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逢风雨

沉香在茶店买了杯四季奶青，加红弹弹的茶冻，少甜加冰。
啜着茶走到八百步外的理发店，沉香几口吸完，冰冻的一次性塑料杯还没来得及在杯壁结一层厚厚的水珠。
他穿了件酷酷的战术背心，米色工装裤拖到鞋帮，篮球鞋踩在光滑的地砖上稳稳。
屋里新风空调猛吹，隔着雪亮的玻璃墙看外头的太阳几乎不认识，好像很远的亲戚。托尼老师耍杂技，在手里转推子和剪刀，剃去稍长些的黑发，在沉香头上推出个寸头。沉香望向镜子，身前身后两片镜，照出十万个圆头圆脑的世界。他顾鱼店生意，免不了染上鱼和海水的腥气，寸头好打理。
以前街坊在梧桐底下马路遇到他，笑招呼他：“飞行员来啦。”因为沉香驶摩托放学回家，常穿飞行夹克，人又长得标致，摩托隆隆声真好似飞机落地。
沉香的店面是一片鲜鱼店。他到店先去隔开的屋后换雨鞋，高帮，黑漆漆的，裤脚掖到靴里，碎冰化作的水就淌不进去，拿塑胶管冲刷店面也湿不了脚。战术背心前后左右满是兜兜，装手机，原子笔，发票本，收据单。主妇带孩子来买鱼，小孩举着黏了吧唧的黄透透胶牙糖，一定要分哥哥一半，沉香也接了，手指撑开兜，把黏牙的糖丢进去。
他这一身装束，标准的鱼店老板样，只是更年轻，鼻梁上横一道疤，去年帮师傅卸货，遭冻鱼砸的。
师傅正躺在疗养院，卖鱼三十年，做出一身病。师傅入院前，已有预感，喝酒时唉声叹气。沉香刚放学回来听见，没说什么，顺手将填志愿的一张脆脆的纸填进垃圾桶，桶里装了碎碎乱乱的虾皮蛤壳。师傅又拿了压冰箱卖不出的冻货回家，热腾腾煎出虾油，煮一锅通红的冬阴功，师傅就汤喝酒，给沉香留了大半锅肉。
清晨的鲜鱼有阿婆买，傍晚也有从冰鲜给回家的上班族。
顾客买扁鱼回家煎，沉香替他套两只袋。
又迎来一个脸生的的顾客。
“客人，新鲜鲷鱼。”沉香招呼。
客人有点呆呆，人长的很高，立在鱼店外铺了碎冰的摊子前，好像一只走出动物园的好看长颈鹿。
悬挂在柱上的白灯在红日沉了一半的时候恰好打亮，照亮客人的脸蛋。
沉香看清楚，好靓，礼貌地放低视线，专心跟着客人的视线看摆得妥妥停停的鱼。
“鱼很好。”客人说。
沉香决定开朗一点：“昨晚渔船捞上来，运到冷库不过两小时。我三点蹲到，最新鲜的。”活泼一点，外向一点，说不定客人吃这口。
“可以吃吗？”客人问。
“我替你杀，不用你动一下刀。”沉香笑。
客人眨眼，他眨眼速度比常人慢，一双盈盈的青天碧水目，没答话。
沉香以为他不信鱼有多鲜，拿起鱼，拱圆的背，银红的皮，给客人展示了下鱼。又嫩又弹。
别的顾客有喜欢自己动手的，摁鱼肚，掀鱼鳃，但沉香觉得面前这个客人大概有洁癖，不爱沾上黏腥的鱼味。
“我可以吃吗？”客人鼓起勇气，又问。
沉香摸不着头脑了：“可以啊，香煎，干焗，搁豉油清蒸。”
客人眉头拧了一点，思考一会：“直接吃，可以吗？”
沉香下午买加冰四季奶青的时候可没想到有这番奇遇。客人让他傻在原地，找不着北，虽然沟通有点困难，但沉香傻的大部分原因还是在客人的脸上，那眉眼比影星还好看，大导演拿钱来让他拍戏的程度。沉香震惊于站在鱼摊前生吃鲷鱼的要求，本来克制了不要拿眼睛在人家脸上舔来舔去，懵怔之下，连他雪白面上一层微光的细绒都看清了。
客人的意思是直接抱起来啃。那肯定是不行，沉香换了把刀，拿白布巾擦拭，在摊子旁支起的小桌上片鱼，边上还放着晚饭的便利店咸蛋黄饭团。
客人和他站着吃光了一条鲷鱼。
沉香刀工很好，鲷鱼片摆成半透明的菊花盘，客人吃完对他笑笑：“很好吃。”
沉香想起理发店放的韩剧，他是请吃饭的卖鱼小弟。
他也笑：“我亲自去鱼市挑的。”
客人不好意思：“走路好累，我有点饿了。”
沉香又递给他咸蛋黄饭团。
客人接过白米团子，局促不知道从何下口。
带小孩的客人来买鱼，问老板呢？沉香转身，抽刀，客人指哪杀哪，薄刃划开鱼肚，刮掉鳞片，快快收拾好，称量，装只袋递给客人，什么讲价都应。
小孩很吵，拿书包当流星锤。
只剩下沉香和他的时候，客人问：“像你这么大的人，应该是上学的年纪？”
沉香摊手：“辍学啦。”
客人很惋惜：“因为没有钱吗？”
“你看，家徒四壁，”沉香脑袋朝后指指，后头一家店面，喷绘字的门头招牌，两旁摆两棵发财树，常常浇沉香剩下的奶茶，再往旁边停了一辆银白色掉漆小货车，后车门半开，湿答答滴着冲刷过后的水珠子。
客人打量沉香的店面，有点忧愁，嘴角耷拉下来，鸦黑眉头也微皱。
沉香马上找补：“请你吃饭没问题。”
客人突然想起来，低头身上四处找找，终于拎出一只皮袋，棕褐色，摸上去毛茸茸的，不知道什么材质。客人把袋子给沉香。
沉香孑然一身，杂七杂八的亲戚一概都无，因此没练习过年节派礼物的十八式太极拳，他手忙脚乱，不想接袋子，也不敢摸客人手指，只会大叫：“是请你吃！”
被请吃饭没有不高兴的。
客人很温柔地笑：“好，那我明天也来。”
很快又凑上来新的上班族，阿爷阿奶，还有拎书包如炸弹的小孩，围在鱼摊前叫老板，沉香应答的功夫，客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凉凉的手指肚压在刺挠的寸头上。沉香被摸，尾椎骨沿着脊柱，窜上来一股刺啦啦的电流。再回过神来，人已经不见。
晚间收了生意，沉香不想归零归零按计算器。
时钟上的指针在逼他，八点送饭去医院，油煎出黄透透香喷喷的鱼，清炒芥菜，算病号饭。
师傅丢他两个钢镚：“去医院楼下小超市，买瓶冰啤酒。”
沉香轻松在半空截住硬币的抛物线，在手里颠两下，答道：“买你个橡皮鱼。”
九点回来，要睡了，五小时睡眠以后，开车去鱼市。沉香让电视开着，当洗漱的背景音，哗啦啦的水声盖着男主持女主持和嘉宾夸张的互动：“我屁股练很翘，可以顶饮料喔！”请吃饭的客人送的袋子小心堆在枕边，沉香还没打开瞧里头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沉掂掂的。
他练就一副本领，好吃的东西可以忍到最后。师傅只领养了他一个孤儿，家里没有小孩子与他争宠，生日蛋糕不大，但那颗糖渍樱桃一定是他的。沉香一边舔嘴巴上白胡子一样的奶油，一边盯着樱桃，要留到最后一口吃。
沉香洗漱很仔细，指甲冲洗得干干净净，涂上泡沫，近乎洁癖的地步。洗到觉得没有鱼的气味，才上床睡觉。他做了个梦，梦见漂亮客人送了一满袋珍珠。他怕黑，睡觉时旁边开了盏小夜灯，不甚充足的光线映照得宝光烁烁，珠气乱射，晃得人眼睛疼。
沉香从梦中惊醒，爬起来，取出白天那皮袋，扎袋口的绳子触感有点奇怪，好像鞣制的水草，沉香像解生日礼物一样打开，本来睡得有点迷糊，眼睛一下子被澄黄的金块和指肚大的珍珠吓得瞪大了。
穿衣，凌晨空气冷厉，多加一件风衣。
开车，驶去鱼市，买鱼，运到店，洗车，开张。
来光顾的小孩子手里拿着玩具，沉香得到灵感，觉得是漂亮客人拿过家家的珠宝来逗自己玩。于是安下心，一边招呼顾客，一边特意放了昨天一样的饭团，私留了最新鲜的生食好鱼。
中午，朋友找到他家，带来一箱自家产的红绿相间的树熟苹果，圆滚滚躺在蓬松的刨花里。沉香拿冰镇啤酒，朋友一眼看到床上一堆珠光宝气，立刻大呼小叫：“沉哥，要结婚哦？”
“不要胡说啊。”沉香“嘣”的一声起开瓶盖，麦芽清爽的香气溢出来。
朋友大呼小叫：“礼都备好了，还说没有？”
沉香答：“这是人家送我的……你别这么看我，不是那个送！”他一想就明白，朋友觉得自己被包养了，他只能解释这是假的，送来玩的。
朋友掂金子的份量，不信，于是丢进水里，噗通沉底，敲击，有金石声。十八种方法测过来，朋友抬头看沉香：“好像是真的。”
沉香一个头两个大。
屋头开着窗，太阳从南向北，从窗口拖进长长的耀眼光束，把一室一厅晒得暖融融。沉香灌了口冰啤，突然说：“不行，太贵重了。等他今天来了，我得还给他。”
朋友说：“是啊，小心你是阿里巴巴，她是四十大盗。”
沉香早忘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有什么故事，他一走神，想那客人是阿凡提，自己是被胡萝卜钓着走的小驴。沉香回过神来，问道：“你看什么呢？”
朋友举起手机：“刷新闻，看哪家银行被抢了。”
沉香眉头抽了一下：“不好笑。”
手机划拉半天，擦得瓦亮，朋友惋惜：“银行安保做得太好，没办法。”
沉香的白眼终于没忍住翻了出来：“你看点好新闻吧。”
朋友划两下屏幕：“还真有，你看看，东海唐代沉船考古发掘项目成立。”
沉香兴趣缺缺。
下午鱼店开摊，他拿几只苹果，水果刀削成一瓣瓣，剜掉果核心，轻轻划两刀，做成一只只红小兔和绿小兔。兔子脑袋朝内，在盘里团团摆好，裹上保鲜膜，专门加了新鲜的冰块。有的兔子是红绿色交汇的果皮，好像变异的弗兰肯斯坦兔。沉香把杂色兔子全吃了，力求兔子方队像迎接节日的小学生一样整齐。
客人又出现在铺着碎冰的鱼摊前的时候，还没到下班的钟点。
两人立在雪白的灯柱下说话。
“这个还给你。”沉香怕自己看客人的脸看晕了，忘记要紧事，于是提前拿出袋子。
客人有点受伤：“你不喜欢吗？”
沉香张口结舌：“不是不喜欢……”
客人说：“我问了，人都喜欢这个，珍珠、珊瑚、金子、古董。”
“还有古董？”
太刑了。
“一千一百多年了，当年还挺值钱的。”客人算了下。
沉香叹口气，今天还是歇业吧。
他把摊子收了，在门外挂个牌子，高中生字体写了“请假一天”，拉下卷帘门，客人端着那盘苹果小兔子，看他忙里忙外。
“吃吧。”沉香坐下。
客人好像不会拆保鲜膜，沉香替他撕开。
客人一个接一个吃兔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欢欣鼓舞。沉香心想不是吧，这个苹果这么好吃？那再找李云祥要点。正事要紧，沉香努力调整出最恳切的语气，好像对将信将疑的奶奶顾客说这是本区最便宜的马鲛鱼。
这些金子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事情越发向包养和被包养的方向走了。
你哪来的古董？……太有攻击性。
苹果好吃吗？……关苹果什么事啊！
沉香说：“我想请你吃饭。”他又补充：“不用给我钱。”
客人把小兔分了一半绿的给他：“你有钱，就可以上学了。”
沉香举手投降：“我不想上学，我喜欢上班，我喜欢凌晨三点起来卖鱼。”
客人问：“不喜欢老师？”
沉香否认：“跟老师没什么关系。反正上学也只能去半天，剩下半天要回来帮忙看店……我之前骗你的，我挺有钱的，不缺钱。”
客人懂了：“所以你不想要钱。”
“对。”沉香表扬。
他看着客人，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然后他们一起吃光了苹果小兔子，片成菊花的鱼生，还有便利店买来的咸蛋黄和辣鱿鱼饭团子。
“我叫沉香，有香味的那个木头的沉香。”
客人又笑：“你确实很香。”
沉香脸红了：“昨天用的香波有点多。”
“沉香……你记得你小时候吗？”客人问。
沉香手上不停，帮他剥开饭团包装，嘴上答道：“不多。我记得在孤儿院过了五岁生日，再早就记不清了。”
“没人跟你说过？”
沉香摊手：“谁跟我说？我是师傅领养的，如假包换，毫无血缘关系。你看，墙上那照片。”
客人抬眼去看。一张老照片，上头是个凝固的搂着扑扑羽毛扇舞女、攥着威士忌酒瓶的大背头壮年人。
沉香继续说：“你再看我，完全不像啊。”
客人回神，专心盯着沉香的眉眼。四下没人的时候，沉香眉头常常微皱，但没什么纹路，冲人笑起来，下三白的眼睛会因为笑意抬起来点，显出一副讨人喜欢的聪明相。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其实像一朵莲花在镜子内外似的。
沉香掰了一半辣鱿鱼饭团给他，问他：“我怎么称呼你？”
客人小心接过，撮手指端着半只饭团：“我叫杨戬。”
“羊简？”
沉香眼前浮现出一只瓦莱黑鼻羊。他上学时的成绩单，生物最好看，不吹牛，动物园跑的，还有水族馆里游的，他都能说出个名堂。沉香眼神飘得太厉害，吃饭的杨戬在他看来逐渐壮大、蓬松，俊眉朗目慢慢变成圆圆闪闪的小黑羊眼。
杨戬觉察到，用空着的那只手把沉香的手牵过来，摊平，食指在掌心写自己的名字。
沉香费劲辨认：“杨……呃，杨。”
杨戬好脾气地教：“杨戬。”
他有点忧虑，问沉香：“真的不再上学了吗？”
沉香说：“我如果上学，东大几百个教室，你就该一间一间摸过来找我了。”
杨戬说：“那我也要找你。”
沉香眉毛一扬，有点吃惊：“找我说什么？三年二班的沉香同学，你朋友给你带了两瓶旺仔牛奶？”
杨戬没懂这个梗，但被叫朋友还挺开心的。他吃完手里的鱿鱼饭团，回味很久：“好吃。”
沉香笑：“你喜欢鱿鱼？”
杨戬继续品味：“这个味道的鱿鱼好吃，我没吃过。”
沉香得意，心想电视剧里说的不错，果然要把握一个男人，就得把握他的胃。
他提议：“下次来我家吧，我做炭烤鱿鱼。”
哗啦一声，打开卷帘门。天色一片青远，圆月遥遥挂在柳枝后。
沉香戴上头盔，非常潇洒帅气地抬腿跨上摩托，打着火，轰隆隆的，问杨戬：“载你回家？”
杨戬学着他的姿势跨上车，沉香反手扣给他一个同款头盔，有点新胶皮的气味。
鱼店到杨戬家住的海边有条最近的省道，路边三叶胶树和高高的路灯交错，沉香车速加到最快，忽闪的灯光和星光从叶间漏射下来，在地上拖出越来越长的阴影。
杨戬很紧张，手指紧紧抓住沉香的飞行夹克，沉香察觉他浑身僵硬地靠在自己背上，于是在迎面狂吹的夜风里大喊：“放松，抱住我！”下一秒，沉香立刻被又软又热的两条臂膊笼紧紧怀抱。杨戬在他耳边小声喊：“风太猛了！”沉香被冷风和呼呼吹拂到耳孔的热气弄得很痒，摩托车速很快，他不好回头，冲着前方呼啸而过的夜景傻乐。
杨戬挑挑拣拣了一处沿海公路，让沉香停车，沉香目送他踩着柏油路上细碎的一点沙粒走向远处，这处沿海公路的路灯年久失修，在远处明灭几下，啪的一声炸了，夜色一瞬间吞没了灯下乱舞的飞蛾和隐翅虫。
去时路远，跟杨戬在一起反而时间显得短了。沉香吹着不成曲调的口哨一路骑回来，时钟正好到去医院给师傅送饭的点。麻利切好鱼便当，包上紫苏叶，到住院部时因为显得太高兴，被师傅问是不是捡到钱了。
沉香摇头说没有。
师傅摇手指：“那就是偷吃蜜蜂屎了，偷着乐。”
沉香答道：“你指头上还有血氧仪夹板，能别瞎动吗？”
炭烤鱿鱼是在沉香家吃的。这套房子在鱼店后的居民区鸽子笼，楼下香樟树翠叶层层叠叠，碧绿鲜美。杨戬跟在后头爬了七层楼梯，每上一层脸上就唉声叹气一分，沉香在前头没瞧见，兴高采烈。
他特意倒腾出来铁丝网和炭炉，去鱼市竞拍了最新鲜的肥鱿，去头剔软骨，细薄利刃捅进去，破开鱿鱼身，摊开刮内脏，变成铁丝网中白白美美的大片鱿鱼，刷油刷酱，撒上嫩绿的小葱花。两人围炉烤鱼，沉香备了加辣的辣酱，辛爽鲜香，涂到鱿鱼身上，红彤彤的，再揭开铁丝网，一格一格焦香烙印，沉香拿竹签串了，递给杨戬，杨戬一口咬下去，双眼瞪大，吃完眼泪即刻止不住，簌簌滴下来，沉香一看这是个不能吃辣的，立刻递酒解辣，没想到杨戬也没喝过酒，一杯灌下去，又被清酒咬了舌头。
又过两天，沉香把鱼店托给朋友，来一个顾客就说一声老板回家过年了，自己则和杨戬去玩游乐园。书上说，小时候没得到的东西，长大会有补偿性心理，谁知两人一对案底，过山车海盗船旋转木马一个都没玩过，从入园到入夜游荡了一整天，除了旋转木马只准小孩子和监护人上去，两人游乐园的项目玩了个遍。杨戬试图说服保安，沉香是他未成年的外甥，两人完全可以上去玩木马。保安大骂：这他妈十二岁？
摩天轮到最顶端的时候，两人俯瞰这座城市。不规则的几何体庞然大物平铺在地上，块块点点的灯光得像燃烧程度不一的星。
夜露寒凉，杨戬颈上搭了条游乐园买的卡通薄围巾，沉香戴了个米老鼠亲戚的帽子。
杨戬有点出神：“原来城市这么小。”
沉香努力分辨豆粒大小的房格子：“你看，我家在那里！”
杨戬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他：“你以前住的地方呢？”
“再往东南，你看，那片城区有点黑，”沉香指道。
杨戬说：“好远。”
“哪有你从海边走过来远，”沉香不以为意。
游乐园树丛掩映喇叭，晚上换了音乐，还是很热闹，传到摩天轮的透明舱室时，只有微小的玻璃颤动。
杨戬突然小声问：“带小时候的你来，你会不会更开心？”
沉香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杨戬的脸就在他咫尺之内，他很难思考，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不会。”
杨戬如果有对兔子耳朵，这会儿就耷拉下来了。
沉香诚实地说：“你可能不喜欢我小时候。”
“不会的……为什么？”杨戬问。
“穿得脏又破，你那么爱干净。我还经常和高年级打架，脾气坏，又凶，每周老师都叫家长。”沉香做出很凶的样子，以示高年级学生闻风丧胆，见到自己绕着走，像个小老虎。
杨戬失笑，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沉香推了新的寸头，有点扎手。
从摩天轮舱室出去的时候，正好遇上炸烟花，火彩灯明，一丛又一丛，有簇最大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炸开，绿色蓝色火花从中天窸窸窣窣，散落一地。
沉香问：“要不要许个愿？”
杨戬低头看他：“你来许吧。”
沉香很兴奋，点头说好。烟花接连炸响，平常的音量全被盖住，杨戬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他没学过读唇语，深水底下，珊瑚丛间，鱼和鱼都靠电波交流，他只能猜沉香是什么意思，像一个劲抓住水里融化的愿望，然后挨个实现。
不想要金子，也不想读书，那想要卖更多的鱼？这好像可以实现，我回老家拐卖一下鱼虾试试……杨戬猜不到，只好在烟花爆炸的间隙凑近沉香耳边，大声问：“你许的什么愿望？”
沉香没防备，耳朵被杨戬呼吸之间的热气暖了一下，他本能地扭头，两人鼻尖一碰，凉得像红水萝卜。
游乐园的夜景灯火辉煌，但在烟花一瞬接着一瞬的亮火之下，彩灯好像也黯然失色。沉香眼睛亮晶晶的，问：“你要听？”
杨戬点头，认真听他有什么愿望。
沉香郑重许愿：“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你。”
杨戬心口很软，耳朵温度一点点烫起来，手心空空，想捏住什么来借取气力。
沉香在等他，好像知道自己填对了所有问题的答案，在等生物课的卷子上红批的成绩，又高兴，又不敢完全肯定，但他也很喜欢老师，所以等一等也没关系。
这件事情完全办得到，杨戬点头说好，但很快又忧愁起来，问道：“不是每天行不行？”
沉香警觉：“我就要每天。”
杨戬说：“可是从海边来，走路很痛。”
确实很痛。看完烟花游行，从沉香的摩托上爬下来，杨戬磨磨唧唧，攀上七层楼，脸色都不好了，像晾了三天泛着青光的皲干咸鱼。两人进门，在夜风里关上窗，风拂动香樟树的声音仿佛海浪。他在床沿坐下，沉香半跪地上，握着他的脚踝，抬起来，脱掉又黑又亮的手工漆皮鞋。杨戬脚磨得通红，他脚踝原本就白得像羊脂玉，把磨痕反衬得红到刺眼。
没人说过走路这么累啊！于是顺理成章地在沉香家住下，沉香抱铺盖去睡沙发，把床留给杨戬，杨戬心想自己是看孩子来的，怎么能这样，孩子都没地方睡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晚上，被良心煎的睡不着，爬起来光脚去沙发前摇醒沉香，沉香正睡迷在梦境之中，杨戬摇了半天，他才勉强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好大一只杨戬，穿着自己的旧睡衣，束手束脚地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心想怎么美梦成真了。等醒过神来，杨戬就一脸忧虑，催促他抱上被子，肘，跟自己进屋。床上的凌乱被窝睡出一个人的痕迹，杨戬起身不久，床单还残留着体温，沉香连第二个枕头都没用上，被杨戬安排得妥妥当当，脸贴着杨戬温热的胸脯，头埋在杨戬肩臂和枕头做成的小窝里，数着杨戬舒缓的心跳，简直不敢相信今晚能睡到这么好的觉。
沉香收拾床铺，从被窝里扫出五颗睡衣纽扣。原来是杨戬胸太大，把他的旧睡衣给睡崩了。
鱼店还在营业。沉香朝凌晨三点，晚下午四点，时针八点钟时再去医院给师傅送饭。沉香没觉得工作有多辛苦，只觉得凌晨三点从杨戬暖绵绵的怀抱里拔出来实在富有挑战性。杨戬主要担任三陪工作，陪吃陪睡兼陪玩。沉香每天都在冒粉红泡泡，心想自己五岁的时候可没想到以后会泡在蜜罐子里。杨戬学会了上网冲浪，找了很多童话，讲给沉香当睡前故事听。
“好了沉香，这就是小美人鱼的故事。”杨戬合上iPad套盖。
沉香提问：“这跟我看过的小美人鱼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要努力干活，不然会断顿，这也太惨了……”沉香觉得这是暗黑童话。
杨戬安慰他：“做鱼是这样的。”
沉香受不了，头埋进杨戬肚子上，试图逃避。
杨戬摸摸他的好脑勺：“没关系的，我做鱼有经验，我来照顾你。”
这个暗黑童话太有沉浸感，沉香头也不抬，闷声闷气：“不要，我替你干活。”
鱼店又被托付给了朋友，沉香和杨戬去水族馆玩。这个行程原本对沉香没什么吸引力，该看的鱼都在鱼市明码标价，但杨戬挺感兴趣，把水族馆发送到邮箱的广告邮件上上下下看了很多遍。水族馆售票处有亲子套票，杨戬欣然购买，沉香看着价格表上的情侣联票，充满渴望，但亲子套票送两顶海底总动员的周边帽子，杨戬挺喜欢的，沉香只好作罢。
水族馆鱼的弧形玻璃看得人眼晕。沉香假装不经意地展示自己丰沛的海洋生物知识储备，杨戬听了只笑。沉香说着说着，不自觉拐到哪种鱼肉质鲜美，哪种鱼适合加青葱丝来清蒸的话题上，杨戬指左手边的一面鱼缸：“它们好吃。”
沉香顺着他的手指看，大为受伤：“这是小丑鱼啊！”
杨戬摸摸下巴：“虽然小了点，但是可以一口吃很多只，好吃。”
沉香强调：“不行，不能吃尼莫。”
他们沿着回廊一路观赏，路过水母厅，荷包蛋一样的水母在圆缸里忽扇忽扇，还有淡紫和巧克力色斑纹的水母，呼呼地横游到玻璃墙前，抬起触手，摸了摸沉香贴在透明墙壁的指肚。
杨戬笑道：“它在夸你呢，长得好看。”
沉香十分怀疑：“水母的标准？脑袋圆吗？”
午饭在水族馆餐厅解决，菜单上都是鱼，沉香觉得有点地狱笑话，杨戬兴致勃勃选了很多自己爱吃的品种，谢天谢地，没有尼莫。
晚上九点，两人从住院部出来，杨戬第一次坐沉香的小货车。车保养得很好，沉香刚满十八岁时就拿了驾照，当时已是个驾龄五年的老司机。车载音乐放了很复古的摇滚，内饰陈旧整洁，后座拆得空荡荡，凌晨时会堆满水蓝色的鱼箱。
沉香从水族馆打包了加盐加醋的炸鱼薯条，送到医院给师傅吃。师傅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从病床上精神百倍坐起来，大啖垃圾食品。沉香在外头望风，拦着查房的护士。杨戬拿了张椅子，不远不近地坐下，悠然自在，翘起二郎腿。
师傅突然说：“我收养那小子的时候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找上门。”
杨戬冲他笑：“您说什么？”
师傅说：“你跟十八年前一模一样，人是会老的。”
杨戬很好脾气：“我不会老。”
炸鱼外壳已经不太酥脆，嚼食动作间，松软的惨白鱼肉肉屑掉到床上。
师傅说：“你不去报仇，只想认外甥？”
杨戬小心瞧了眼紧闭的病房门，怕声音漏到门缝里。
他回过头说：“我只要陪着他就行。”
师傅警告道：“你还是说清楚点，那傻小子都快黏你身上了，扯都扯不下来。”
医院空气里有消毒水味，沉香闻惯了，但杨戬一直悄悄皱鼻子，坐进小货车里才好一点。杨戬没听过这曲子，很有兴趣地摆弄音量按钮，一会儿拧大，一会儿拧小，杂着沙沙的电流，拟成一种规矩又奇特的乐声。沉香从驾驶座俯身过去，替他扣好安全带。
到了楼下，香樟树有时掉下几片叶子，叶梗黄黄的。
杨戬已经吃够了走路的苦头！十分渴望在海里游动的日子。沉香突然停下，摆出个驼人的姿势，背朝杨戬，示意他上来。杨戬迟疑，沉香催促，杨戬终于像只大型萨摩耶一样，被沉香慢悠悠背上楼去。
杨戬趴趴，头也趴趴在沉香肩上，没头没脑地问：“你想要家人吗？”
沉香心想这还能要吗，定制一个？
他答道：“不太想。”
杨戬叹气，听上去有些受伤。
楼梯间灯很昏暗，两人转到二楼，通风窗台上摆着一盆小花，春来发了几片新叶。
沉香一边留神不要踩空，一边说话：“小时候很想……美术课年年母亲节做礼物，我还想说不定有天能送出去呢。”
杨戬说：“你妈妈一定喜欢。”
沉香振奋了一下：“那当然，我手很灵巧的。”
楼梯又上了一层，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脚步声很规律，嗒嗒嗒嗒，回荡在盘旋而上的空间内，两人都觉得很安定。
过了会儿，沉香小声说：“我想要我喜欢的人，还有喜欢我的人。”
杨戬若有所思：“你喜欢我吗？”
沉香脸有点发烫，答道：“喜欢。”
杨戬问：“你要吻我吗？”
沉香笑了：“像亲嘴鱼那样？”
杨戬也笑：“嗯，就像亲嘴鱼那样。”
沉香低头，嘴唇碰了碰杨戬搂着他脖颈的手的指头。
到家门前，放下杨戬，脚碰到地面，杨戬吃痛，倒吸一口气。
两人进门，换衣服洗漱。
沉香家有只旧浴缸，杨戬长手长脚，泡在水里有些局促，一直泡到沉香开始忧虑的时候，杨戬才恋恋不舍，离开浴缸里的橡皮小鸭子出来，沉香差点像担心主人的小狗一样破门而入。杨戬头发水淋淋的，沉香拿块大毛巾替他焐干，两人离得近，都能看清杨戬脸上太阳晒出的一点小雀斑。沉香若无其事，认真擦擦擦，这根头发丝滴水，擦一下，额角湿漉漉，擦一下，杨戬看他耳朵都红透了，不禁笑起来。
沉香的手工课礼物挨个摆在窗台上，杨戬小心拉上窗帘，把易拉罐玫瑰和小动物泥塑安置在夜晚那边，和窗帘内的暖黄夜灯隔开。
沉香随意盘坐在床上，问：“今晚的睡前故事是什么？”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像走丢了的一尾小鱼。
杨戬觉得他孤零零的，有点难过，也不说话，走到他面前，伸手搂住，被沉香肩膀的骨头硌了一下，又搂住沉香的脑袋，脸紧紧贴住自己胸口，抱得热乎乎的。
沉香眼瞪大了，脸挤得有点变形，他伸手回抱杨戬，坐着只能搂到杨戬的腰。
杨戬一直没有说话，抱着他简直像抱睡觉的玩具熊，一刻也不肯松手。
沉香手不老实，摸杨戬的脊骨玩，一寸一寸摸下去，杨戬忍不住痒，沉香觉着自己好像抱了只大松鼠，扭来扭去。
“没有睡前故事，”杨戬躺下，沉香乖乖跟着躺好。
沉香要求：“随便讲一个。”
杨戬急中生智，拿别的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亲了我一下，我还要亲你一下。”
礼尚往来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杨戬的含水量比他高，这次亲吻的时间又久，嘴巴贴上去软软的，忍不住用牙齿咬一下。咬的也很虚张声势，杨戬这么怕痛的人，都没有叫出声。两人亲了很久很久，沉香觉得亲嘴鱼的比喻不太对，这种小鱼亲一会儿也就算了，他们两个简直分不开，沉香是终于吃到了最想吃的糖渍樱桃，杨戬没尝过这是什么味道，在接受他的时候，又忍不住多尝一点，像春天吃蜜饯一样，黏了一手的蜜胶，两人逐渐靠到一起。
"你就是小亲嘴鱼吧？"亲完以后杨戬忍不住抱怨。
沉香躺在他怀里，嘿嘿傻笑，杨戬完全没有指责的意思，甜蜜的质问确实像蜜蜂屎一样，沉香很希望自己可以长出可以摇来摇去的小狗尾巴，光笑有什么用，已经不能表达他的得意和兴奋，最好杨戬能被狗尾巴毛扫一下，痒痒的，也笑出声。
两人在床上做了个很舒适的巢穴，体温烘的热乎乎的，黏牙糖到这里也融化掉，于是沉香完全黏到杨戬身上，再亲吻就是数量胜过质量，故意轻轻碰一下再立刻拉远距离，杨戬正打算亲他，嘴巴碰了个空，次数一多难免羞恼，把沉香从怀里推出去，按在床上不准他动，自己吧唧吧唧亲了几大口。
杨戬专往耳廓颈侧这种地方下嘴，沉香痒的不行，喘笑连连，两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动作之间不免碰到沉香那个要紧地方，有时候杨戬力气大了，按到沉香睡裤下鼓鼓的一包，沉香面红耳赤，试图挪一下胯，然而杨戬跨坐在他身上，完全挪不动，往哪个方向放，都避免不了顶到杨戬。
杨戬自认完全懂得这种人情世故，安慰沉香："你到性成熟期了。"
沉香张口结舌。
"可能还有发情期。"杨戬很贴心，这是孩子长大了的表现。
沉香脸红得像小西红柿。
杨戬还是跨坐在他身上，不过为了说悄悄话，特意趴下来凑到他前头，两个人的眼睛在彼此眼中放到整个世界一样大。
杨戬想起沉香没怎么好好上学，可能不了解身体的变化，于是尽量通俗地跟他解释："长大了呢，就会这样，和配偶交配，然后会生小鱼……小孩。"
真是很突破廉耻！沉香的大脑在面部高温下运转得非常快，简直像蒸汽车头一样喷出白烟来。他敏锐地发现盲点，躺在枕头上提问："你会生小孩吗？"
这完全是杨戬的知识盲区，他变成人以后沿袭了自己那一种族的性别认知，变成了男人，但是男人能生小孩吗，会不会男人跟尼莫一样，有时候是男的有时候是女的。
沉香看杨戬若有所思，心下也一跳，心想不会吧，我也太敢梦了。两人换了个个，沉香拿了两三个枕头堆在床头，杨戬靠着，两人上衣都解了，沉香不急着扒光杨戬，虽然早就眼睛来回舔了穿着衣服的杨戬十八遍。沉香不算黑，但和杨戬雪练似的一身肌肉贴着，好像蜜色和奶色融到一起似的。
沉香磨磨蹭蹭，这里舔舔，那里嗅嗅，杨戬胸口被咬了个牙印，忍无可忍，揪住沉香的脸蛋，把他提溜起来。
沉香又嘿嘿嘿笑，握住杨戬揪他脸蛋的手，亲了几口。
杨戬完全是吹牛来的，他懂个屁的人类交配知识，真以为搞不好自己会跟沉香生一窝小鱼……小孩，所以装出一副这些全在掌握之中的样子，沉香从床头摸出来一管护肤品样的润滑剂，生产日期还怪新的，杨戬也一脸好好好你看着办的表情。
亲着亲着下面都有反应，两人靠在一起隔着睡裤磨蹭，摸着都湿透了一小滩。等互相缠着脱掉裤子以后，杨戬的内裤几乎都湿透了。
"好多水。"沉香手指捻了一下，突然冒出一句。
杨戬心想鱼是这样的啦，嘴上还犟：水多怎么了。然而人下头那玩意儿流出来的水有种催情的气味，内裤脱下来沉香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主要看湿透的那块，杨戬羞得脸通红，心想看什么看，等带你回海里，谁也别穿内裤。
沉香这一回看清楚了，还是比自己梦的正常一点。杨戬白白净净的，没什么毛发，大腿皮肉结实丰润，摸一摸内侧肌肤，杨戬会痒的发抖。
杨戬催促他也把裤子脱了，裤腰往下拉的时候就几乎压不住内裤鼓起的一大包，再把内裤脱下来，弹出来一根粗壮性器，沉香跪得很冷静，鸡巴不太冷静，热腾腾的，杵到杨戬脸前。
杨戬安慰自己，人和鱼的构造是不一样的，吃惊也很正常。但他没想到还有吃茎这种事情。如果沉到东海里的唐代贡品宝船上多带几本水泡不烂的春宫图画和艳情小说，他就能知道，自己和沉香这般躺在床上，上下相衔，叫做个颠鸾倒凤，相互品箫。
沉香的技术并不比他好，但是沉香的鸡巴有点太大，插了一半到杨戬嘴里，已经塞得他气噎声堵，再加上沉香在他下头服务的也很卖力，杨戬完全昏了头，不知道还顾哪一头。很快杨戬先缴了械，沉香起身，从他嘴里拔出还没出精的性器，嘴里含了点东西，呜呜地朝杨戬示意。杨戬正喘息，看了不禁老脸一红，沉香仰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张嘴吐舌头给他看，嘴角还有点白渍。
沉香担心口活再累着杨戬，于是不继续刚才那档子事儿，回身拿了旁边那管润滑剂，买的是便利店最普通的款，买咸蛋黄饭团时偷偷夹带的，杨戬完全不知道，不然以他的生活常识，还不得拿来拌饭团吃了。
杨戬看他挤出一大团透明油滑的液体，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沉香手指上抹了润滑剂，抬眼盯他，杨戬没什么表示反对的神情，沉香凑上前去亲了一口，亲完杨戬品品嘴巴里的味儿，感觉有点不好吃，忍不住向沉香抱怨："也太难吃了！"
沉香一时间也想不出合适的说辞，只得答道："这个一般不用来吃。"
润滑剂抹上去凉津津的，沉香两根手指头哈插进去抠弄，杨戬还没什么感觉，等手指齐根入进去揉摁抠压，杨戬有点发晕，忍不住张开腿，挺腰往上送，沉香哄道："别急。"食指中指无名指都插入以后，杨戬腰已经软了，手指拔出来，穴口啵的一下合上，稍微有点艳红，插的合不上的意思。到这地步，杨戬想明白人类交配下一步做什么了，主动伸手去打沉香直愣愣挺着的性器，一手拢不过来，手心包着上下撸动，露出龟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插进去稍微费了点功夫，杨戬一紧张，夹得太紧，沉香额头上汗珠都冒出来，脸绷着，红通通的，杨戬摸摸他侧脸，小鱼啃水藻一样这里亲一下，那里亲一下，亲着亲着没忍住，两人又深吻到一起，差点缺氧。
两人努力了几分钟，成功完成了交配的第一步，性器完全插入杨戬后穴，杨戬这会儿已经有点不清醒，心想不会真的生孩子吧，抱了一点生育的柔软心态。沉香完全是为了让两人爽到来的，把杨戬的腿盘到腰上，像乐高积木完美契合的插槽一样扣在一起，杨戬已经从枕头上滑下去了，两人就在床垫上扣成一对血肉水弹的贝壳。沉香血气方刚的年纪，完全忍不住了，搂紧杨戬肩膀，下体啪啪顶撞，杨戬一开始嗓子还紧着，憋着不出声，沉香操进去又顶住一点研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呼喊出声，一开始还会叫沉香名字，再往后插得狠了，咬着牙齿，从喉咙底逸出来浪荡的呻吟，最后几下沉香把他的腿掰到肩膀上，把他的屁股摆成个专门被操的肉壶的时候，杨戬已经叫不出来了，好像被掐住喉咙，在岸上溺水。
沉香射精后，鸡巴拔出来，那肉壶的穴口已经合不上了，一张一阖，淌出一股股灌进去的精液。杨戬大腿抽痛，腹肌也抽痛，但实在太爽，忍不住两腿夹紧沉香的大腿，像蹭粗壮树干似的磨蹭起来。
两人接吻完，沉香突然说："那个东西……"
杨戬问："什么东西？"
沉香手探到他股间，抹了黏白的一点液体。
杨戬恍然大悟："这个东西。"他完全领悟，对沉香总结道：“不好吃，难怪人不拿来吃。”
沉香头枕到他胸上："本来就不能吃的。"
杨戬高潮过后有点困倦："弄到里面还挺舒服的。"
沉香贴到他胸口上的脸蛋腾的一下红了，烫的杨戬拍了他一下。
两人抱着睡了会儿，沉香硬得把杨戬顶醒了，杨戬又流了一屁股淫水，两人黏糊糊的，又贴着做了一会儿。沉香想玩点花样，但他只知道有花样，根本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花样，杨戬比他成绩还差，白卷一张，两人半夜打开p站补课，点开两部，挑挑拣拣，开始学习观摩。沉香心里排演了一下，认为自己已经学会了公式，准备代上数算一下。杨戬则完全学歪了，掌握了叫床放荡的技巧，然而还没叫两声，沉香就面红耳赤，从后头捂住了他的嘴，按倒在床沿上，自己站在地上，啪啪啪一顿好操。
等两人做完，洗澡，做一下，再洗澡，换好睡衣衾被，回来睡下，已经到了深夜。沉香枕着杨戬的胳膊，杨戬累极了，头沾上枕头就陷入黑甜乡，胳膊还有点意识，把怀里的沉香搂搂紧，沉香独自像捡了钱似的，高兴好半天，才睡在杨戬怀里，做了个梦。
他梦见送杨戬那处沿海公路，海岬突出，底下海水浅浅一环，再深几步，就由碧转黑，显出不祥的颜色来。他慢慢沉进水底，尼莫和家人游过来，碰了一下他的手指头，远远游走。杨戬也在这个梦里，然而这个梦比沉香做过最没下限的绮梦还脏，他裸着身子，鸡巴在杨戬下体蹭了几下，环绕着两人的水波阴柔，杨戬又拿白玉似的手帮他摸了两下，沉香忍不住精关一松，射出小股乳白色精液，混在水波里，颜色像可尔必思，引起好味的错觉，又觉得淫亵。
杨戬上半身仍是人体，舒展柔软，肌肤润白，濡水不湿。下半身变成了孔雀羽毛和珠贝一样色泽的鱼尾，宝光闪闪。生殖腔开在他是人类的时候如果有个屄的位置，浅红细嫩的一湾，跟一线天差不多。沉香古怪地想起他来自己鱼摊上买鲜鱼，自己教他挤一下鱼的泄殖腔口，嗅一嗅味道，判断鱼的鲜美程度。
杨戬主动躺倒，在海藻编成的珊瑚床上，鱼尾轻轻一拍一打，手上把沉香摁下去。沉香
顺坡下，直接贴到他生殖腔口，伸舌尖尝了一圈。海水原本是又腥又咸，引人苦渴，沉香已经习惯，跟张开嘴吃风的感觉一样。
沉香舌尖挤开穴口，冰凉的水连着舌头一起涌进去一些，杨戬本来就在发情，只被舌头操了，哪里够吃，催促沉香快点。沉香索性整张舌面覆上去，张嘴把整个穴口含住，吮得嫩红屄口在凉水里肿大起来。插入很容易，杨戬鱼身简直不用前戏，沉香撑在他上头操千一会儿，没有两条长腿剪着自己的腰，是有些奇怪，可是插进去实在太舒服，杨戬又主动搂着自己，往怀里带，胸在海水里浸泡，似乎也更大了，一边下头操穴，一边上头吸奶，虽说吸不出什么乳汁，但奶头越吸越硬，好像珊瑚豆子，奶子越揉越软，沉香心想自己操老婆搞得好像在操鱼面包。
不知过了多久，不隔光的旧窗帘透出点晨曦，没遮住的窗户玻璃投过来一方框盈红的太阳。沉香睁眼，先看到杨戬微微起伏的胸口，昨晚自己咬的牙印还一枚盖着一枚，他神经紧绷，本能反应要跳起来去照顾鱼店，然而也只绷了一瞬，沉香心想管他的，放松下来，倒回杨戬怀里继续睡。
乌鸫飞来空调外机上，叼了树枝准备做巢。
等沉香再次醒来，他会倒提拖把，驱逐不速之客，乌鸫会记恨他，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每次沉香和杨戬在窗前亲嘴的时候，两只乌鸫就会俯冲疾驰，突进到玻璃前，鸟屁一撅，落屎缤纷。
鱼店会照常开业，师傅昨晚不知吃了哪位神仙给的灵丹妙药，突然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精神百倍，麻利腾出了医院的床位，渔业迎回豹师傅，就好像十字军收复耶路撒冷。
杨戬还在睡着，他睡得很香，连带着怀抱的沉香都做了好梦。他打算好了，陆地平阔，海内波涛悠杳，宇宙之间，无所拘束。海里还有他们两人的亲族，虽然家人都是鱼摆摆尾巴，但是妹妹肯定有办法，等她从贝里养好仙体出来。不知道沉香会不会喜欢鱼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