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gas发现Pete的眼神逐渐变得恍惚，眼看着又一次要失去意识。Vegas放开了Pete，撤回一步，绕到Pete背后，果断抬手、又落下。

“啪！”
第四鞭，抽在左侧肩胛上，Pete的背肌好像被触电一样抽搐，身体也痛得打挺，可是意识依然在陷入恍惚，好像被肉体的疼痛剥离出来，眼前的光好像变得刺眼。

很痛，但是，是早就熟悉的痛。

Pete小时候，父亲就开始教Pete打拳，其他七八岁的小男孩都还在满村跑着玩，跟妈妈闹着要零花钱买糖吃，而Pete的每一天都在练拳中度过——体能，出拳，格挡，躲避——但练习最多的是挨打。
父亲也许算是个好拳手，但他的运气太差，每次比赛都在关键的回合败下阵来。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还能赢。
“你必须赢。”
父亲对Pete的要求反而因此苛刻。父亲不接受失败者，哪怕Pete还只是小孩，还如此瘦弱。

不止是在台上被人击败，才算是失败，在父亲的眼中，Pete好像从没有赢过。
挥拳的动作不够标准，是失败。
没能躲开对方的挥拳，是失败。
受伤时不能忍痛训练，是失败。
被父亲揍时流泪或喊出声，是失败。
质疑父亲的话，是失败。

被胜利之神彻底抛弃的父亲，把Pete的训练和比赛当做唯一的寄托，但Pete慢慢懂了，父亲并不是期望自己取得胜利，而只是想用自己儿子证明，失败才是一种常态。

父亲成日带着酒瓶，在Pete耳边吼出的脏话，总是带着浓浓的酒气，跟着吼声一起来的，往往还有耳光、拳头、皮带。
疼痛，成为最熟悉不过的事情。

Pete小时候会害怕，害怕父亲不知何时就砸过来的拳头，但母亲离家之后，Pete好像麻木起来，面对父亲所有的害怕变成了沉默和无声的怨恨。有时候父亲揍他的拳头好像砸在棉花上，一声不吭的Pete失去了感情，也失去了表情，只是安静地承受父亲的一拳，又一拳。

“妈妈爱你，真的爱你，可是妈妈也受不了了。”Pete隐约记得，母亲离家的凌晨曾经在自己床前落泪。还没睡醒的他听见到母亲压抑的哭腔，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母亲握着Pete的手，她手臂白皙，却有几块扎眼的乌青和暗红的淤痕。Pete睡梦里看着母亲一步一回头的背影出了门去。当时Pete还不知道，这是一次离别。
后来Pete想过去找母亲，但线索全无，甚至告诉外婆，可能是害怕被父亲找到她。母亲去了哪儿，没人知道。

从此疼痛变成Pete最好的伙伴，疼痛让他清醒，让他每次都记得要狠狠回击。
他不再畏惧疼痛，永远清醒。在比赛中Pete哪怕被摆拳击中太阳穴，依然能在头痛欲裂的状态下马上出拳。
Pete在拳击台上胜利越来越多，但父亲的打骂并不因此减少，Pete身上的伤痕旧了又新。

父亲是在Pete15岁时死的，因为喝多了酒栽进村里的河道，晕倒后，溺死在并不深的水里。

就在父亲死去的一周前，Pete刚参加了府里规模最大的未成年人地下拳赛，并且打进决赛。
“你终于像个样子了。”晚饭的时候，父亲难得给Pete做了他爱吃的咖喱饭，感慨着，神情里有得意，又有失落，“还不是因为我，你可别忘了是谁教的你。”

Pete不作声，望向父亲的眼神里是冷漠和藏不住的仇恨。
父亲立刻沉下面孔，解下皮带一把抽向Pete：“你就是这么看你爸！”Pete并不还手，只是沉默，这却让父亲更加暴怒。

父亲如此平静突然地死去，以至于Pete的仇恨跟痛苦好像突然落了空，甚至没有机会还一次手。
命运只是一挥手，就留给Pete孑然一身的自由跟孤独。

一阵灼痛从Pete身下传来，敏感处揪心的痛楚，将Pete的意识重新拉回昏暗的囚禁室。
等Pete完全清醒过来，才发现已经无法自控地在脚下泄下一滩淋漓。右边大腿内侧的皮肤红肿起来。

Vegas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他手里的电击棒，仍在滋啦作响。

Vegas看着眼前的一滩污秽，却兴奋十足，抚摸着Pete还湿漉漉的大腿根部，仔细辨认Pete腹股沟处一串英文的文身：“No legacy is so rich as honesty.”然后发出轻蔑的哂笑。

Pete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身体的失控没有让他失去意志力、也没因此陷入羞耻感和崩溃的情绪，而是试图集中精神，使劲盯着Vegas。

Pete的直视让Vegas不满，他相信此刻的Pete，是在轻蔑他。
Vegas平生最无法忍受的便是他人的轻蔑眼光。
可能是因为，这一生没有一刻，Vegas能逃得掉来自周围的轻蔑。
哪怕他是分家的大少爷，哪怕他有野心、有能力，不输于任何一个同龄人、甚至比很多黑道老手更加有魄力、更有手段、更心狠手辣。

但是这一生中，Vegas都逃不掉来自父亲的轻蔑，来自本家人的轻蔑。只有弟弟Macau真正尊重他，相信他。
无论是Vegas，还是小儿子Macau，在父亲眼里都是失败的作品。Vegas永远不知道如何让父亲满意，父亲从来不会以他为骄傲。

同样还有来自于本家人的轻蔑。
生为分家的人，比本家天然就低了一等级。
每次去本家谈事情、或者被本家交代任务，Vegas都能感觉到来自本家的冷漠、以及本家上上下下对分家的鄙夷。这自然跟父亲与江先生长久的不和有关，但就连本家下人和保镖——只是蝼蚁和工具般的存在——也仅仅因为他们属于本家，仿佛也有了资格对Vegas冷眼相待。
就算是Kinn，也只不过因为生在本家，便有了对自己颐指气使的资格，只凭着一枚家徽戒指，便能号令自己。
他凭什么？除了本家少爷身份，他又比自己强在哪？

Pete很早被Kinn安排跟踪Vegas，Vegas一直都知道的。Pete好几次跟踪都被Vegas抓现行。
Vegas心里清楚、但从没点破过Pete。Pete总是笑眯眯地找借口和装傻，总能脱身。


连Vegas自己也不明白，杀伐果断的自己，为什么对三番五次暴露自己Pete不肯下杀手。
也许是顾及他本家首席保镖的身份？
也许是尚未被他抓到把柄、没必要灭口？
也许还有个原因——Pete看Vegas的眼神，跟其他的本家人不一样，没有看下等人的轻蔑。

虽然Pete知道不少分家的肮脏勾当，也了解Vegas的残忍跟乖戾，还经常被Vegas带着羞辱地调侃，但Pete对Vegas却还是恭敬客气的样子，让Vegas能感觉他还把自己当做少爷。
平时Vegas在本家遇到Pete，Pete也会彬彬有礼地对Vegas打招呼。
有时候Vegas半认真、半玩笑地羞辱打趣他的时候，Pete总一副心虚的样子躲闪。
每次跟踪被抓包，Pete都慌乱地偷偷瞟Vegas，慌乱地找借口，反而让Vegas觉得还挺可爱，这样的Pete，完全没有本家首席保镖该有的气势跟压迫感。

也许正是因此，Vegas逐渐放松了对Pete的警惕。
直到这一次跟踪，被Pete抓到了Vegas的秘密、还把信息传回了本家。

也是这一次，Vegas意识到Pete跟其他的本家保镖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是本家的狗罢了。

Pete被赤身裸体吊在这囚禁室，被鞭打、被电击，却反而没有了平时的怯怯，还能保持一贯的彬彬有礼。而这份彬彬有礼在Vegas看来如此阴阳怪气，比起被抓住把柄本身，甚至让Vegas更加暴怒。

连你也看不起我！到底是本家的人，怎么可能跟那些家伙有区别。
只怪我傻，被你这么摇一摇尾巴、就相信了你。

Vegas将手上的电击棍换回了鞭子，他狠狠捏住Pete的下巴，用温度零下的笑容着迎上Pete的眼神：“我还是喜欢鞭子，你呢？”

Pete现在光是看清楚Vegas，就已经要花掉他全身的力气——需要努力让眼神不因为疼痛神经的拉扯变得空洞失焦，让精神能集中、找到Vega的双眼，与他对视。
这件小事，对痛到刚刚失禁的Pete来说，比过去任何一场拳赛都难。

未成年地下拳赛的看台上，有赌徒和疯子，还有为黑帮物色打手新人的买家。他们会挑选最优秀、最值得培养的年轻拳手卖给黑帮家族。
这些年轻的打手们，从小时候就被黑帮豢养起来、训练加洗脑，成为忠诚又能干的杀人工具，一些大的黑道家族，其私人武装甚至比得上地方军队。

Pete小小年纪身手碾压同龄人、甚至能打过成年拳手，自然被人贩子相中。
父亲死后，Pete清醒地跟人贩子谈妥价格，把自己卖给了本地最大的黑帮家族，离开了地下拳赛的圈子。

无依无靠的Pete，如果继续打地下拳赛，实力再强，也只是拳台上的一颗棋子，总有更强的幕后棋手操控他，最终的比赛，一定将以他以生命结束作为谢幕。
但作为黑道的打手，哪怕只是做个走狗，也是有了主人的狗，别人要欺负也会有所忌惮。

Pete在主家训练自觉又努力，态度又很礼貌，深得训练官的认可。
加上Pete长相体面，没多久就选中新一辈主家的贴身保镖，开始跟着年轻的主家二公子Kinn出席各种活动，逐渐在年轻的保镖里有了些威望。

据说，主家江老爷曾经最器重大少爷Tankun，但是经历了一次绑架时事件之后，Tankun少爷变得疯疯癫癫、不务正业。
好在二少爷Kinn年龄长了、逐渐显露出主家的领导者风范，很多事务便落在了Kinn少爷身上。

对于老爷跟Kinn少爷，Pete打心眼里敬重。虽然Pete跟他们也只是雇佣的主仆关系，但他们对自己并不颐指气使，自己还能有一份尊严在。
而且保镖们衣食无忧、收入可观，像Pete这样的的贴身保镖，甚至能在宋干节等日子请假，去做功德或者探亲。生活也比之前大有改观。

Pete也因此有机会重新找到了外婆——母亲早无音信，外婆是他仅存世间的亲人了。重新联系上之后，每个月外婆都会寄来亲手做的食物、Pete会把收入的一部分寄给外婆——在世界上仍有牵挂的人，是Pete无比珍惜的幸福。

保镖的工作跟拳手一样，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工作。但这一回，Pete终于不再是为父亲的贪欲和执念卖命，而是为了自己。

余生的每一次挥拳，Pete都决心要为了自己。
哪怕是身为保镖，他相信，自己的主家，也一定是他心甘情愿要保护的。

Pete跟着Kinn少爷出入于各种生意场合、也经常跟分家打交道。
分家老爷甘先生一直都锋芒毕露、跟主家也尝尝针锋相对，分家两个少爷Vegas跟Macau也有样学样，但大少爷Vegas明显更有心机，二少爷Macau还是个任性的小孩罢了。

17岁的Pete，已经能读懂主家和分家之间的不明说的博弈和拉扯。
如果说两位老爷间还有些城府。每次Kinn跟Vegas少爷同席而坐，两人间总是剑拔弩张、距离擦枪走火只有一步之遥。

Vegas少爷对Kinn少爷乃至主家的下人也都很跋扈，但不知道为何总对Pete还算客气，甚至打照面还会点点头。主家的保镖们大多敬重Kinn少爷、不喜欢Vegas少爷。
但Pete始终无法成为一只只认主人的狗，他对礼貌的Vegas无法真正讨厌起来。

又或许，是因为Pete窥见过Vegas少爷的另一面。

主家跟分家家族会议的时候，甘先生带着Vegas对主家步步相逼，想借着管理偏远外府的由头，把所有矿区的生意接手过来。但Kinn少爷是有备而来，哟理由拒地挑明了Vegas在经营的矿区盈利远不如他手下的，还抓到了分家阴阳报账的问题。
甘先生被顶得无法发作，会议后气冲冲带着Vegas一路回车里，连之前掏气势汹汹出来拍在桌子上的佩枪，都放在桌上忘了带走。

Kinn少爷让Pete追出去把佩枪还给甘老爷，Pete刚追到后门停车的地方，远远看到Vegas站在车门口，甘老爷竟然一巴掌就把他打了个趔趄，还不解气地从身边保镖手里抽过一根棍子，狠狠抽在Vegas背上。
而一贯跋扈的Vegas却只是站着一动不动，除了下意识地伸手想挡一下，再没其他的反抗。距离太远，Pete看不清Vegas的表情。

Pete急匆匆的步伐没来得及刹住，分家父子俩听见后，神态马上恢复到什么都没发生一样，Vegas垂下眼睛试探着抬起、瞄了Pete两眼、似乎是心虚地揣测着Pete是否看到自己被揍的那一幕。
Pete乖巧地递上佩枪，不动声色礼貌地说：“甘老爷，您的枪忘了拿，老爷让我送出来。您跟少爷慢走！”然后目送着两父子上车、远去。

其实他看清了Vegas肿起来的脸颊，也看到了Vegas眼神里的揣测和飘忽。
让Pete想起小时候自己面对父亲的样子——明明自己的拳头足以杀人，但面对父亲暴戾的挥拳，却还是惯性低吃痛忍耐。

这件事后，自觉被捉到短处的Vegas，让手下查了这个保镖的底细——Pete的出身、打过的每场拳赛、卖身进本家的价格、甚至是Pete外婆的住址，都查得一清二楚。
相比其他出身恶贯满盈的保镖，Pete算是底细非常干净的，能力不错，是主家一条乖巧的狗，但也没什么特别值得特别关注的地方。

连Vegas自己都没意识到，后来自己对这个不值得注意的、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小保镖，投入了超出一般的关注。但却没想到最后会被Pete逮到致命把柄。

明明早就发现Pete在自己身边埋伏了这么久，明明自己能这么轻易就把Pete抓到自己掌心，所以Pete才会为自己的对Pete轻视、或者说是轻信，还愤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