然听见一道声音，成熟中却略带稚嫩“虎大哥？”声音带着不确定，裴擒虎立刻转头，见一个少年，手持长链双钩廉，两只狼耳藏在一头红发中，若隐若现，右边狼耳戴着金环，在不是很亮的灯光下反射金光。

  见他回过头，少年咧嘴笑开，露出一对顽皮的虎牙，兴奋的挥动左手让他看见。裴擒虎见到来者，在短暂错愕之下立刻面露笑容“玄策？你怎么来了？”他走过去，和少年拥抱，“我也是刚巧路过。木兰姐他们看见你一定会很开心。”百里玄策见到老熟人自然也是极为兴奋，已经拉起裴擒虎。

  “那个……我们今天才到，坐了几天马车，准备休整一两天再走。”裴擒虎向他解释，“哦，原来是这样！”百里玄策看看他坐的桌子，发现了抱着伞的姑娘“嗨！离姐姐，好久不见！”玄策再次露出刚刚热情的笑容，对她挥着手大叫着，引得餐馆中的人齐刷刷回头。公孙离短暂错愕之后有些尴尬，但还是礼貌的露出微笑对他挥挥手。

  “吃饭了没？”裴擒虎突然问他，“没呢。”百里玄策下意识就回答。

  “那过来一起吃。”

  “这……”

  “别磨叽，谁一口一个男子汉的，那么磨磨蹭蹭的，可不像男子汉。”

  裴擒虎拉着百里玄策在身边坐下，“小二来一坛酒，算饭钱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