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弈左别当老子死了在微博犯贱      更新:2023-02-26 09:46      字数:5418
01.



弈星第一次出任务比公孙离迟了将近四年,但出手布阵的狠辣程度丝毫看不出这才是个十二岁的小孩。

早前他被明世隐从长城脚下捡回,养得越大越像明世隐本人,年纪虽小,眉目间却流露出酷似他师父那般的冷漠与偏执。

因为任务的关系,公孙离不得不经常出入长安城各大烟花柳巷获取情报。小孩第一次被带进这种肮脏场所,就表现出令公孙离都感到惊讶的镇静。

熟稔地分析目标活动轨迹,预测下一步棋该布在哪里。

某个瞬间,公孙离好像在这双蔚蓝的眼眸中看到了明世隐的影子。然而除此之外,她又貌似觉得还有一些什么模糊的感觉,那种介于明世隐和弈星两者之间的,难以言明的关联性。

明世隐是他心中的世间最温柔,公孙离看到的冷漠偏执弈星通通体会不到。就算是狄仁杰突然到访,明世隐也从不让弈星站在一旁看他脸色,而是让他回房打谱,人走以后方才允许他过去。



弈星最不喜欢在完成任务期间遇上下雨。除了会带来行动上的不便,穿过狭窄小巷时,雨水还会蹭到衣服上。

他没有洁癖,但是他最喜欢的师父很爱干净,于是他也不自觉受到了这种细节的影响,每每站在明世隐面前,除了希望听到师父一句夸奖,还希望和他对出门前的自己印象一致,无论哪里,都干干净净。

精心培养出来的利刃自然也有够不到的地方,因而不是每次任务都只交给他们去办,有时明世隐也会参与,但却和弈星注意到的一样——

他的师父非常干净,那身常穿的红白卦服即使穿梭过风雨依旧仙气飘飘,似乎只是站在哪儿指挥了一场战斗,并没有参与其中,可随行而回的公孙离却面色严肃。弈星看出来一点,少女纤细的手指紧紧捏着伞柄,倒不如说是在畏惧什么。



雨一直在下,伴随一闪而过的亮光,紧接着天空轰鸣,更具形态的闪电照亮了从城墙内轻快越过的两道身影。



自明世隐被封做牡丹方士辅佐女帝以来,朝内朝外反对声从未间歇。

从前以上官为首的余党至今仍在朝内盘根错节,公孙离的情报也只有明面上那么一点。这次多亏了弈星的谋划,钓出提供给那些人经济支撑的,原居住在苏州的商贾大户。想必过了今夜,明世隐杀一儆百的意图应该就会有显著的成效。

只是在尽量避开人群返回的路上,他下意识往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公孙离见弈星神色有异,便问:“怎么了?”

“护身符不见了。”

公孙离撑伞停下。他们待在墙角的阴影处,没人看得见。

“首领给你的那个?”

弈星没有否认。

想来应该是布阵天元被打断的时候,掉到那户人家的院里了。

少女将伞上的雨水微微抖落。她知道这个物什对弈星的重要性,便不再多言,将伞递到他手上道:“快去吧,注意安全。”



说是护身符,其实只是个状似香包般的小东西,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且多被大人们买来过节时逗小孩子玩的。

裴擒虎性子直,说话常常不过脑子,从前还为这事儿笑过弈星,当时便引得极少发火的小朋友与他大打一架。

虽说大几岁的裴擒虎最终还是赢了,不过至此以后,他也再没就这事儿在弈星面前提起,碰到相关话题都可劲儿绕开,仿佛当初跟他争的不是护身符,是命。

现在的弈星倒也顾不上衣服脏不脏。那伞形同虚设,飘飞的雨珠从头到脸打湿。他轻巧的翻进死气沉沉的后院,最终在树下把东西找到。

当时他听围墙外有动静,仔细辨别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心想一定是留下善后,还没来得及走的师父,便撑着伞匆匆往院外赶。推开门的刹那,一道闪电从高空劈裂,将弈星眼前的画面照了个透彻!



尧天这几个成员当中,只有他没杀过人。公孙离和裴擒虎可能杀过,本就为此而活的杨玉环更不用说。

每次明世隐干干净净地回家,衣袍半点血都不沾时,弈星便想,他那平时就温柔的师父应该也不曾亲手杀过人,多半是将这种事情交给了其他人去做。

可眼睛是不会骗人的。那撑伞站在大雨之中,睥睨着满地碎尸血河的,分明就是明世隐!

公孙离不让弈星过早地接触杀伐不是没有原因,他才十二岁,有什么仇恨需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亲眼见证呢?

直到今天,弈星才恍然明白过来一件事。

他被尧天,被他的师父,保护得实在是太好了。好到令他只肤浅的知道死亡是一切的结束,人死的时候会从伤口流出许多血,颜色就像是院里被精心照料的牡丹花。

腥臭味不断刺激着少年灵敏的嗅觉,混杂了肉沫的血水蜿蜒到他脚下的时候,弈星被吓得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02.



公孙离没读过多少书,但到处听人讲过许多有趣的故事。她记性很好,回来还能将故事原原本本给弈星讲一遍,不会落下任何细节。

而这仅仅只限于故事上罢了,换作明世隐让她每日需要背诵的古书,再活泼的兔子也会变成霜打的茄子。读通疏义已是不易,更别提让她一字不漏都背出来。

公孙离读书的时候就会坐在弈星旁边,有什么不懂的,只要她停下,即使正着下棋,弈星也会耐心地同她解释。

她看不懂文字背后弯弯绕绕的意思,有次生了气,直接骂出声。

“’蓬生麻中’我知道,你都还昨天给我解释过,可是后面,‘白沙在涅’又是什么意思?蓬草不是长在田里么?关沙子什么事?”

弈星停下手里的棋,转过头看她满脸苦闷,温和地笑了一下,“差不多的意思,和它们在哪无关。不过前半句是好的,后半句不怎么好。”

“为什么?”

弈星想了许久,不知道该怎么通俗地说清楚,于是打了个比方:“就好像,世上的人努力给后代做好榜样,希望他们日后正直善良,不要行邪魔歪道之事。蓬是前者,白沙是后者。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公孙离默然点头,“好像懂了。”她转念一想,又发现一个问题,“唉,也不对。这么说的话,白沙要是笃定自己是对的,那在它的观念里,这意思不就反过来了吗?”

弈星下棋的手不由停住,被公孙离的诡辩绕了进去,许久没下文。若不是裴擒虎过来喊他们用午饭,公孙离立刻抛下书跟了过去,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个未解答的疑问,时隔多年,今夜再次浮现在弈星的脑海当中。



那时他浑身湿透,被血腥味刺激得呼吸不畅,偏偏只有公孙离的问题字字清晰地在耳边盘旋。

弈星很痛苦,也从没在明世隐面前如此狼狈。他看见电闪雷鸣下明世隐朝他迈步走来,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破天荒没有对他笑,而是问他,怕吗?

弈星心头如遭重击,以为明世隐对他很失望,没想到自己一门心思培养出来的人,竟只是看了这场面一眼便就吓得魂不附体。

他本来是害怕的,但此时此刻,一种更难言明的恐惧笼罩心头。和眼前的血流成河无关,和眼前的人有关。

明世隐也不再说话,朝坐在雨里的少年伸出手。

白皙的手,未沾染上一滴血。

尽管掌心全是冷汗,可在明世隐伸手的时候,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上面,被明世隐的力道轻轻一带,站了起来。

伞朝他头顶移了移,那人依旧用往常与他交谈时的声音温柔道:“回去吧。”

心中对于失望的恐惧终于在此刻爆发。离开之时,尚且年幼的弈星拽住明世隐的衣角,将布料死死地攥在手里,道:“现在不怕了。”

明世隐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露出笑容,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孩子。”

他牵着明世隐的手走了一路,身后是曾经令他胆寒的恐怖。

掌心的温度似乎带他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至于麻中还是涅,已经完全不那么重要了。





03.



数轮草长莺飞的季节流逝,被尧天收养的孤儿换了一批又一批。公孙离坚持每年给弈星划线,直到今年她的小刀得举起来时才发现,从前那团子似的小朋友,竟差不多和自己一样高了。

时至今日,弈星的双手依旧很干净,平时完成任务,像审讯杀人这种事基本都是裴擒虎和杨玉环叫人在做,他只负责谋划布局,或者用结界辅助公孙离等人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可以说即使那晚过后弈星明确表示过自己不会再害怕,他能亲眼看见的血腥场面依旧少得可怜。

“听说你之前找首领的时候差点吓得厥过去,俺可不敢让你动手。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兔子非得把俺掐死!”

公孙离的安排自有道理,弈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只是单纯对这种过度保护感到无奈。

他平时也会跟着明世隐出任务,后者和公孙离一样,不会将杀人这样的事交给他去办,就好像一只躲在各种庇护下的雏鸟,虽然这只雏鸟也能凭一己之力将长安城搅得翻天覆地罢了。

师父活了百余年,凡事肯定有他的打算,不过总要人保护对弈星来讲并不是什么好体验,他每次提起,明世隐就笑微微地回答他:“时机未到。”

可是要想保护一个人,当他置身危险之中,哪还能耐心地等什么时机呢?



他是这么想的,而第一次实践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不过弈星毕竟没有杀人的经验。当那被砍断了一臂的男人忽然从地上爬起冲向明世隐时,弈星毫不犹豫,反手一刀割断了他的颈脉。液体从血管里喷涌而出,明世隐离得较远,但胸膛的布料还是溅到了几滴。

弈星当即愣住,立刻丢掉手里的刀朝明世隐跑去。可怜那魁梧的头领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矮他两个头的少年一击毙命,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对不起师父......”他难过得快哭出来,“我不是故意的。”

明世隐宽大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后颈,反倒笑着问:“为什么道歉?”

弈星不愿听明世隐亲口怪罪,正想解释,额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打断了他的全部思路。

“你做的很好。”



他培养出来的杀手,第一次用刀捅进人体时,或迟疑,或悚颤,断不会像刚才小朋友那般果决狠厉。这样的冷静,或许的确天生就适合杀人。

因为对方冲的是明世隐,弈星那一刺用了十足的力道,几乎削断了男人的半边脖子,所以血才会喷溅得这么远,沾上明世隐的衣服。

他们挨得很近,弈星的脸恰靠在明世隐的肩头,男人俯下身去,与他冰凉的嘴唇触碰。弈星感受到来自心脏近乎愉悦地跳动。

这种体验前所未有,他的手在明世隐的腰部越抓越紧,皱起眉头笨拙地迎合,又因缺乏经验,被迫逼着粗重地喘息起来。

弈星不曾想过某一天真的会和师父有如此亲密的举动,非但不讨厌,反而十分期待和高兴。自己珍视的人也在用同的程度的喜欢珍视着自己,这是今夜之前的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去想的。

轻轻踮起的双脚被人抱离地面,弈星始终抓着明世隐的衣服,像当初头一次去闹市时一样。那时他怕自己走丢,更怕捡回他的男人改变主意,所以无论去哪里都会拉住他的衣角或者袖子,偶尔抬头看那人还在,便重新低下头去跟着走。

这次倒不需要他抬头,明世隐只需微微俯身,他眼里就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了。

散落的银色长发如羽翼将弈星笼罩,明世隐看他时,眼瞳流转着似红非红的光,仍是温柔地对他微笑着。空荡荡的房间流淌起少年逐渐急促的喘息,伴随着呜咽的呻吟。他在泪雾迷离中又看见明世隐胸前的血,手指伸去碰,慢慢收紧,仍有些委屈。



“很在意吗?”明世隐用手抚去他脸颊上的眼泪,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他的师父,在床上时依旧衣冠楚楚,他甚至都不敢想象自己在师父眼中是个什么样子,一定难堪至极吧。

那血是最令弈星失落的地方,既然明世隐都开口问了,他也只好诚实地回答:“很在意,师父杀人的时候,衣服上从未有过血。”

“我可以给你这个例外。”明世隐道。

他的手被那人握进掌心,后者俯身的同时重新将他摁回了床上。突然的顶入激得弈星浑身悚栗,在他耳边越发狭促地呻吟起来。头发在枕上完全散开,腰侧被握在明世隐手中,被迫抬起身子和对方紧密相贴,好让明世隐进的更深。

下半身的酸胀弄得弈星十分不适,从房顶打下的灯光几乎令他无法睁开双眼,于是只能靠在明世隐的肩头奢求庇护,配合动作起伏承欢。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他闭上眼,在明世隐侧颈处轻轻啃咬。后者注意到小朋友的幼稚举动,难得放缓了速度,吻了吻他的唇角,问:“很疼?”

弈星心头发酸,抛却了脑海里的冗杂念想,安静地伏在明世隐颈窝。

算不上疼,但是很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抬头看一眼师父都费劲,只能挨在他身上轻轻开口:“不太疼......我,很喜欢师父这样。”

和他朝夕相处十多年,今天的小朋友真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可爱。

明世隐将他的手压回床上,用从前哄他入睡时的声音低沉道:“躺好。”

弈星再不能在应激的情况下抓紧床单,可偏偏明世隐的侵入一次比一次来得强烈。他浑身发抖,不断哭泣告饶,而明世隐至多不过在他的脸颊上安慰似的亲吻,力度却不减分毫,好几次都让弈星产生一种会不会死在他身下的错觉。

他在明世隐的床上昏昏沉沉入睡,过了许久,迷糊中感受到明世隐又再一次地吻他,只好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将嘴微微张开,与师父继续辗转缠绵。



那晚弈星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到打斗中的明世隐浑身鲜血。睁开眼后,却看见衣着整洁的师父只是坐在桌前品茶。

他心下松了口气,又恐梦成现实,连吃饭也心不在焉。

明世隐并无任何反常,嘱咐弈星好好休息。回想起昨夜,弈星脸上绯红,一声不吭地喝完粥,全程不敢去看对方含笑的眼睛。







04.



此后的任务里,弈星成长速度飞快,也常会和明世隐做些难以启齿的事。但不管怎样,冷兵器造成的血液问题仍是不能得到很好的解决。



直到有一天,城中突现一伙不明组织的暗卫盗走琅嬛阁的一册古书,捕快带着人欲进明世隐的院里搜查。

当时弈星以师父不在为由拒搜,这群人便要硬闯。情急之下,弈星从指间飞出黑子击穿领头的手臂,迫使其缴械。却发现那人被棋子中伤之后,血液只是顺着伤口缓慢流出,非常干净,甚至不会滴落在地上。

弈星盯着棋盘愣了片刻,等那群人不得不撤退出府回去请示时,方才回过神,望了眼早已空荡安静的牡丹庭院。



后来谈起此事,公孙离仍旧不能理解为什么弈星会突然开始用棋杀人。

后者并未将真实原因告诉她,只是道:“棋子有气,比起刀,更能要人性命。”

公孙离道:“虽然是这么说,但要是近战,那岂不是很吃亏么?”

弈星坐在她对面,停下手中的黑子,反过来问她:“如果我提前便做好准备,让对方无法,甚至根本不用和我对战,我就赢了呢?”

公孙离听得半懵半懂:“就是不给对方近身的机会咯?可是实战里,哪有这么容易呀?”



“攻城者,其上攻心。”



黑棋点落,断了白棋全部的活路。



风吹进庭院,仲夏花香四溢。公孙离又看了一会棋,在这种舒适天气里实在撑不住,便趴在桌上睡去。





弈星抬起头。





高墙外,一只蝴蝶飞了进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