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会放五天。
　　消息确定下来之后玄策所在的整个班级都炸了。周一清明节法定假期，前两天是双休周末，周四恰逢一年一度的社团日，全天无课。恰逢校领导突发奇想大发慈悲，手一挥从下个周末拆了一天调休到周五。也就是说，周四到下周一，整整五天，都没有课。
　　满腔兴奋的少年甚至冲到走廊上欢呼，对于这些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来说，这次假期长度，连半年后的国庆假期都比不上。高中生的假期向来缺斤少两，尤其到了高三，暑假剩余两周，国庆假只留三天，连双休日都要匀出一大半用来模考。但他们现在还没凉透，还差临门一脚没搬到高三楼闭关。这是不被克扣的属于他们的假期啊，因此表现出一种近乎末日的喜悦癫狂。
　　玄策稍微忙一些，他是回旋镖社社长，周四他得准备汇演，负责吸引学弟学妹的欢呼和掌声、为社团吸收优秀血液然后光荣退位。因此周四他照常六点半起床，洗漱完毕，小心翼翼地从床板下搬出一只铁箱来。
　　他抱着铁箱下楼，操场上昏昏暗暗，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时候太阳、草地和云层都没有醒。中心广场摆着几列空空的长桌，和还没有撑开的遮凉棚。校园西南角的高三楼依旧亮着灯，灯火通明，在不解风情的非高三学子眼里，有一种惨然的意味。
　　箱子里是他的回旋镖，这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需要小心地装在铁箱子里只是因为它是开过刃的。飞镖分量很重，且边缘锋利，若按平日训练时挥甩起来的速度，能将一棵三人合抱的树凿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这非常危险，也非常出格，是以总给人阳光帅气印象的玄策从来不让人碰这把回旋镖。他在银辉色的刀刃上贴满了橙蓝颜色的塑料纸，显得它像一件吸引眼球的酷炫玩具，正如他小心翼翼地隐藏某一个真实的自己。
　　时间总是会留下痕迹的，哪怕他当初备战过中考，又安分守己当了近两年高中生，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情是晨读和操练，有些东西他也不会丢掉。
　　那是一种……普通高中生绝对，绝对不会接触到的世界。
　　像一场噩梦，锋利，鲜明而狂乱，蛰伏于浪潮一般的光怪陆离之下。违背常理，惊心动魄，可又有一种致命的快意和动人的酣畅淋漓。
　　……有一个人曾把玄策带进过那样的世界，护着他安安稳稳长大，又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将他整个儿扔出去。
　　玄策目前学习中上，无父无母家境一般，除了一张帅脸和回旋镖社社长的身份似乎毫无出彩的地方，但这不影响玄策在大多数时候的骄傲和张扬。他对眼前的生活总有一种刻意为之的老成和沧桑。少年过早地见识过险峰绝境，知晓校园以外、甚至社会规则之外的美丽和危险，因此不免有种“这算什么，老子的经历比这牛逼一百倍……”的心态。
　　——然后被月考按头锤，被已经上大学的哥哥守约摁在椅子上讲题到深夜。
　　汇演很成功。玄策偶尔会担心一下自己拿着这么危险的东西，被老师发现了怎么办，教坏学弟学妹们怎么办。至于自己会不会出意外，他完全不担心。教他招式的那个人教的是杀人的功法，比天真烂漫的社团汇演高了好几个层次，所以在舞台上，玄策闭着眼睛都能玩得转。
　　他在隔离带围出的空场地上表演，人挤人的中心广场，嘈杂的声响漫过周围一小片空旷的区域，几乎将他吞没。偶尔有一两声欢呼或尖叫，喊着玄策的名字，是冲着他来的。视野内看到了层层叠叠的人影和举着手机拍摄的无数手臂。
　　玄策眯着眼睛望向虚空，手臂带动肩颈，牵扯至全身的气力。他得之于手应于心，回旋镖很重，其他人估计想象不到一个高中生能把沉重的飞镖舞得这般轻快。这带给他一种安全感，这一刻他冷静又淡漠，需要留心的只有台下那些观众。他怕这些人一时冲动冲上舞台，当然这是毫无来由的怕，他也有信心及时收招不伤害他们。回旋镖的飘带随动作飞扬，蓝的像最晴朗的天，橙的像他张扬的发色和眼睛。
　　社团里的人事很开心地分发宣传册和报名表，他注意到玄策在角落接了个电话，是一只比手掌心还小一些的老式机。学校规定不能带智能手机进校园，社团日例外，但玄策似乎宁愿用那个班级共用的、除了推箱子和贪吃蛇没有任何可玩性的玩意儿。
　　他远远看到下场时抹了一把汗水一句话没说的玄策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分明是晴朗的天，可少年反应太过，竟如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忽地点亮一把篝火那样明显。接着玄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右手抱着飞镖不放，左手扒拉桌上的书包，近乎雀跃地对他招手：“接下来麻烦你了！记得多招些可爱的学妹，女孩子多了自然有男生报名，我先下班啦！”
　　“等会儿，玄策，你这就走了？”人事杵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
　　“对对对！拜拜——”
　　玄策居然一溜烟地跑远了，不断用肩膀从人群中挤开一条路，身体护着危险的飞镖，背了半截的包甩来甩去，只攥紧带子。

　　体力过人的玄策，从广场跑到校门，居然微喘着气。
　　他太兴奋了啊，回旋镖都来不及放进箱子里。箱子在教室，教室里各科的大本小本也没来得及收，就急冲冲跑到校门口等着了。
　　电话是一位叫花木兰的女将军打过来的，玄策前两天刚认识她，但哥哥有段时间当过他们的“区外”战友。
　　花木兰提到了玄策一直藏在心底的一个人。
　　她说：“告诉你一个消息，我找到长恭了。正好大家都没事，我让他去接你，晚上在你家一起吃个饭。”
　　“真的？你找到师父——？”
　　不对，为什么要用“找到”啊？他们不是并肩作战的队友吗？
　　玄策这才恍然，对于他们的事，他了解的太少了。他只记得，哥哥那段时间压力很大，不接他电话，甚至不让他回家，必须待在学校里以确保安全。那时候玄策赶上分文理，压力说大不大，生活枯燥但也能忍受，兄弟之间的心灵感应让他记住了守约隐藏极深的冷静、偏执和恐慌，哪怕守约从未提过。
　　他隐隐能感觉到，这是一件极为重要而危险的、蛰伏于阴影中的事情……也许是一次“特种任务”，也许应该称作“战争”，玄策有限的想象力只能到此为止了，他想不出背后的更多细节，鲜血或者死亡。
　　但玄策只是恍惚了一小会儿，他知道守约总有一天会将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只是不是现在……他能感觉到兄长的逃避与沉默，守约同样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那段经历。
　　不管怎么说，玄策为这样的巧合深深庆幸着——
　　开了刃的回旋镖是他对那段生活最后的印记，他曾想，过了今天的社团日，社长正式退休，他再也不能把回旋镖带到学校了，也再不会与过去有任何联系了，除了记忆。但谁能想到呢，在他利用汇演给过去谢幕的这一天里，他，师，父，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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