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参加晚宴的宾客，不约而同，都选择穿行中岛公园。

蓝忘机默默地走，垂落的手，捏着小束的白铃兰。泽芜君与人见雅子喁喁说着事情，暮色中，都这样的三两身影，盛装华服，只不见魏婴……
完场时，人溜走了，倒是留了花。

“鈴蘭、花言葉があります……”一个柔婉深沉的声音走近身旁：“铃兰是说，幸福回来了。”
“是，感谢莳花夫人赐教。”
“中国人鲁迅，有很多，花的喜爱。”莳花夫人缓缓蹲身，挽袖拾了一把地上的虾夷山樱，又示意他张手，然后那绯粉片片，就洒落在他掌中。
“带露折花，朝花夕拾，美丽人生都是……”
“嗯。”

花开花落，时光纷飞过。
从前的拾花人鲁迅，是这么写着：带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够。
蓝忘机细想着曾经的“不能够”，更想着，旧事重提的，相当可怕的痴心。于是走在树影，悄悄地微笑了。
新折与拾起，盛放与残缺，也当真都是，我手上的人生。

众人过了菖蒲池，前面闪闪烁烁，正好华灯亮。饭店后园搭了缠花的拱门，远远已见了蓝启仁的身影，雅正端肃。蓝忘机在视野逡巡着，找另一人……

“蓝湛！”

一道炫目车灯晃过面前，引擎轰鸣。连名带姓的亲密，多么熟悉的声音，他就在侧前方的夹道口。含光君匆匆向莳花夫人与兄长欠身，撒开长腿就奔了过去。猴急样子，好比魏公子当年在新千岁机场跨栏。
“你去哪里？背着包。”
“这话问得似曾相识，不如改成：你带我去哪里？”
“那就不用问。”
魏无羡一笑，递过来头盔：“喏，罩上你的大头！”

一众宾客，默默经过了两人。莳花夫人早就佛了，泽芜君低头只是笑，人见雅子最是年轻，忍了又忍，终于回头喊了一嗓子：“先生！頑張ってください！”
魏无羡反应快极，劈手就抢了含光君的花束，向雅子小姐扔去！

雪白的抛物线，暮色中一闪而过……

蓝忘机怔住了。银灰西服，顶着黑红间的全盔，支着两手空空，魏无羡瞧着要笑死：
“怎么？舍不得花？把你小气得……呵，这个捧花，拿完了，必须得扔！扔，知道吗？自己美满了，也留些姻缘给别人。还有，以后温情问起来，就说是你扔的……”

反射弧，绕过一整个地球，才炸开在蓝忘机的心脏，他听不见雅子的欢呼道谢，也说不出话来，连耳朵也忘了红……那浅淡的眼神很烈，像冰里烧着火。这么盯着，魏无羡忽然就热得发慌，甩手一拍，盖了他的面罩。
“哎行了……上来吧……”
可蓝忘机一近前，魏无羡就跳：“等等，还有句话！”

他支了机车，急速向缠花拱门蹿去，筋骨轻捷，真像飞一样。蓝启仁正经迎着众人，突然就被他扑个恰好！
叔父大人急退半步，撑住了临危不倒。于是，熊抱……
又一次万籁俱寂。
可惜场子空阔，众人无处可藏，亲眼见证，只等几时遭蓝老头灭口吧。

怀抱，耳边，蓝启仁咬牙：“你、做、什、么？”
“叔父，还有句话。”
魏无羡低着嗓子说，众人听不着，蓝启仁却清楚明白：
“我想让您放心，小湛和我，一定会平安健康，活到很老很老。”

一颗横行道东的心脏，忽然就柔软了，还不是和女流一样？心软就手软。他不挣了，只说：“好吧。”
人堆的那边，大脑袋的含光君，忽然也想来抱一抱的，可是没有。魏婴已经去了，再一只熊，叔父怕撑不住。

他们在公路上飞驰，一直往室兰。地球岬的日出，据说壮丽。
中途歇歇，便利店停车场，一人一杯热咖啡。
魏无羡掏出张地图，打开手机灯，精心描绘了先到函馆，过津轻海峡，再经青森回到东京的旅程，兴致勃勃地议论，只说海底隧道的工程很值得一看。
蓝忘机想，青函隧道，只通新干线和JR ……
“你的车呢？”
“过隧道的话，就在函馆卖掉。”

那旧铃木，是他用了三年的老伙计……
“魏婴，是不是要回去了？”
“嗯，到东京，就与温宁会合。温宁是回乡下看地，我继续补习，打工……还有，我会租个房子。”
是我，不是我们……
廉价的路边咖啡，苦香氤氲，蓝忘机在繁星下幽幽地看他，于是魏无羡笑了：“我以为你要气死了呢，哈哈……”
“骗子。”
“我俩的钱，能租一间小小的，打点好了，就来接你。”

蓝忘机木着脸，想什么说什么：“北山学园，23天；神威岬，3天；道东，7天；东京，3天。过了新年，我们常见面了，连上今天全部……”
“64。”
“嗯，魏婴……”
“别说了，到我怀里来。”那彩绘的地图，飘落在地，什么海峡什么隧道，都是因为，他舍不得蓝忘机。本来就，太少……

一个小物件，塞进蓝忘机手里，方形，刚好能握在掌心。
“为了哄你，先拿着吧。记住咯，等到了室兰，太阳升起，敲响地球岬的幸福之钟，你才打开。”
那是一个骚粉色的纸盒子，这东西温老板的店里还有很多，曾经也装过含光的一颗巧克力心，而现在……魏无羡拿掉蓝忘机的咖啡杯，把那只手，带到自己胸前。

那贴身的里面，是链子挂着的，一个金属圈。与心脏，那么近。
“就是这个，一样的，摸到了？”
“嗯！”
蓝忘机迅速拆掉纸盒，把一枚白金戒指戴在了手上。很明显，什么幸福钟，浪漫桥段，一切被无视。魏无羡惊叹于这简单粗暴：
“A new day will come，Mr.Frodo！带上你的魔戒出发吧！”

日出是否壮丽，似乎也不重要了。事实上，当来到地球岬，突然就下起小雨。
整个太平洋，一片深黑迷蒙，他们在旋梯的弯角，隔着雨衣相拥……是的，多啦A婴竟然带了雨衣，而即使这样的握着腰，含光君也摸到了那点悸动。
“魏婴，不可以。”
“我并没有做什么。”
“你在想。”
“嗯……我只是想，戒指，戴上去这么合适，是不是因为，我太熟悉含光君的琴指？”
“……别乱动。”
被拉进墙角的挣扎，冰凉擦出火辣……
“喔！日出！日出了！”

蓝忘机并没有回头去看，却当真的，在迷恋多年的深棕瞳色中，见了一道光。于是更不必回头，即使身后有一百万个可能，也不如眼前。蓝忘机是务实的，抓住了这点光，就可以逆着太阳深吻。
而魏无羡，毕意亲见了破晓的一丝丽色，他闭上双眼，相信了人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