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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站在门口，忐忑不安的搓搓手。他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敲响这扇门。

“咚咚咚。”

沉香在马桶圈下放了一圈小摔炮，合上，回到客厅，静静等待猎物上门。他蛰伏在沙发后，先等来的不是李云祥而是轻轻的敲门声，轻到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铁门“吱呀”打开，沉香摒住了呼吸。

梦寐以求的二舅站在门口有些局促，白色的西装站在灰色的楼道里格格不入。杨老板主打一个连夜闪击哈尔滨，要是没有航班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飞过来。

在做梦吗？这是什么惊喜？今天四月一？沉香愣在门口。

他脑子转轴以后的第一反应是诧异：“你怎么来了？”
杨戬有些羞涩，手插进兜里又抽出来：“我今天生日，我很想你。”
沉香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漠。
杨戬张开双臂试探着问：“要拥抱一下吗？”
沉香抬起一只手，在杨戬期待的眼神里只摸了摸他的脸颊。
“这是我小时候最渴望拥有的，可是我现在长大了。”
杨戬张开的双手无处安放，低着头，垂着手，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失落极了。

沉香引杨戬进门，他坐在沙发上，茶水冒着热气，有些烫，沉香告诉杨戬晾一会再喝。两人相对沉默，落针可闻。

沉香注意到杨戬头上带着一根很粗的发带，和他的西装一点也搭，大夏天的也不嫌热。

空气几乎浓稠时，侧卧的门打开了。杨戬看见一个披头散发，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四角裤衩的青年，阴暗的爬行出来，又钻进了卫生间里。

沉香弹起来，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摔炮尖锐的炸响紧接着尖叫此起彼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云祥哆嗦着双腿走出来，人是彻底精神了，满脑瓜子硕大问号。沉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赶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李云祥怒气冲冲滑铲出来，看见沙发上老总打扮的杨戬又脚刹止步。变脸一般立马给自己换了个标志性微笑：“这是哪位哥来家里谈生意啊，香子怎么不跟我介绍一下？”

沉香用下巴指着杨戬介绍：“这是我二舅。”又对着杨戬说：“这是我哥们，叫李云祥。”

杨戬笑眯眯，端起架子来十成十的长辈模样：“你哥哥是不是叫李金祥？”
祥仔挠挠后脑勺：“是啊！”
杨戬愈发慈眉善目：“你哥哥和我是同事，叫我二哥就好了。”
李云祥对着沉香小人得志，嘴丫子恨不得咧到后脑勺：“叫三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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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沉香，二十五岁，大学毕业以后在离杨戬十万八千里的北方城市，和大学室友李云祥一起，干起了建材。为了省钱，二人经常一起在工地扛沙子搬砖头，练就一副好身材。黑皮男，目前单身，迷妹众多，最喜欢的食物是玉米糊糊粥。

杨行长今年三十五岁，任职于南方一座小城市的分行行长。目前委身于外甥家里，分担家务不提，还要给沉香熬玉米糊糊粥，但沉香不吃，还当着他的面点外卖。杨戬只能自己一个人吃，一边吃还一边可惜：“你小时候明明最喜欢吃这些的。”

沉香也不恼，叼着鱿鱼须子玩味的笑了:“你也知道是小时候。”杨戬一阵无语，要不是沉香叼着鱿鱼须子，还真叫他装到了。

一边的李云祥欲言又止:你他妈的昨天才吃过玉米糊糊粥，这个逼吃了他妈的一锅，最后恨不得把锅都吃了。

但是李云祥没说，他有眼力见，兄弟想装逼，他不帮忙也就算了，但绝对不能拆台，不然对不起他们一起撒尿的革命友谊。

工地没有周六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有活就得干。沉香和李云祥每早四五点就收拾收拾上工了，十月末的秋老虎最毒辣，下午不能干活。

傍晚时沉香从工地回来，满脸的憔悴，肯定又是扛沙子去了。楼下停了一辆大G，旁边的五菱宏光和小三轮一对比简直蓬荜生辉。杨戬站在车前，大高个子盘靓条顺，往旁边一站好像车模。沉香把自己的雪佛兰小白轿停进车位，手摇车窗还坏了，敞开个缝，嗖嗖的冒穷风。

“你回来啦，我去车行看了一眼，就剩这一辆还看得过去，送你。”杨戬见他来了，大步上前把车钥匙递过去。

杨老板的礼物未免太过贵重，把一旁买菜回来的李云祥富贵的眼睛都看直了。沉香接过车钥匙在手中把玩，没说谢谢也没说不要，意味不明的打量他，把杨戬看的发毛。

“我小时候你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现在你还是不知道。”沉香摇摇头，转身上楼了。这话高深莫测，李云祥只当他在装逼，杨戬心里不是滋味，觉得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杨戬恨恨，用力踹了轮胎一脚，新提的大G在风中瑟瑟发抖，待遇还不如旁边的老头代步车。

上了楼，杨戬打开电脑，开视频会议。他随意的坐在电脑前，而会议里，小小方框中的人们无不精致从容，个顶个的英俊漂亮。沉香瞧了一眼屏幕，原来舅舅身边都是这么一群人。

他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回来之前特意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可未免太单调，老头背心工装裤，白袜子洗的发黄，本来还算体面。现在一对比，沉香觉得自己有些寒碜。

杨戬并不知道沉香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抬头瞥了一眼，就看见沉香薄薄的背心下面，形状隐约的胸肌，因为刚洗涮过，乳头还挺着。杨戬看的脸红，对着电脑里的下属有点心虚，赶紧低头认真开会。

沉香闷闷的，照旧没吃杨戬煮的玉米糊糊粥。次日他去理发店，对比了98，198，298的套餐，最终叫小哥染个时髦的发色。小哥一笑，包在他身上。
染了个闷青，发梢很骚包的漂成白色。
沉香觉得挺满意，深绿色，低调奢华，只要九十八。国外不都管这个色叫幸运色吗，挺好，追赶潮流。回去的路上他不断用手机照头发，莫名觉得像些什么，但是就是想不着。回了家他看见门口一捆大葱。东北的葱颜色深，绿的苍翠，沉香拎起来，心想这葱还新鲜呢，扔了干嘛。

他开门，杨戬就在剪指甲，一抬头就看见拎着葱的沉香2.0（染发版）。

杨戬欲言又止，正巧李云祥出来撒尿，看见沉香，指着他手里的那捆大葱笑了:大葱成精！沉香这下知道像什么了，像东北大葱plus，山东大葱。
李云祥厕所也不去了，站在玄关仔细端详沉香的新发型，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这个发型，放在整个哈尔滨，那也是相当炸裂。”
沉香白了他一眼，这眼神一看就是没夸好。李云祥狗肚子里搜不出二两油，糙汉文男主爱的直白，最后只崩出来一句：“你挺青葱啊。”

行，挺好，学会用比喻句了，沉香很欣慰。

杨戬注意到沉香偷摸鼓捣自己。具体表现为穿搭变得有品了，还把眉毛割成断眉，又把长发打理成狼尾，从工地的回家时候身上叮叮当当的带了不少饰品。
沉香还买了块价值不菲的表，戴在粗黑的手腕上哒哒的走字。坐在客厅嗑瓜子的时候，表针哒哒走字的声音吵的杨戬心烦，他一看，当场认出来是水货，顾及到外甥的自尊心，只当着沉香的面以喜欢为由要来了这块表。
杨老板做戏一向做全套，既然要来了就得带，不带沉香这小心眼的肯定要误会。要不说人不能谈恋爱，一谈恋爱脑瓜子就不转轴了，猪肝大的心眼子也要缩水成鸡胗样的。

这周末没活，杨戬就拽着沉香去了商场，一楼的奢侈品店里富丽堂皇，白炽灯直晃沉香的眼，他来哈尔滨三年，从来没真正逛过这种消费场所。
杨戬认认真真的给沉香挑表，态度严肃好像在看本月股市。一旁的两个服务员见他懂行，也不怎么介绍，全凭杨戬挑选，再给沉香试戴。
挑到最后杨戬选了一块皮带扣的表，深蓝色的表盘，边缘还镶着一圈碎钻，低调奢华，在无形中装逼到极致。
杨戬掏出自己的卡，叫服务员拿pose机。沉香一翻表带，标签上写着十八万八。操他妈，什么表要十八万八。沉香震惊，差点把表摔回柜台。他想阻止杨戬付款，但为时已晚，扣款信息都发到杨戬手机上了。
杨戬又带他跑去二楼的服装商场，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衣服叫沉香试了个遍。西装夹克冲锋衣，合不合时节反正都买了。沉香羞涩又尴尬，时隔多年又要花杨戬的钱，他强烈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
杨戬正给他整理新买的外套，十分认真，印着路易威登logo的半袖没有一丝褶皱。沉香低头，看见了杨戬额上的疤和晕红的眼。
他突然说：“我还没买过这种衣服，一会把钱还你。以前我赚不了钱，现在能了，我不欠你。”
杨戬整理沉香的领子的手一顿，声音颤抖，微不可闻：“对不起啊，沉香。”
他在对不起什么？沉香不懂。他只是没买过LV这个牌子而已，又不是没见过。

但他抿抿嘴，张口几次，还是没说出话来。

沉香拎着大把购物袋，和杨戬出了商场，出口人很多，挤挤攘攘。购物袋很沉，勒他的手。他想到九年前的那个夏天，杨戬也是这样拎着大包小裹的药，带他走出了医院。

沉香忽然想，那个时候的杨戬，也是这样勒手吗？

回到家后杨戬给了沉香一块表，郑重其事的双手呈上，好像在和上级对接。那块表的表盘也是蓝色的，看起来样式是十来年前时兴的老款。沉香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杨戬以前送他的那块。杨老板来时，将那块沉香没有带走的表一同带来，现在终于想起来要交给沉香。来之前住的还是原来的出租房，他怀念和外甥在一起蜗居的日子，舍不得充满回忆的家。

杨戬坐在沉香对面的沙发上，语气平和：“你高考最后一天，我们银行在国外分行的行长突然因病去世了。那边对接不上，只能把我调过去先缓解一下。”

沉香装作不耐烦：“关我什么事？”

杨戬没理会他的那点小叛逆，继续说：“我落地的第一天，手机就丢了。公共电话亭不能打越洋电话，所以我一补办好了就赶紧给你打电话。”

沉香打断他：“你调哪去了？”

杨戬面露难色，犹豫了一瞬。沉香立马补充：“别撒谎。”

“萨尔瓦多。”杨戬说。

“切，关我什么事？”沉香起身要走。

“我这几年，一直很想你。”杨戬的语气有点着急，声音不自觉地变大。“沉香，对不起。”

“哦。”沉香装作不在乎，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李云祥房间，然后二话不说又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床上，百度了那个什么叫萨尔瓦多的国家。萨尔瓦多，一个全球治安最差，最乱的国家。平均每天4人因凶杀死亡。

杨戬的手机真的是丢了的吗？上任行长真的是因病去世吗？他忽然想起杨戬一直带着的那块发带，为什么一直不摘。

他走出房间，杨戬正在洗澡。卫生间的门没锁，他直接进去。杨戬正在洗头，头发全都被水打湿，捋到后面。沉香看见杨戬光洁的额上，有一道狰狞的竖疤。

杨戬啊了一声，一只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慌乱的捂来捂去，不知道该捂着胸还是前面。

沉香回了房间，他看着那块至今尤新的表，表带很短，已经不适合他了，他戴不上了。

如果你有个非直系血缘长辈，每天上班996，晚上回家还能给你二百块零花，自己省吃俭用，脾气还很好，厨艺也不错。那你肯定会觉得，太牛逼了，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但这只是上帝视角，当时的沉香只是个学生，不仅意识不到对方的辛苦，还要麻烦996的社畜接他放学，简直太他妈罪无可恕。

十六岁的沉香没有想到这么多，少年人思想简单又固执，我只是想让你放学接我而已，为什么你就是做不到呢？

那条疤是从何而来的呢？如果杨戬不够幸运，那现在还会全须全尾的站在他面前吗？

沉香忽然觉得，杨戬很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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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到用时方恨少，人间正道是沧桑。沉香决定补偿杨戬，但体内的浪漫细菌少之又少，他多方打听，决定带杨戬去走东北迎客三件套：撸串，搓澡，KTV。后两者被杨戬一票否决，杨老板耳朵灵敏，KTV的音响能把他脑仁震碎，他更拒绝在公共澡堂里，赤身裸体的给别人摸来摸去。于是迎客三件套降级街边大排档。

杨戬没吃过北方烧烤，一溜气点了二百来个串，任李云祥和沉香一左一右怎么劝也没劝动，甚至还认为不够吃。
上菜的时候他人都傻了，二十来棒子烤玉米堆在他面前，小山一样，更别提后面的一百多串牛羊肉。不听外甥言吃亏在眼前，沉香露出得意的笑，叫杨戬吃不了兜着走。

三人吭哧吭哧解决了小半，李云祥站了起来，说要敬杨戬。杨戬酒场职业病发作，赶紧站起来就要回敬，让李云祥一把摁回椅子上，塑料小凳吱嘎一声。

“二哥，感谢你千里迢迢的来看沉香，他这么多年一直很想你。”李云祥说。沉香一个劲瞪他，他全当没看见。

“你们的事，我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你别怪沉香，都是他喝多了说的，他还有个微博，你去看....”李云祥没说完，沉香一跃而起赶紧捂住他的嘴。
杨戬笑笑：“知道了。”
三人碰杯，啤酒的白沫溢出杯子，他们一饮而尽。

晚风吹了很久，习习送来惬意温柔。

酒过三巡，杨戬醉了，或者没醉，三杯两瓶下了肚，白皙的脸上就开始透红。他的眼睛亮晶晶，饱含了水汽，一眨一眨的，满眼都是坐在对面的沉香。沉香发觉他喝迷糊了，数起两根手指问他这是几。杨戬嘴唇嫣红，一开一合，笑眯眯的答：“二啊！”

好，喝多了。沉香颤颤巍巍的伸手，杨戬很乖，一动不动，甚至闭上了眼睛。沉香把他的发带摘了下来。

沉香第一次仔细的去看那道疤，淡淡的褐色带着一点粉，看起来年代久远。

杨戬睁开眼睛，肉眼可见的失望：“竟然不亲我吗？”

沉香一愣，低下头虔诚的吻上杨戬的额心。

李云祥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哥们。

邻桌看见，悄咪咪骂死变态，说杨戬那个娘们样肯定骚。声音刚传到李云祥耳朵里，立马就看见了暴怒的沉香上去问：“你他妈逼说啥？再他妈说一遍？”
对面怂了。
杨戬被喊回来一半清醒，弱弱的说：“沉香，你快回来，别那么粗鲁。”
沉香回头，自认为很爷们的说：“你别吱声，你再吱声你看我回家艹不艹死你。”
杨戬熄火，他本来脸就红，现在耳根脖颈直接红了一片。此番行为直接导致他坐在马路牙子上不肯走一步路，紧紧抓着沉香的手，一直到出汗缺血也没松开。也不坐出租车，说晕车。李云祥被敖丙接走了。

沉香无法，背起杨戬，长手长脚，几乎耷拉到地上。小广场还在放曲，宁愿相守在人间，不愿飞做天上仙。男女声合唱，不知道是哪方的曲，声音悠扬。

杨戬把脑袋埋在沉香颈窝乱蹭，他脸颊滚烫，把沉香也烫红了。
杨戬哼哼：“你还记得吗，你初三那年晚自习，哭着打电话给我要回家。我就是这样，把你背回去。”

沉香没说话，眼睛看着前路。

“你那时候，好瘦啊。硌的我腰疼，我当时就想，怎么把你养胖点呢。”杨戬的嘴唇蹭着沉香的脖子，那里热得很，杨戬忍不住吻了吻，然后小声嘀咕直到睡着。几颗眼泪滑进了沉香的领子，带着悔恨与自责，被布料吸净吞噬：“沉香...沉香...还记得你和舅舅说我爱你吗...我也爱你。”

“沉香，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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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回了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基本就醒了酒，但仍装模作样的被沉香搀扶回房间。他栽进床里，任由沉香给他脱衣除袜，在额心吻了又吻，最后闭灯晚安。明天工地里还有活等着他，李云祥明早指不上。

杨戬睡不着，鬼使神差的，他下载微博，搜索沉香的名字，竟然搜到了。

沉香的微博只有一条，内容是：你在干嘛？
评论有几千条。全都是他自己发的。

我在吃早饭。今天很冷。感冒了，鼻塞，很难受。
好累。新年快乐。生日快乐。七夕吃月饼。情人节吃饺子。

车里好冷，方向盘好冻手，自动加热好贵，还是算了吧。

我攒了很多钱，是不是可以还他了？等他老了能不能轮到我去养他？

全都是孤独的沉香在自问自答。
偶尔有几条在深夜凌晨评论。

我很想你，舅舅。
你过得好吗？舅舅。
生日快乐，舅舅。
新的一年也要开心，舅舅。

没人教过我什么是爱，我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你给了我爱的能力，却不让我爱你。

读第一条评论时，杨戬开始掉眼泪，止不住流不完，一颗一颗流进嘴巴，苦的嗓子烫热，撕裂一般的痛。他的心好像被攥住了，那双手蹂躏他的五脏六腑，要叫他呕出一大滩血。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皮质封面刚刚换过，内里却泛黄发脆。翻开，玫瑰花瓣严丝合缝的压在纸上，一片一片，留存至今。

杨戬活了三十多年，廉价的爱无法收买他，再贵重的物品对他来说也是司空见惯。他不怜惜玫瑰，但是如果是沉香，是刚上高中，零花钱很少，二十块都要攒很久的沉香，那这朵红玫瑰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这些花，就是沉香的全部了。

沉香滔天的爱藏在平静的海面下，他抱着笔记本无声的哭，干枯卷边的花瓣贴着他的心，就像沉香窝在他的胸口，羞涩真诚的问他：“杨戬，我可以和你谈恋爱吗？”

杨戬喘不上气，从床上爬起来直接撞进沉香的房间。沉香惊醒，下一秒就被杨戬抱进了怀里，热乎乎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就落在他的胸前。杨戬紧紧的抱着他，就像七八年前那样，生怕沉香溜走碎掉。

杨戬哽咽，轻轻的唤他：“沉香...沉香...”

沉香醒的丢三落四，身体开机了，意识还在神游。他下意识的回抱杨戬，拍着对方的脊背小声的哄：“奥，奥，我在呢，舅舅，我在。”

杨戬的孩子啊，他的小孩啊，他亲爱的小孩啊。

-11-
十一月初时学生就开始陆续期末考，然后放假。杨戬总能看见楼下路过三三两两的学生和家长，就想起沉香还上学时，两人一同行走的雪夜。

周末时他和沉香路过小区旁的学校，高中学生刚刚考完试，家长站在道两旁，熙熙攘攘，裹着羽绒服，左寻右看的找孩子。

他们面前奔来一个男孩，带着黑框眼镜，老老实实的把校服套在羽绒服外面，扑向父母的怀抱，大声的说一模有多自信。

沉香上高中的时候，杨戬从不要求他的成绩，反而是他怎么开心怎么来。那个年代的孩子都报补习班，从早到晚东奔西走，周六周日从不闲暇。只有沉香，一到周末就和杨戬去滑冰馆玩，他们走申公豹的后门，能免费玩一整天。

沉香想，要不要有空带杨戬去滑冰玩呢，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玩过了。

杨戬则是触景生情，看着沉香，没头没尾的来了了一句：“对不起。”

沉香没反应过来：“什么？”

杨戬低下头，又像是个犯错的孩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对不起啊沉香，高考结束，我没能履行约定，接你回家。”

原来他还记得。沉香撅着嘴，皱着眉毛，像坏脾气的小混混。他推了杨戬一把，把杨戬推进家长堆里。杨戬踉跄两下，看见沉香转头走进了学校里，他没进大门，而是在门口拿了一件校服裹在身上，李云祥在此等候多时。哥们准备的校服有点不合身，但他还是转头走像杨戬。

他低头，紧张的把话一口气说完，好像已经提前准备了好多遍：“舅舅我高考结束了，我爱你，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李云祥在后面，满意的看着哥们训练一个月的成果。

杨戬抬头看沉香，才发现原来沉香长的比他高。

他都快哭了，抓着沉香的手说：“好。”

-11-

东北的冬天来得早，十一月末就落了雪。沉香给工友开完工钱就算放假了。

十二月初河面就结了冰，沉香带着杨戬回李云祥的老家过年。左右两人已经是杨家仅剩的人丁，不如和祥子一起热热闹闹的。

杨戬环境适应能力极强，刚到李云祥家里，就坐上了炕头，灶里正炖着小笨鸡，香味钻进鼻孔，肚子馋的咕噜噜叫。他瞧见炕桌上摆着一盘瓜子，正好左右无人，杨戬挪过去抓了一把。咔吧咔吧嗑了起来，他不知道瓜子皮该扔哪，只能攥在手心里，不一会就抓了一小把。

咔吧咔吧，咔吧咔吧。杨戬嗑的嘴里干巴巴。

沉香正在院里铲雪，铲的满头大汗，蒸出的热气从帽子里飘腾出去，好像在用脑壳上香。杨戬回头，正好从窗户里看见沉香吭哧吭哧的扬雪，心想沉香在工地要扬沙子，回老家还要扬雪壳，真是苦了我家孩子。但想归想，杨老板完全没有下地帮忙的意思，外头冷死了，还是热炕头舒服。

正想着，门哐当一声。杨戬回头，就看见乌泱泱一串人，为首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门前跺了跺脚底的雪，慢悠悠的踱到炕前。

“给我个手巾（东北方言：毛巾）呗！”老人扯嗓子喊，生怕杨戬听不着。

他被喊的人都傻了，赶紧把沉香放在炕头擦手的手巾递过去。老人接过手巾在刘海上擦擦，杨戬这才看见对方给刘海做了个黑色挑染，黑白相间，非常时尚。

另老人又问：“你是谁啊？”好，都是大嗓门，分贝比村口音响都上劲。

他被吼傻了，饶是杨行长身经百战，但哪见过这阵仗，他磕磕巴巴的答：“杨...杨戬。”

几个老人纷纷脱鞋上炕，毫不客气的抓着瓜子嗑了起来，七嘴八舌的问杨戬的话。

“你是谁家孩子啊?”"在哪上班啊？"“多大啦？”“结婚没？”杨戬被问的一个头两个大，逐渐缩到炕桌后面，双手抱着膝盖，就差把头插炕里当鸵鸟了。

李云祥进门，跺跺脚和老人们打招呼，四大爷二姨妈的一个个问好。

四舅母年事已高，但胜在身体强健。虽然牙没了一半，但吐字清晰。她坐在炕头，问瑟缩在炕桌后面的杨戬是谁。

正巧沉香拎着铁锹进屋，和李云祥同时开口。
沉香说：“我男朋友。”
李云祥说：“他二舅。”
空气安静了一秒，柴火烧的噼啪两声，杨戬恨不得钻进炕桌底下。四舅母听力不太好，大嗓门的问两个后生：“啥？你俩一个一个说，我听不清！”
李云祥给了沉香后脑一下，赶紧抢先说：“二舅！这是沉香二舅！”嗓门可大，生怕沉香抢在他前头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炕太热了，烙的杨戬满炕乱挪。沉香端来一盘瓜子，顺便给他社恐发作的二舅拿个垫子坐，免得烫屁股。
杨戬热的发昏，他像一张饼，里里外外都要烙熟了。沉香刚铲雪回来，坐到他身边时带着一身冷气，他赶紧贴过去，凉丝丝舒服极了。

沉香看出了男友的不自在，胳膊肘怼了怼杨戬的手，低头去咬对方的耳朵：“屋里热不热？带你去玩冰？”
杨戬巴不得沉香赶紧把自己带走，他实在受不了这群老人的热情，太热了，比热炕头都热。

他披上沉香信给他买的貂，白色的皮毛承载着柔软，杨戬犹觉不够，又戴了一副手套。东北十二月最最冷，想开车就要提前预热，沉香坐在驾驶位上搓手，快乐是属于有方向盘加热的人的，不属于他这个抠逼。反正杨戬又不开车，他才不多花这份钱。

沉香想着想着就笑了，他抬头看见白色的毛绒绒的杨戬，大高个子还带着和貂皮一体的绒帽，不知为何想起了雪地里的白狐狸精，站在高高的坡上对人说：“臣妾真的是狐狸精啊！”

狐狸精打了个滑，差点跌在地上。沉香被逗笑了，哪里是狐狸精，明明是又傻又笨的萨摩耶。

中午一两点是一整天里日头最足的时候，红玉米和干辣椒被挂在房檐下，风吹起来哗啦啦的响。沉香载着杨戬去河边，一路上白茫茫一片，铺天盖地的雪。来时太早，杨戬窝在后座补觉，并未好好看窗外的雪景，现在就要一并看回来。

高大的杨树立在道两旁，霜雪挂在上头，白压压的像冰塑成的景。阳光一晃，夺目的反光。杨戬从未来过北国，就算有零星那么几次，也从未如此深入过。他从前只觉得天地一片白色未免单调，如今看了才知银装素裹的美。他拍了又拍，哪都觉得新奇，棕色的瞳孔映出五光十色的世界。沉香想起杨戬第一次带他去迪士尼玩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沉香把车开到冰面上，村里的人们把雪清了干净，透亮的露出底下的冰。他从后备箱抱出一个轮胎大小的滑雪圈，把带绳索的那一头拴在车尾的拖车钩上。

做完这些便去寻杨戬，他童心未泯的二舅还蹲在那研究冻在冰面下的鱼。沉香走过去问杨戬：“在干什么？”

杨戬指了指冰下：“鱼。”

沉香被逗笑了，抓着杨戬的手一起看鱼。枯黄的落叶和气泡被封在冰层里，来年开春便融化进泥土中。

他们看够了，杨戬的腿也蹲麻了。沉香叫杨戬坐在滑雪圈上，抓紧把手，他带杨戬兜圈。杨戬还不肯，指着那花里胡哨轮胎模样的充气垫子说这不是小孩玩的玩意吗。

也确实，周围的大人都用这个带七八岁的孩子，再大也没有超过十二三的，杨戬害臊，杨戬不肯。

但好奇战胜理智，聪明占领高地，杨戬还是别扭的坐上了滑雪圈，严严实实的抓紧了把手。沉香确定他抓紧了坐实了就坐回车上，挂了个二档在冰面上开的猎猎生风。车窗摇了下去，方便他听杨戬叫他。风不冷，温温柔柔的刮杨戬的脸。冰面滑得很，杨戬仿佛在做过山车，在参演速度与激情。他再也不端着架子，从一开始的尖叫变成了哈哈大笑。偏偏天冷，冻他牙花子。杨戬只能露出两排牙，笑的眼睛眯成两条缝，从心底里一直笑出嗓子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沉香！慢点！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了！沉香！沉香！好刺激啊！”杨戬从东头笑到西边，沉香拐了个弯，他又漂移着笑到了桥头，笑声仿佛3D环绕，他笑得好听，带着小孩子也跟着又笑又蹦。

杨戬觉得，他这辈子的笑声都在今天笑完了。

沉香带着他兜了十来圈才停，杨戬站在原地直转圈，脑浆子都要摇匀了，混混沌沌的哉在沉香身上，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

回程时已经下午，东北黑天早，三四点钟就已沉暮。远处的砖瓦房冒出袅袅白烟，蒸腾着散在蓝黑的夜色里。烟火气浓重，黄狗汪汪轻吠，挣着铁链直摇尾巴。沉香把车停在院子中央，叫杨戬进屋去暖暖脚，他去帮李云祥劈木头。

今年的年过的早，一月初就是年三十。沉香大清早就起来梆梆剁肉馅，扰了杨戬的好梦。抽油烟机嗡嗡的响，李云祥他爹在炕头醒了一大盆面，晚上包饺子用。

李金祥托了弟弟的福，年三十千载难逢的放了回假。大清早轱辘着行李箱回到老家，才发现顶头上司正盘在厢房的炕上发呆，正搓手看清晨的窗上的冰花，一看就是没睡醒。

鞭炮声从早响到晚，杨戬难得的没厌烦，他已经太多年没感受过年味，以往独自过年，连副对联都懒得贴。

晌午房檐上的雪化了点，滴滴答答顺着冰溜子往下淌。沉香进屋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根形状奇异的冰溜子，尾端还有凸起的“剑把”。杨戬接过来，喜欢的爱不释手，这不就是冰霜大宝剑吗，威风凛凛，冰透明的，显得更加漂亮。

杨戬郑重其事的问沉香：“能舔吗？”

沉香赶紧拿回来：“不能不能，脏的。”

杨戬悻悻：“好吧。”

下午他俩就满院子击剑，斗来斗去。沉香还把杨戬的冰剑打碎了，只能带着杨戬围着房子转圈，找了半天才寻着一个类卿菀菀，一只白色的小狗崽跟着蹦的欢。

杨戬喜欢小动物，但一直没有闲工夫养。现下见了那只小狗崽欢喜的不行，也不管小土狗脏不脏，就是抱在怀里不撒手。

除夕夜里炮仗噼啪直响，比李云祥那几个摔炮给力多了。沉香和李云祥一人一支烟，跑来跑去的点烟花，火线呲啦啦，漂亮的烟花就嗖嗖的射到天上。杨行长头一回见这么多烟花，北方的夜幕黑的发亮，烟花炸在空中，五光十色，绚烂之极。

沉香捂着杨戬敏感的耳朵，自己却大声喊：“舅舅！新——年——快——乐——！”青年的嗓音干净悦耳，杨戬窝在沉香怀里，高兴的一起喊：“新——年——快——乐——啊！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