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作者:
喵柒见 更新:2021-08-17 23:05 字数:8747
01.
他像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到办公室报道。手里提着两份早餐,敲开办公室的门。
狄仁杰正给电脑开机,主机页面切到警局官网,查看新一天的待收邮件,转头看见少年,一如既往地笑着和他打招呼。
“弈星啊,来这么早?”
少年留意了眼他刚点出来的邮件,似乎是什么大事,开头标了个红色的特急,于是将早餐放在自己桌上,面露疑惑:“又和之前的报案有关吗前辈?”
狄仁杰耸耸肩,“不确定,李白没把材料传回来之前还很难定论。哟,怎么买了两份包子,这袋是给我的吧?谢了!”
“那是......!”话还没完,买给李元芳的早餐转眼就到了狄仁杰手里。
弈星无奈地想,算了,这种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等会儿耳朵遭罪的时候躲远点就行。
老干部两腮鼓起,绞腿靠在桌前,边吃边含糊道:“听李白说,你对这个案子有别的想法?不错不错,现在的实习生很少有这种动脑子的觉悟了,来,说给我听听。”
弈星谦逊地站在一旁,“见解谈不上,学生只是觉得手法奇怪。如果说凶手的目的只在于杀人,那为什么不想办法干净利落地处理掉尸体,而是堆积到同一个地方闲置?”
顿了顿,他继续说:“如果第一个女人是被报复所杀,那后面几个呢?既然没有关系,那报复的关联性也就没了.......学生猜测,他,或者他们,重点应该不在杀人,而在尸体上。”
说到这里,弈星看了眼正摇晃豆浆的狄仁杰,后者貌似并没有此时插话或者纠正的打算,让他继续。
“唔......”少年坐回电脑前,熟练地找到案件文件夹,点开了之前李白传给他的现场图片。
画面角落便是他口中闲置的尸体,大多是女人,唯一相同点就是社会地位低下,其中一个甚至还是疯子。里面也有男人,但只有一个,脊椎被钝器砸断,一击毙命。
“就像前辈昨天说的,尸体腹部胸腔都有刀伤,却不会立即致命,如果是团伙作案,那很显然都是群新手......最奇怪的是这个男人,虎口厚实粗糙,应该正常年握刀所致,死于钝器,背后袭击,应该是突然闯入或者看到了什么,因此遭到灭口。”
狄仁杰抱着手,饶有兴趣地听完,“所以你在怀疑,这个男人也是作案团伙中的一个?”
弈星皱了皱眉:“有这个可能,只是......”
“只是为什么,他的尸体也被堆在这群人里,就像故意留在那儿,等我们发现的。”狄仁杰对他一笑,“想说这个?”
弈星认真看着他的眼睛,点头。
“不错嘛。”狄仁杰对这个刚来警局没一年的小东西表示非常满意,顺手挼了把他的软发,“元芳待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思考问题都没这么细,不愧是名校毕业的小子,看来是时候送某人回炉重造了。”
李元芳在门外听到炉子,脚步轻快地推门进来,“你们在说什么炉子?今早咱吃烧饼吗弈星?”
刚进门的小耗子尚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满脑子只有早餐。结果看到到弈星桌上是包子,而且还只有一份,刚想问什么,狄仁杰冷不丁打断:“对,烧饼,你整个人是个烧饼。”
小东西眼珠子一暗,注意到了他手上油腻腻的塑料袋。
“狄仁杰!这是弈星买给我的,你吃了我吃什么!”说着就要上去抢,狄仁杰高高举起不给,边笑边教训:“还吃,看你肚子上的肉,今天事还多,你学学人家,二十分钟前就坐在这儿了,正式警员还这么懈怠,当心这个月吃零蛋!”
“可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李元芳气鼓鼓地说,眼珠一刻不挪地盯着那个包子。
弈星听不下去,太吵了。自从来警局实习,这种吵闹的早晨似乎成了他开始新一天生活的常态。他叹了口气,反正也吃不完,就把包子推给了对李元芳,“我这里还有些多的,你吃吧。”
小耗子也不客气,把弈星完全当做自己人,坐下笑着道了声谢就开始啃包子。
狄仁杰看后啧啧摇头,“这么心安理得地吃别人的东西,你还挺好意思。”
李元芳不满地哼声,“弈星又不是别人!”
他爪子还有油,刚要伸去碰少年的胳膊,觉得好像不太礼貌,又嘿嘿笑着缩回去,“就冲今早这顿饭,以后你要有什么问题跟我说,办公室我罩你!”
弈星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谁三天两头都在吼被扣工资。
狄仁杰手插兜里,将邮件点击接收,给李元芳另找了件事做,“少说大话了,过来写这周办公室的工作报告,今天之内传到官网上去。”
他兀地转过身来,瞪大眼睛问:“这周不轮到李白了吗,怎么又是我?”
老干部摊手,无可奈何道:“他跟韩信今天出警去红灯区调查,你指着他写还不如指着猪上树实在。”
李白本来也住办公室,不过隔壁刑侦组有事没事就来办公室借人,所以经常看不见他人影。那人本来也是个闲不住的恐怖分子,弈星待了大半年,对此深有体会,像这种可以出门放风的好机会,李白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李元芳小脸沮丧,转向弈星投去求助的眼神。
“星星......”
他眨巴眨巴双眼,可怜兮兮地盯着弈星,后者扶额叹气:“......我试试吧。”
“就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如果不是手上脏,他绝对要给弈星一个大大的拥抱。
狄仁杰叉掉网页,忽然转了个话题,“话说,今天信息组是不是有个新人来?”
弈星点头,听说还是个学生,大他一岁,叫百里玄策。
提到他,弈星难免会想到另一个人,微微侧过眼睛问狄仁杰,神色令人捉摸不透,“他哥哥百里守约,听说以前和前辈是同事,您应该认识吧?”
狄仁杰这时明显变寂静了许多,他沉默片刻,喝了口茶,“办过一个案子而已,算不上熟......他弟弟怎么来了?”
李元芳回忆了番昨天李白的话,把原因跟他说了个大概。
这次杀人案牵扯范围太大,又属于灰色地带,信息追踪一直很难跟上办案节奏,上面考虑到案情严重性,就介绍了百里玄策过来帮忙。
弈星抬起头,淡色的眸子扫过各怀心事的两人,却没说什么,接着打字。
气氛诡谲,只剩下清脆的键盘敲击声。狄仁杰还想喝茶,送到唇边却又顿住,似乎心情不太好,静静地放下茶杯。
“我去隔壁调一下资料。”他起身离开座位,看似悠闲地迈步往外走。
李元芳撑着脸目送他出门,默默叹了口气。
调资料用办公电脑不就行了,犯得着去隔壁么,也不知道哪儿找的烂借口。不过他很理解狄仁杰为什么突然这么反常,所以没把话说出来。
有些事憋在心里也挺难受的,让他自己静一静也好。
弈星对此没有反应,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李元芳看了他一眼,又是一眼,忍不住问:“星星,你就不好奇老干部怎么了吗?”
他当然不好奇,因为他甚至比李元芳知道的还要多。只不过和狄仁杰一样,他也有很多事不想让别人触碰。
见弈星不答,李元芳就当他默许自己说了。
“你别看狄仁杰成天没心没肺那样,其实,早在他师父还带着他的时候,也曾经因为过一桩冤案,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
八年前,洛城曾发生过一起震惊全国的虐杀幼童案件,狄仁杰和他师父一起着手调查,百里守约协助,因此经常会和狄仁杰一起出警。
因为缺乏今天的监控设备,所有证据都是具有明显指向性的,查了好几天,警方最终将嫌疑人锁定在福利院夜间守寝的中年女人身上。
那女人家里有两个孩子,都不是亲生,哥哥大妹妹三岁,当时正在美国留学,根本不知道此时家里正在发生什么。
这所福利院不是政府斥资所办,而是由里面大多数教管人员共同开设。
此事一出,女人名声扫地,接着她收养的女儿也因此遭到连累,在学校被流言逼得跳楼自杀。
人们满腔愤怒,顺理成章把嫌疑人当作猥亵杀人犯唾弃。她抱着她女儿的尸体痛哭,后来大病了一场,彻底疯了。
不久之后,一件证物将本已定案的结论彻底推翻,警方继续抽丝剥茧,最终将真相查明,还了女人清白。
迟来的正义有时会改变它最本质的意义,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道歉惋惜再感天动地,也换不回原本和谐幸福的家庭。
最可笑的是,这女人的儿子竟还是从国外日报的框栏下看到的消息,回来的时候,家里已是天翻地覆。义母积郁成疯,半年后去世,福利院关门大吉,又是两年,挖掘机推掉建筑,修起了一座漂亮的牡丹花园。
就这样,诋毁,痛苦,死亡......全都埋葬进肮脏的烂泥里,开成沿途盛放的鲜花,供来来往往的游人欣赏。
......
弈星深吸了一口气,再不想继续听下去,打断李元芳,“我记得昨天那个讲座来了三个专家,有一个的名字我记不太清了,元芳你能帮我查一下吗?”
“啊?哦,好的。”李元芳从回忆里抽身,话题就此中断,打开了警局官网搜素。
“对了弈星,今晚要不要一起看电影?影院打五折哦。”
少年婉言拒绝,“不了.....我还有事”
李元芳撇撇嘴,毫不留情地拆穿,“你不自己住么,能有什么事,咱们一起去吧!”
弈星虽然话很含糊,但他确实去不成,再说这办公室又不只他一个人,“狄前辈今晚应该有空,更何况他今天心情不好,和你一起去看电影,应该会高兴点的。”
“呸呸呸!”李元芳甩了把过于激动掉下来的红围巾,“他高不高兴关我什么事,要是知道我还有看电影的闲工夫,别说烧饼,下个月我连饼皮都没钱买。”
弈星忍俊不禁。
李元芳自暴自弃地瘫着:“算了算了,不去就不去嘛,我自己回家打游戏。”
他看了一眼弈星,其实还挺羡慕他这种安安静静的性格。刚开始大家还以为他只是不适应,所以腼腆了点,后来才发现,其实弈星本就孤寂,心里好像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谁也无法走进的空间。
组里的众人和他性格相反,弈星自然而然就成了所有人忍不住关心的对象,犯错都舍不得骂。
咚咚——
李元芳从敲门声中回神,脑袋往外探。
“holle?”
办公室门被大力推开,进来个头发炸裂的精神小伙,小虎牙非常惹眼,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撑手靠着门框,晃悠手里的一袋阿尔卑斯,“新人报道,我来送糖啦!”
弈星分神往页面瞄了眼,将门口那人和照片上的百里玄策对上了号。不过新人没穿制服,而是一身炫酷的红黑夹克,难怪连见过一面的李元芳都愣了两秒。
后者显然是被他这自来熟的招呼方式吓到了,实在找不到话说,干巴巴地鼓掌。
新人自顾自往里走,将糖嗒一声搁在李元芳桌上,接着一跃而坐,看清他脸后恍然咦了声:“我们昨天是不是见过?你好像在李白旁边啃饼!”
弈星坐在对面幽幽投去一个眼神......
还真是随时随地都在吃。
这时候总不能狡辩说认错了吧?小耗子尴尬扯嘴笑笑,不过百里玄策并没有继续揭他的短,视线一转,转到电脑后的另一个人身上。
他吸了口气,跳下桌子,煞有介事地围着弈星转半圈。
后者心生警惕,刻意后撤和他保持距离,接着就听他石破天惊地感叹:“你好好看啊!”
“.......”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人不太正常。
李元芳干咳一声,玄策眼珠子始终黏在弈星身上,看到他胸前的实习警员证,长哦道:“原来你就是弈星,我听哥哥说起过你,这儿只有你比我小,我还以为我是最小的来着。”
李元芳抿唇腹诽:可你的行为明显幼稚了他不下十岁,
弈星搜肠刮肚都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还好小耗子帮忙解了围,“你不是在信息组么,怎么没和李白他们一起出现场?”
说起这个,百里玄策也很无奈,“问那个叫韩信的咯,说什么新人得先熟悉警局规矩,我也想去啊,凶杀现场唉!多好玩呐......结果被他给撵回来了。”
李元芳抽抽嘴角,虽说像是韩信做得出来的事,但把这家伙赶走,好像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狄仁杰正在这个时候出现,看到百里玄策的背影,脚步顿住,如果不是李元芳及时捕捉到他的身影,他就这么悄无声息转身离开都有可能。
百里玄策这时也发现狄仁杰了,愉快地冲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呀狄前辈,我哥让我问问你,最近还好吗?”
狄仁杰嗤了声,最终还是跨过了那道坎,迈步进门,“好得很,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电脑叮呤响起,是李白的消息。
弈星猛地看了眼狄仁杰,神色迫切道:“前辈,第六具尸体找到了,在滨海区的烂尾楼。”
他蹙起眉头,办公室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滨海区......和上一次他们找到的尸体集中堆放点隔了好几公里,怎么会这么远?
02.
海鸥成群掠过水面,天际云舒云卷,阳光穿透客厅的落地窗,在男人脚下投射出笔直的光芒。
书页停在叶芝诗选,里面夹着一枚枯黄的银杏。
他将书平摊在膝,视线长久地在此页停留。
阳光流淌,残余的花香和墨香缠绕,那是生命留在人世最后的遗憾。
明世隐抬头看了眼挂钟,离十一点还差半小时。
警局实习生终究不是正式警员,管的比较松,因此小朋友能提前一点回家。
男人起身打开窗户,让海风完全地吹入客厅。
绿植沙沙作响,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暖阳在他指尖跃动出鲜活的光泽,带着海洋独有的咸湿。
纸页在风中愉悦翻动,最后停顿在维尔哈伦,缓慢舒展。
*这是原野
这是像嫌厌一般悠久而无光泽的原野
这是原野与阳光像饥馑似的褪色的地域
在那里,孤寂的海河之上
用激浪流转着大地所有的痛苦
......
半小时左右,玄关传来开门声。
弈星将钥匙放在柜上,换好鞋朝客厅走。
海风肆无忌惮将米白色的窗帘鼓动,高脚圆形茶几上平摊放置了一本厚重的诗集,那是他的书。
用以记号的银杏叶不见踪影,弈星心里咯噔一声,被谁拿走的不言而喻。
他穿着一件淡薄的淡蓝色衬衣,海风轻轻吹起衣角,露出腰腹嫩白的肌理。他将书放下,一双温热的手从背后伸来,随吹起的衣角抚入,环在他腰间。
弈星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淡色的眸子微微垂下,任他靠在肩头,用掌心的温度和酥痒在他身上撩拨。
“老师......让他们查来滨海区,真的没问题么?”
明世隐从鼻子里嗯出声,呼吸时缓时急,缠绕在弈星敏感的颈窝处,少年霎时红了耳朵。
弈星低着头,明世隐吻了吻他的耳垂,满足且愉悦地聆听着小朋友的心跳。弈星侧过脸,浓密的眼睫投下影子,遮住那眼底的清浅水光,“我的东西......老师既然看过了,可以还我了吧。”
那枚银杏叶是他十九岁毕业时所留,一直夹在这本书里,也不知道明世隐怎么找到的。一想到自己的心思暴露了,他就觉得羞耻得很。
男人很轻的笑了声,将银杏别在他衬衫胸口的衣兜,用刚好两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念着叶芝的那句诗。
“就是爱,是一场无尽的道别......”
他埋在少年颈间,磁性低沉地声音擦过他的每一寸神经:“你爱我?”
弈星的脸兀地红了个透,支吾半天说不出话。
他察觉到那双手愈发用力,兔子般抖了抖,含糊其辞:“我是敬重您的。”
“我不喜欢听。”明世隐将手移到他的皮带上,漫不经心地解开扣子,“以后别再说我不喜欢听的话,记得了?”
弈星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敬重还是爱。
然而无论哪个,言外之意都很明显了——
他和他的关系,从无除利用外之二。
少年颤抖着出声,试图阻止事情朝更过分的方向发展,“老师,今天下午我,我还要和前辈们出警,要是被发现.....”
他的话在此戛然而止,明世隐将他横抱在怀,不紧不慢朝卧室走。弈星快急哭了,裤子被褪尽,一边朝床头退,一边伸手拦住明世隐,“我不想要......”
男人将他的手从衣襟前摘了下来,握进掌心吻了吻,“别怕。”
他们在床上一直做到下午,弈星逼不得已发消息请假的时候,那东西仍旧插在他的里面翻搅着。他关掉手机便完全瘫软下去,脸深深埋进枕头,被迫配合着明世隐耸动身体。
明世隐不喜欢听的话不是敬重,也不是爱,是道别。
那句——无尽的道别。
少年在他身旁熟睡,脸颊尚存着情潮未褪的薄红。
午后阳光微微荡漾,海鸥在白云下穿梭畅翔,窗台还有清脆的鸟鸣声,一切都美好的像是做梦。以至于每次醒来,他都会亲吻他的小朋友,确保他真的还在,才会安心地起床穿衣。
......
弈星睡到傍晚,火烧云将黄昏烫作刺眼的橘金色。身旁的人已离开多时,留下一张贴在冰箱上的便条。
——蛋糕在里面,若我回来太晚,不必等。
他腰以下酸胀的要命,稍微一动就痛,难得生气,挖蛋糕时眼神像匹被侵犯了领地还无法还击的小狼。
手机被埋在一堆衣服下,欢爱的气味仍有滞留,还有股淡淡的牡丹香。弈星看了眼屏幕,几条消息分别来自李元芳和李白,一个执着地问他看电影不,一个问起他的身体状况。
提起这个,弈星就更生气,他没这么仓皇地骗过人,就随便编了个理由说自己不舒服。明世隐当时在他耳边轻轻地笑了一声,接着更过分地在床上对付他,让他“舒服”。
弈星挨着回复,然后给自己冲了杯牛奶,去书房冷静。
今夜无月,星辰漫天散落,飞机细微的嗡鸣声吹过高楼,霓虹灯光晕染开一层浅黄,慢悠悠飘落窗沿。
他轻车熟路地从书架右端挑走《棋论》古籍,坐在窗边看了很久。
早前他还曾因此遭到过同龄人的嘲讽,说他年纪轻轻,爱好怎么跟公园遛鸟老头一样。弈星置若罔闻,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能够看懂围棋而且有所成就的,无论老少,思维能力都不会差。
自十二岁被明世隐收养,弈星就在学习方面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尤其是跟了明世隐之后,他走的路几乎一片坦途,无人再有胆量拿他的出身嘲讽。
这也是他为什么敬重明世隐的原因之一。
若不是他,或许等不到今天,他就像其他小孩一样,被卖到一个神鬼不知的深山老林,最后凄惨地结束此生。
......
指针刚过十点,弈星打了个哈切,手揣兜里将书放回书架。他视线从阴影处一晃而过,好像瞥见了个紫色的盒子。
他没有看错,那是个长方形的礼物盒,很像珠宝店用来包装贵重项链的。他从未发现老师有稍微走的近的女性朋友,更别谈买什么礼物,弈星好奇地打开看,里面却只有一张泛黄的字条。
——是叶芝的那句诗。
当然,这还不足以令人震惊。等他仔细辨认过后发现,那竟然是自己的笔迹!
弈星脑子短暂空白了几秒,要知道,他从来没有单独抄过这句话,更别说送人。
纸张被放得太久,大部分地方已经脆化。弈星小心翼翼把它拿起,看到右下角明显有被火烧过的迹象。
脱水到这种地步,存在时间绝对不止三年。时间倒退回三年之前,他正在为毕业忙碌,断没写这种东西给明世隐的理由。
而且不知为什么,看到这行字的瞬间,他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摁进深水,挣扎着向上喘气。感受的只有绝望,那种席卷全身的,痛彻心扉的绝望。
03.
李白摘下手套,大致听懂了少年想表达的意思。
案发现场进入收尾工作,经过全面搜索,烂尾楼只有这一具尸体,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这里的人员又多是流浪汉,流动量大且不固定,比前一个地方还难调查。
韩信从警戒线下钻过来,挑起眉毛呵笑:“你俩不跟着干活,躲这儿闲扯?”
李白投去个关你屁事的眼神,“我们办公室的小孩有点心理问题,还不准我这个做前辈的开导开导了?”
“心理问题?”韩信看向矮他大半身弈星上下打量,“......就你?”
弈星完美忽视掉韩信的质疑,同时对李白说的心理问题深感无奈,“您还是不相信我。”
李白故作认真地拉长声音道:“怎么会!”接着手指点了点一旁站着的红色高马尾的男人,“看到他没有,人称飞衡在世,能镇一切妖魔鬼怪。你要真觉得你邻居中魔了,可以往门上贴张他的全身照。”
弈星:.......我没有这么说。
韩信毫不客气往李白小腿一踹。不比后者的不着调,他冲小朋友努努下巴,饶有兴趣问:“说说看,我们社会主义三好少年这是碰到哪路小鬼了?”
李白漫不经心地抱手插话,“说起来也很简单,小东西看到他邻居有张自己笔迹的字条,还搁那儿放了好几年,又说自己从来没写过,这不有鬼是什么?”
韩信听完很纳闷,这件事其实很好解决啊,要是真的怀疑,直接上门问问不就行了?
弈星沉默,他怎可能开口去问明世隐。
这类事李白见得太多,宽慰的同时还不忘顺带怼狄仁杰一句,“我知道干我们这行有压力,可小东西,你这都被老干部迫害成妄想症了,不治不行啊。”
恰好李元芳抱着电脑和狄仁杰路过,后者停了停,朝建筑下的三个人看过去......
好像听到刚才有人说我坏话?
弈星没法和他们继续聊下去,这俩是出了名的人精,一话套一话,别到时候问题没解决,还套出他不少秘密。
走一步看一步吧,老师的任务最重要。
这具尸体的基本信息已被记录在案,现在就差和前几个案子一并归档处理。
韩信手机震动,档案组的发来消息,说是办公室没人,让狄仁杰抽些人手过去帮下忙。
狄仁杰忙得焦头烂额,坐车里长叹了口气,“又是出现场又是管档案,事情见涨工资怎么还是那点。”
李白点烟,靠车门把现场图片和勘察资料递给狄仁杰,“要不我回头去一趟?”
狄仁杰震惊到眉毛飞起:“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弈星想了会儿,忽然说:“元芳还得留在这里一会,不然我和李白前辈一起去帮忙吧。”
狄仁杰见他这么懂事简直感动,档案室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灰,一进去他鼻炎就犯,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他发誓绝对不会踏进那道铁门半步。
李白抽着烟,那双眼微微眯起,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用,让你一实习生跑这跑那的,传出去还以为我们警局欺负新人呢。百里玄策那儿还有信息没录完,反正也是顺便,我找他就行。”
弈星忍不住道:“可是......”
狄仁杰觉得也有道理,扭转钥匙,随即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就按李白说的做吧,你都忙一天了,午饭也没吃,回头去警局食堂加两个鸡腿。”
话已至此,再继续下去恐怕会露馅。弈星独自坐在后座,不可察觉地压低了眼角,“好吧。”
......
车开出视野,李白吐出一口白雾,将剩下的烟头熄灭。
今天没有太阳,周围一切都十分黯淡。烂尾楼下有丛不合时宜盛放的野玫瑰,红得滴血,隐逸于周遭黯淡破败的废墟。
从这座废弃的建筑往下望,可以看见脚下一大片空旷的荒原,以及遥不可及的蓝色海岸线。
韩信走过来时,李白有所察觉,但视线依旧停滞在那丛玫瑰上。
“为什么不让那小朋友进档案室?”
李白把手揣进裤兜,烟头踩进脚下的泥。
“不放心而已。”他稍作停顿,扭头看了身旁那人一眼冷呵,“你也想说我疑心病太重?”
韩信眼皮一掀,笑微微道:“哪儿敢啊,您不还准备把我照片贴门上辟邪的么。”
没正式编进组之前,韩信混得一手街头好霸王,也就李白敢和他硬刚到底,像狄仁杰他们,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优良精神品质,根本不想管这种小孩子打架之类的闲事。
“弈星进来不到一年,的确帮了我们不少忙。这小孩聪明,见解独到,好像天生就是干我们这行的。”
韩信嗤笑:“听起来不挺好的么。”
李白沉默了会儿,皱起眉头:“这件事之前,小到偷窃抢劫,大到分尸杀人,总给我一种有条线串起来的感觉。如果再仔细想想,不难发现每件事那小孩的想法都贯穿其中。巧合?我不太信。”
打个稍微不恰当的比喻,他就好像景区举着小旗子的导游,说着告诫着或许该往哪儿走,事实也果真如此,你不能说导游未卜先知,而是应该觉得,他或许早就走过这个景区太多次。
但危险就危险在你根本不了解景区里的路,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次的目的地,会不会就是深不见底的绝崖。
当然,他这想法放在现实确实浮夸了点,更何况这个导游还是刚来的实习生,他的游客却是在残酷的历练中摸爬滚打半辈子的前辈。
李白摸不清那小东西到底在想什么——很多事,若是没有十足把握,不要怕自己顾虑太多,最好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