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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抱起摞成山的快递，腾出一只手去勾门。快递驿站的铁门沉重，杨戬不得不用指甲抠住缝隙，甲片与手指细嫩的肉分离，细细密密的刺痛，指甲缝里逐渐渗出了血丝。 

杨戬把门合上，走在路上矫情地想，要是沉香在就好了。

他叹气，原来总裁也要自己取快递啊。

回了家，把快递呼呼啦啦的扔在地板上，自己坐上了沙发。屋里没开灯，黑洞洞的，他不由得想到了带沉香回家的那个晚上，破旧的楼道里也是这样黑。

他点了一支烟，燃起的点点星火成了这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杨戬摸黑从生鲜速运的盒子里抠出一个小蛋糕，巴掌大。拆了包装，奶油蹭了半个手掌。他把那颗未燃尽的烟插在了上面。

“生日快乐，杨戬。”他自言自语，零点钟声响起，手表滴滴答答，杨戬又老了一岁。

要是沉香在就好了。

杨戬打开朋友圈，沉香更新了一条广告，工地建材，水泥石沙，有意联系小刘，电话XXX。

沉香在工地扬沙子吗？看起来很辛苦。

接着往下翻，黑暗中屏幕格外刺眼。一条一条，精彩纷呈，都与他无关。

要是沉香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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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领沉香上楼，楼道里黑洞洞的，声控灯坏了两个，他只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沉香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肯放，两人手心湿热黏腻，和十月仲夏的夜晚一样潮湿闷热。

打开门，单身公寓很狭小，一厨一卫一厅一卧，门口还有未散去的油烟味，沉香一眼就把整个屋子看了个全。

装修老旧，新上任的小舅舅抱歉的笑了笑，有些尴尬的给沉香换了拖鞋。

沉香打量着杨小职员租的房子，小，但整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来他的便宜舅舅也不是那么不靠谱。

他站在玄关不知所措，这家太小，他怕走进去拥挤，碍杨戬的事。杨戬也不知所措，银行会计一下班立马变身社恐阿宅，压根不知道如何跟一个孩子交流。

两人就这样手搓手在玄关站了半分钟，真是漫长的三十秒，对两人来说都足够原地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沉香的行李很少，零了八碎的也就那么两样东西，早已破旧。杨戬暗叹，看来明天要带沉香去买一些生活用品和几件衣服。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他心中的小算盘拨来拨去，寻思着这个月是不是不仅攒不下钱，还要倒从存折里取。

他让沉香睡床，自己睡客厅。沉香没什么反应，说好。

他劳累一天，看着小孩洗漱上床就在沙发上睡了。昏暗里，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眨了眨，睁到天亮。

次日二人一同去采购，小孩的东西贵，还要买教科书，沉香落了课，杨戬盘算着要是沉香跟不上课就给他找补习老师。中午到了饭点，小孩站在冰淇淋车前驻足了一秒，接着往前走。

杨戬停下问：“想吃吗？”

沉香怯怯，不知说还是不说。杨戬看出了他的犹豫，笑盈盈道：“你想吃的话我们就去吃。”还不等沉香作答就自顾自的拉着沉香过去。不用想，沉香肯定说不吃。

沉香坐在凳子上，两腿够不着地，新鞋的标签还没摘。面前的巧克力冰淇淋球一点点融化，杨戬给他倒了一杯果粒橙。一粒一粒橙肉飘来浮去，沉香好奇的抿了一口，好喝。杨戬给他拆华夫饼，一块一块剪碎，裹上奶油，送到沉香面前的盘子里。

沉香好吃的两条腿晃来晃去：“没喝过这个，很好喝。”指果粒橙。

杨戬诧异，一瓶饮料，怎么会没喝过？沉香蹭蹭脚，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爷爷过生日带我去饭店，所以喝过。”

杨戬回去后去超市买了一箱果粒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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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没有城镇户口，也没有房产证，但好在有申公豹帮忙，沉香入学还算轻松。

入学一个月后沉香的班主任给杨戬打电话，说沉香总在课上睡觉，也不爱交流，叫他谈话还没说什么就开始哭，现在正在办公室哭着。

杨戬请了假，去接沉香回家。他进不去学校，只能在校门口等沉香。远远的一个小人，穿着宽大校服闷头的向前走。

杨戬招呼：“沉香！”

学生抬头，猛猛扎进杨戬怀里，不说话，只是紧紧拥抱对方。杨戬拍了拍沉香的头，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怎么啦？”

沉香不做声，越抱越紧。杨戬的衣服洇湿了一小块，很小很小，微不足道。

他在发抖，与其说是发抖，不如说是震颤。他呼吸不均，抱着杨戬的胳膊抖成筛糠。杨戬“奥奥”的拍着沉香后脑，像哄孩子的母亲。

“哭吧，沉香。哭吧。”杨戬低声拍哄，他们站在校门口的老榕树下，嫩黄新叶飘飘洒洒。

杨戬给沉香请了三天假，带他去省会的人民医院。精神科的候诊室里，沉香坐着填调查表，他双手发抖，甚至握不住笔。

生母去世带来的巨大冲击加上长期失眠，精神不振等等原因导致沉香患上心理疾病。医生的建议是住院治疗，并说明需要休学，杨戬拒绝了住院。他不知道沉香在学校经历了什么，在那些他看不见的地方，顾及不到的情况，沉香像一支箭靶，无数白刃将他刺的鲜血流淌。

他拎着一塑料袋药，大包小裹的和沉香走出医院，踏上回程的列车。杨戬只买到一张坐票，他让沉香坐，声称自己中午吃得太饱，要站一会消食。

沉香抬头，眼皮红肿：“舅舅，我病了吗？我是不是有病？”

杨戬蹲下身，捧着他的脸，吻了吻沉香高挺的鼻梁：“沉香只是感冒了而已。”装药的黑色塑料袋就放在沉香脚边。

车程有六个小时，沉香不忍杨戬一站到底，又怕坐在他腿上太沉，谎称自己要上厕所，一去就是半个小时。杨戬累的焦头烂额，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出了一身虚汗，沉香不在，他去寻。小孩就蹲靠在车厢连接处，像一只寄居蟹，蜷缩进手臂拢成的壳。

“沉香。”杨戬没有揭穿孩子的谎言，而是蹲下来拍了拍沉香低垂的脑袋。“别蹲着了，回来陪陪舅舅。”

沉香蹲的腿麻了，拖着两条腿木然的往前走。他不好意思和杨戬求助，他下意识觉得，自己给杨戬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多了。

杨戬回头便看见沉香木偶提线一样僵硬前行：“腿麻了吗？”他把沉香抱了起来，沉香推着他的肩想下来，他想不用对他这么好，不适应。 杨戬轻轻拍拍沉香的背：“别动，小心摔着。”不知道为什么，沉香眼眶热了。他和别人如此亲密接触还是母亲在世的时候，六岁时杨婵就出车祸离去了，之后就再也没人把他抱起来过。双脚离地的感觉有些虚幻，沉香搂紧了杨戬的脖子，眼泪又一次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他低低唤了一声：“舅舅。”

他们回到座位，沉香坐在杨戬的腿上。小孩削瘦，小小一团窝在杨戬怀里，紧绷着身体，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杨戬只是搂着他，没过多久沉香就绷累了，一点一点放松下来，靠着杨戬睡着了。沉香觉轻，杨戬动一下他就睁开眼，迷迷茫茫的用眼神问：要做什么吗？我碍事吗？杨戬挪动一下有些发麻的大腿，摇摇头，没事。

回去后杨戬问沉香，为什么会睡不着。

沉香不答，只是在夜半抱着被褥挤上杨戬的小沙发。沙发很小，扶手被烟头烫了个洞，破破烂烂很多年。杨戬的小腿耷拉在沙发外，几乎垂到地面，单是肩膀就已经和沙发同宽。沉香蜷在杨戬旁边，下半身还在地上，就那么睡了一宿。

不出意料，第二天沉香落了枕。杨戬在地上醒来，沉香压在他身上。一大一小面面相觑，眼神中都带着清醒的迷茫。杨戬率先开机成功，对着沉香笑，沉香被笑的强制启动，叽里咕噜的爬起来去洗漱，走时耳根还红着。

杨戬摊了两个卖相不怎么样的鸡蛋，沉香吃的如临大敌。饭桌上的小咸菜已经发酸，杨戬还是就着小米粥吃掉了。他给沉香剥根火腿肠下粥，说：“今晚一起睡吧，沉香。”

沉香脸颊烫热，看起来不太情愿但同意了 ：“好。”



医药费太贵，再加上房租水电，杨戬的存款很快就见了底。他没有什么太要好的朋友，唯一的亲人婵儿已经去世了，刘彦昌指不上，他只能去贷款。贷了十万，借十年，利息十万。他一共要还二十万。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过的捉襟见肘。沉香上了初中以后开始有晚自习，晚上放学已经十点。沉香总能看见路灯下的杨戬在一群家长中间，因为站了有一会，腿有些麻，不断地换腿支撑身体。

那是冬天，杨戬穿着七八年前流行款式的羊毛大衣，边缘已经起球，被水洗的宽松，遮不住风。他缩着肩，连一条围巾也没有，耳朵冻的通红。

那晚走在路上，地面上落了薄薄一层雪。沉香突然问：“舅舅，你每个月开多少工资啊？”
杨戬想了想，琢磨不出什么意思，拐着弯回答：“很多啊，沉香有想买的东西吗?”

沉香犹犹豫豫：“我的...药，是不是很贵？舅舅的工资是不是不够？我好像可以停药....”

不够，确实不够。

杨戬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很够！不要觉得不够，舅舅很有钱的！”杨戬说不出漂亮话，劳累的工作压的他言语匮乏。他拍拍沉香的头：“你该读书读书，该玩玩，不要想钱的事，舅舅有的是。”

次日杨戬给沉香买了双新鞋，据说叫A锥，现在年轻人都在穿，很潮。沉香受宠若惊，一双鞋，端在手上，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贡品，就是不肯往脚上套，怕套了就退不回去。

杨戬晃晃手机，余额八万三：“不贵，舅舅工资很多的，你不要担心，好好养病。”

谎言是连环扣，一扣接一扣。为了圆谎，杨戬不得不打三份工。做代驾，做课后补习，还有一份小时工。碰巧沉香有晚自习，没察觉到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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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的药有镇定成分，还有抑制食欲的副作用。他本就吃得少，现在吃了药，顿顿饭吃的跟猫食一样。杨戬变着法的给他做菜，平日里他能对付就绝不麻烦，现如今，昔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也记清了油盐酱醋的位置。

杨戬摸索着他的口味，沉香还是更喜欢喝玉米糊糊，甜丝丝的，果然还是孩子。于是饭桌上就出现了各种玉米糊糊的衍生品，玉米糊糊饼，玉米南瓜汤，玉米炖排骨，沉香吃得不亦乐乎。

初中的第一个暑假，杨戬带沉香去了城南的公园。那是沉香有记忆后第一次去娱乐场所，儿歌咿呀的唱，大大小小的孩子穿的花花绿绿，蹦跳着和沉香擦肩而过。他紧抓着杨戬的手，像初次和杨戬回家那天一样，紧张又胆怯。杨戬带沉香坐过山车，玩碰碰车，去水边钓金鱼。

那时候游乐设施少，能玩的也就那么几样，杨戬带沉香玩了个遍。走出公园时已经垂暮，日头不紧不慢的西斜，晚风也很凉快。风吹起树叶，哗啦啦的响。沉香看了一眼杨戬，昏黄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影子斑驳，浮光跃金，洋洋洒洒。沉香突然要杨戬的手机，他让杨戬站在原地，拍了一张照片。

天气炎热，沉香看着照片中的杨戬，只觉得心旷神怡。

沉香的暑假并不闲适，杨戬给他报了兴趣班，吉他，钢琴，篮球，滑冰统统报了一遍。他让沉香每个都学几天，最喜欢哪一个，最后就只报那一个班。沉香最后选了滑冰，他个子矮，体脂低，长得瘦，但很有爆发力，也愿意吃苦。滑冰的教练申公豹每天都在夸沉香，这也是他愿意继续滑冰的原因。

最开始沉香摔的浑身青紫，没有一块好地方。他顶多哼哼两声，下了课一脱衣服，黑红的血渍已经黏在伤口上，牵连着皮肉血腥一片。申公豹给沉香处理伤口，顺便给杨戬打了电话。滑雪馆早关门了，沉香瘸着腿和申公豹坐在路灯下等。道上空旷，公交早就停了，出租车也没几个。偶尔有汽车飞驰，呼啦啦掀起凉爽的风。

半夜十点，杨戬骑着共享单车姗姗来迟。他喘着气，想必是从老远的地方赶来。杨戬和申公豹道谢，一句谢谢被反反复复说了十来遍。申公豹摆摆手，夸沉香刻苦，是个好苗子，有条件的话尽量供一供，最差最差也能进国家队。

杨戬犹豫了半刻，认真道：“好，我会考虑的。”

夜深了，路灯昏黄，蛾子扑飞，他背着沉香一步一步的走。高架桥上坡陡，杨戬爬的吃力，大口大口地喘，就算如此，他还不忘调笑自己肾虚，看来要多多锻炼。沉香趴在他的背上，细瘦的胳膊硬硬扁扁，薄薄一层皮肉，软软的箍着骨头。他环着的杨戬的脖颈，时不时挪动一下，生怕勒紧了。本来今夜麻烦了杨戬，沉香不太高兴，闷闷的不怎么吭声。

下了坡就好走了很多，快到平地时杨戬抱紧了沉香的腿，跑了起来，笑着说：“跑喽！”。柔柔的风带着夏天的味道，轻轻撩起沉香的发，他被颠的哈哈大笑，张开了双臂挥舞起来，舅甥俩人跑的开心，惊跑了绿化带后的野猫。烦闷的心情全都被风带走，一扫而空。

沉香受了伤，杨戬没空一直照顾他，只能从物质方面找补。他给沉香买了一块表，五六百块，放在三线城市已经是小小的奢侈品。深蓝色的表盘相当低调，戴在手上又别有风味。沉香带上又摘下来，摘下来又带上，摆弄了许久，头回觉得自己是个酷boy。最后他小心翼翼的装回盒子，放在抽屉里当宝贝。

春去秋来，再开学沉香就初二了。十四岁的少年正稚嫩，矮矮的个子团团的脸，猫似的大眼，豆丁一样可爱讨喜，可他偏是个不爱闹的，甚至有些特立独行。沉香自觉是没什么烦恼的，十几岁少年的世界很简单，无非就是今天放学和谁一块回家，周末放假能否去趟网吧。尽管沉香是个少言寡语的酷盖，但未免还是担忧今天放学是不是要自己走，他想让杨戬接他。

上了初二沉香就自己走了，杨戬加班忙，偶尔答应接他十次，还有三两回要爽约。杨戬忙的没空给他做玉米糊糊大会，也会把他的铅笔头扔掉，换成很贵的碳素笔。

沉香和杨戬吵过，希望对方能多陪陪他，比起更多的钱他想要更多的陪伴，哪怕只是接他放学也可以。半大的孩子据理力争，没有分寸，三言两语就把杨戬说的伤心难过，将心窝扎的洞洞流血。

杨戬每次都答应沉香，但是坚持不了多久。

他更多的是愧疚，他很恨自己，他恨自己赚不到大钱，恨自己没出息，恨不能接沉香放学。有时候他也恨，为什么自己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看着手机里的存款，刚好够买一份人身意外保险，如果他意外死亡，就可以给沉香留下一笔不菲的保险金。

那是他最动摇最黑暗的日子，夜里久久合不上的眼睛，成了杨戬的那双。人如果没有经历过，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从前杨戬不知道日日无眠是情形，现在他知道了。是心悸，是草木皆兵，是影绰晃动的窗帘来打扰他的轻梦。每每夜半，杨戬都会借着月光去看沉香，小孩在他怀里沉睡，鼻息轻扫他的胸膛，暖融融的。杨戬轻轻揽着沉香，他怕稍一用力，沉香就碎了。

初三开始杨戬就不和沉香一起睡了，他要早起上班，怕吵到沉香。沉香也纳闷，什么样的白领要早上五点起来上班，但孩子好糊弄，杨戬随便扯个理由就出门了。

他骑上小电驴，在沉香不知道的地方挨家挨户的敲门，毕恭毕敬的送去温热的牛奶。要是牛奶凉了，也许还会被投诉差评。

等晚上下了班，又要趁沉香晚自习，去给小孩辅导功课。那是冬至的夜，雾气蒸腾把窗熏的模糊，雇主家的保姆煮了一锅饺子后就回家和家人吃饭去了。餐厅只剩下杨戬，以及和沉香差不多大的学生。小别墅里金碧辉煌但又十分空旷，缺少人气。学生叫杨戬坐下一同吃，他吃了一口，好滋味，他从没吃过这种馅。学生说这是鲍鱼饺子，杨戬应着，心里想的却是沉香今晚是不是还没吃饭，食堂不好吃，估计又要挨饿。

学生还是个孩子，他黏着杨戬，说今日冬至，好歹放个假。放假还不够，要杨戬陪陪他。他让杨戬讲故事，杨戬不会讲，只能说自己的以前发生过什么。

杨戬讲了自己和沉香，能有什么故事，不过是舅甥二人的两年半而已。他说沉香上了初三就再也没去过滑冰馆，每次路过都遥遥望上一眼，再依依不舍的别过头。

孩子的梦想远大又纯粹，沉香也会幻想自己站在颁奖台上，出现在电视机里。可梦想很遥远，追寻梦想的第一个障碍就是没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几万块压垮了杨戬一个大男人的尊严。他怪自己没出息，怪自己平庸，怪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是错。但千错万错，唯一对的是他深爱沉香。

小孩最是纯洁，他哭着听完，拿出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给杨戬打了十万块钱。
杨戬不要，转账界面鲜红喜庆，像他被自尊羞红的脸。这时候电话打来，杨戬走到窗前接通，对面的沉馅哽咽的说不出完整的话：“舅舅...你能来接我吗？”
学生跟了过来，一口气说了很多：“你快去吧！你快去接他，你打车去！你拿着吧，这十万块钱对我来说就是几天的零花而已，我不需要，但你肯定需要。杨戬的手指悬在裂开的屏幕上，三四年前买的手机卡顿的要命。
“你也知道我没有舅舅，也没妈，没人像你这样管我，你呢，以后多陪陪你外甥，不用抽空多来我这了。但平时还是要来的，不然我会无聊的。”学生小大人似的劝，固执的要杨戬收下钱。

杨戬点击退还，出门打车去接沉香。

夜里下雪，道路湿滑，但好在不堵车。他赶到时沉香已经在外面站了有一会，鼻尖冻得通红，眼眶也是。他小跑过去，和踉跄跑来的沉香撞了个满怀。大雪纷飞，他们在雪地里相拥很久很久。

回去时雪停了，淅淅沥沥的化开，泥泞沾满了沉香的校服裤脚。他牵着杨戬的手，一抽一抽的流泪，眼泪太多，决堤似的泄洪，蒙住了沉香的眼，叫他看不清路。他走得慢，杨戬以为沉香是累了，就俯下身，把他背了起来。杨戬走的摇摇晃晃，沉香趴在他背上，小声说：“对不起。”眼泪顺着脸颊砸在杨戬的背上，一滴一滴，有千斤重。太冷了，太冷了，从皮肉一直冷到骨头里，冷的刺痛，心肝脾肺好像都冻住了。杨戬冻的头皮发麻，风吹的他眼眶干涩，冻住了他的眼泪。一双手覆在杨戬的耳朵上，滚烫的隔住了寒风，沉香说：“舅舅，以后让我背你回家吧。”他紧紧的贴着杨戬的背，两颗心扑通扑通的跳。

“我爱你。”沉香说。爱是最难以说出口的话，是中式家庭中最少被提及的字。情人意浓，新婚红烛，就连陌生人都能随口言爱，却在亲人间不能。但沉香说，我爱你。

杨戬眼眶里滚出一颗热泪，他忽然间释然了，于是说：“我也是。”

杨戬一步一个脚印，结结实实的踩在雪地上。风吹过，簇簇的雪将他们走过的痕迹掩埋，不过没关系，还会再有新的一直出现。像他们的爱，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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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的青春期上了高中才姗姗来迟，他看见别人打啵牵手，就把自己的两只手握住，然后十指相扣，想象成那是杨戬的手。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杨戬的，少年情窍晚开，在儿时的梦中醒来时，睁眼就看见了杨戬，之后就挪不开了。

杨戬的眼里总有点化不开的愁，眉头紧紧拧着，趁沉香写作业，偷偷拿账本在沙发上事无巨细的计算开销。灯不亮，昏昏黄黄，他戴着眼镜，恨不得把眼睛贴在本子上。沉香出来上厕所，就能看见他的背影，挺直了腰板，像冬日里的一棵松。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喊杨戬：“舅舅，来洗漱吧，一会就睡觉了。”

“好呀。”杨戬摘下眼镜，跟着一起进了卫生间。沉香把脱了一半的裤子往上一提，羞红了脸：“舅舅你干嘛？”

杨戬挤牙膏:"刷牙啊。你睡觉之前不刷牙吗？"

沉香就快憋不住了，恨不得把手伸裤裆里堵住那根蠢蠢欲动的几把，咬着牙忍耐：“可是我要上厕所啊！”

杨戬低头看了看，吹了个口哨：“呦，害羞啦？舅舅什么没见过，前两年不还带你割包皮呢嘛。”

沉香彻底憋不住了，背过身去赶紧放水。他怕再晚一秒就呲杨戬身上。

躺在床上时，他背对着杨戬，难得没有钻进对方怀里，叫杨戬好不适应。于是杨戬抓着沉香的胳膊把他翻过来扯进怀里。

俩人嗤嗤笑了一会，沉香说：“明天放学你不用接我。”
杨戬他能借公司的车接沉香，虽然只有晚上，但也能避免挨冻。他心想现在是春二月，正冷的时候，不接不是要感冒？
可沉香又重复一遍：“记得别接我。”
杨戬只能说好吧。

春寒料峭，雪下的薄薄一层，车一走，就化了。街上格外热闹，沉香走进一家花店，从羽绒服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三十块钱，一张二十，两张五块，已经攥的发软，轻轻一搓就要裂开。

他的钱只够买两朵玫瑰，老板娘说有蔫一点的，十块钱一支。沉香不要，就要最新鲜的。那时的单支玫瑰还用塑料纸包，沉香拉开拉链，揣进羽绒服里，怕回去的路上把花冻蔫了。

杨戬开门时，沉香冻的鼻尖通红，眼睛湿漉漉的，起了一层雾。他脸颊通红，呼着气，变戏法似的从羽绒服里掏出两支鲜艳绽放的红玫瑰，递了过去。

“送你。”他还有些羞赧，说话时下意识地偏过头。

杨戬愣住了，站在门口，后知后觉的鼻尖发酸。有多久没有收到过因爱送出的礼物了呢，他记不清了。沉香的手还举着，拳头紧紧地攥，他以为杨戬不要，就往对方怀里一塞，挤进屋里换鞋。

杨戬抱着两朵玫瑰，忍了好久，才把眼泪憋回去，开口时，声音有些抖：“我可以接你的。”

沉香还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失恋里，声音闷闷的：“那样就不是惊喜了。”

杨戬把那两朵花宝贝似的插在一个矿泉水瓶里，吃饭时摆在餐桌上，睡觉就摆在床头。

之后的几天沉香脑袋上都顶着一片小乌云，低低的响雷，昭示主人糟糕的心情。杨戬忙的像条狗，压根看不出来沉香的低落。这几天回暖，他就不再接沉香放学回家了。

春天雨水丰沛，三天一小雨，五天浇死人。正巧沉香没带伞，那能浇死人的雨帘子外头也看不见杨戬的身影。他同桌敖丙凑了过来，说：“你舅又没来接你啊，你先跟我回家？”

跟敖丙回去也不是头一回了，他俩到了敖家的小别墅里，擦干净了身子，沉香就要去学习。可敖丙却拉着他要玩点刺激的，什么刺激？男高中生也就能干出那点事，用脚趾想都知道肯定是看黄片。

沉香臊的很，但是碍于男高比薄脆还薄脆的面子，硬挺着看完了全程。雨停后一柱擎天的回家，一柱擎天的发现杨戬正在泡澡。他窝在浴缸里快睡着了，沉香进来都没发觉。

杨戬没怎么洗，水透透亮亮的还在飘热气。沉香一进来就看见这副光景，小黄鸭欲盖弥彰的正好遮住杨戬胯间。

沉香迁怒于小黄鸭，但他也知道小黄鸭是无辜的。于是他上去狠狠拧了一把杨戬在空气中挺立的奶头。杨戬惊醒，啊的一声弹了起来，赶紧捂住了胸口，活像被侵犯的人妻。热水哗啦溢出半个浴室，浇透了沉香的裤子，男高青涩的阴茎在此刻显了形。

杨戬看清是沉香，惊魂未定，说：“你干嘛？”
沉香说：“为什么不来接我放学？”
杨戬自知理亏，赶紧把手放下在浴缸里认错：“对不起啊沉香，今天太忙了，实在没空。”
沉香眼睛红了，泪在眶子里兜兜转转，没一会，愣是憋了回去。

杨戬也挺委屈的，挨了雨淋，刚要睡着还被捏住了男人的第二命脉，醒来就面对了外甥的不倒长枪，任他有八十个脑子也处理不来今晚的突发情况。

于是此事告一段落，含含糊糊的就被心虚的舅甥二人当个屁放了。

沉香也不吵着让杨戬去接他，杨戬忙的双脚起飞，在银行和各个兼职地点间穿梭，行长说他就要能升职了。杨戬不用想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心里清楚，少年心绪早在过往无数同床共枕的梦里就有了端倪。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要是心意有迹可循，那一定是爱意脱口而出的那一刻。

而他，扮演了纵容者的角色。

沉香没有再继续装好外甥的意思，倒是杨戬下意识的回馈补偿对方。从沉香和他绑定关系开始，他就总是下意识的补偿，饭做的不好吃了，下班回来晚了，没来得及送沉香上学....他都觉得是他的错，而最最错的是没能送沉香去滑冰。

于是他佝偻在小小的沙发上，在夜里小声的道歉，对不起，舅舅也是第一次做舅舅。沉香，原谅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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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的十八岁生日，杨戬百忙之中抽出一下午的时间。

他坐在沉香的对面，摆满餐桌的礼物中间簇拥着一块蛋糕，十八根蜡烛让杨戬插的满满当当，一点连一片，烧的像火炬。沉香被火光衬得脸红，正发愁怎么把火炬吹灭。

这不能怪杨戬，毕竟之前，他们都没有过这经验。

杨戬给他到了一杯果粒橙，小小的果肉漂来浮去。沉香喝了一口，好喝的想晃腿，可他发觉，现在已经不是腿够不着地的年纪了。他对杨戬说：“我想喝酒。”

可以，没什么不可以的。沉香已经长大了，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杨戬倒了两杯白酒，味道又冲又辣。他打算今天给沉香量量，测测酒品。

第一口，杨戬祝沉香生日快乐。沉香说好，面不改色的抿了下去。

沉香不喝急酒，温吞的含着再咽下去。杨戬看他握着酒杯的手，泛着红，指甲该剪了。关节很粗，指头却意外的秀气。

第二口开始，沉香闭紧了嘴，闷声喝酒，不再说话。兴许从最开始就醉了，不错眼珠的盯着杨戬。酒精进了五脏，两人都开始烧。没过多久就烧的面红耳赤，外甥肖舅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

俩人肩膀靠着肩膀，手心覆着手背，沉香醉的发昏，直到杨戬的五指插进他的指缝，指头勾住了他的掌心。他茫然地看向杨戬，沉香从不与人握手，更别说十指相扣。那更像一种深度交合，每根手指窝都和对方的手指紧紧的契合住，掌心相贴，没做爱，但比做爱更让人头皮发麻。杨戬也醉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沉香，他掌心热热的。沉香心如擂鼓，闭上眼，空出一只手去摸杨戬的脸，然后吻上了对方的唇，短短一秒，他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嘴唇的触感，就紧张地坐了回去。

杨戬还是木愣地看着沉香，好像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惊讶的捂住了嘴。与其说是捂嘴，不如说是指头并拢搭在唇上，好像在回味刚刚的感觉。

沉香咽了咽口水，话不过脑子，嘴巴一张一合，就说出去了。“杨戬，我喜欢你。”声音还发抖，心跳的更厉害了。他呼吸不畅，太紧张，眼睛里还有泪，盈盈的，马上要流出来。

“我喜欢你，我要和你谈恋爱。”他怕杨戬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杨戬笑了，嘴唇泛着水光，酒留在上面：“不可以，沉香。”

“为什么不行？”沉香贴上去，酒精操控了他的大脑，牙齿磕坏了杨戬的唇。两人都疼的嘶嘶哈哈，杨戬推沉香，二人七扭八歪的在地上滚了两圈。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听点话！”杨戬也急了，下手没了分寸，挣扎间一拳砸到了沉香的眼角，眼眶顿时充血红肿。两人都愣住了，沉香似乎是不相信杨戬会对他动手。别说他不信，杨戬自己也不信。

沉香眼眶一半是伤的，一半是流眼泪流的，反正是肿了，杨戬正好犯了胃病，窝在沙发里直冒冷汗，吵架也因此中止，沉香摔门离去。杨戬没拦，他没力气了，头昏脑胀，想着孩子出去散散心也好。

杨戬喝了酒脚底板都发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就快疼厥过去了。他闹心，好像表白的不是沉香而是他，心思被戳破了一样坐立难安。没人不期待双向奔赴的暗恋，但杨戬不行。他太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是少年熟睡的脸，是两朵玫瑰，是那句我爱你。

要是心意有迹可循，那一定是爱意从眼眶溢出的那一刻。

两个小时以后沉香拎着胃药回来。原来不是离家出走，是照顾卧病在床的老舅。杨戬吃了药，沉香在给他揉胃，舒服的他快睡着了，一睁眼就对上了沉香，一双漆黑的眼写满了希冀。杨戬讪讪，年轻人就是性子急：“明天你还要上课，先去睡吧。”
沉香嗓子沙哑，肯定是上火了，嘴角已经起了个小火泡：“你不打算给我个结果吗？”
杨戬看向天花板：“你还小，分不清什么情啊爱啊的，再等等。”
再等等要等多久呢，沉香不明白，他眼里写满了迷惑，急切的想证明自己的喜爱。
杨戬说:“起码等你高考结束以后。”
“好。”

备考的一百天里沉香埋头苦干，日日和衣而眠。有人说高考最难熬，沉香不认为，他总觉得过了这段时间，他就会和杨戬在一起。少年的幻梦最是简单，只需要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哄的他驴拉磨似的不要命的转。

高考结束那天他早早交卷，校门外站满了人。几乎所有人的家长，都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在这个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里夹道相迎。这几乎就是孩子眼里最重要的事了，可沉香没看见杨戬。他找了一圈，那个最显眼的高个男人今天不在。他打车回家，出租车进不去小区，沉香就跑回了家。他气喘吁吁的爬上楼道打开家门，家里没人，他明明记得杨戬今天放假。

他看见了冰箱上的便利贴:舅舅有事出差两个月，钱打到了你卡上，去玩吧，照顾好自己。
餐桌上放了一部新手机和一张银行卡。算是高考结束的礼物。
沉香给杨戬打电话，关机。

忙音响起，沉香的心冷到了极点。原来高考结束后，套在驴脖子上的环不会摘下去，而是要锁紧了勒死他。他强迫自己镇定，兴许事发突然，舅舅也没做好准备。

第二天，关机。
第三天，关机。
第四天沉香找到杨戬工作的银行。他这一路行尸走肉，了无生气。前台说杨戬去国外出差了，手机丢了，电话卡正在补办。
公司领导知道杨戬的情况，考虑到他的处境，决定派杨戬去国外的分公司发展，那样赚得多，养得起外甥。
第六天时杨戬给沉香打了一通越洋电话，报了平安，再匆匆挂断。他说自己太忙，让沉香照顾好自己。沉香甚至来不及问杨戬什么时候回来，电话就挂断了。

整整六天，沉香只睡了四个小时。
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到达临界值，决堤的泪终于涌了出来。沉香大口喘气，靠坐在门上直不起腰。
你看，沉香又被抛下了。不是被世俗伦理，而是被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

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啊。

那是高三毕业的暑假，所有解放的学生都和家长出去旅游了。只有沉香，他每天出去打小时工，回家时面对空无一人的狭小公寓。这时候他突然就觉得这房子太空旷了，冷的他在夜里睡不着觉。他自己做饭按时睡觉，发短信给杨戬报备行程，说我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杨戬每次都回个嗯，好，行，晚安。简短又敷衍。

九月时沉香就去上大学了，他看见学生们拖着行李箱，稚嫩的步入大学的校门，父母或亲人在后依依不舍地的告别。他孑然一身立于九月的艳阳天，热的他额头流汗。沉香站在校门口给杨戬打电话，对方未接，于是他给杨戬发短信，说舅舅我上学去了，你照顾好自己。

沉香的大学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从那以后他只有在节假日会给杨戬发短信，对自己的生活只字不提。他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甚至学的什么专业，杨戬全都不知道。过年的时候杨戬也没回来，沉香就回了他们的公寓自己包饺子。

饺子包好了，一个个饱满可爱的坐在面板上。两人份，因为沉香觉得杨戬会回来。他幻想下一秒就会有人敲门，然后就能看见站在门外风尘仆仆的舅舅。
窗外的烟花噼啪直响，简直比音响还来劲。但屋里就是冷清得要命，沉香甚至能听到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沸腾。他无聊的打开手机，消息列表冷清清的，只有大学室友李云祥发了一条消息，新年快乐啊哥们。沉香笑了笑，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他把聊天框停在杨戬那一栏，没有任何消息，还是那句他自己发的新年快乐。杨戬没有回复他。
啪！ 外面炸响了一个烟花。沉香回头去看，硕大的光团炸裂开来，在空中散成耀眼的星星。沉香拍了下来，一同选中了相册里的饺子，想要发给杨戬。

舅舅，我包了饺子，今年市里的烟花很好看。你什么时候回来？

沉香没发，杨戬也不会回来。他关了烧水的燃气灶，回房间睡觉去了。


时间晃啊晃，一晃沉香就大三了。他对自己的未来没什么规划，以前列入未来名单的杨戬现在也不要他了。他按部就班的答辩，和其他大学生一样死线ddl。暑假开始时他订了去往北方的车票，要和李云祥一起干建材。
他来时行李就少，破破烂烂的几样。走时一如从前，一个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显得箱子空荡荡。他和李云祥在候车室等着，夏天温度高，热的他俩不成人形，没骨头似的摊在长椅上散热。
这时沉香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一时间竟然不敢接。李云祥探头看，备注是舅舅。他纳闷，自己怎么不知道沉香还有个舅舅？
电话没接通，就又打来一遍。沉香这才醒神，按了接通键，大拇指不自觉地发抖。
“沉香？”那头响起杨戬的声音，上次听见他的声音是在什么时候？好像就在一个星期前，失眠的沉香打开电话录音，一遍一遍的听杨戬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通电话。
再次听见这句沉香有些失真，他不敢应。那头又重复一句：“沉香？”
“舅舅。”他答，声音颤抖，语调哽咽。沉香设想过无数次杨戬再找他的情形，他以为自己早就免疫了，没想到如今的一句“沉香”就使他丢盔卸甲。

杨戬回国了，摇身一变变成了银行行长，在电话那头说要送沉香出国读研。
沉香觉得好笑，这么多年不管不顾，现在又要来充老好人。他不去，杨戬说那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送你去，你想去哪个公司实习都行。语气几乎算得上是恳求，沉香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他问杨戬：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我们终于也变成了不是很熟的，碍于血缘没办法一刀两断的舅甥了吗？”
电话那头不说话了，过了很久很久，沉香以为电话被挂断了，才听见杨戬说：“对不起。”
沉香开口，这话双刃剑，一同刺穿了两个人：“我以为全世界都不要我了，原来真的是这样。”

我以为全世界都不要我了，原来真的是这样。

“你要是真的想我，就会出现在我面前。而不是假惺惺的打电话过来。杨戬，别骗自己了，我不想陪你演舅甥相亲的过家家游戏了。”沉香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就挂断了电话，浑身脱力跌在长椅里，差点坐到李云祥身上。刚才这一顿输出把他吓得目瞪口呆，平时三句话崩不出一个屁的室友说话竟然这么溜，电话那边简直能人也。

火车前行，带着九十年代斑驳的绿，窗外的风景从碧水蓝天一直走到山野稻原。二十二岁的沉香离开了那个仅剩杨戬的家乡，没有背井，因为行李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