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硬质化

艾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手被捆在铁链上。而后就是一连串有关父亲罪过的记忆。

自己的父亲吃了皇室的人，夺取了墙内应有的和平，他崩溃了。他怎么能够把所有的功劳都归结于自己，却忘了这种能力的来源，忘了自己变成了自己最恨的巨人，忘了自己原本的普通呢？



“艾伦！”是克里斯塔的声音。

“为什么！你快吃了我，我什么都做不到！请你吃了我，带着我的梦想拯救人类吧！”

克里斯塔不想再为别人而活，她只是努力解开束缚艾伦的绳索和铁链。可这些锁链又怎会仅仅加诸肉体呢，今天过后，艾伦注定活一种更深重的现实的束缚当中。



“做你自己的选择吧。”利威尔这样说着。



如果不能成功的话，自己和同伴都会死吧。104的各位，还有兵长……最终，艾伦成功完成硬质化，拯救了大家。说实话，当看到崩溃的艾伦时，利威尔是有些震惊的。记忆中，这家伙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那双坚定的眸子也因为某些原因颤动着，脸色也他越来越差……知道原因之后，利威尔沉默许久。他一直不擅长表达，所以当他不自觉提着油灯走到地下室，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失态。



那小鬼就算需要安慰，也轮不到自己吧，但是自己是如此心乱。见了肯尼之后的利威尔·阿克曼是第一次感受到家人的爱，之后他想到了艾伦，他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不能一个人呆在这么黑暗、潮湿的地方，他已经失去了双亲，但如今知道自己吃了自己的父亲，又有哪一个孩子不会感到崩溃和无助呢？



发现自己走到地下室的那一刻，利威尔想他可能比自己想象中更在乎艾伦，也许，他已经把艾伦当作了自己的孩子。那孩子那么坚强，那么勤快努力，那么信任着自己……他想要告诉他，即使他不是巨人，即使他资质普通，他也是这个世界上自己最看好的孩子，他也是他的骄傲，他的希望。他不是肯尼，这次他不会允许自己转头离开。



就看一眼吧！利威尔拎着油灯，朝床头望去，却撞进了一双无助的泪眼里。

“兵长。”

“还没有睡吗。”兵长并未发现，没有外人时，自己对艾伦的语气总是那样柔和，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的声线。

“嗯，睡不着。”艾伦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绿色的瞳色随着水光，消减了平日自带的锋锐。



艾伦没有起身，利威尔坐在了床边，知道他肯定心里很焦躁很绝望。但是，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是你的错，”兵长这样说道，“不要自责，我们都明白的。”

“真的是这样吗兵长？我……我是一个普通的人。因为大家相信这样一个人，很多人死了。”

“是我害死了他们！”

“别说得那么高尚，就好像你能够决定别人的生死一样。”

“……”

利威尔心想自己太不会说话了。

“我是说，杀死他们的是巨人。面对巨人，我们的生命都只是渺小的存在罢了。”

“所以，不要把这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剩下的人类现在也只是苟且活着而已，罪孽不是你一个人的。”



利威尔不知道自己这样说能不能起安慰作用，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而已。当他们沉默已久，利威尔准备转身离开时，艾伦突然从床上坐起，狠狠地拥抱着深夜前来安慰自己的那个人。



虽然伤口被压得有点疼，但利威尔并不讨厌艾伦对自己的拥抱。他感受着艾伦在自己颈间的呼吸，感受着他的心跳，感受着这孩子身上健壮的肌肉和烫人的温度。变成巨人之后他也极烫，如果巨人都消失了，世界和平了，这孩子会是怎样的呢？也许他继承他父亲去做了医生，总感觉不太可能，艾伦做不了这么繁琐精细的工作……也想不出来这孩子去当教师、政客、牧师的样子。不过想这么远做什么，等玛利亚夺回战结束之后，再考虑也不迟。



正当利威尔还沉浸在自己对艾伦未来职业的幻想的时候，艾伦沙哑的话语如惊雷一般落在自己的耳边。



“兵长……”艾伦的唇贴着兵长的耳廓，声音是说不出的蛊惑。

“玛利亚夺回之后，你能和我交往吗？”



6 心意

如果按照艾伦的木头个性，他是再怎样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喜欢的。

直到他碰巧目击一个男士兵对兵长露骨的告白。

这是需要凑巧的一件事，如果换了告白之人的性别，或者将告白变得稍微那么含蓄一点，艾伦都不会鼓起勇气，争取自己与兵长在一起的可能。



“我会考虑的”，艾伦听见兵长这样说着，“等这次玛利亚之墙夺回之后，我再告诉你结果。”

那个告白的男孩红着脸跑开了。



艾伦惊呆了，原来，两个男人，也可以在一起。



等两人走后艾伦还是立于原地，久久难以平复。当他设想其他人取他而代之，帮兵长打扫房间、梳理资料，甚至……亲吻兵长，艾伦就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



但是，他为什么要生气呢？每个人都有权利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期望与之共度一生吧。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他是无法接受自己敬佩的长辈被别人抢走吗？



那天晚上，艾伦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亲吻了一只苹果，再睁眼一看，面前却是兵长红通通的脸。



艾伦不得不天没亮就起来洗内裤，尽管这是年轻男性的正常现象，但不应该是肖想着那个最不该入梦的人完成的。



所以在那个临近作战的夜晚，艾伦还是说出来了。相比于其他爱慕之人的告白，他的吐露不免显得有些简短，甚至是平淡。但兵长在那一瞬间感受到的错位感是惊人的，也许用一个不恰当的类别，就像他拿起艾伦为他泡好的红茶，准备品味那种清淡醇香的口感时，入口的却是苦涩的咖啡味。咖啡当然也是珍贵的，但是却和他预期太远，导致进入口中的那一刻里，苦涩就不可阻挡地弥漫开来。



兵长没有回应艾伦，他默默地离开了那里，默默地处理着战争之前的事，默默地听着艾伦、三笠和爱尔敏谈论看海的梦想。他没有再提起这件事，甚至没有那句“我会考虑的”。



很快他们就投入战场，进入了夺回玛利亚墙作战中最艰难的时刻。利威尔不可置信地听着埃尔文的最终作战计划，还有他一直想要的梦想。

“你让我放弃艾伦他们，去杀那只猴子吗？”

利威尔知道，如果不选择死亡，埃尔文也看不到他想要的结果。这是时隔数年来，又要他做出的艰难选择。

“我要做选择了，”兵长冷肃的脸上透出阴沉，“放弃梦想去死吧。”

兵长没有辜负埃尔文的众望，在这些年里充当调查兵团最锋利的一把刀，化解了一次次危机，割下了无数巨人的后颈；学习自己不擅长的文书和沟通工作，为调查兵团处理了无数繁杂琐事，扮演了无数人心中的兵长形象。

他同情埃尔文被梦想所奴役的那双眼，事实上，他自己就是力量的奴隶。他明白，实现了梦想之后的埃尔文，只能继续充当恶魔的角色，继续活在这个地狱当中。但那群孩子还那么小，他们应该有看海的希望。

不得不说，当埃尔文和爱尔敏同时躺在他面前的时候，不救埃尔文才是他最大的私心。利威尔和韩吉陪着埃尔文度过还有气息的最后时刻，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利威尔还是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他摸了摸艾伦和三笠的头，他希望他们三个能够继承团长的意志，争气地活下去。

回去之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中，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他差点又没换衣服就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洗漱之后不小心睡着了，梦见死去的同伴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埃尔文也在其中。他梦见艾伦一边不想伤害他，一边和他争执的模样，那双眼里充满了失去伙伴的恐惧和深深的无奈。一直以来，他承受了太多的生死，也用自己的选择杀死了无数的人。

本来睡眠就不多，利威尔醒来之后陷入了更深的清醒和沉默。他选择了借酒浇愁，当然他千杯不醉，这也是一个麻烦。

为了不沉浸在悲伤当中，他去看了因为冒犯长官而被关禁闭的三笠和艾伦，二者都在熟睡当中，凭着私心，他走到艾伦的那间里，借着油灯看他的脸。

利威尔想起了那天艾伦说的话，他还是有些难以理解。自己明明和他相差19岁，而且平日里虽说娇小，却也并不可人。他无法接受从长辈晚辈关系变成那种世人所不容的关系。年龄是一层，性别是一层，层层加码，先不论自己，这个孩子自身就会被压垮的。

况且也不知道书里所说的情报是真是假，如果巨人的寿命只有十三年，那艾伦只有八年的余生可活了。

他又怎么舍得让他八年只和自己厮混在一起，他应该找一个爱他的年轻人，体验年轻人的生活激情。然而自从当兵长以来，利威尔早就忘记了什么是年轻的感觉了。

但是为什么，当他想到艾伦与其他人在一起，与之接吻、拥抱，他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呢？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抢走的感觉吗？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四下无人，借着夜色，约莫也借着一些酒气，他轻轻抚摸着艾伦的脸庞，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晚安，艾伦。”他最终还是心情复杂地离开了，也许，也许他只想艾伦好好地活着。其他的什么也不求。或者，他也求些什么，但这一切也许都不重要。



利威尔34岁的人生以来，从未如此纠结过，这件事谈不上不愉快，只是令人心烦意乱到窒息。况且，他身上背负的责任和罪孽，在这数十年当中从未间断过，这也是自己所做选择的苦果之一吧。



除了兵长、韩吉和利威尔班，其他人无一生还，包括团长埃尔文，包括那个曾经眼神闪闪发光，向兵长告白的男孩。



这也许也是他理应承受的，苦果之一。

艾伦，你是不是我的苦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