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マヨ忍】白刃

  真宵将那把小刀子拿在手里把玩。按一下机括，锋利的刀刃就一下子弹出来。那白刃在日光灯下闪着莹莹的光，真宵将它拿起来看，刃上便映出了自己的眼睛。

  他眨了眨眼，那对被金属弧面映照出来的绿眼睛也跟着眨了眨。真宵将刀子一点点转着角度，看到那小小一片松石色也跟着变形，最终扭曲得不成样子，他也终于垂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又不由得想起半年前那天发生的事来了。

  ——那还是去年的秋季，在某个周末的一天，真宵和忍相约一同出门打发时间，两人选了个人不多的饮料店。点了单，并排着坐在卡座上等出品的时候，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面金属制的小镜子，对着它打理起自己的前发来。

  真宵凑过去看看，自己的眼睛也被那光亮的金属映照出来。

  他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睛，看到镜子里的忍也对他眨眨眼，两个人视线相碰，就都笑了起来。不过，真宵还是觉得今天哪里有点反常。镜子……头领之前不常随身带这类东西的吧？

  这饮料店选址偏僻，口味一般，人也总是不多。因此没过一会儿，侍者就将两个人的饮料端上来。真宵照常点葡萄茶，忍这次却一反常态地要了乌龙茶。真宵看着忍拿吸管慢慢地搅着茶底，突然抬起头对自己说：“真宵大人所属组合里的风早大人也很喜欢乌龙茶是也~”

  “是、是吗？”

  作为Alkaloid里年长的两位，真宵和巽的关系算得上和睦，有时训练结束了，还会结伴去解决午饭。因此真宵大约知道巽的饮食习惯，也知道他喜爱饮茶这件事。可要说起巽对茶叶的具体喜好，他就完全搞不清楚了。

  “嗯，风早大人最近会请在下喝茶是也。虽然工作上完全没有交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起来找在下，但在下觉得那个人特别温柔哦~”

  忍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语气相当轻快地对真宵讲巽的事情。尽管忍不知道，但说起巽最近常来找忍的原因，真宵却是清楚的。先前有一天训练结束，真宵和巽闲聊的时候，向他提起过自己对忍有好感的事。谁知道巽竟然问他，有好感具体是怎样一种感觉呢？真宵答不上来，也不是太情愿将这种心情仔细说给巽听。于是巽想了想说，那我就自己去和仙石忍接触下看看吧。

  真宵含着吸管，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杯底的果肉，看着忍提起巽的时候，眼睛就微微眯起来，带上了一点笑意，不由觉得心中苦涩。嘴上却只能说：“巽同学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头领就请与他好好相处吧♪”

  巽同学确实是个很好的人——是这样的吧？在那个周末之后，有时在训练室练习时，真宵也时不时会盯着巽出神。巽的个子比自己稍高一点，发型和穿戴总是很整齐，做偶像的实力出众，长相端正漂亮——或者说帅气也可以。平日，巽总是和自己一样，对组合里的两位后辈照顾有加。但有时候，真宵又总觉那个人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明明他似乎确实是个温柔的好人没错。

  大概两周之后，真宵就大致明白了自己与巽之间的那点不同。

  那天训练结束后，他和巽像往常一样结伴往星奏馆走，路上，巽突然对他道：“说起来，昨天下午的时候，忍君向我告白了呢。”

  “啊……是吗。”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之前关系亲密的队友此刻突然就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情敌，如此残忍地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宣告了他的失恋。真宵觉得脑子一团乱，险些连脚步都要迈不稳。尽管从上次和忍在饮料店见面之后，他的内心就隐隐有点预感，但这未免也来得太快了。

  巽却没太在意他简短的回话，只自顾自往后说道：“然后我就答应了，他看起来好像很开心，露出了很可爱的笑容。我想就算是神，也会乐于看见这一幕的吧。Amen。”

  听了这话，真宵的手指不由地捏紧了。这回，他连简短的回应都说不出来，心里全是一种被视作好友的人背叛的悲愤心情。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对忍的心意，却偏偏要对自己说这些，巽这是在有意地羞辱自己吗？他猛地转身想对巽说些什么，却看到旁边的巽也正看向自己。他表情坦然，眼神纯洁，于是真宵又一下子觉得，这个人怎样也不可能坏到这个地步吧。

  “那巽同学呢？巽同学也喜欢忍吗？”

  即使斟酌再三，真宵最后也只能说出这一句话。

  “当然啦。”巽回答得很干脆，“我爱着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就在那一天更晚的时候，在回地下住所的途中路过了商店，真宵买了这把弹簧刀。希望这只是见它工艺精巧才做出的心血来潮之举吧，失魂落魄往回走的时候，真宵如此暗暗地想。

  忍和巽的交往很顺利。正如忍所说的，巽这个人确实相当温柔。相应地，真宵与忍一起在周末出门的机会变得更少了，哪怕是部活的时候，忍也常常向真宵提巽的事情——今天和他一起回星奏馆了，或者隔天要和他去看电影了。真宵在一旁听着，光是做出愉快的表情就累得要死。但看见忍一脸幸福，还是强打起精神附和着他。

  再这样下去，精神都快要崩坏了。真宵趴在活动教室的课桌上，听见忍又在对他说，今天在下和风早大人牵手了，风早大人虽然不是很主动的人，但是真的特别温柔哦。

  特别温柔、特别温柔……真的是那样吗？真宵简直有一种冲动，想要把那天巽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忍。可偏偏那时巽说的话又并没有哪句真正称得上过分——又能证明得了什么呢？

  于是真宵最后说出口的，竟然是一句“好羡慕”。

  “诶？”忍瞪大眼睛看着他。

  糟了，是说漏嘴了吧？那几秒，真宵差点以为自己的暗恋要露馅了，可是忍接下来对他说的却是——真宵大人也想谈恋爱了吗？

  原来如此。原来是从一开始就根本没被当成过可能的选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真宵不禁在心里苦笑，嘴上却只是道：“我这种人果然还是算了。我只要看着头领幸福的样子就可以了。”

  真宵本就有潜伏在暗处观察别人的习惯，如今，这习惯居然被他用来观察好友和暗恋的人交往的进程了——尽管自那天起，他与风早巽是否还是好友这件事也存疑了。更诡异的是，大多数时候甚至根本不需要他去刻意观察。对于交往到什么程度，那两人竟然也丝毫没有回避他的意思，忍几乎直接将他当成了可以自由谈论恋爱话题的亲友，与风早巽的进展，只要是他能说出口的部分，就会全部让他知道。风早巽则更是和之前几乎完全没有区别，依然常常在训练结束后叫上真宵一起吃饭。真宵推辞过几次，最后实在拒绝不了巽坦诚的眼神，还是跟着他一起走了。

  “巽同学真的很……明明也知道我喜欢忍君，就一点也没想着要避开我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真宵看着巽挺拔的背影，还是情不自禁地这样问他。

  “为什么要避开呢？”

  风早巽的声音依然那么平静清澈，没有受到一丝动摇。

  “就从来没想过，我会将他抢走之类的？”

  “哈哈，这倒确实没有。”

  对真宵来说，这话简直像是包含着轻视意味的挑衅，让他的胃都感到一阵阵抽痛起来。但同时，真宵心中也十分清楚，这话既然从风早巽口中说出来，那就是没有任何恶意、也没有任何弦外之音的真心话。

  实际上，看忍现在的状态，自己说要把他抢走倒更像是无稽之谈。对忍来说，这可是一段相当幸福，又相当平稳的恋情——巽既坦诚又温柔，很会聊天，又爱照顾人。交往的节奏也把握得刚刚好。每隔一段时间，两人都会有一点近一步的接触。不过关于这些事情，忍对真宵也只说到接吻的程度为止，再往后便属于隐私的范畴，即使是无话不谈的好亲友，有些倾诉也是不方便听的吧。

  于是从转过年的春天开始，真宵若再想要了解忍和巽的交往进程，就又要靠他的潜伏本领了。二月初的时候看到两人一起进了街角的酒店。尽管清楚这算是当代情侣交往的必经之路，真宵还是几乎一晚上都没合眼。第二天靠着猛灌咖啡才勉强撑过半天，又因为没吃饭，胃简直痛得快要死了。下午去忍者同好会的活动教室时，仙石忍一看到他的样子就惊讶地问：“真宵大人是没休息好是也吗？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何止是没休息好。真宵在心里暗自想着。他看着忍这一副关切的样子，又想起这几个月来亲眼见他如何变得更爱打扮，穿衣风格如何发生微妙的变化，今天似乎还擦了香水。那一点隐隐飘散开的香气令他本就不清醒的头脑更加昏沉。真宵几乎是不经大脑地说道：“那个……昨天……我在酒店门口看到了头领和巽同学来着……”

  话一说出口，真宵马上就清醒过来。糟了，怎么就这样随口把跟踪他们的事说出来了。这下该怎样掩饰过去呢？没想到忍也根本就没有怀疑什么，只是红着脸道：“呀，原来昨天，真宵大人也去那边玩了吗？”

  “咦……？是、是的……”

  真宵顺势下了台阶。忍又笑吟吟地对着他眨眨眼：“真宵大人，可一定要替在下保密是也！”

  忍这句话一说出口，他们两个人仿佛就变成了抱有同一个秘密的共犯一样。如此一想，真宵的心情也终于渐渐平复下来。忍就坐在他的身边的座位，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他的校服里面套了件薄薄的针织衫，收紧的袖口比湖蓝色的校服袖略长，从那下面延伸出来，遮住了小半个手掌。放在半年前，忍是绝对不会穿这种衣服的——更何况，真宵还分明看到那袖口上面装饰着十字架图案的针织花样。

  啊，好痛。真宵抱着臂，装作若无其事地按住自己的上腹。面上却做出和平日一般无二的表情。忍又问了几遍真宵大人身体真的没问题吗？反复地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才松了一口气，道：“反正真宵大人也看到了，在下就和真宵大人讲讲昨天的事……可以嘛？因为实在是好在意，又没有别的人可以说了是也……”

  说罢，又补充一句，“也不知道和朋友谈这种话题，会不会像性骚扰一样啊，真宵大人会介意吗？”

  当然介意，怎么可能不介意呢？真宵心想。但是既不愿意让忍觉得难堪，心里那该死的、对觊觎已久之人的窥私欲也让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后面的谈话更是如同地狱——听忍讲因为太害羞所以没能做到最后云云，以及用了别的办法帮巽解决云云，简直像是女高中生之间的隐秘谈话，最后还说了真宵大人心地好，样貌又漂亮，一定也能找到很爱你的人哦？真宵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和忍谈完了话，又是怎样走出了活动教室。走到操场的时候，看到恰好夕阳西下，晚霞的茜色简直有如鲜血一般。真宵怔怔地抬头望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通了巽的号码。

  与巽相见是在更晚一点的时候。两个人约在旧馆后面的一处空地会面。巽一见到真宵，也忙问真宵同学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状态看起来好差，身体没关系吧？真宵靠着墙蹲下来，看着巽那缀着两点小痣的，无比纯洁的紫色眼睛正殷殷望着自己。终于第一次确切地感到有恨意从胸口一点一点淌出来。

  “如果不爱他的话，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呢？”

  可惜真宵此时没什么力气，于是他也只是这样问。

  听了这话，巽好像有点生气了。他挺直脊背，做出相当认真的表情道：“真宵这是在说什么话？我明明是从一开始就一直深爱着忍君呀。”

  夜晚的风吹动周边的树篱，也吹动了巽青瓷色的发丝。月辉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真的如同神子一样端庄而圣洁。是这样吗？是这样吗？真宵低声地笑起来，道：“那如果我换一个问法呢？巽同学是因为被头领……被忍君告白，觉得有义务让他获得幸福，所以才和他在一起的吗？”

  风早巽露出一点茫然的神情，思索了片刻，终究是不置可否地保持沉默。真宵撑着墙站起身来，他尽量挺直身体，视线径直看向巽的眼睛，就这样与他对视了片刻，才喃喃道，“我不明白，既然巽同学会这样想，为什么就一点都不考虑……让我也获得幸福呢？”

  “巽同学知道的吧，我一直爱着忍君。忍君和巽同学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痛苦得简直要疯了。”

  真宵听到自己一点点吐出这破碎的语句。一直以来，唯独在巽面前，他实在不想表现得如此尊严扫地，但与那深重而长久的痛苦相比，这点缥缈的自尊心又算得上什么呢？可听到他的话语后，巽竟然露出了更茫然的神情，接着，他便用他那一贯温柔的嗓音辩白道，“但是我、我明明没有阻止真宵做任何事啊？”

  “对我来说，真宵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伙伴……只要真宵想、忍君也同意的话，其实你们两人无论做什么，我这边都没关系，都是完全不会介意的哦？”

  巽上前一步，安抚地轻轻地握住真宵的手，用那圣人般清澈柔和的嗓音认真地对他说道。

  那时候巽的神情，和巽说那句话时的声音，直到现在，真宵依然能很清晰地回忆起来。在那一刻，属于巽的华美身姿和周围摇曳着的漆黑树影，构成了一副极为诡异的图景。啪嗒、啪嗒，啪嗒——真宵将手中小刀的刀刃收进刀柄里，再重新将它弹出，随后再收回。如此反复时，他又想到那天傍晚，忍在活动教室里与他谈起巽时候的样子了。

  那神情是如此的信任、眷恋，且饱含着爱意。但是你——你又将他当作了什么呢？

  真宵以微不可察的幅度咬一咬牙，这一回，他终于最后一次地将刀刃收回刀柄。随后，他便将折好的弹簧刀收进上衣的内袋，走出房门，走进了外面那漆黑一片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