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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斑马压线了      更新:2022-10-12 15:18      字数:14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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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九年一月,毛人凤接蒋委员长的命令最先定下军统中统的撤退名单,其中浙江派系最为人多,人数多达上千人,分两批飞往台湾。

第一批名单是家属名单,第二批名单才是各处机要人员,而阿云嘎在郑云龙报备的第一份名单之中。

当整个上海站乃至军统上下知道某站副站长执意将一个唱歌的男戏子报为亲属的时候,无一不在嘲笑谩骂和喟叹——党国就是毁在这样纵色于酒池肉林之中的鼠辈手中。

偶有一些敬郑云龙为党国鞠躬尽瘁劳心尽力的人,再次提起他虽仍有功表却不免幸灾乐祸道英雄难过男色关,到头来都是一路货色———都是一路货色,党国的蛀虫败类,端得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可实际同那戏子指不定怎么放开了玩!

郑云龙当然知道这些闲言碎语,放在以往是不太可能如此明目张胆传播,不过今时不同往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送阿云嘎去机场的路上,郑云龙看见街口那家牙医店自上次送完报纸关门歇业之后到现在也不见得黄子回来。他不愿细想,近来好多事他都不愿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知道他们是如何议论你的?”阿云嘎撇开脸看向窗外,即便同郑云龙说话也不肯看他。

上海仍在下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遮蔽了满地的疮痍,也像块遮羞布遮住了抱头鼠窜的人们。

“他们如何说我,你并不关心,你真正想问的不过是为什么我要你去台湾罢了。”郑云龙知道阿云嘎没看他,就像知道阿云嘎生气一样,阿先生骄纵跋扈自然鲜少受人摆布,偏生郑队长一味纵着,愈发无法无天,不过现下他的语气听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

阿云嘎摇下车窗伸手去接雪花,它们随风飞扬漫无目的,最终厚厚盖住了大地叫人分不清方向,他一向不同郑云龙议论党政党务毕竟伴君如伴虎,但近来他知道郑云龙不再像以前那样计较诸多事情,毫不避讳地回答说,“你想让我成为你的弱点,党国要的就是捏住你们的把柄,好叫你们继续尽忠职守。”

“你会记得我吗?”

郑云龙抓住阿云嘎的手,他等着阿云嘎转过头来看自己,曾经日日见的模样说不好分别了还能记住多久,他有些懊恼从前没有想过找个好日子和阿云嘎一起拍一张照片。

阿云嘎转过来,他的眸中倒映着郑云龙的五官,柔和的面目比初见时敛去了太多的锋芒,他为官当兵数十年英气不减,可目光中的坚定隐匿在笑容之中。

茕茕孑立的人,他还要在风雪中四望多久?

“我会永世不忘。”

临行前,阿云嘎迎着郑云龙错愕的目光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件折叠整齐的大氅,展开来看每一处都被洗净就连衣摆也没了水渍,他像从前每一次那样替郑云龙披上再转至身前来细细系带,只不过从前没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罢了。

“沪地湿冷比不上北方,你将就穿上等到了台湾再还。”

郑云龙捉住阿云嘎的手,有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他仿佛又回到了初到黄埔军校的那日,只瞧见天将亮的时候万年青松下站着的接待人,当时没留意那人背后其实还藏着的其他人。

沦为背景的人们见状皆道郑副站长被戏子下了蛊大难临头也不忘带着飞,临别之际相顾无言又不舍得放开相握的两只手。

唯有阿云嘎仰头笑,伸出另一只手抚摸郑云龙的脸颊,胡子扎手他却忍不住多碰几次,郑云龙那双眼睛里似有什么落塌成灰转瞬迸发亮光,倒映着天边破晓的天光,就在这时候阿云嘎踮起脚尖伏在郑云龙肩头对着毛茸茸的小孔,语气坚定说了一句话。

言罢,郑云龙缓缓把手放在阿云嘎的背脊上,拥着怀里的人越过他的头顶看着排队陆续登机的人们,尽管他们难割舍这样难得一见的热闹但一切同自己的命比起来又不值一提,他们麻木不仁且冷漠至极,那些曾冲着四面八方放枪的士兵和特务此时忙着和家人临别温存,一点都不面目可憎,然而就算郑云龙看起来和他们都是一路货色,不过他将继续怀着这秘密,默默走在人群中,他们都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