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橘色的海

  *41亲骨

  都恩浩不喜欢夏天。

  母亲的骤然离世，父亲的第一次酒后殴打，都发生在他十岁时的夏天。

  狭小房间的采光称不上有多好，却成为兄弟二人彼此依靠的避风港。明明韩诺亚把他护在身后，替他承受了大部分父亲的毒打，却强硬地夺过都恩浩手中的创可贴和碘伏药水，抢先一步处理了都恩浩身上的伤口。夕阳的光线穿过玻璃窗，融化在韩诺亚海一般的蓝色眼眸中。都恩浩愣愣地盯住哥哥的双眼，不知不觉沉入那橘色的海洋里，心跳如雷。

  痛苦而难以忘却的记忆与夏日的闷热、黏腻和潮湿共同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裹住了都恩浩的心脏，令人烦闷的窒息笼罩住他从那以后直至今日的七年光阴，让他只想要和韩诺亚一起逃离。

  十七岁正是反叛的年纪，父亲长久以来的虐待与压迫终于突破了都恩浩的忍耐极限。“如果这样能满足您的话，请打我一个人好了。毕竟您的优越感是通过这种方式实现的，不论打谁都是一样的吧。”都恩浩借着已经比韩诺亚高出些许的体型将韩诺亚牢牢挡在背后，就像十岁的夏天时韩诺亚所做的那样。

  韩诺亚有些恍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仿佛被深扎进地下的记忆的根脉缠满了全身，动弹不得。记忆里的都恩浩好像永远都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抱进怀里，然而此刻随着父亲手中棍棒的落下，被紧紧抱在怀里的却变成了他。他看不清都恩浩的脸，却清晰地听见都恩浩有力的心跳。韩诺亚逐渐觉得棍棒敲打肉体的声音渐远，耳畔只余下两人心脏同频的跳动声。

  无需多余的言语，血脉相连的两颗心脏在此时的共振，就是他理解都恩浩为什么这样做的最好理由。

  都恩浩被韩诺亚按在床边坐下，低垂着眼睫任由韩诺亚在他的脸上粘上敷贴。只是不等韩诺亚收回手，都恩浩便一把攥住了韩诺亚的手腕，炽热的目光直直撞入韩诺亚的眸中。

  “哥，我们一起逃走吧。”

  平静如海的双眸震颤着泛起波澜，韩诺亚站在都恩浩双膝之间，纤长的手指隔着敷贴反复摩挲着都恩浩的伤口。两人并未打开房间里的那盏灯，街边暖黄的路灯勉强能提供丝缕光亮，明明房间里的一切都昏暗不清，可韩诺亚竟觉得都恩浩那双赤色的眸子如同烈阳般闪耀，灼得他有些眼眶发热。他能感受到都恩浩搂在他腰间的那双手正轻轻地发颤，正如都恩浩也能感受到他颤抖的身体一般。

  都恩浩太好懂了，韩诺亚心想。他何尝不懂都恩浩对他的心意，少年的感情完全不经伪装，带着不顾世俗枷锁的横冲直撞，全部直白而浅显地表现出来。韩诺亚相信都恩浩也明白他的感情，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他们之间感情的共通旁人无法比拟。无需诉之于口，两人便已心照不宣。

  韩诺亚捧着都恩浩的脸颊沉默了许久，忽而如释重负一般勾起唇角。

  “好。”

  趁着父亲醉酒熟睡，都恩浩拿走了父亲的摩托车钥匙，载着韩诺亚离开了他们一同长大的地方——这间承载了他们无数甜蜜、痛苦又悲伤的回忆的房屋，一路风驰电掣。

  摩托车漫无目的地沿着公路疾驰，最终停在了海边。车把手上挂着两人从24h便利店买来的廉价啤酒，都恩浩倚着摩托车，拉开了啤酒的拉环，仰头灌下一大口。韩诺亚侧坐在后座，单脚支撑着地面，口中叼着刚刚点燃的烟，静静地凝视着夜幕下的大海。都恩浩偏过头，看着海风将韩诺亚金黄的发丝撩起吹乱，咸湿的气息混杂着烟草的味道灌入鼻腔。烟雾缭绕与火星明灭间，他有些看不清韩诺亚的脸，但他却从心底确信，韩诺亚此刻一定和他同样轻松。

  都恩浩突然笑得灿烂，脑袋歪进韩诺亚的颈窝，柔软的发丝蹭过韩诺亚的颈侧：“哥，我们要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韩诺亚没有应声，指尖插进都恩浩的发间，将那头白色的短发揉得杂乱。都恩浩也不再言语，指尖用力捏了捏空掉大半罐的啤酒，将发肿的脸颊贴上哥哥微凉的肌肤。

  白色的烟雾在空中消散殆尽，韩诺亚捻灭了手中的烟蒂，另一只手抚上都恩浩的脸颊。他稍稍偏过头，柔软的唇瓣便随即抵上都恩浩的前额。唇瓣翕合间，韩诺亚带笑的嗓音传入都恩浩耳中。

  “恩浩啊，要接吻吗？”

  双唇霎时紧紧相贴。都恩浩没有多想，在韩诺亚话音刚落时，便抬头吻上了他肖想多年的哥哥柔软的嘴唇。少年的吻青涩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韩诺亚弯了眸子，在舌尖抵开都恩浩齿关的同时，抬手扣住都恩浩的后脑，阻断了都恩浩的退路。

  啤酒与烟草的味道在舌尖交织，都恩浩尖锐的虎牙刺破韩诺亚的唇瓣，血迹很快便消失在两人唇舌的抵死缠绵中。炽热而急促的鼻息相互交缠，软舌反复推拒又纠缠共舞，两人吻得急切而热烈，似乎都把这当做他们的最后一个吻。

  他们一直在这里等到了日出。

  “哥，你见过橘色的海吗？”

  橘红色的朝霞映在翻涌着浪花的海面上，也映入韩诺亚海蓝色的眸中。都恩浩自始至终都凝视着韩诺亚的双眼——他又在韩诺亚的眼中，看到了十岁时自己亲眼所见的，那片橘色的海。

  此时此刻，都恩浩心甘情愿，坠入了这片橘色的海。

  心脏上笼罩的网骤然消散，都恩浩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