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吊人

　　
0.
　　东亚文明圈的教育理念属于残酷的物竞天择秩序，千千万万的精子从被射出的一瞬开始奔跑，叠着他人的尸身堆砌自己爬上天梯。“精英们”扛过义务教育钝刀割肉的煎熬，步入高级中学的殿堂修罗场，于千百人头下埋藏日益扭曲的心灵，再暗处择一个自我奉献者释放压力。


1.
　　腌臢恶臭的水顺着发丝滑下，砸在方才拖过的格纹地砖上，朴综星今晨刚熨烫平整的衬衫被扯的皱皱巴巴，嘴角豁开一道口，像刚刚被撑裂。他的表情很疑惑，并不愤怒，似乎不明白自己遭受的苦难意味着什么。

　　领头那个面容俊美、神色鄙夷的男人厌恶的拉上校裤拉链，把脏水桶甩到一边，啐了一声后带着身边的大帮人走了，隐约有什么“同性恋真恶心，还敢和你告白”的讨论声响起，总之最后只剩门反锁的声音反复回荡在空荡荡的厕所里。

　　朴综星起身走到洗手池前，掬了一捧水随意的抹了抹脸，湿透的衬衫透出后背突出的脊骨，一节一节，被冷风一吹就激得朴综星打起寒战。紧接着，一方雪白的丝质手帕递到了朴综星眼前，托着手帕的那只手白的几乎透明，像一块雕刻极美的冰。

　　朴综星惊讶的睁开眼睛望向镜子，镜中却没有人影。

　　“你的背，好像剑龙啊。”

　　
2.
　　忽然回国并非朴综星本意。父亲对家乡有着深厚感情，功成名就、落叶归根的渴望促使朴综星十七岁这年举家搬迁，美利坚教育与大韩民国截然不同，朴综星这般自由惯了的人又被拘束在死板的韩式校服里。

　　同学们对这位海归少爷似乎很是艳羡，他们大多是普通家庭，接触朴综星这样财阀家庭的孩子少之又少，自是好奇，凑上前去攀谈却发现朴综星一点有钱人家孩子的架子都没有，甚至于脾气都好的令人震惊，所以刚开始，谁都喜欢朴综星。

　　郑俊宇和朴综星关系最好，一开学就热情的与他打招呼，和他介绍同学，替他补习课业，端的是一副善解人意。青春期少女最爱看这种情节，学生会主席和转学生，放在任何BL小说里都是搭配吧？女生们对这关系亲密又颜值相配的兄弟纷纷投来暧昧的神色，郑俊宇也像演电视剧一样更起劲对着朴综星温暖关心，似乎真成了耽美小说里温柔的攻方，引着朴综星傻愣愣、蠢兮兮的喜欢上了郑俊宇。

　　在开放的环境呆的太久，让朴综星不觉得与男人告白有什么问题。可是人很奇怪，假的东西他可以演出来吸引他人注意，但真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又倍感恶心。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压力因为同性恋告白学生会主席这一惊天大事件有了宣泄的出口，朴综星的口碑急转直下，从隔壁那个平易近人的海归少爷变成人人可欺的变态同志，人们开始对朴综星远离，生怕染上什么脏病，渐渐地又演化成欺凌，似乎踩他几脚就能证明自己是高贵的异性恋之躯。

　　父母亲工作忙碌，保姆管家冷漠无视，衣服上的污渍当天就会被清洗，脸上身上的伤疤没愈合就会被处理，纯度百分之九十五的酒精和顶级檀木香氛气息的洗衣液似乎是朴综星近一年来鼻子里闻到最多的东西。

　　但此刻身后鬼淡淡的花香萦绕了朴综星，将他惨遭拖把水强奸的鼻腔抢救了些许。鬼冰凉的指尖轻轻的在他脊骨的凸起上划动，似乎真的在抚摸一只受伤的剑龙，朴综星一时遗忘了遇鬼的恐惧，像猫一样瘫软在鬼宽阔的怀抱里。

　　“哦，发烧了。”

　　鬼把发烧晕倒的人衣服剥下，露出他身上大片拳打脚踢所成的青紫疤痕，而后苦恼的歪了歪头，飘进厕所旁边的清洁工休息间，掏出了两块大抹布和一届干外衣。

　　从未穿过如此粗糙布料的朴综星被难受的触感磨醒，不满的缩了缩，借此远离了鬼充满寒气的怀抱。鬼不开心，撅着嘴生气的伸手揪了一把朴综星的脸。

　　“你真是没有良心。”
　　
　　朴综星被鬼这番言论无语到了，拍开他的手，用朦胧的眼睛看清了他校服胸牌上的名字：朴成训。

　　还是个同姓的，就是不知道死了多久呢？

　　“你会杀了我吗？”

　　朴成训似乎被吓到，没想到自己救了人还被这么质疑，于是把这位小同学的上半身端端正正的扶好，坐到他对面，认真的看着他说：

　　“不会，我是好鬼。”

　　“嗯，你真好，朴成训。”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傻子，你胸牌上有写啊。朴综星没说出来，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次，他那张冰冷的大床变成充满花香的怀抱，睡的要比往日安生多了。


3.　　
　　朴综星好几天没回家也没人发现，反倒是没上课被老师批评、要求叫家长，郑俊宇支着下巴笑的开心，他知道朴综星的家庭状况，故意告老师朴综星旷课，就是想看朴综星请不到家长、陷入窘境，拿利刃刺入他人敞开的柔软心扉似乎是什么很好玩的游戏，他也确实令朴综星窘迫的不行。

　　朴综星拿沉默的眼睛朝郑俊宇望了一眼又即刻收回，只是点头，当作对老师的回应，而后便毫不在意的转身，拎着自己的书包离开了办公室。

　　那间教学楼楼顶的废弃厕所里朴成训狼吞虎咽的吃着朴综星从家里带来的“贡品”：提拉米苏、烟熏三文鱼培根三明治和燕窝补品。

　　“综星，虽然我不喜欢吃甜的，但我认为还是提拉米苏最好吃。”

　　朴成训嘴巴沾满可可粉，脏兮兮，小狗似地把头递到朴综星摊开的手掌，任朴综星拿那张雪白的手帕替自己擦拭唇角。

　　一连在顶楼朴成训的怀里睡了这么多天，朴综星和朴成训也算是熟络了起来。他尽职尽责的把这只不知道怎么死的洁癖小狗鬼弄干净，看着朴成训漂亮的脸蛋和粉嫩的唇，他鬼使神差的低下头用舌头卷干净了那一点顽固的棕色污渍。

　　“每次都把甜品吃的最干净，还说自己不喜欢吃甜的？嘴硬。”

　　朴综星收回嘴，若无其事的开始整理起餐盒。朴成训被亲懵了，但又很快反应过来，笑的勾起嘴角，拿自己的头去贴近朴综星的耳朵：

　　“我嘴硬？综星你刚刚亲我的嘴的时候难道不是软的吗？”

　　朴综星的脸立刻红了，腾得站起身想走，却被朴成训吻了耳朵，霎时间仿佛世界都能听见他激烈的心跳声音。

　　“你……”

　　朴综星简直受不了这只色鬼，但又被禁锢在朴成训冰冷的怀抱里，无法挣脱，也不舍挣脱。

　　他觉得自己可能也是游荡在世间却没死的鬼灵，否则怎么解释自己被人类忽视、被厌弃，却和一只不知由来的鬼魂如此亲近、心脏同频？

　　朴成训没有温度、半虚半实的唇密密麻麻落在朴综星的耳后、脖颈，又顺着血管涌流的方向吻到朴综星的嘴巴、眼睛、鼻梁甚至眉心。

　　被朴成训吻到近乎无法控制自己，他的身体像被倒吊着悬在半空，浓郁到令人窒息的幸福感侵蚀了他的大脑，他恍然想起幼时日裔邻居口中杀人占体又借尸还魂的艳鬼奇谈。

　　朴成训是想用爱来杀死自己，再借自己的尸体复活吧？朴综星的手抚摸上朴成训惨白凄美的脸，望向他深情的眼神、漫上红血丝的眼睛，倒真像令人甘心赴死的艳灵。

　　“Jay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朴成训的身体登时隐匿，自黑暗楼道里走出一个熟悉人影。

　　郑俊宇。

　　其实朴综星的宽容多源于不在意，不在意钱财，赠与周边同学物品时自然大方；不在意话语，交谈时被冒犯自然很快原谅。但郑俊宇，他在意过，所以和盘托出家境，表达感情，因而被伤害时他怨恨、委屈。

　　朴综星不理会，转身想走。却被一把擒住手臂，前些天刚被棒球棍砸出淤青的伤处被掐住，朴综星顿时疼的呲牙咧嘴，动弹不得。

　　“Jay啊，不是喜欢我吗？怎么连打招呼都不和我打？”

　　郑俊宇一把把朴综星的手臂反剪至身后，拿脚踹向朴综星膝弯，迫使他跪倒在地。被迫跪地的姿势实在是难看，朴综星的臀部高高翘起，正好贴着男人裆部，被颇具暗示性的顶了顶。

　　“松开我！”

　　朴综星第一次对郑俊宇的恶行抗拒起来，虽然朴成训的魂体因为他人的进入而隐匿，但他知道朴成训就在这里，他不想被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不是同性恋？不是喜欢我？上次吃我鸡巴的时候很爽吧？”

　　臀尖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可身体却因为羞耻和愤怒开始不住的升温，朴综星绝望的仰起头，呜咽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起来。

　　下一秒，压着他手臂的力道一松，朴综星慌乱的扯住校裤边缘扭身逃开，却看见郑俊宇直直倒在地上，那张俊美的脸扭曲起来，手掌狠狠的扣住地面，划出道道血痕。他边挣扎边哀叫，眼中居然流出汩汩血泪，骇人的神色震住了朴综星，一时间令他忘了逃跑。

　　郑俊宇的手脚逐渐扭曲，关节发出吱呀断裂的声响，又迅速的重新拼接在一起，血管诡异的收缩硬化又突出暴起，最终变成青紫色盘上脖颈，肤色、五官一瞬之时发生变化，长成了朴成训的模样。

　　“…成训、？”

　　朴成训雪白的脸上仍有血迹，再结合上一秒的剧变，真如地狱中爬出的厉鬼，诡异、旖丽。

　　朴综星踉跄着扶着大腿朝朴成训的方向爬去，被朴成训揽进怀中，血液蹭到朴综星的脸颊，铁锈气息伴着花香占据了朴综星的全身心，他忘情的同朴成训继续方才的吻，直到身后被抵进爱人的东西。

　　他太紧，被撕裂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是痛楚提示着他爱人的存在，痛苦也似欢愉。顶楼灰扑扑暗漆漆的墙面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朴综星盯着朴成训近乎透明的皮肤，摄取这一方天地之间惟一的光线。

　　天地安静，只剩体液咕啾黏腻的声音，朴成训的情欲在暗处涌动迭起，很快涨大嵌实卡紧恋人软滑的甬道，怂腰一次又一次的顶撞抽离，撞到最深去。

　　朴综星的小腹被不时挤压，快感占据了上风将他逼出一点哭声，极速激烈的喘息声和高潮时发出的尖叫于空荡的顶层发出回音，朴综星麦色的皮肤在激烈的媾和中泛出淡粉，引人遐思。

　　凉液灌入身体的那瞬，朴综星翻着白眼将脖颈向后整个人仰倒过去，仿若毫无生志的跳楼者头顶朝下纵深跃去。朴成训的大掌托住他的后颈，给予他支点与支力。

　　没人记得那天起学生会主席变了长相换了姓名，也都忘记了朴综星曾经被霸凌的事情，人们只记得主席和转校生的关系真的好到无间亲密，一切都像青春校园剧里演的那样纯净美丽。

　　
4.
　　同学会上，平平无奇的大多人还是平平淡淡的成了庸庸碌碌的上班族，他们的焦点多数聚集在当初最为风光的学生会主席上，一如高中般，他们簇拥的贴近已成政府要员的郑俊宇，谄媚的恭维说着恭喜恭喜。

　　有人提到当初朝郑俊宇告白的那位同志。“幸好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在顶楼自杀了，没打扰到我们俊宇好好学习。如今我们俊宇前途无量啊！”

　　郑俊宇怔愣一瞬，随即换上释然又颇为无奈可惜的礼貌笑意：

　　“哦，朴综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