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柒见      更新:2022-11-27 10:52      字数:3206

这是他时隔八年再与故人相见。

长安城旌旗林立,雷霆铁骑开道,恭迎那位遗落朔北多年的将军归来。

他站在城楼上,身旁是面带微笑的狄仁杰。玄武门的喧哗传到高处,就变成了流水似的沙,只听得见响动,还不如风声来得清楚。

“有印象没?听说还是你亲戚。”狄仁杰眉梢轻挑,颇有些打趣意思,落在少年眼里,委实莫名其妙。

“不敢。”弈星冷漠地回,“如今司空大人班师回朝,正当流言风口。狄大人,切莫因此败坏了司空大人的名声。”

这话说的简单,却深意满满。既把他跟司空震的关系归为谣言,顺道将狄仁杰一同拉进这淌浑水里,要是司空震以后在朝野遭人诟病,那也是狄仁杰先挑的头,跟他无关。

如今两人既已是合作关系,狄仁杰自然不与他计较,笑容不减,拍了拍他的肩:“小小年纪,还挺明白事,有空多来我大理寺坐坐,顺便教教元芳那小子该怎么说话。”

弈星不置可否,问起另外一件事:“长安市坊近日异象频出,据说与宝相花有关,大人可查到线索?”

城楼上的风不容小觑,分明盛夏之末,竟也能冷得人骨头脆。狄仁杰双掌交握,相互搓了搓,眺望玄武街尾浩浩汤汤的铁骑队伍。

“有是有,不过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你说的几个地方,我已经让元芳去找了,是否如你我所猜测,今日应当就会有结果。”

弈星沉默地想了会儿,不得不提醒他一句:“在下曾去过一趟玲珑坊,找到朱雀街动乱时酒坊内的一个小二,据他描述,最先一批机关人,他们身上都有宝相花的印记,但却并非金色,而是雷电般的紫色。可见三日以前,宝相花便已生异变了。”

听他说完,狄仁杰略一蹙眉,“那晚我去看了眼,所有机关人都被烧成了灰,那小二说的是真是假,没办法查证……不过当时若真有异变,元芳这次,应该会带回来点有用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打量片刻,问道:“我记得……你今年才十六,还没分化吧?”

弈星也疑惑地看他,不懂这人思维为什么这么跳跃,“有什么问题么?”

狄仁杰背着手教训,仪态颇像个老态龙钟的长辈,“以后少往玲珑坊那种地方跑,万一出事怎么办?”

少年有些无言,“事关重大,在下也只能亲自跑一趟。更何况在下已有中庸之结,大人的担心未免有些多余了。”

到底还是年轻,真是不知者无畏。

“成结不代表定性,分化中途出了岔子的还少吗?玲珑坊鱼龙混杂,要是被影响到分化成天乾还好说,万一是地坤呢?谁救的了你?”

眼下司空震回朝,长安城内风云诡谲,表面看似十分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随时可能出现问题。弈星虽未分化,按年龄算,今明两年也快了,如果成了地坤,对两人而言,都是件顶麻烦的事。

先不说此次任务对象以乾居多,单就跟他一起合作的狄仁杰,也正是个天乾,现在不觉得有什么,分化后就不一定了。

其实天乾也好,地坤也罢,对弈星来讲,都挺麻烦的。既然已有中庸之相,那就应该更谨慎些,狄仁杰劝他不要以身试险,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弈星认真思考了一番,心道,要想百分百保证不出问题,除非一直待在府里,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像玲珑坊这种比较混乱的地方,确实应该少去,等避过这段时间,分化成中庸,再介入也无妨。

正想着,从楼梯上来一个人,朝狄仁杰供手一拜,说是司空震已卸甲入殿,陛下正准备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到底是开国大将之后,朝廷的肱骨之臣,这点面子,狄仁杰还是不能不给的。

弈星不参与朝政,所以不便一同赴宴,然而派来通知狄仁杰的小官却道,司空大人得知长安国手也在城内,便顺道让他将弈星一并请来,说是想见识见识那位战胜扶桑使者,扬我大唐国威之人,究竟是何等风采。

两人听完,神色各异。

点名道姓要弈星赴宴,只怕来者不善。

弈星沉默片刻,问道:“此事陛下可知?”

小官答:“不知。”

那就只是司空震的意思了。

狄仁杰从他微变的眼神中看出什么,似笑非笑道:“有人好像不肯赏脸。”

弈星没答,云淡风轻看向小官,回绝了这场鸿门宴:“昨夜查长安异动,在下不甚感染风寒,不宜赴宴,还行大人代为传话,等在下痊愈,定当亲自到虞衡司致歉。”

“这……”小官汗颜。

他知弈星是在借故搪塞,但那位大人手握重权,万得罪不得,连他都知道弈星是在找借口不去,司空震也肯定能听明白,刚刚回朝就被驳面子,真的没关系吗?

弈星收回视线,声音清冷,跟高楼的风不相上下,“到底也是为陛下办事,司空大人通情达理,定能体谅在下的难处。”

话说到这份上,连女帝陛下都抬出来了,还能怎么劝?小官略一拱手,万般无奈,只好领命告辞。

“你倒真不怕他以后找你麻烦。”狄仁杰慢悠悠出声。

“司空大人位高权重,必然不会跟在下一介庶民计较。”弈星微一挑眉,挑出了几分少年人独有的狡黠,为这张俊秀清冷的面孔,增添了几分初春般的盎然颜色。

狄仁杰呵笑两声:“帽子倒是戴得高,还得看人家吃不吃这套……也罢,我先去一趟,探探风。朱雀街那边,就麻烦你了。”

既然有了宝相花的线索,顺着找下去,应该不难。司空震专门挑在这时候回朝,肯定有他的用意,倘若真和朱雀街动乱有关,那他千方百计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

回府不到半日,元芳那儿便传来消息,和他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裴擒虎刚打完拳,擦擦手上的白粉,凑到弈星旁边看,还没读完一行,纸就被烧成了灰烬,咧咧叫起来:“唉,唉!你倒是给俺看一眼啊!”

弈星余光微侧,“阿离姐呢?”

裴擒虎撇嘴,嗫喏道:“生俺气了,在玉环那儿。”

少年起身,走到院里那棵百年银杏下,将手里的灰往树根一洒,漫不经心道:“我出门一趟,告诉阿离姐,可以开始了。”

裴擒虎脸色变了变,片刻后,点头应声:“俺知道了。”

这场博弈事关重大,弈星此番计划,颇有点兵行险招的意思。

按他的思路,若对手想以双飞燕设局做困,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倚盖解破,先下手为强。

但人终归不是棋,计划途中是否会出现变故,谁也说不清楚。幸好他今日称病没去赴宴,阴差阳错,倒多了些时间筹备这场好戏。

玲珑坊那儿有公孙离在,应该不会出问题,重要的是他这边,该如何顺利进入虞衡司,还应好好斟酌一番。

趁宴会还没结束,他去了趟珍珑棋坊,安插了几个尧天的人进去,如果今后司空震想要通过这道门打宝相花的主意,也能立刻知道。

不止棋坊,相关联的几个地方,他都借狄仁杰的名义,亲自安插了不少眼线,以备不患。

告病的五天内,弈星在府中避不见客,狄仁杰打着关照后辈的幌子,来过一两次,也都是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并不逗留。

他专门安排人将此事宣言出去,长安市坊流言渐起,好像那颇受朝廷厚待的第一国手,果真生了什么奇怪的重病。

众口悠悠,虞衡司自然不会挑在这个时候过来找他找麻烦。

司空震茶杯一扣,模样不甚闲致,找来此次随行回都的一位朔北名医,送了他那弱不禁风的小侄儿,一份罕见的慰问礼。

狄仁杰前脚刚走,后脚,弈星的府门便被三名身着雷甲的士兵敲开。

其中一个走在最前,手里拿着一方漆木长盒,递给开门的小厮,特地嘱咐,说此物贵重,世间罕见,务必要他毫发无损地交到弈星手上。

小厮来时,弈星正在院子里打谱。东西送来后,他打开看了眼,是根可以缠在手腕绕上三圈的红绳,中间夹编着一股墨色丝线,清苦的异香从盒子里散发出来,闻着倒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为防万一,他让小厮去前院找个人。不一会儿,一个长眉白须的老者便被引了进来,右肩挎匣,冲弈星拱手一拜。

少年将盒子推到他面前,“劳您看看,此物可有何不妥。”

老者将绳捧起,先是仔细察看,而后轻嗅,捋捋胡须琢磨了会儿,把绳放回盒中,道:“并无不妥。红绳中的墨线,乃是由一种罕见的草药浸泡而成。此药只在朔北生长,有凝神降火,顺气止咳的功效,若是拆解入药,化水和服,效果更是立竿见影。”

“还有么?”

老者皱了皱眉:“别的……倒也没了。外界流传公子抱恙,若是佩戴此物,确能减缓病症。”

弈星沉默地想了会儿,点头道:“多谢。”

这东西送来,代表着司空震的诚意。时隔多年,再次回到长安,物是人非,身边肯定缺少了解这里又用起来称心的人手。邀他赴宴,就相当于一种试探,他回绝了,如今不计前嫌送礼,也是在问他的意思。

弈星看着那长盒许久,将里面的红绳拿在手心,端详片刻,不紧不慢地缠在自己的右腕。

也好,倒省得多费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