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厮守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2-05-23 18:58      字数:2601
——原来山中有木,华滋秀发,嗅之有气鲜飙,盖过了,杀场中的人血滋味……


魏无羡所属侧锋,于首攻之夜急掠兴元西城楼,成功牵引守军兵力,至中军炮响,主攻向大势已成,才领命暂撤。自此宋军环城数匝,重重围困,昼夜不息以钩炮梯冲轮番攻打。
蓝二混过的右营,几个指挥使都且伤重,底下兵将,能扛能打的,依旧归于魏无羡辖下,这时再攻西城,自然有些仇人见面的烈性。
城头上的见了旗号,也一阵躁动。
魏无羡并不着急,右营兵将原是专管楼车、冲车一类,这时他们人少了,车倒多,便只将能用的攻城车都推来,底下温宁领头,发力绞梯,莫玄羽伙了全营箭手,爬满了在上,居高往里喂箭。
一茬接一茬地射,能削多少削多少。

魏无羡靠坐在箭楼内,等着。
此前中军已特遣急兵烧毁大散关外交通汉中的唯一栈道,以截援军之路。方才派人探过,江氏家兵也来透了风,两厢印证,作实了金子轩赠酒归营后,正是连夜赶往大散关接应,率骑兵踏看山势,扼守险地。
兴元府原本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头里遭袭忙乱了两昼夜,及后大约修整过来,督战便很有些条理,看着是要誓死待援的意思。
魏无羡并不想与之碰硬,兴元能争必争,不能,还须留存实力。与蒙古鞑靼,也不是这一两年能撕扯完的。手底下这些人,当头顶个勇字就能往前冲,但送人头这种蠢事,可不对魏指挥使的脾性儿。

金子轩自有心腹家将跟随,只待传回一个确信罢了。㧪其援路,城里必生惶恐危迫,扰得士气一乱,就好冲杀。

听着轮射也是消磨,魏无羡挑起生牛皮毡子略瞧一眼,就见先头秃噜干净的城楼竟又插了旌旗。
“莫玄羽是死了吗?!就直着眼让它飘?”
言罢,一屁股又坐回去,摸出小块雪白的碎银子,手中掂着。
玄羽正盯着让往后头拉床弩的打令旗,被他一咋呼,忙排开众人看去。射孔中,城楼旌旗有八,鲜亮。不敢多话,即取强弓亲挽,只听霹雳弦惊,铁脊箭奔雷似飞去,着!
将士们一片喝彩。
城楼上溜儿排的,自左而右,彩声中逐一叫倒。莫副使杀旗立威!

魏无羡微笑无话。
手中碎银,是从足纹官锭中剖出的心子,这时用刀柄将之辗成拇指大的银饼。取一枚常见的锥子箭,去翎折二,以箭杆滚压银饼,成薄薄一片圆,又掏出磨刀的小油石,整滑边际。精铁镞头,磨得锐尖的,便当錾子用,往雪亮薄银上錾纹……

日将落时,山河如赤。
温宁急急攀上:“来了……魏哥,来人道,凤翔骑兵行至大散关外,因栈道烧绝,一时无从得进。金指挥使一路散派侦骑,已察得关内有汉中蒙军派往接应之人,并无惊动。”
“不惊动,就是放它传话呢。小队斥候,一般也是探查关外援军,这时我们得了消息,城中自也得了。”魏无羡笑道:“强援不至,孤危之势……温副使,可歇够了?”
温宁咧嘴一笑:“不敢歇,白日里冲车都已修整牢固,刀斧枪尖儿一概磨得畅快!再往江指挥使处,借了十架云梯。”
“借?你倒会计较……不过这人大约要跟着云梯来了。”话音刚落,玄羽遣人来报,望楼高巢上的,已眺见江指挥使的号旗,其下乌涣涣的步甲。
“好个江晚吟,晓得我真正要借的就不是器械。此前中军在金牛堡三战三捷,俘获良多。那王都统管着后方钱粮,瞧着江叔叔的脸面,人和东西都尽着渡给他呢。兴元城打响,听说又截俘两千多,交出去定要减个扣头,他这人财两旺的富户……”
“是吧哥,必须打个秋风!”
魏无羡收了手上錾的小物,贴心口藏好,起身松松腰腿。
“手臂上不妨事?”温宁问。
“哪儿那么娇贵,蓝湛都没问我……”
温宁心里啐道,问你也不理人家呀,吃仙君做的饭养活大了,会翻白眼的……
“狼心狗肺是吧?料你不敢骂出口。”魏无羡甩手一拍他帽盔,往上吼一声儿:“传!给江指挥打个旗,就说我这先上了!嘿,迟一步功劳渣子没有……”

温宁不待吩咐,转身跃下,领数十人当先驾了临冲车,隆隆增速就往城墙撞去,经过方才箭楼,一掀生皮毡子,魏无羡从箭楼挡板后凌空翻出,恰就飞身攀辕,滚将进来。虽着步将重甲,巧劲是大鹞子般!
身后还跟着叫声:“江指挥使不回话!”
魏无羡一骨碌跃起,与身旁温宁等笑道:“回不得嘛,就没一个旗能打出‘不要脸’仨字来,哈哈……”
说话间,十数冲车云梯已先后搭上城头,笑容未竟,转身就杀将去了。

江澄赶到时,魏无羡已率人三番跳上垛墙,正被大丛长枪逼着,借着盾护腾挪。听身后吼杀震天,就知“富户”委实人多,这浪头,恃势涌上压都压不住。登时心里一宽,令温宁等以巨盾狠推,他翻出盾墙,瞬间已欺近枪手,单刀破喉。
用惯的杀技,流光飞电似的快使出来,放血如瀑。
如此率刀手滚杀了半圈,无往不利。凡有刁钻处袭来,后方箭矢就到,将魏指挥使护得密不透风。今日这堂而皇之的,不比前番深夜快袭,守军多有准备,进退亦有度,玄羽竟还能如此得力……
魏无羡正自奇怪,眼前敌将偏闪过刀锋跃高,忽的就凌空一仰,拦腰被一股大力扯下城垛,惨叫摔飞,没了影儿。
夕照中瞧得仔细,便是龙蛇一般的长鞭卷了去,紫金乌亮。魏无羡刀式不停,暗笑抢食的好生着紧,人没到鞭就到了。

“魏无羡!你个没脸的!”江指挥跳进城垛,可终于赶上趟儿了,离远就把令旗打不出的骂了个响亮。
魏无羡装聋,这会子只管顾前不顾后了,仗着玄羽神助,又杀一人。

箭楼上,莫玄羽拿捏着时机,早已命人在箭上缚了劝降条子,这时随着江澄人多势众一冲杀,劝降的箭雨已及时喂进城中,就以烧栈之事扰其军心。

曛黄上空,白花花的布条划过,落入守军后方。
魏无羡一怔,只听身旁一声惨呖,伺机来袭的敌兵,又被利矢逼退。他忽尔警醒,刀锋紧着追上,格杀后将那尸体身上破甲而入的锐物一拔,矮身滚退,几步格挡。
玄羽……
小子做得甚好,时机很对,既已抓牢此事,哪里还能护持得如此周到?每箭丝丝入扣,浑似无形之罩,不容他人染指……
退至女墙下,魏无羡细看得清晰,掌中不过是一杆带血的木枝子,削尖了,无羽无镞。他紧紧攥了,不忍就放。原来山中有木,华滋秀发,嗅之有气鲜飙,盖过了,杀场中的人血滋味……

温宁一路跟随左近,瞥见他一退,即刻拼杀在前。江澄更是奋勇,已率人试冲城楼。
这一天,仍是碧血长天。
可魏无羡鼻头忽酸,身后的,已不只是冰冷墙砖,倘若就此放松靠去,定有河山长在,取之不尽的草木深情。
真的,很想靠一靠……

蓝忘机在战场之外,大树之巅。
妖剑化长弓,挽如霜天满月,那寻常木枝子,以灵力附作光羽,幽蓝缀尾,恰是荧荧一簇生机,蓄势向危城……
此法学自莫玄羽,比之使用光剑,倒省精神。
花妖儿负琴张弓,闭目搜寻着识海中人。风动长发,一拂致远,哪里有我的小官人?此时此刻,其体香盈然浮于身外,三尺之地,柔顺宁和,便如往日怀中。
便不见也心安了。

金乌沉,玉兔升,他岿然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