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长城有什么好玩的吗？”公孙离放下书，突然抬头问他。裴擒虎愣了两秒，自己都被逗笑了。“玩？那可是打仗的地方，在你小脑瓜里就变成玩？”

  “阿虎在长城的时候有什么趣事吗？给我讲讲嘛。”公孙离声音带着些许请求。马车缓缓驰行，赶路变得些许无聊。裴擒虎醒悟过来时只知道时间已过许久，自己都不知自己思考多久了。一句话勾起那些长城的回忆，他望着前方，“那里啊……”话匣子被打开，从未忘记的记忆是汹涌的江河，从最深处的封尘涌入脑海。

  马车上不再安静，两人聊的很开，裴擒虎讲起长城的那些事。

  讲到围着篝火猜拳时的温馨，讲到守夜班聊天时的爽朗，讲到邻班抠门战友，一片白菜叶都要计较半天时的嗤之以鼻，讲到同睡室友顽皮，结果被逮去罚站时的滑稽。

  “阿离，俺给你讲哈，当天晚上那几个人可真是闲得发慌，洗完澡过后衣服都不穿，又跳又闹的，跑到对面去，闹得正开心的时候，长官巡逻过来，马上脸就黑了，那几个人一转头，一人头上挨了一巴掌，被罚出去站夜班。”裴擒虎说到这儿，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爽朗的哈哈大笑声格外明显。想到画面，公孙离小脸红了红，然后清晰想象出当时他们脸上精彩的表情，不禁跟着扑哧一声笑出来。

  裴擒虎又讲到大战前夕训话时的威严，讲到战场上杀敌时的奋勇，讲到战火冲天，血流千里时的惨烈，讲的重伤不治，生离死别恋恋不舍似的悲痛。

  他时而哭时而笑，则亢奋时而低沉。近10年的守护，近10年的摸滚打趴，近10年的酸甜苦辣，瞬间被释放。裴擒虎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这些回忆他都一直记得。公孙离情绪也被带动，时而笑得开心，时而紧咬贝齿，时而义愤填膺，时而眼蒙泪花。

  突然想起——他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公孙离脑海中不禁勾勒起一幅幅画面：清晨，天空仍旧一片灰蒙，空地上也响起嘹亮的口号，一群人，高矮不同，神态不一，却皆是面庞坚定，钢铁般的阳刚中，充斥对生活的希望。“一二三四！”步伐整齐，声音洪亮，在训练中开始一天。正午时分，空气一片安静，一群汉子或是背靠背，或是靠着墙树，闭上眼睛，悄悄打盹。许久过去，一个汉子过来拍拍他肩膀，“换班了。”他站起来带着些许念念，不舍的揉揉惺惺睡眼，然而在城墙边站立之时，眼中再无丝毫睡意，面庞冷峻，目光凌厉，远方一进移动都在他观察之中。夜幕降临，圆月高挂，一群人围着篝火吃着晚餐，有说有笑的讲着故事，偶尔一两个大头兵没羞没躁的讲到荤段子时，同伴们一个个红着脸嫌弃的推搡他们。熄灯过后，按照轮值表，他站起来，再次暂定在城墙上。月亮正挂头顶，清辉印着他冷峻的脸庞，此时的他双目待电，捕捉一切黑暗的动静。看见一两个闪烁的黑影，他眼中泛着寒光，纵身一跃，化为猛虎，将其轻松解决，然后继续回到岗位，高大挺拔的背影，是坚不可破的盾牌，寒光四射的眼神，是破灭失望的利剑！

  她美眸中一阵异彩涟涟，还没想到那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居然会如此神奇，确实如此残酷艰难。

  长城，那里是长安的守护者，身后，守护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秩序，守护的是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的繁华，长安没有战乱不休，没有烽火纷飞，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因为人们脸上洋溢的幸福，都被那座巍峨的巨龙守护，因为一切的残酷与欺诈都留在那里，被那里的铁血汉子尽数解决。

  她看向裴擒虎，神色认真仔细，仿佛要把它看得透彻——你，就是一直守护身后幸福的人吗？此时她明白，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她负重前行。

  突然觉得身边这个与自己生活两年多的人，形象骤然一变，付出年华，舍弃自我，只为守护身后一片春日繁华，你也是个伟大的人。军人，果然是神圣的！

  对方被自己看得不自在，裴擒虎有些紧张，“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一问之下，却是多年不变的憨气，公孙离调皮的笑笑，“我睡觉啦！”

  裴擒虎抬头望向车窗，车帘遮住，却已没有一丝光亮——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夜幕降临了。他舒服的趴下，也闭上眼，逐渐进入梦乡。

  梦里，似曾相识的场景再次出现——回到长城，不是想象中的热情与欢笑，而是冰凉的刃锋与愤恨的斥骂，昔日亲密无间的兄弟，出生入死的战友，都是满脸鄙夷与嘲讽，对他一口一个叛徒。只是这群人中少了长城守卫军小队五人。

  众矢之的，千夫所指。

  他猛地惊醒过来，若是人形，现在已经满头冷汗。抬头望着，自己仍在马车上，距长城还有好一段路，现在才到后半夜。抬头看看车上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连死都不畏惧的人，这时眼中却是暗淡以及些许恐惧。腰间什么东西动了动，他转头看去，小兔子正蜷缩在自己温暖的毛茸茸的怀里，睡得香甜。没看完的书，随意的散落在旁边。他帮她把书合上，收好。愈向西北，天气仿佛愈加寒冷，更何况，还在寒夜。裴擒虎取出被子，蹑手蹑脚的搭载公孙离身上，见她睡得正熟，犹豫一会，做贼般的小心翼翼，将一只利爪变回手掌，轻轻盖在她头顶，公孙离无差距，轻轻动了动脑袋，有意无意的蹭蹭那只手掌。

  他收回手变回爪子，合上眼再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