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空白
     顾自落睁开双眼，一片空白。
    他揉了揉眼睛，没记错的话现在他应该躺在救护车里，死拉着莫知意的手，说好要对方一路陪着去医院。
    可现在他站却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之中——白色让整个空间看上去太诡异，仿佛坠身堕入二维空间。
    是我……死了吗？
    顾自落这么想着，毫无目的的向四周走去。
    越走越不知其穷尽，直到走了个气喘吁吁、天荒地老，顾自落才看到，一张白色长椅，一个背影。
    母亲。
    看来是梦。
    倒不如说是给顾自落一个机会再和母亲见一面。
    穿着一身丝绸白礼服的母亲，高贵典雅——这才是顾自落记忆里的母亲。她只是独自、安静的坐在那里，就像她昙花一现的人生，永远都只是安静的接受一切，独自去面对发生的任何、任何…
    她早年乍现人们眼前，靓丽的一切让她被捧做群星最闪耀的那一颗，可同时，这也让她被喧嚣围了一层又一层，摆出牵线木偶般的笑容、姿态去面对人情冷暖，即使想逃离也只能默默的接受、忍耐。
    到命中最后几年，万人唾骂，喧嚣不再，她堕入凄凉和孤独，依旧沉默，依旧被迫接受、忍耐。
    这一生，热闹到烦躁，冷清到悲凉，在两个极端中苟活。
    “自落，过来。”
    母亲的笑轻轻的，很温柔。
    顾自落一言不发坐在母亲旁边，是哭是笑还是什么表情，是寒暄是抱怨还是什么话，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做不到。
    “我离开的时候你还小，”母亲脸上很平静，仿佛只是说起什么柴米油盐之间的常事，“我都还没来得及问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这种，很俗套的问题。”
    顾自落偏过头看母亲的侧脸，没回答，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你现在高一了，应该有想过这些事吧？”
    “我…我想和妈妈一样，成为音乐人。”
    母亲脸上还是很平静，不显一丝波澜，没有正面瞧顾自落，点了点头:
    “这条路……很辛苦的啊。”
    有言人前显贵人后受罪，又言树大招风，初心不过是想把自己唱给全世界听，终来被全世界听见再被全世界抛弃——这就是母亲走过的一生。
    什么知名音乐人，不如说是全世界巡回演出的小丑。
    “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自落似乎真真切切的抓上了母亲的手。
    母亲嘴唇微微翕动，转而又只是摇摇头，叹了一气，望着一片白茫茫的眼是无神的：
    “那爱意本就是不该存在的，本就是错的，我孤注一掷般的伴他走下去，不过是越错越多……”
    不止爱意，世上貌似有许多事情本就是错的，可人们明知这是错的，却还要执意就这么做下去，说是痴情，说是专一，说是傻。
    “我也曾害怕和他在一起，然后故意避开他，逃离他，以为时间久了就会把本不该出现的心动磨平…
    “可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消失的羁绊，我只能放弃一切跟着他走下去。
    “曾几何时我也觉得，只要身边有他，我什么都不怕——现在听来不过年少而已。
    “结局又如何，不都是自己选的吗。”
    顾自落垂头听着，听罢半霎说不出话，一会儿才踌躇问着：
    “那妈你会后悔吗？”
    母亲终于转头看向顾自落，她轻轻笑着，眉眼都是温柔：
    “不后悔，因为他给了我一个孩子，你，我这辈子最好的作品。”
    顾自落没能再说出一个字，眼泪顺着脸颊迅速滑下，他闭上眼睛，接着被母亲揽入怀中——即使这一个拥抱是梦里的，是假的，却也是心中日日夜夜盼来的慰藉、满足。
    “我糊涂了一辈子，最后为了你，清醒了一次。”
    “什、什么意思？”
    为了顾自落清醒？最后？这又是哪一出他没听过的折子戏？
    母亲良久没有回答，只是抱着顾自落的力气越来越大。
    等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时，变换成了男声：
    “你妈是为了你死的。”
    顾自落吓得直接从怀里跳开，稳步后一抬眼。
    眼前人是程浮盛。
   “那个小三为了保住你，被你爸当做棋子拱手给敌人让了出去，”程浮盛的表情扭曲，四肢僵硬的像一具尸体，“当年，不是你死，就是她死。”
    “闭嘴！你去si吧！”顾自落奋力扑倒程浮盛，双手用力掐住对方的脖子，龇牙咧嘴，被那些肮脏的话激起怒火的顾自落向对方用尽全身力气——他想反正是在梦里，掐死个人也没事。
    “幼稚，你掐不死我的，”程浮盛像是毫未受到影响，笑容更加狂妄，“因为，我就是你，你心中的恶。”
    心中的恶，顾自落傻了，这一字一句要怎么解。
    “难道你就没有为了打败同行使过什么诈吗？你为了给你妈复仇，你没怨过恨过？没想过害谁？”
    顾自落被这些话分了神，手渐渐松了下来。
    “刚刚想掐死我的也是你吧，其实你恨不得我死不是吗？”
    心里的恶，在不规则的世界里被无限放大。
    程浮盛揪着顾自落的衣领翻了个身，反让对方落入被动。空间倒转，两人恢复站立，程浮盛依旧死拽着顾自落的衣领，面目可憎，额头青筋暴起，眼中充血，似是恨不得要把顾自落撕裂，再一口吞下。
    “这一切的不幸都是你，顾自落，造成的，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母亲的死，或许只是不幸的开头。
    “作为惩罚，你把你的一切都给我吧，给我、都给我、包括你的…你的他…”
    “你个疯子，什么我的他！”
    面前的程浮盛像是得了疯病，狰狞的五官似乎要扭在一起，顾自落用手抵着他，冲着他大喊，尽量让他不要再靠近自己一分一毫。
    还有他刚刚说的…我的他？顾自落念叨着，心里想程浮盛说的应该是梅鑫飞吧。
    “我不是已经把梅鑫飞给你了吗？你还真是念念不忘啊！”
    顾自落随后又骂了几句，疯了的程浮盛只是自顾自的摇头。
    “不…不是他…不…”
    恍而程浮盛背后的白裂开一道黑色的缝，裂缝越来越大，程浮盛拽着顾自落的手，一步步向身后的裂缝退，眼看着就要一起坠入深渊。
    “既然你我都不可能放过对方，不如一起下地狱吧。”
    “你疯了！”
    顾自落拼尽全力想甩开程浮盛的手却是无果。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既然我们都是恶，就一起离开吧。”
   我们都是该下地狱的恶。
   顾自落突然怔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想反抗，可浑身无力，依着程浮盛向深渊堕落去。
    “顾自落！”
    背后传来的声音无必熟悉，注意力被转移，顾自落猛地回头，本死拽着他的程浮盛却神情慌张地看着顾自落背后，放开了本紧紧抓着的手，独自坠入地狱。
    一回头，神明降临在他身后。
    神明背后的刺眼白光让顾自落不自主用手挡住了眼睛。神明越来越近，顾自落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嘴里却清清楚楚的念出了他的名字。
    “莫知意。”

    原来，他是他的神明。

59.梦醒
    顾自落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额头有一刹湿热，一闪而过——他还未来得及从噩梦中完全脱身，额上奇怪的感觉让他思绪更加混乱，眼前尚是模糊，只看得见一个高高的人影迅速从自己身边蹿出病房门。
    扑面而来的刺眼日光让顾自落又把眼睛闭上，直到眨了好几次眼，身前的景才逐渐清晰，所思所想也不再混乱，只是头依旧晕乎乎的。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身旁奇奇怪怪的医疗仪器和鼻子上插的呼吸管都清晰叙着他被送来医院的时候伤势有多重。
    他看向窗外，夏末而蝉鸣依旧，风吹而骄阳仍似火，这世界又恢复到着它该有的安静和平，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混乱在这一刻似乎都可以被他抛在脑后，暂时地悉数忘却——包括那个奇怪的感觉。
    “张主任，1号病床的病人醒了，你过来看一下吧。”
    进来本准备检查各仪器指标的小护士看到顾自落好不容易醒了，就赶忙把主治医生叫来。顾自落没说话，没问自己伤势也没问刚刚来过谁，脑子是空的。
    主治张主任走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钟诗兹的父亲，钟谦筹，另一个，顾自落同父异母的哥哥，顾寺欧。
    顾自落看到哥哥为了自己大老远从美国飞回来，心里有惊也无喜。
    顾家二兄弟关系其实不算差，顾自落小时候总喜欢粘着他哥，他哥也没有因为异母的原因避着他，反而是处处呵护着顾自落，上学带他去学校，放学带他回家——其实顾寺欧也不太清楚他父亲和他母亲还有顾自落的母亲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但他确定，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只是后来，顾寺欧被他们共同的父亲，顾权南，安排进时元集团，有意培养他作这家族企业继承人后，兄弟两便生分了，一是顾寺欧太忙了，东南西北连轴转，都难能着家，二是顾自落不想和时元有任何关系，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和顾家有任何关系，也根本没把自己当顾家的人，知道哥哥会是时元接班人之后，他恍然意识到，哥哥跟他根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是顾家长子，自己只是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孩子”，甚至以前还有人骂他是“野种”，自己能和顾寺欧攀上兄弟关系，就是高攀。
    他尝试着远离，一点点淡了关系，原来兄弟两有多亲近，现在就有多冷漠。
    “你不是应该在美国吗？”
    顾自落垂着眼，没看那两人。
    医生知道气氛不对，拿了检查报告就赶紧识趣的走了。
    “回来看你，顺便处理一些国内的事务。”
    “应该是处理国内的事务，顺便来看我吧。”
    顾自落样子是咄咄逼人，反正也不想再维持这种窝囊的兄弟关系，不如把丑话说尽，给对方个机会赶紧翻脸不认人吧。
    可哥哥永远只是对着顾自落的孩子脾气保持沉默，似乎只要对方是顾自落，他唯一的弟弟，就用不完的耐心、包容。
     “行了，好久没见的兄弟两见面就吵，像话吗？”钟谦筹过来打圆场，顾自落这才看到他手里的笔和棕色的本子。
    哦，原来钟诗兹的家长是来给他同学做笔录的。
    “一，你有权知道绑架案背后的真相，我让你哥来是想更好地把时元的计划解释给你听的，”，钟谦筹接过顾寺欧泡好的绿茶，喝了一口润润嘴后继续说，“二，我得按程序来你着做笔录，也方便我们警察收集证据好给姜金泉定罪。”

60.第一层阴谋
    听钟谦筹和顾寺欧解释，这次是顾家早就得风声说江云那边要用顾自落来要挟顾权南，具体细节大概就是逼姜金泉这颗棋子对付顾家。
    可顾家才没有那么傻直接去找黑帮对接，那样是打草惊蛇，也难说那道上的人嘴紧不紧，会不会走漏风声，或有甚者，可能会成为碟中谍。
    也是恰好，顾家正好在和政府方面合作，遇上顾自落被绑架之事，借政府之手，既能成功解救出顾自落，还能清理掉姜金泉，江云的忠犬。
     当然，这也是为什么顾自落一发现被绑架，特警就直接出动了——顾家得到江云集团准备动手的消息后，派了个人在顾自落放学路上开着车一路跟着他，顾自落虽然早就发现那人，但看那人尾随了那么多天也不动手便料到是顾家派来的人。
     至于，政府为什么要和时元集团合作，其实也是因为江云集团。
     “江云集团多次垄断市场资源，扰乱市场秩序，本着市场调控准则，政府不得不对此进行干预，为的是让更多中小企业发展——市场是大家的市场，不是他江云的市场！”
     钟谦筹说这段话的时候，义正言辞，旁人恨不得给他配一个超级英雄救世的背景音乐。顾自落无奈的眨眨眼，官方说辞而已。
     可是江云的账本拿出来，叫人找不出一丝漏洞，风声传来他们集团干过多少龌龊的事，警方明里暗里去调查时，对方又把事情藏的滴水不漏。
     接着，政府决定曲线救国。
     出台各类政策扶持中小企业，重点培养了一些将来有希望与江云这类大集团抗衡的公司，其中，作为家族企业的时元集团在这一批公司里脱颖而出，本就小有规模的时元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迅速成长为上市公司、国内百强企业前二十名之一、江云集团最大竞争对手。
    政府的目的达到一半，接下来就看时元会怎么走往后的路，顾家人的格局有多大。
    “所以，其实你们一直瞒着我，我会被绑架这件事实。”
    顾自落没用疑问句，因为事情已经明了的摆在面前了。
    “是我不好，没来得及告诉你，”顾寺欧拿了个苹果准备削皮给顾自落吃，倒是一点点都没有上市公司接班人的架子，“不过我们也没料到，他们居然会这么快下手。”
    顾自落不说话，只是赌气的把头转向一边，他又一次意识到，无论他如何闹如何任性，他哥都会一如既往忍着他，永远保持宽容。
    “你是说，江云出手早了？”
     钟谦筹像是意识到什么，顾寺欧只是点了点头，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顾自落。
    “太多事情都太蹊跷，”钟谦筹喝了口茶，“江翟寿怎么可能不知道姜金泉根本不可能和顾家抗衡，搬这枚棋子出来，等于自杀行为。
    值得一提，江翟寿，江云集团董事会主席、首席执行官、法人代表。
    钟谦筹一本正经的分析，就看到另外两人一个在吃苹果，一个在看着他弟吃苹果并且准备给他弟再剥个橘子。
     孤独的分析家继续着他的分析。
    “还有，他江翟寿耳听八方难道就听不到你们时元和政府合作的事吗？既然知道货是政府扣下的、时元是因为政府才强大的，他就没必要如此莽撞行事，去绑了二公子顾自落，这完全可以说是对着政府干，结局损失一员大将都算是轻的，我要是他，我至少会想着暂时低调一段时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顾家两位公子点了点头。
    对，仅仅只是点了点头。
    钟谦筹眯着眼:“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事儿了…还是…你们有什么额外的线索我不知道的？”
    顾寺欧笑得干硬，向钟谦筹摇了摇头，然后把刚剥好的橘子一口全塞进顾自落的嘴，堵住顾自落差点就要嘲讽钟谦筹才意识到这些的嘴——虽然说顾家在和政府合作这件事顾自落刚知道，以前这么猜过，现在算是确认了，但刚刚钟谦筹的分析顾自落绝对是早就自己理过一遍。
    钟谦筹毕竟只是特警，不负责调查和收集信息，也不是政府高级官员，手里有那么多内部消息，为了做好保密工作，拿得到消息的人尽量要少，钟谦筹这等人，基本是只有卖命的份儿，根本没有消息来源。
    就算是死在双方火力交锋之间，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