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柒见      更新:2021-08-17 12:06      字数:8671
04.

百里玄策从女孩的手机里追踪到一个嫌疑对象,可惜不到半天,一切就被打回了原点。

——那个人就是之前死于钝器的男人。

团伙作案一向不好查,如果还有资本庇护,更难于登天。

狄仁杰仰着头,把事情用最简单的发展线索重新捋了一遍,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杀人不抛尸,放置点除了最后的烂尾楼,几乎都在闹市繁华地带的某个角落。要么吃饱了撑的,恨不得警方快点抓住他们,要么只能是方便为他们真正的目的服务。

死得大多是娼妓,就算失踪,店里的人也不一定很快反应过来报警。其中一具尸体不就是这样么,发臭了才从人工湖里捞起来,不捞还不知道她们“按摩店”缺了个人。

“调查重点还是放在这男的身上,以及和他前后脚释放的罪犯,范围缩小到洛城附近,着重注意有强奸案底的。”

电扇年久失修,在狄仁杰头顶吱呀运转,摇晃的弧度太大,似乎稍不注意就能让人脑袋开花。

李元芳见他不断揉眼,知道这事不好处理。如果不尽快抓住嫌疑人,说不定过几天洛城又会有一个人离奇失踪,在某个角落被开膛破肚,直到他们发现。

百里玄策叼了根棒棒糖手拿纸袋走到门口,见办公室气氛沉重,不禁收敛了表情,迈步进来后找了一圈却没找着人,纳闷地问:“咦,李白前辈呢,怎么又不在?”

狄仁杰指指手表,眼角噙着冷笑,“在厕所里待快半小时了。凡事往好处想,或许他不是便秘,而是死了呢。”

李白上午特别交代百里玄策,让他把东西亲手给他,死了也没关系,他还可以去楼下亲手烧给他。

“我去看看。”说完,他便放下资料转身出门。

玄策走后,李元芳忽然想起还在食堂吃饭的弈星,心道他都吃了快两小时了,难道顺便帮大妈洗了个碗?

别说,还挺像他能干出的事。

“弈星在楼下帮忙拷资料,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躺。”

李元芳涨红了脸:“哪有,我也很努力的好吗!”今天他不是帮玄策录资料去了么,怎么到狄仁杰嘴里又是啥都没干!

嘭——

门被大力推开,精神小伙去了厕所没两分钟又折回办公室。跟见鬼一样,他把资料往桌上一搁,手放上小脸用力揉搓,两只耳朵滚烫滚烫的红。

狄仁杰一边喝水,一边分眼挑眉打量。李元芳的脑子空白了两秒才问:“......你怎么了?”接着他倒吸一口气:“李白真死了??”

百里玄策呛得咳嗽,狄仁杰看出些端倪,淡淡地说:“你最好不要知道。”

李元芳看看玄策,后者猛地点头。

此时,一个高马尾的非主流靓仔哼着歌,带着厕所标志性的柠檬洗手液清香,从走廊高调经过......

“.......”

沉默,沉默是今天下午的办公室。

狄仁杰回神,干咳了两声,将话题生硬地转回,“对了玄策,那个人的行踪你查的怎样?”

百里玄策拍拍脸,重新组织了会儿语言,“差,差不多吧......那人的最后一次通讯地址在中心商务街,也就是前几个被害人的尸体附近,嗯......对方使用的是公共号码,经过排查,应该属于附近小区,不过有一点......”

玄策翻了翻手里的资料。

“也就是李白前辈让我查的,那人不只和前一个死者保持联络,还有两个号码也频繁地出现,而且时间固定。我摸着找过去,查到这两个号码的所属人,喏——”

“其中一个住在洛城周边,有抢劫前科,目前在东郊打工盖楼。还有一个是留学归来的医生,现居住地在滨海区,叫明世隐。”

狄仁杰翻阅资料的手突然顿住。



......

“他确实曾找过我。”

明世隐做事精细,那双游离于生死边缘的修长双手,即使倒个咖啡也很赏心悦目,他转头,对忽然登门造访的两人报以和善的微笑,“几分糖?”

狄仁杰和韩信互看一眼。

这俩平时一个只喝茶,一个喝什么都像喝水,突然高端了一把还有点不适应。韩信郑重其事地咳了一声,“你看着放。”

咖啡递来,韩信抿了口,中肯地评价:“不错,好喝。”

明世隐笑容不减:“糖还没化。”

韩信:“.......”我这人天生喜欢吃苦,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行?

狄仁杰后悔了,他的确应该选择带李白出来。

“那人找我只是为了治病。”明世隐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向正规,双手放上膝盖,“他患有严重的痢疾,左腿因为长期潮湿的环境导致病变,为人暴躁易怒,做事很见不得光,应该刚从监狱出来不久。”

他将事情娓娓道来,全程放松,如果不是和命案一点关系也没有,那这演技真的就可以去角逐奥斯卡了。

韩信觉得古怪,对他的话表示怀疑,“你都知道他从监狱出来,还这么......无所谓地帮他治腿?”

也不怕治不好转头就找人砍你。

明世隐倚靠在松软的沙发上:“他开的价格是平常人的五倍,我只是个私人医生,没那么高救济世人的觉悟,又不是什么绝症,我对治好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他的话滴水不漏,也很好解释了号码频繁出现的原因。为以防万一,狄仁杰还是让他把最近行踪说了一遍,发给李元芳对比调查。

结果如他所言,明世隐就算是和他见面也只不过是正常的医患之间见面,甚至都没在案发地点附近出现过。

这条线就此断掉,客厅的气氛委实尴尬。可仔细想,他们这趟也并非一无所获——高出常人五倍的治病费用,一替人打工的,短时间内哪来这么多钱?

韩信又问了他几个问题,明世隐的回答天衣无缝,套不出丁点有用的信息,若是单纯靠编,他不可能抓不到漏洞。

他们对坐桌前一问一答,狄仁杰走到落地窗前,简单环视了这个房子一圈。

观赏视野极佳,房间陈设简单大方,干净,就是厨房有种摆设的感觉。客厅有价值不菲的摆件,也有先进的智能设备......

没想到一别多年,这人日子倒过得挺不错。

狄仁杰在心底叹了口气。

当初他义母的事,仔细说来他有很大责任。这件事过后,他更是将师父那句凡事不能只看表面的告诫记了一辈子,无论遇到多简单明了的案件,没有确凿证据之前,绝不错抓任何人。

韩信把咖啡喝见底,被没化的糖腻到皱眉,他拍拍裤子站起身,象征性地和明世隐握了握手,感谢他的配合。

两人临走时,明世隐翘腿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叫住正欲出门的狄仁杰,举杯隔空和他一碰。



“狄警官,祝你早日抓到犯人。”



狄仁杰侧过头,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咔哒——



房门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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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认为我是能回答一个能转回阳世的人,那么这火焰就不会再摇闪。但既然,如我听到的,果真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深渊,我回答你,就不必害怕流言。(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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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明世隐掸掉多余的烟灰抬起头,大雨倾盆而下,雨珠在伞面溅起水花,顺着斜度滴答落地。

警戒线将这栋烂尾楼包围,他站在人群最后,偶尔吐出一口烟雾,眼神淡漠地注视着楼下往来忙碌的警员。

“让一让,大家让一让!”

这是个年轻的女警,警帽下的短发已经湿透,正张开双臂和其他人一起维持现场秩序。

“这栋楼内是否有易爆物我们还在排查!请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再站在这里添乱了!”

来看热闹的不单单是周围好奇的群众,还有忙着抢热点新闻的记者,他们穿着雨衣拼命想把话筒递到女警面前,被人群粗暴地挤来挤去。

喧嚷完全盖过提问,女警将他们一并往外赶,不得不把声音拔高好几个调子:“我们的警员还在交涉中,大家保持冷静,我们一定会安全救出人质,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就像是灰色滑稽的电影转折,她刚保证完,楼上就传出一声清晰枪响。但凡有经验的警察都应该知道,谈判失败了。

明世隐将烟掐灭,松手扔进水洼。

他心里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恨意和愉悦绞进那双幽邃的眼睛,伞沿遮住的阴影下,冰冷的嘴角缓缓勾起。

乌云翻滚,压抑的灰蒙笼罩在城市上空。火光炸裂的瞬间,人群沸腾尖叫,捂住耳朵四处逃散,场面一度混乱。记者连设备都来不及捡,耳麦撞落,被凌乱的脚步踏了个稀碎。

明世隐不来也不去,他就站在原地,直到烈火烧进了他的双眼。

接着,世界安静下来。

他看到,从滔天火光中缓步走出一个单薄的身影,高高地站在楼层边缘。

风铃草停止摇晃,树叶发出近乎人类的无奈叹息。



【——如果爱,是一场无尽的道别】



火焰悄无声息地将一切吞噬,蔓延到少年身上时,明世隐终于从震恐中回神,像是一具被夺走魂魄的尸体,一步一步,僵硬地,朝熊熊燃烧的高楼走。

他这一走,就死在了过去。





05.



明世隐猝然从噩梦中睁眼。

挂钟依旧在墙上按部就班地工作,窗前的绿植沙沙作响。天色黯淡成深蓝,沙滩仍有游客不愿离去,欢笑与海浪交杂,很快吹散在风里。

——弈星到现在都没回来。

某种可能性在心头蔓延,他手心里冷汗涔涔,像疯子一样到处找。他从客厅找到卧室,从卧室找到书房,有那么长的时间,他甚至将现实与过去完全颠倒了。

他拨通弈星的电话,直到少年熟悉的声音传出,他才总算闭上双眼镇定下来,慢慢坐回沙发。

弈星站在街头,等了很久才等来那人开口说话。

“......你在哪?”

少年愣了愣,原来老师没看到他发的消息吗,这下糟了,老师该不会怪他吧。

他犹豫了很久,小心翼翼地回答:“在滨海路15号......一家花店前面。”

明世隐低沉的声音响起:“等我。”

电话挂断。

弈星愣了两秒,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这么简单?



真的就这么简单。



明世隐很快出现在街口,一贯修身雅致的穿衣风格,显得整个人清冷又独具成熟男人的魅力,引来周围许多小姑娘心动又害羞的目光。



有那么瞬间,弈星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一切的开始。

他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等待挑选,抬头的刹那,便撞入了这双如深海般幽邃的眼睛。

为了赢得男人的关注,女孩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男孩们学电视上的小绅士,领口系着精巧的蝴蝶结,小猫般在他身边环绕。

男人始终微笑,跟院长说了几句什么。弈星记得最清楚的,是那视线最后落到他身上时,他的心脏从未有过如此欢愉的跃动。

那时他没有蝴蝶结,什么也没有,唯独只有这双蝴蝶一样漂亮的眸子。

男人伸出手,对他轻轻笑道:“过来。”

于是他便过去了,从此再没放手。



弈星回神,人群重新流动起来。

灯火璀璨如昼,明世隐正站在灯火之下等他。

心中的情绪被回忆渲染着,翻涌着,弈星下意识地迈开脚步朝他走,越来越快,奔跑,义无反顾地扑进他的怀抱,像当年那样。





......

“打工仔的手机号最后一次出现地点是在一座海岛上,我跟玄策查了关口监控,那人带着女友于前一日下午两点左右,乘旅游轮渡抵达码头。”

狄仁杰点头,“通知搜查了吗?”

李元芳嗒嗒敲完笔记,说道:“嗯,不过刚刚有消息反馈回来,还没找到人。”

弈星腾出一只手敲开办公室的门,李元芳看稀奇一样紧紧盯着他怀里那一大束比他上半身还高的花,意味深长地打趣:“哇噢,我们的星星什么时候终于开窍了?”

把花放下,弈星又将手里的信笺插回原处,无奈地解释:“这花是送给李白前辈的,嗯......应该是他的追求者。门卫大叔嫌它挡人,让我搬上来。”

李白啊......

李元芳撇撇嘴,小声嘟囔:“我说怎么这么浮夸。”

他停顿几秒,忽然想起刚才的话题,“对了星星,等会儿我们要去趟旅游岛搜人,你先把表填了,咱可能要在那儿待个两天。”

他们即将动身前往的这座岛也是近些年才被政府开发出来,南部靠海区域有一大片玫瑰园,又是观赏潮汐日落的绝佳圣地,来洛城旅游的人大部分都会去岛上走一走。

不过因为西北地区还没被覆盖,仍是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里面还有几座早些年废弃的矿山,使得整座旅游岛如同一个画着半面妆的女人,有点名不副实。

“好丑。”狄仁杰一边嫌弃地皱眉,一边扒拉着里面红艳艳的矢车菊,“要不是你说送给李白的,我还以为是谁随便在哪家店外偷的。”

李元芳噗嗤笑出声,悄悄跟弈星嚼舌:“老干部嫉妒了。”

狄仁杰耳朵尖的很,不轻不重的呵声:“我倒不必嫉妒没人祝我开业大吉。”

李元芳哈哈大笑,狄仁杰转头白他一眼:“乐够了就去楼上帮忙搬设备,当心我记你工作躲懒。”

李元芳朝他吐舌头:“马上就去啦。”



沿海区的玫瑰园是那男人和他女友第一个到的地方,来之前旅游岛的巡警已经问过附近店铺,有记忆的都表示那两人言行正常,和一般游客没什么区别。

潮汐岛和玫瑰园之间有片灌木丛,属于视野盲区,人称情侣小树林,经常发生什么大家都清楚。

韩信带人从轮渡开始查,有个服务生曾递给女人一杯香槟,据他所说,女人当时抱着一只睡着的猫,精神状态很不好,因此他还问她要不要看看医生。

男人住的房间已被收拾干净,韩信点了根烟,慢慢从客厅踱进浴室,在浴巾架旁停了停。

这家酒店算不上高端,清洁工作并不到位。韩信在最底下一层浴巾上发现许多硬黄的猫毛,结合服务生的描述,只是普通品种。

女人精神状态不好,这猫又算不上名贵,她哪来的闲功夫,还专门给猫洗澡?

如果浴巾不是用来做这个的,那么......

韩信掸掉多余的烟灰,立刻拨通了一个号码。

“带导电仪去趟树林,我要找只猫。”



阳光穿透指间,斜射在弈星脸颊。

飞机如流星划过天空,在湛蓝之间留下细长的白烟痕迹。海浪推陈而至,即将触碰鞋尖又退回水线,却把细沙下的海星冲了出来,留给孩子们当作宝藏捡走。

百里玄策抱着电脑经过,远远看见他的背影,停下脚步。

狄仁杰他们已经先一步进入森林搜索,弈星只是实习,没有正式配枪,考虑到安全问题,就让他留在海岸。

少年站在金色沙滩上,与水天相接的风光融为一体,极具美感,却也孤独。

百里玄策忽然想到,他好似从没看到过弈星有什么亲人来找他,而且他和别人相处永远都控制在一个度,不愿意别人靠他太近,更别说走进他的世界。

因为是来海岛,百里玄策全当过来度假,夹克换成黑色体恤,墨镜挂在胸前,如果不是抱着电脑,完全就像个来玩的游客。

他比弈星稍矮,站在他旁边却没什么压迫感。他们面海而立,享受海风吹拂的片刻轻松,百里玄策满足地深吸一口气,笑起来小虎牙若隐若现。

“等这破事完了,我一定要跟我哥再来玩一次。”

弈星扭过头看他,“你哥?”

想起他可能还不知道,玄策挠挠鼻子:“哈对,忘跟你说了,我哥哥叫百里守约,做饭超好吃!改天带你尝尝。”

弈星微笑:“好。”

不比百里玄策的随意,他穿着规矩如常,衬衫扣子一直系到领口,因为身形纤细,即使多穿一件浅蓝的外套也很显腰身。

他有一件类似的小西服,穿出来的效果也差不多,不过很早之前就被人撕得不能再穿了,他本来还挺喜欢那件衣服的说。

弈星埋头扣好袖口的纽子,百里玄策在他旁边坐下,电脑合拢放在膝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寄居蟹爬过他们面前,小东西拿鞋尖把它蹬翻个底朝天,看着它努力翻面又翻不过来的样子哈哈笑,还想用手拨弄,弈星唉一声,“咬人的。”

但小疯子已经把人家给拎起来了,在眼前晃来晃去地威胁,“它要敢咬,我就让我哥把它蒸了!”他稍微停一会儿,抬眼招呼弈星道:“你也坐啊,站这么久不累么?”

少年叹口气,依言坐在他身旁。

海鸥从头顶掠过,又一艘游轮呜呜从远海掀浪而来,朝码头驶去。

“跨过这片海就是我住的地方。”百里玄策看向远处,一贯狡黠的双眸此刻也像融化进碧蓝的海水,变得出奇温和。

弈星察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却什么都没说,坐在他身边安静听着。

“我哥经常出差,一年都见不到他几次......所以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其实无论是在那儿,还是洛城,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不一样。”

他随便捡了个贝壳,在地上画小人,“我知道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危险,他在保护大家,也在保护我......考上哥哥的学校的时候我就在想,以后我也要成为像他那样的男人,有危险第一个挡在他面前。”

弈星静静地听,半张脸埋在臂弯,仅露出一双不起波澜的眼睛,看他在沙地上慢慢地画。

“那是你哥哥?为什么有尖耳朵。”

“唔......”玄策手指点了点下巴,“因为他代号是狼,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很酷吗!”

弈星不置可否。

玄策话锋一转,回到了旁边的人身上,“那你呢弈星,你来这儿,也是因为有想要保护的人吗?”

少年的眼睛微微停滞,波光在眼底的阴影中流转,良久后,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有的。”

他唯一想守护的东西,就是老师的幸福。

他这一生太短,短到只够为一个人义无反顾地付出所有,而那个人就是明世隐,从头到尾,也只有一个明世隐。

玄策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仅仅只是以别人的幸福为幸福,难道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么?

“那,那万一他的幸福不是你,你还保护他,不是太不值了吗。”

弈星满脸疑惑:“为什么不值?”

百里玄策懵了两秒,有种价值观破碎的既视感,话都没法好好组织:“你呢?你自己呢?我去,你真的......不是,弈星你太奇怪了。”

他忽然觉得跟他说话的不是个人,而是壳子,是空的,他整个人都是空的!为自己活难道不是深入人心的定论么,要是那人说干坏事才叫幸福,他还不得帮那人杀人放火去?

百里玄策无声打了个冷颤,再看弈星,还是安安静静地低头看他的画。他抓抓头发,用自己仅能想到的词汇跟他解释。

“幸福应该是.......相互的啊。像我和我哥哥,如果只是我爱他,他不爱我,那叫什么幸福。”

弈星依旧沉默。

他很清楚,他跟老师永远不可能相互,只有无尽的遗憾和错过。他就是太清楚明世隐的利益观了,以至于当他想通这一层的时候,竟也不觉得伤心。

虽然这么说别人不好,但百里玄策还是莫名觉得他可怜。

这个话题实在沉重,重到压抑得令人难以呼吸。不单是百里玄策,弈星也不想为此过多讨论。

忽然,他身旁传来撕糖纸的声音。弈星寻声抬眼,百里玄策递了根棒棒糖到他面前,努努嘴说:“喏,给你。”

糖很甜,而且一点都不腻,清清淡淡的芒果香味,弈星很喜欢。

玄策干脆躺下,双手枕在脑后,说起他们那儿好玩的地方和好吃的东西,渐渐将沉重的阴霾吹散,弈星也会时不时搭两句话,气氛很快变得轻松起来。

“听说洛城的游乐场过几天会打折,到时候我们叫上元芳,还有李白前辈他们一起去吧?”

弈星没有打击他的意思,但杀人案的事情没解决前,他们估计也没心思去。

玄策却不那么觉得:“韩信都不是查出来了么,现在只用找到那两个人,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他叹口气,望向遥远的海面。



“但愿吧。”





想在半天之内穿越森林并非易事,为避免发生危险,众人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玫瑰园。

李元芳摔下矿坑,小骨断裂,狄仁杰背着他回来时,小耗子已经趴在他宽厚的后背睡着了。

紫云在天边翻滚,已有了星子闪烁的痕迹,风吹过狄仁杰的脸,将他耳后的杂草扫落。

两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看起来狼狈不堪,弈星担忧地问需不需要帮忙,狄仁杰说不用,眼神沉晦,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然后独自背着人朝组里定好的房间走去。

弈星环视了四周一圈,忽然想到什么,扭头问一个随行警员:“李白前辈呢?”

那人吞吞吐吐地说:“李警官在磁场混乱区和我们走散了......韩组长正在找。”

韩信和李白都有配枪,韩信又是刑警,就算有危险都不知道谁才是危险。

可事情麻烦就在,他们预计傍晚赶回,所带的水和食物不多,如果一直走不出来,极大可能会困死在这片没开发的森林里。

“放心,那俩又不是小屁孩,平时一个比一个狡猾,待一晚上清醒清醒头脑,最迟明天中午就活蹦乱跳出来喊我算工伤。”狄仁杰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他。

弈星说了声谢谢,心想或许真的是自己担心太多,听说韩信以前在部队待过,解决这种事应该不在话下。视线一转,他看了眼躺在另一张床休息的李元芳,就多问了句:“元芳没事吧?”

狄仁杰坐在床前,朝那人看去,“现在好多了,不过还得再休养一段时间。”

他眼中流露出弈星从未见过的情绪,轻柔的像片羽毛,弈星什么也没说,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因为他的缺席,这场大规模的搜救行动究竟改变了多少人,不得而知。

他转身上楼,走过阳台朝远处看,星光洒落喷泉,风信子簇拥盛放,美得像是童话世界。



洗完澡,弈星拨通和老师的视频,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放好手机,蜷腿坐在床上擦头发。

见明世隐白褂尚未换掉,少年奇怪地问:“老师刚回来?”

画面里的人嗯声喝了口茶,“今天事稍微多了些。”放下杯子,男人接着问,“你那边如何?”

“唔,还好,他们已经按照老师设计的,就快查到那群人头上了。”

弈星将浴巾搭在肩膀,又朝手机前靠了靠。因为动作太大,浴衣往下滑落,露出少年精致的锁骨。

明世隐喉中一紧,眼神诡异的灼热,可惜少年毫无察觉,一边调整镜头,一边说话。

有那么几秒,那单薄衣料下的细腰刚好撞入明世隐的视线,男人喉结滚动,因为实在太熟悉那腰握在手里的触感,欲念已是蠢蠢欲动。

他当初就不该答应小朋友跟着那群人到处跑。

“不过那女人的尸体至今未曾找到,她真的还在岛上么?”

明世隐握拳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将滚烫的视线收回,语气如常:“他跑不出去,尸体只能丢在海岛。那人并不熟悉岛上环境,只能按照习惯处理,你多注意矿山的废石集中区就行。”

不如老手那般狡猾,越蠢越容易被控制,这也是为什么明世隐选择用此人做诱饵的原因。

弈星了然,这样一来,只要找到女人,将前因后果对上号,再制造同样的死亡方式,不难将狄仁杰他们和这个团伙的人引到一起。

所以现在,就还差第三个人最关键的档案了。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明世隐手指时有时无地点落桌面,想起另一件事,歪头高深莫测地着看他。

“这么长时间,你和你新同事们相处得如何?”

他最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后来出现在那栋楼谈判的人,不是狄仁杰也不是百里守约,而是他的弈星。

现在明世隐好像明白过来,却不知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

弈星待在他身边多年,轻易就能领会他说的每一句话,包括试探。他想起今天百里玄策的劝告,在明世隐眼神的注视下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停顿。

停顿意味着语言重组,意味着接下来的话十有八九会是谎言。

明世隐不打算逼他回答,而且他就算不说话,也将他想知道的东西表现得差不多了。

男人眼梢微挑,似笑非笑道:“看样子还不错?”

弈星攥紧衣带,解释时语气还算镇定:“老师多想了,我只不过在警局实习半年,更何况李白前.....李白,到现在都对我不放心。”

明世隐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没有继续追问,这点令弈星很诧异,同时也更害怕。

“李白此人戒心的确很强,你多加小心。如果今后有必要将他铲除,可以试试从韩信下手。”

弈星应声。

明世隐说的慢,也轻,腔调透出一股无形的压迫,眼神深不可测。

“要记得,你可以恨,但绝对不可以背叛我。”

少年瞳孔收缩,紧抓住衣带的指尖颤抖,良久后,他才低声回应:“我永远不会背叛老师。”

不仅是背叛,还有恨。他的不可言说从没有对他的恨,全是爱。

或许百里玄策是对的吧,他真的只有那么可怜,可怜到了一种近乎卑微的地步。


昏黑的夜晚繁星如冰,整座海岛,唯有玫瑰尚在热烈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