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第六
作者:临风清幽      更新:2021-08-24 16:12      字数:4719
蓝忘机接连几日都在魏无羡近旁端茶递水,但凡能替魏无羡代劳的一并应下,药汤皆是吹至温凉才送到人唇边。

魏无羡平素巳时作丑时息惯了,睁眼就该是用午膳的时间,到夜间再多份夜宵,偏偏蓝忘机每天雷打不动地按时叫他晨起洗漱,致力于把他的作息掰正过来。多番尝试始终无果后,乖徒儿便索性拧干湿布帮人擦脸,给人垫了软枕半靠着,一勺勺喂粥喂水。魏无羡迷迷糊糊地叼着调羹,软糯的米粒顺着滑到肚里格外熨帖。晌午,蓝忘机端了食案来,左手拿着调羹舀了半勺饭,右手则用筷子夹了菜蔬到勺里,魏无羡心安理得地嚼着人递送来的饭食,歪着脸让人用方巾擦脸。

近几日魏无羡更是得寸进尺,但也不能说无理取闹。他整日里对着木榻四四方方的小天地,嘴里含着汤汤水水,草根树皮, 蓝忘机只差把他养废在床上。待了七日,魏无羡再受不住了,当蓝忘机又拿了苦药要喂时,蒙着被子把头埋在被窝里,蓝忘机的声音隔着厚厚的棉被闷闷传来:“师父。”

魏无羡干脆装作没听见。

蓝忘机又道:“魏婴,当心身体不适。”

魏无羡道:“蓝湛,我真的不疼了!”

这事说起来也是魏无羡自作自受,听人喊师父尝了甜头,竟还软着嗓子嚷着这里疼那里疼,要人捶背揉肩。蓝忘机起初还是手忙脚乱地边按边问,生怕弄疼了他,到后来竟熟练揉捏,面不改色地盯着人服药就寝。

魏无羡有些气闷想到到底谁是谁的师父啊?

蓝忘机叹了气,道:“服过药,可去市集走走散心。”

话至半路,团得皱巴巴的被褥便被丢到了地上,魏无羡一只手夺过药盏“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若不是这药实在太辛,估摸着他还能把碗底舔舔。

蓝忘机:“......”

魏无羡问得又急又快,他手牵着蓝忘机的衣角道:“蓝湛,你莫不是骗我吧?小孩子可不能撒谎!”

蓝忘机颔首道:“不骗你。”他顿了顿,添说道:“不过不可太晚。”

魏无羡眼角泛起桃绯浅浅,他胡乱蹬了靴子,蓝忘机站着替他理了衣襟道:“我也同你一道去。”

他本来以为魏无羡会有些扫兴,没料到魏无羡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他拉起蓝忘机的手道:“那正好,我原先还想着要带你好好逛一逛,这下赶巧?走,师父带你好吃好喝去!”

蓝忘机抬眸凝望着少年一袭黑衫飘飘,交握的手掌不知是谁将其扣得更紧了,心跳从指隙间漏出,他这才发觉已经到了闹市。

少年腰封上殷红流速垂坠,随着魏无羡的动作晃来荡去,蓝忘机忽见那流苏一甩,眼前突然多了串色泽鲜亮的山楂串。

“吃吧,糖葫芦,开胃的,”魏无羡嘴里咬着一颗,含糊不清道:“吃完这个我好带你再去尝尝别的。”

山楂球滚了糖稀晶亮圆润,蓝忘机拿着有些不知所措,魏无羡到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蓝湛,你不会吃都不会吃吧?我教你啊,你一颗颗咬下来就好,不过嘴角容易粘到糖屑,你注意点便是。”

蓝忘机依言吃了颗,魏无羡看他细细吃完,问:“怎么样?怎么样?”蓝忘机轻轻嗯声作答,魏无羡道:“嗯是什么意思?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啊?”

蓝忘机认真道:“好吃。”

魏无羡道:“好吃就对了,走,我带你去吃点别的!”

市集上小食最多,魏无羡说要带蓝忘机尝新鲜也多半是各样零零碎碎的糖块糕点,他走到个小摊前,指着堆小山似的糖堆问 :“姑娘,这个怎么卖?”

老板是个扎头巾的小姑娘,她是边做边卖的,此时手上还在搓着雪白的团子,她道:“都是新鲜酥糖,两钱一袋。”

魏无羡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好奇问道:“姑娘,可否问问这是什么?”

姑娘揉按着白团道:“捏糖人用的,”她侧目看着蓝忘机笑问道:“小公子要玩玩吗?”
魏无羡问:“姑娘怎么都不问问我呢?”

姑娘用袖子擦了擦汗,脸上沾了糖粉笑得也甜:“并非有意,只是我看公子年逾束发,大抵不会喜欢这些小玩意,我猜测应该是替这位小公子买的。”

魏无羡点头夸赞道:“姐姐真是聪慧,就是替他买的。不知姑娘会做什么?”

那姑娘道:“最基本的就是属相,还有些小猫小鹿啊,”她微微弯了弯腰,问蓝忘机道:“小公子属什么?亦或者你喜欢什么小动物?”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道:“他没吃过,不会点,我替他点吧。”他记得小时候在云梦莲坞江厌离抱过只可小的白兔,鼻头耸动粉嫩很是可爱,还颇通人性,但凡江厌离递莴苣叶总是温顺乖巧,若是换了旁人便要逃窜,急了还要咬人,魏无羡莫名觉得那兔子要咬人的劲儿和蓝忘机像的很,平时待着倒安分,三瓣嘴不动看着竟有些冷漠,思及此魏无羡莞尔道:“就兔子吧,兔崽子。”

魏无羡又要了核糖酥、花生酥,蓝忘机帮递了钱袋付了钱,姑娘捏好了糖兔子拿纸袋装了包,又掀了一旁的白布取出个黑色兔子,道:“公子是个会疼人的,我赠你,陪着你家小公子吃吧。”

魏无羡抓过糖兔的细杆,脆生生道谢作别,蓝忘机同样施礼,跟着魏无羡往前走,魏无羡回头看他,似乎觉得还差点什么,他从纸袋里掏出块花生酥放在蓝忘机的手上 ,满意拍掉碎屑道:“小孩子就该是拿着东西吃吃玩玩,蓝湛,别板着脸了,我带你再往前看看。”

花生酥裹着茶色,可以看出是黑芝麻馅的内心,蓝忘机小小咬了一口,酥香的内里混了红色果脯。起初还行,但不知道魏无羡是不是这几天吃药吃到麻木,逮着甜的就买,嘴里尽是腻人的甜,但蓝忘机并不讨厌,还挺喜欢。

两人到处走了很久,暮色渐沉,蓝忘机道:“该回去了。”

魏无羡恋恋不舍道:“蓝湛,这不天还没黑嘛,再玩玩呗?”

蓝忘机盯着他没有说话,两人面面相觑,魏无羡最终败下阵来,举手投降道:“好好好我回去,我回去,不过......”他指了指前边,“我想去买个东西,买完就走!”

魏无羡见蓝忘机默认,哼着小调跳着过去在摊上指点半天,包了个大包袱,他距蓝忘机不过五六步时蓝忘机伸手要接过东西替他拎,魏无羡硬是不让,两人慢悠悠荡回居所。

居所其实就是陈情阁,陈情阁作为个场地远远小于其他赌庄的规格而闻名遐迩的原因无他,赌场赌法清奇,新鲜玩法层出不穷,不少赌客慕名而来,赌到尽兴甚至还把回家的路费赌没了不在少数。魏无羡大步迈进阁内,径直上了楼,一名女子曳着粉裙踱步叹息,她瞅见魏无羡立刻冲过来吼道:“魏无羡!你怎么这么败家!”

魏无羡摆手否认道:“绵绵,你瞎说什么呢?我不就买了点小玩意嘛。”

被唤作绵绵的女子跺脚道:“我是说这个吗?我是说我给你做的短刀!你三天两头折腾坏一次,你知不知道制刀片的铁都是从哪找来的,又是怎么削薄的?都是清河聂氏那运来的,每次运来都是一大笔开销啊!你折腾的每片刀都是金锉刀慢慢磨出来的,你知不知道我每次锉完手上又要多层老茧,我擦得豆蔻都掉色了!”

魏无羡想堵上耳朵,又怕再刺激到人,只好道:“绵绵姐制刀技术精妙,我五体投地啊,若是哪家娶了你定是三生修了的福气!”他转问:“清河聂氏那块不是怀桑兄负责吗?怎么?他收你钱了,要不我替你收拾他?”

绵绵吐气道:“那倒没有,只是聂怀桑公子那性子看着呆,算起账半分不含糊,运送物资的车马费用都是我和温情姐垫付的。”

魏无羡摇头道:“聂兄算账倒是清楚,半点不亏自己。”他感慨道:“他要是在武功上花上三分心思,也不至于天天给他大哥骂个狗血喷头了。”

绵绵道:“你不要转移话题,说什么这次的钱都应该是你付了。”

魏无羡见被拆穿,求饶道:“绵绵姐,你不要这么残忍啊,好歹看我是受了伤的份上放过我这次吧。”

绵绵剐了他一眼道:“我残忍?我还没让你把之前的钱都清算了呢?”

魏无羡放弃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就把命留给我试药施针。”温情从内间掀了门帘走出,淡淡道。

魏无羡瞬间不淡定了,嚎道:“情姐,绵绵姐,我错了!”

温情拿着个打开的药包冷哼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魏无羡觉得他不管说什么只会更糟,不如闭嘴。

温情呵了一声继续道:“这是你近几日来吃的药材。”

魏无羡:“......”

温情:“知道这些药材都是什么年份的吗?”

魏无羡:“......”

温情:“每样的价钱都该把你撵出去赌个百八十场。”

魏无羡:“......”

温情转身,束起的鬓发扫了魏无羡一脸,她接着道:“我看你还是赶紧养好伤滚去还债吧,而且我记得你貌似待不了这里太久。”她回眸露出个魏无羡分毫没觉得百媚生甚至是毛骨悚然的笑容道:“不许带阿宁到处混,否则你懂得。”

绵绵很是贴心补充道:“魏公子别忘了还有我那份。”

魏无羡道:“绵绵姐,情姐,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

内间飘来温情的回答:“亲兄弟,明算账。”

魏无羡苦着脸朝蓝忘机道:“蓝湛,乖徒儿,我们明天就离开这个伤情之地吧。”

蓝忘机:“......嗯。”

魏无羡捂住心口道:“蓝湛,陪我到后庭,我要吹吹风冷静冷静。”

蓝忘机薄唇张了张,小一会儿才道:“夜深露重,你方才痊愈,易受风寒,不应......”

魏无羡打断了他道:“不应见风,不宜走动,不利恢复。好了,该说的我都帮你说了,来来去去就那么些话,我保证,就一炷香功夫,就一炷香,说到做到。”

到底是蓝忘机人小心软,任凭人引自己到后庭。花园不算大也说不到小,挖了个莲塘,塘内仍有残荷萧飒,魏无羡驮着包袱,垂眸对蓝忘机道:“蓝湛,明天我们真的得走了,你愿意吗?”

蓝忘机身着白衣,云纹发带簌簌,他淡声道:“师父到何处,我去何处,为何不愿?”
魏无羡嘴角微扬道:“你兄长的计划你知道后续。”这句话应该是个问句,但魏无羡说得及其肯定,“蓝湛,我心法与你家相冲,我教不了你武功,你只能自己摸索,这会很辛苦。”

蓝忘机目光落在朵朵残荷上,道:“参悟心法在我,习武之人求道,谈何辛苦。”

魏无羡低低笑了下,继续道:“蓝湛,虽然我无法教你招式,但过招拆招的应对之策,我还是相当有自信的,不谦虚讲,赌术我更是在你兄长之上。”

蓝忘机挑眉道:“是说舞弊的方法?”

魏无羡轻咳两声道:“什么叫舞弊,我那叫智谋!我只是在几块麻将上点了点血,控制了下骰子罢了,是那个温晁自己蠢,不知道看河里有哪些牌,自然不知道万字都在我家扣
着。”

蓝忘机问:“你是事先准备好的牌局?”

魏无羡道:“也不算吧,我确实演练过,毕竟码牌这事情我还是控制不住的。所以提前算好了几种情况,但我要说我没练到过独钓,你信吗?”

蓝忘机认真道:“我信。”

魏无羡淡淡笑了下道:“这说明我肯定会救你走,不管牌局如何。”

他又道:“蓝湛,我事先说一点啊,我挺穷的,你也看到了,绵绵小丫头和情姐我都欠了一屁股债,你跟着我肯定没有在云深时舒坦。”

蓝忘机道:“无妨。”

魏无羡道:“我做饭也不好吃。”

蓝忘机道:“我不在意。”

魏无羡的心好似滚了糖稀的山楂球,咬开透明的薄脆,露出青嫩的内里,尝起来很甜,比
酥糖还酥。他像是自言自语道:“蓝湛,你也太好养活了。”

他说便没了动静,耳畔游风徐来,卷起一地清寒,衣袖翩飞,簌簌作响,大抵时辰都飘散
在这难得的安心惬意里。 

蓝忘机忽地听见“滋滋——”的轻响,转眼看见魏无羡抓着细杆,星星点点的碎光扑向自己,橙黄明灭落在黑亮的眸子里,魏无羡眨了眨眼睛,晃了晃手道:“蓝湛,看我,快看我。”他翻身约到近旁空地,挥了个剑花,烟花似萤火闪闪,亮开魏无羡青草般的少年气息。少年衣比黑夜,那烟火又似星宿斗转,魏无羡挥剑就是迢迢银汉。他凌空将呲花指向地上的方块,不经多时天上就炸开烟花一片,他将呲花塞到蓝忘机手里,笑道:“蓝湛,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冬令时节入夜早,蓝忘机仅仅眸光泉涌,却是照亮夜幕。他气息凝滞,过了很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落在荷塘里:“你,为何......”

魏无羡与他一起握住了那杆呲花,他蹲下身,眼神满是认真道:“蓝湛,我是第一次当师父,很多事情我也不懂,但我会慢慢学,只要我能给你的我都会尽力。”他深吸一口气继
续道:“我是真心想收你为徒的,不关你兄长与我的计划。”

“嘶——”呲花灭了,两人皆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魏无羡难得磕巴问:“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他察觉蓝忘机身形一晃,松了手,魏无羡心下一凉,像是如蓝忘机所说般受了风寒抽疼,
他勉强道:“没事,你要不愿意,我们就只是对外慌称师徒,之后剿灭温狗后再......”

“嚓——”魏无羡听见石头摩擦的声音。

“滋滋——”呲花又亮了一杆,丝丝缕缕剥开夜晚的颜色。

蓝忘机一袭白衣落到魏无羡眼里,照眼欲明。

“我也是真心想拜你为师的。”

TBC.

作者有话说:

呲花呲花,我也好想玩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