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哮天

哮天一开始是乐见其成的。
她一直讨厌沉香。或许说不上讨厌，更像一种同类相斥——杨戬把沉香带上船的第一天，她就觉得这家伙身上有股狗味儿。
不确定，再闻闻。

然后沉香就跟二爷卖惨说她是变态。
她才不是变态！她只是一个小狗狗！

好在杨戬很快看清了沉香的真面目，俩人在一屋睡了没多久，杨戬就在某个深夜面红耳赤地把沉香踹出门，嘴里说着什么“伤风败俗”，什么“成何体统”，什么“家门蒙羞”的。哮天趴在窗户上听，其实也听不懂他俩到底在吵什么，只是看见沉香灰头土脸地抱着铺盖卷儿去了隔壁空房睡，就觉得很高兴。
嘿嘿，你小子也进不了二爷房门了吧！

哮天高兴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她早睡早起、精神抖擞，每顿饭连狗粮都多吃了半盆。无他，只因为看见沉香那小子顶着黑眼圈，可怜兮兮又萎靡不振的样子，简直是最好的下饭菜。哮天抱着杨戬，从腿上一路往胳膊上爬，沉香盯着她的眼神越狠她就越高兴：我才是二爷唯一的小狗狗，你算老几！
杨戬提着她后脖颈把她扒拉下来，哮天高高兴兴，伸伸胳膊动动腿儿，有二爷罩着她呢，她什么也不怕。
可是，二爷手里拎着她，眼睛却怎么总看着那小子？眉头还一直紧紧皱着，像被赶出去的是他自己一样。

好景不长，哮天只高兴了这么三天。
因为第四天她就看见杨戬从沉香房门口出来了。
她是狗嘛，所以嗅觉很敏锐，隔了老远就闻到杨戬身上则有一股不知道什么味儿，她闻不出来，只觉得难闻！太难闻了！
但狗是不会嫌弃主人的，即使杨戬身上不怎么好闻，她依旧凑过去，要扑到杨戬身上。可她凑近了，却发现杨戬眼睛红红的，脖子侧边也红红的，好像是被狗咬了。

哮天气急败坏地问：二爷，是不是沉香干的！
都说好狗不咬人，这家伙怎么这样！违背他们做狗的准则！这都给二爷咬哭了！
杨戬连脸也红了，没搭腔，只是又提着她后脖颈，试图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这时候沉香伸个懒腰出来，看上去睡得很好，见到哮天也不瞪眼睛了，甚至还挥挥手，很友善地冲她打了个招呼。
哮天敏锐地闻到沉香身上一股杨戬味儿，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几天的狗粮加起来吃得都没今天早上的多。

后来哮天去问老康：你知不知道那天早上二爷身上到底是什么味儿？
老康难得红了脸：你女孩子问这个干嘛！
哮天挠头：和我抢肉的时候说我是狗，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我是女孩子了？



2.康姚

老康忧心忡忡地找到老姚。
老康：咱们哮天要被那伤风败俗的舅甥俩带坏了！
老姚抬抬眼皮：没事儿，她没那智商。
这是重点吗！老康用力带上门，重点是那俩人伤风败俗！
老姚慢悠悠道：没事儿，习惯就好。
老康怒了：你怎么什么都说没事儿！那到底怎样才是有事儿？
老姚于是重新打开门，示意老康去看沉香，那小子正站在甲板上，靠着船舷吹风，手里拿了个桃一口一口在啃，背影看起来很惆怅。

老姚说：他俩又吵了，这才是有事儿。
老康不解：他俩吵架关咱俩啥事儿？
老姚：你且看着吧，他俩就是城门失火，咱俩就是倒霉池鱼。

老姚话音未落，沉香就扭头，很凌厉地看他俩一眼。
沉香说：看什么看！没看过帅哥啊！
老康心道这老姚还真是神机妙算，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嘴里就下意识杠他：你算啥帅哥？你舅可是蓬莱第一美男子，我们每天看他都看腻了。
沉香听见“舅”这个字，一下炸毛了：他才不是我舅！我没有这个舅！

老康瞪眼：你舅辛辛苦苦把你带回来养，他怎么你了你又不认他？小没良心！
沉香语塞：他，他没怎么我。
沉香停顿半秒后嚷嚷得更大声：他就是没怎么我！那晚之后他就不回船上了，一个劲躲着我，不管我怎么怎么，他都不怎么我一下！

老康觉得这孩子傻了。
老康试图劝慰：那你俩就，规规矩矩的，你也别再想还能怎么你舅了。你看我和老姚——他重重搭上老姚的肩膀——我俩是好兄弟，你俩是好舅甥，这不一样的？
老姚缩缩肩膀，沉默地退了三步。

于是沉香的怒火范围内就只剩老康，他恶狠狠地瞪着老康，恨不得扑上去咬人一口。但他左右也没咬，只是咬了口桃儿，就靠着船舷，很颓靡地坐下了。
沉香惆怅地问：杨戬他，真的只把我当外甥吗？
老康想说不然呢？
老康最后说的是也，也不一定吧。

别看老康五大三粗的，其实他最见不得小孩儿难过，一边在心里念叨着这夭了寿的舅甥俩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摊上自己这么个大善人，一边蹲下去笨拙地给沉香擦眼泪：你哭啥啊？你舅又不是不要你了。
沉香红着眼说，他只把我当外甥的话，我倒宁愿他不要我呢。

谁说我不要你了？杨戬开着他的小破飞艇从天而降，看上去话只听了一半，一手丢了个钱袋给老康，里头沉甸甸的，少说有百来贯，出去接了个大活儿而已。
沉香眼睛晶晶亮：舅舅……
杨戬于是把另一手也伸出来，在自个儿波澜壮阔的怀里掏了掏，远远扔给沉香一个巨大无比的桃，随即一下跳到甲板上，伸手揉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乖。
沉香咬一口桃儿，眼睛还红着，就望着他舅，美滋滋地笑了。

杨戬慈祥地问：甜不甜？
沉香乖巧地答：甜。

老康提着钱袋，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不想二爷把他当外甥吗？怎么说话还带波浪号的？
老姚慢悠悠道：没事儿，习惯就好。



3.孙悟空

孙悟空正在睡觉，王母娘娘就怒气冲冲发了个传真过来。
他睡意朦胧地点了接收，结果小黄纸条刚一展开，孙悟空原本半睁不闭的眼睛就一下子睁大了，她居然指责自己偷她的蟠桃？他老孙向来行得端坐得正，不就几百年前少不更事偷过那么一回吗？怎么到了这会子还要栽在他身上？

孙悟空铺开笔墨，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地回道：老子没偷！
是我偷的。
孙悟空一回头，看到杨戬坐在他床边，拧着眉毛撑着脑袋看他。

孙悟空用毛笔杆敲他头，没留神把狼毫里蓄着的墨珠震出来，甩了自己一脸：你偷桃儿干嘛？偷都偷了不给兄弟带一个？
我就偷了一个，杨戬说，用来哄我外甥的。

你外甥？孙悟空嗤之以鼻，你外甥都那么大个人了还要哄啊？
看着大，其实心性就是个孩子，杨戬叹一口气，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惹他了，他三天两头看我不顺眼，还说他宁愿我不要他。

孙悟空来了兴致，盘腿坐着，要他详细讲讲。
我记得他挺喜欢你的啊？不至于吧，他原话怎么说的？
他就说，如果我只把他当外甥，他宁愿我不要他。
孙悟空：……
孙悟空：老铁，你有所不知，他的重点好像在前半句。
杨戬：什么意思？他不想我把他当外甥？
孙悟空凝重地点头。

杨戬抓耳挠腮：那他想我把他当什么？当兄弟啊？这不差辈儿了吗？
孙悟空说：老铁，首先，你不要抢我的招牌动作。
杨戬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规规矩矩坐好。

孙悟空又说：其次，他连你外甥都不想做，就更不想做睡在你上铺的兄弟了。
杨戬说啥意思啊，我们船破，没有上下铺那种玩意儿，我俩都挤一张床。

孙悟空扶额说你俩能不能注意点？人都这么大个小伙子了你还和人挤一张床呢？
杨戬说我注意了我注意了！我之前都和他分床睡了！分了三天！
孙悟空问三天后呢？

三……三天后……杨戬不好意思地说，三天后他吃错药了，我没办法，只能给他解。
什么药？
就那个药。
那个药是什么药？
就……就是……杨戬支支吾吾，就是那个，春药。

孙悟空瞪大眼睛：你替人解了春药，还指望人把你当兄弟？
杨戬无辜道：当舅舅也是可以的。

孙悟空无语了。
孙悟空说：老铁，你知道他把你当什么吗？
杨戬说什么？
当个桃。
啥意思？
孙悟空随手施个法，不知从哪里变来个小毛桃，也不洗，一口咬掉一半：他要把你啃了，就这意思。

杨戬：啊啊啊啊啊这这这这这你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
杨戬生气地走了，临走时义正辞严道：我们沉香是调皮了一点，但你怎么能说他是异食癖！
孙悟空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叹气：老铁，你长了三只眼睛，怎么没有一只看得透你外甥？



4.申公豹

申公豹近日里闲得无聊，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喝酒，所以杨戬来找他玩，他一开始还是挺乐意的。但杨戬走近了，他才发现对方并不是来找他玩的，而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样子，像被霜打过。

申公豹：小杨戬，需要情感咨询？
杨戬：是，但不全是。
是育儿咨询。

杨戬问：你之前都怎么养沉香的？
申公豹想了想：就给口饭吃，给点水喝，没水喝就喂口酒，闲得无聊教他点邪术，他自己就长大了，风一吹大一截。
杨戬瞪眼：就这么简单？
申公豹点头：就这么简单。

杨戬沉思道：我们来控制一下变量，他在我这也有饭吃也有水喝，就是没酒，我也不会邪术，你说问题究竟出在哪？我该先买点酒给他灌了，还是先学点分身术再去教他？
申公豹：学什么分身术呀，你那九转玄功不挺好的？上回那小子还跟我炫耀，说他的破草鞋会发金光。
杨戬点头：说得也是，那问题应该出在酒身上。

停停停，申公豹整不明白了，你俩这是咋了？怎么还灌上酒了？
借酒浇愁呗，杨戬说，沉香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每天阴晴不定的，大半夜也不睡觉，躺甲板上数星星，我真怕他数不清楚给自己绕晕了。

申公豹：……我以为你会怕他冻感冒。
杨戬：那哪儿能啊，这小子皮实，体格又好，把我压床上我都不带动弹的，吹吹风而已，不至于。
申公豹：？
杨戬：怎么了吗？

申公豹：有没有一种可能，问题不在酒，也不在分身术，在你。
杨戬怒了：你是说我不如你会带孩子？
申公豹：这么说吧，沉香他，其实也不完全是个孩子。

杨戬伸手比划：可是他才那——么高！
申公豹：有时候不能单看身高……
杨戬不听他的，继续比划：更别提，我把他抱去金霞洞的时候，他才那——么一点大！他在我心里永远是个孩子！

申公豹：好吧。
杨戬：所以我咋办？
申公豹扔了个酒葫芦给他：你把这个带回去，给他灌醉了，然后问他——
杨戬：问他什么？
申公豹：你问他，你是不是不把我当舅舅？

杨戬说我问这干啥呀？
申公豹说你问了就懂了！
杨戬还要说话，沉香就来了，表情阴阴的，上来就挎杨戬胳膊：舅舅。
杨戬说你看这老头真搞笑他说你不把我当舅舅哈哈哈。
沉香说：你想继续让我喊舅舅我就喊呗，反正该干的都干了。

杨戬很得意：听见没？他都听我的。
申公豹抖着手把酒葫芦里的酒全喝了。
申公豹说你能不能听听他的后半句啊！你们俩这！造孽啊！

沉香不理他，转头对杨戬说：嗯，我都听你的。



5.李云祥

李云祥原本是不想掺合这事的。
但沉香偷了他的摩托。

但这不是最可气的。他对沉香感到无语，并不是因为沉香偷了他的摩托不告诉他，而是沉香偷他摩托的时候，丝毫不顾忌他正骑在摩托上。
李云祥：你这是明抢！
沉香：对不起，但我要离家出走。
李云祥被他箍在摩托上动弹不得：可我不想离家出走！

沉香：你好冷漠，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你不能关心我一下吗？
李云祥：好吧，那我来关心你一下。你都离家出走整整十分钟了，你舅舅为什么还不来找你？他不爱你了吗？
沉香：……你还是别关心我了。

李云祥一听乐了，看着沉香把摩托停在个他舅只要一来找他就必定能找到他的马路边边，跟个丧家犬似的找个墙角蹲下，于是车也不要了，就蹲在沉香旁边，一脸八卦地问：你和你舅吵架了？
沉香恹恹地答：没有。

李云祥又问：那是咋了？
沉香更恹了：我把他睡了。
李云祥捶他一拳：好小子，你可以啊！
可以啥呀，沉香惆怅地答，我睡过他两次，第一次没睡成，他给我赶出来了，骂我伤风败俗。
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我跟他说我中了春药，没人给我解的话天亮前会毒发而亡，他信了。

李云祥咂舌：那你这舅舅听上去不咋聪明。
沉香：也不是，他是太关心我了，关心则乱。
所以你就见缝插针？
你讲话好难听，沉香抱着胳膊瞪他，虽然我的确见着缝了，但你才是针，你全家都是针。

李云祥愣了三秒，反应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脏了。
李云祥说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沉香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想怎么睡到舅舅、想怎么再睡一次舅舅、想怎么再睡一次舅舅还不被舅舅赶出去、想怎么在不假装被下药的情况下再睡一次舅舅还不被舅舅赶出去……
李云祥说你好可怕！

你小子，又把我外甥拐走去干嘛呢？杨戬从他俩身后探出一颗头来，伸手捏着李云祥后脖子的衣料，威胁式的龇牙，我警告你，我们沉香乖得很，不要把你混社会那套习气带到他身上。
李云祥说我冤枉啊我！是他自己要离家出走！
沉香乖乖地说是李云祥哥哥说要带我出去兜风。

李云祥气得半死，你你你了半天，最后看着杨戬，你问问你外甥每天脑子里都在想啥吧！
沉香也看着杨戬：我每天都在想舅舅。
李云祥：……好像也没说错。

杨戬看看李云祥，又看看沉香，迷茫地皱起眉，思索了片刻。
杨戬最后笑了，捏捏沉香的脸蛋子：我大外甥真乖。

李云祥：我不生气。
还是李云祥：尊重，祝福。



6.二十贯

二十贯其实不叫二十贯，但杨戬只记得他靠自己赚了二十贯，所以整个船上的人都喊他二十贯。
二十贯觉得很憋屈，他好歹也是个神仙，虽说落魄了点，但也不至于被人用个价钱代称吧！

喂，二十贯。
他听见有人叫他，一回头，乐了：介不杨戬嘛！您老大驾光临是干嘛来了！
杨戬不跟他笑，表情很严肃：你是不是卖药给沉香了？

卖，卖了啊，咋了？吃出问题了？不应该啊？二十贯慌了，天可怜见，我只是卖假药，又不是卖毒药！
杨戬说没问题我能来找你吗，问题很严重！

二十贯说他给谁喝了？
杨戬说他自己喝了！喝了两次！
二十贯说他有病吧！哪有人自己给自己下春药的。

杨戬说他就是再有病你也不能卖这种药给他啊，他才多大！
二十贯说我还以为他要下给你呢，谁想到他自己喝了。
杨戬一瞪眼，二十贯就灰头土脸地缩缩脖子，我开玩笑的，我这不是怕你出问题——怕被他下药的人出问题嘛，我特意拿的最假的假药，就是白开水，一点杂质都没，喝了肯定没用，就赚了他几贯零花钱，你要的话我都还给你就是了。

杨戬说怎么可——怎么可能！
二十贯眼尖，注意到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右手揉着腰，屁股也夹紧了。

二十贯乐：你俩睡啦？
杨戬：我，我是帮他解药！
二十贯点头：懂了，解了两次白开水。

肯定不是白开水！杨戬怒斥道，脸颊不自然地飞上两抹红云，他这两次都那个样子，看上去神智不清的，一定是被下了药。我们沉香平时可乖了，要不是被下了药，是万万做不出这种事来的。
杨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说，是不是他买你这个假药是要整别人，结果被那个别人用真药整回来了？

二十贯有一肚子话要说，但他看见杨戬这副样子，一下子想起什么来，还是把话都咽下去了。
二十贯说你说得都对，你快回去吧，你的乖乖外甥还在家等你呢，而且这药很有可能还是定期发作的，搞不好今晚就是第三次。

我回去干啥呀，我来找你是问你要解药的，杨戬说，看上去有些发愁，我总不能每回都自己给他解吧！
你这不就为难我了吗？二十贯看上去比他更愁，我卖毒药都是假药，卖解药怎么会有真的？

更何况白开水也没法解啊，这句他只在心里想，没敢说出来。
杨戬问：那就只能每次都我给他解？
二十贯答：在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之前，确实是这样。

杨戬挠着头走了，嘴里念叨着什么“那也只能这样了”、“好像也没别的办法”、“我这也是为了帮他”。二十贯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口里啧啧叹气，直道杨戬真是可怜，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杨戬前脚刚走，二十贯后脚就被人扔了两吊钱到怀里，不多不少，恰恰好二十贯。

谢啦，沉香说，下回请你喝酒。
可不敢，二十贯说，钱给到位就行，喝酒就免了。
好吧，沉香应了一声，转头要走，临走前又问，说起来，你那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真是白开水？
你不是喝过吗？还问什么问？二十贯啐他一口，管他什么药，反正不是春药！

管他是不是春药，沉香说，很难得地勾起唇笑了笑，反正杨戬信这是春药，他会帮我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