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港旧事.7
车上冷气开得太足，穿西装的中年司机冻得像只受惊的老兔子一样打抖，但杨生说热，老板既然热了，那天塌下来也是热。沉香倒无所谓，他年轻体热，又刚刚食过甜品，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冷，还是看杨戬脸色发白才觉得不对，攥着他的膝盖以下揉了揉，又随手把皮夹克搭在了他膝盖上。
杨戬扭过脸看他，那表情就好像好像刚刚回过神一样，紧接着司机就听见这新找回来的沉香少爷冷冷道：“冷气关了。”
他如蒙大赦，连忙关掉冷气，心里却在说少爷还不知是真的假的，架子倒是摆得挺大……敢驳老板的话，老板居然也惯着他？
车子中间的隔板升上去，杨生被扣着腰抱住，膝盖上还搭着件外套，那年轻后生仔轻轻挑了挑眉，滚热的手掌抓着他的小腿又摩挲了几下。
小孩扮成熟把妹，好奇怪，把的还是自己，那就更奇怪了。杨生比沉香还高一点，被扣着腰箍在怀里，颇像小孩子抱着心爱的娃娃。他慢慢眨了眨眼，小声说：“又做什么？”
沉香说：“你很冷，为什么开冷气？”
杨戬唇角翘了翘，伸出一只手来摸他的头发，这表情凶悍的后生立刻就缓和下来，脾气很大，但很好哄，好可爱——杨戬接着说：“你不懂。”
沉香皱眉，憋了又憋，客客气气道：“杨生，我今年十八周岁，在菜市湾那片已经可以做孩子爹了。”
他心里想，这么多年天最热的时候他都是躺在凉席上满身大汗，怎么富人还要靠开冷气来自虐？
杨戬的母亲叫张瑶，与其说杨家是杨天佑一手打拼出来的，不如说是张大小姐带来的家当养活了穷小子，她既在对外的大事上聪明强干，难免对在内的小事疏忽。杨戬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不假，可从小被押着学钢琴，手背都被竹条敲肿了，犯了错就要关进房间反思，杨天佑说话也是不管用的，得等张瑶点头才好放出来。还有什么冬天去雪地里，夏天去攀岩，种种异想天开的教育方式不一而足，如今杨戬犯了错只是下意识要开过冷的冷气，稍微的痛苦可以让他更加清醒，这种程度已经算是对自己的格外优容。
这些事怎么好拿出来跟沉香说？沉香是个浑身热烘烘的傻小子，只知道要抱着他，好像什么血缘关系，什么走散多年的应有的怨恨，对他来说全都无关紧要。
沉香很单纯，这么多年，他认真地思念着自己的母亲，并且想办法让自己活下来，平平安安长到了这么大，如今他有了喜欢的人，就一心一意想接近，可是，这是不对的。
车内气温逐渐回升，黏腻的夏日和鬓角的汗水一起慢慢降临在二人当中。沉香拧着眉，松开了手，杨戬也端正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快要到了，窗外灯影变幻，深水埗区的夜晚温水一样浸上来，水底有五色霓虹，笑声，叫卖声，蝉鸣声。沉香挨着杨戬的肩膀，居然就这样睡着了，杨戬凝神细看昏昧中他的面孔，一片片的灯光流到他脸上，从鼻梁到眉梢，年轻，又好靓，一条端正结实讨人喜欢的狗，只是面部的轮廓总隐隐约约带着杨家人的特征……到如今杨戬已经信了八分，心中不安与愧疚更甚，只恨不能回到一天半之前，直接带司机去吊官桥的出租屋接人回家，还来回打探，做出一桩孽缘来，到如今他腿心还是湿漉漉的。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指戳戳沉香的脸颊，指尖从眉骨滑过去，点在他额头上，又滑过来，摸了摸梦中也紧抿着的嘴唇。
车稳稳停在杨家别墅门前，沉香握住在自己脸上戳来戳去的手指，然后睁开眼。
沉香说：“我想回去出租屋住。”
杨戬深知此时不能做出什么恳求的姿态，对小辈一旦服软，日后就再也不会有威严了，于是他绷着脸，那种属于杨二的强硬的表情，大不了就是让手底下的马仔把人强留下来，基因鉴定结果都还未出，哪有现在放跑的道理。
可是手指还在人家手里握着呢，沉香握着那根手指，就像握住了他的软肋，他似乎已经很笃定杨戬在乎他。杨戬心想，谈条件还是开价格，都来吧，后生仔初出茅庐不怕虎，握着这点东西、或者他畸形的身体与他谈判，也都尽可以理解。
但沉香只是慢慢松开手，又拉着杨戬的手腕，把手掌贴在自己脸上。
沉香说：“我喜欢这样。”
他说：“我也可以留下来，舅父想要我陪你吗？”
杨戬紧抿的唇分开，“啊？”了一声，他自己也没发现这个表情和沉香有多相似。
老康老姚带着十几号人在车门口，杨家有金条，有钞票，这些哪一样都可以用来让沉香走脱不得，杨二想做到这件事易如反掌，可是他没有想到，最后做到这件事居然是因为他的一句挽留。
别墅内客房十数间，每一间都有专人清扫，可供贵客随时入住。可是这不知道是真是假都沉香少爷回家当天晚上就住进了杨生的卧室，于情欲上的事情，杨二少很熟悉，他的身体本来也很能感知到情欲，玩雏儿，养条狗，这些都很容易，可是这是沉香，也许是他唯一的外甥，偏偏不能随意抛掷他的真心。
杨戬已经累极，无心再计较刚才在半岛酒店的事，打发管家送了几样酥皮点心上来，还有刚运至的鲜荔，两个人一起吃了顿夜宵。
墙上一只挂钟嘀嗒走动，已经十点钟，外面暑热黏稠，沉香正握着他的伤腿像喜爱的玩具一样把玩，把那只苍白的小腿揉捏得微微泛红，杨生突然觉得并不像认回了外甥，好像还是把狗捡到床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