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港旧事.6
一场瓢泼大雨下得热气蒸腾，津港的河与湖都缭绕着温吞的水汽，沉香的皮夹克搭在手肘上，湿漉滑腻，旁边就是杨戬心不在焉的脸。昏昧的天光从车窗开着的一线照进来，他的脸颊被照得光洁如玉，眉眼低垂，有愁绪的样子。
全津港都知道杨家当家人杨戬有个失踪的胞妹，沉香心想，如果杨戬真的是他舅父，今年应当已经接近不惑之年，为什么看上去是这样……这样的？很难在他身上找到年龄感，他的岁数和他的经历一样好模糊，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怎样的事，又爱过什么样的人，才造就他如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沉香从小爱食甜品，保育局逢年过节，会有慈善人士带点心来派发给孩子们，他最喜欢吃蛋挞，酥皮里盛着甜蜜滚热一抿即化的滋味，吃了一个，一年挨过的打都会忘记。那个时候他想，以后要做人上人，搵得了钱，天天都要食蛋挞，要买铁盒子装的曲奇和利是糖。他还喜欢点心店里戴着红围巾笑容温柔的姊姊，觉得那就是他以后会爱的人——红色围巾，留着中学女生式的短发，笑容甜美，把甜甜的蛋挞打包好递出来。可惜后来姊姊嫁为人妇，头发绞短，而他也喜欢上只有一面之缘的杨生。
杨生固然俊美，气度又好，可是沉香是条野狗，已经不会用皮相取人。他只是很喜欢有人和他一起吃饭，摸他的头发，明知这个人带着目的来，却又舍不得这些接触，大概是因为太寂寞吧。
喜欢食蛋挞……也喜欢像蛋挞一样甜蜜的人，然而，鲜荔原来又是另一样滋味，他活至十八岁才开荤，懂得腥甜原来也是甜的。
杨戬也在发呆，他从双十年纪往后就很少皱眉了，因为管家说皱眉催人老，杨二少从小就靓，也爱扮靓，最不想老，久而久之发呆时也是这样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心思都不在脸上，显得高深莫测，也是好事。
有长命锁为凭，又有“沉香”这个名字为证，找来杨家冒名顶替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当初起过沉香这个名字，只是，这也并非什么隐秘，杨婵也未必就给孩子用了这个名字，万一这次就是用名字呼应起来做的局呢？
“先生，到了。”司机说。
车泊在淠塘沿，先把头发递交去做基因检测。夏日暴雨往往短暂，如今雨已停了，蒙蒙的水雾还未沉淀落地，空气还是湿润的，杨戬差人从家里送了干净衣服，换上之后又驱车前往尖沙咀梳士巴利道，这次是为了赴约。沉香蛮不自在，他本来就是保育局长大的，后来在市井当中混了几年，替人跑腿办事杀人放火都是有的，唯独没有干干净净坐在豪车后座的时候，如今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外甥的名分，被带着到处闲逛。杨戬甚至打算晚间就去与合作伙伴家的千金共进晚餐后一起睇戏，拿他当小孩或是一只听话的小狗似的，既不避讳，也拿准了他不能做出什么。
正是夏日，半岛酒店大堂内有提供各种颜色的酒饮，沉香不认得那些都是什么酒，他只知道是各种颜色的，杨戬吩咐司机先带沉香少爷回去，然后一个女孩像小鸟一样扑到杨戬手臂上。
沉香没动，说：“舅父，我也想看电影。”
杨戬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惊讶，沉香这小子像是真的受了大打击，一路上一句话也不同他说，他还在想怎样跟他搭话呢，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等着。
沿袭了维多利亚式的浮夸风格，酒店正厅中四面都是镜子，层层叠叠，明光耀耀，杨戬也走神了。名媛好修养，并不催促，也不多过问，果然像是舅母的好人选，可不知为何，那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沉香还并不懂什么叫妒忌，但妒忌正在让他的心像被攥紧一样难过起来。杨戬回过神，微微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拈着玻璃樽，取了一支橙黄色的冰酒递给那女孩。
杨戬说：“不如一齐？”
千金道：“明明讲好陪我！”
沉香接上一句：“三个人点样入情侣厅？”
他攥着一支淡红色的酒，放在吧台上，杯壁已经被手心的热气烘出蒙蒙的白雾。陪生意伙伴的千金事小，刚找回的外甥却不能不管……杨戬自诩凡事都好商量，握着沉香的手，把他带进角落，说：“我有话同你说。”
沉香没头没脑，说：“想食鲜荔枝。”
杨戬：“嗯？”反应过来是小孩子撒娇，他心情很好，说：“等下给你买。”
沉香不言不语，眼睛和睫毛像水洗过一样黑，又是一手刀，这就是他解决问题的方式……角落无人，第二次因为放松警惕中招的杨生被外甥搀扶着进了卫生间，头脑昏昏，背脊抵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才六月中，天不过刚刚热起来，酒店内已经开上冷气了，冷气太足，他的小腹起了一阵细细的鸡皮疙瘩。
沉香埋头在他腿间，还知道他腿伤，一只手攥住小腿，唇舌舔得啧啧有声，很快湿漉漉的水就比他的汗还要多了，杨戬咬着舌尖，死死抵着牙，才没让惊叫声跑出去，他被舌头操得打着潮颤吹了一回，其实并不算多高明的技术，只是认认真真的，像吃东西一样的舔法。把他舔得发热发软，快要软倒到地上，然而年轻后生仔的手臂又像铁箍一样扶着他，让他绷着腰受完了这一次，几乎坐在他脸上，回神时除开脖颈很痛，还因为感觉同时回归而吹湿了沉香的脸。
沉香抬起头，捋了一下额发，他整张脸汗津津，是被皮肉闷出来的，那张轮廓很深的英俊的脸上有很明显的水渍。
杨戬手指发抖，顾虑在外面，并没有出声斥责，只是冷静而稳定地给自己穿好衣服。事已至此，电影肯定是看不成了，托辞讲要回家教育孩子，倒也不算太尴尬。
沉香说：“下一次想吃酥皮泡芙。”
杨戬气笑了：“荔枝呢，还吃吗？”
沉香说：“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