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湛，你自己把握还能杀多少人？”魏无羡边问这话边将搜罗下来的信号弹用细绳系成长长一串，首尾打了个活结套在自己身上。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之前欲通风报信却被一刀夺杀小命的喽喽尸体前，伸手贴近那人的太阳穴拿捏住轻薄的刀片往外一拽，对着洞口光线看了看惋惜道：“唉，可惜可惜，不能用了。”

蓝忘机凝眸望着他，不答反问道：“你又能杀几人？”

魏无羡状似苦恼地抿唇托腮，似乎颇为难解，他突然拍掌道：“不多不多，也就三千人吧。”

蓝忘机：“......轻狂！”

魏无羡闻言也不恼，笑眯眯地走到蓝忘机近前问：“何处轻狂？我生是抱剑山庄庄主幺女藏色之子，行是云梦莲坞坞主江枫眠首徒，坐亦是夷陵陈情阁阁主，小蓝湛你倒说说我怎么就轻狂了？”

蓝忘机缓袖下十指攥紧，含颦不语半晌，用力到泛白的指尖倏忽卸了力道，白皙纤长的手指抽出琴弦，他语气平淡道：“以此为用，或可再杀十人有余。”

魏无羡不觉夸赞道：“你也真是好悟性，这把年岁便可操纵弦杀术至此。”

蓝忘机眸光瞬息流转，魏无羡勾唇解释道：“弦杀术虽是江湖鲜闻无有记载的蓝氏绝学，但要合作你兄长总还得拿出点诚意来，你家藏书阁就是个好地方。”

“你若执剑能杀几人？”魏无羡问的也是不着边际，且不说那些杀手事先在他们的剑上淬了锈蚀铁器的药，剑到此时早就断成了一截截碎片，单就魏无羡手边也只有把从赌场开始饱饮鲜血的三寸短刀，上哪折腾出剑来。

蓝忘机摇头道：“我辈执剑，求道证心，未曾尝试与人演练。”

魏无羡莞尔道：“好好好，蓝湛你可真是太严谨了，未曾过招也可以估摸啊。”

他扬手抛了个物件，蓝忘机合掌接下去看，是两枚信号烟花。

魏无羡道：“先说好，我这人不爱食言，要带你看烟花就一定是要放完才作数的，所以你要好好看着别漏了！”

蓝忘机极为郑重地颔首示意，道：“多加小心，勿要轻敌。”

魏无羡方才握拳时指尖沾染了点点血迹还未干透，他抬手凑近在蓝忘机柔软的唇瓣上缓缓抹了抹，道：“多加小心，不要逞能。”




信号弹作通讯通常带了特殊纹样，譬如江氏是九瓣莲纹，金氏是金星雪浪，蓝氏是山岚卷云。魏无羡冷眼看着头上炸开的炎阳烈焰，心说温氏审美还真是一言难尽，蓝湛可别给这烟火丑到，等回去可得给小孩去夜市买点烟花放放洗洗眼睛，又想到蓝湛多半是没玩过呲花，也要给他一并买了。

蓝忘机冷冰冰的一张小脸映着明明灭灭的暖黄，琉璃眼瞳如豆大灯火闪烁，魏无羡感叹这画面定是非常好看的。

“看见你们啦——别躲了，”魏无羡抛刀换手，“好歹是温狗，寻着气味也得滚过来吧？”

左不过二十数人，魏无羡掐算了脚程，自己必须在半炷香时间结果了他们，刀锋微转，先发制人。他方才轻功飞跃远远避开蓝忘机藏匿的山洞，真气损耗不少，魏无羡不时改用掌对掌比拼内力，他回转踢开剑尖，拆了信号弹内的硫磺粉混着霹雳弹扔出，炸断了几人的肢体。刀尖不知第多少下刺入黑衣，他红袍晕染大片血渍，凝固后沉淀成暗红色，浸得银莲暗纹熠熠如他手中短刀，尖锐割喉。

时间掐得刚刚好，这批才解决没多久，甚至刀上的殷红还没来及滴落入土，新的一批不做停顿的赶来，魏无羡心中暗骂温狗鼻子灵光，正好让你嗅嗅同伙的腥臭味。

与此同时，蓝忘机在山洞内抱元守一，调息疗伤，他现在小腿有伤，运气自然受阻。他封了腿部几处要穴，提气疏通经脉。眼睛盯着洞外，第二颗第三颗烟火燃起，蓝忘机心曲翻覆，闭眼聚气挣破封穴，睁眼第四颗烟花余烬正徐徐下坠。他闪身至洞口点燃了第五颗烟花，面无表情捡起魏无羡丢弃不用的刀片，魏无羡也很是心疼这截刀片，借衣角擦干净了才恋恋不舍地放在洞口，口中还念念有词。

蓝忘机捏着刀尖往脖颈后处扎去，他神色不改，那处亦不见血珠冒出。数个黑影袭来，孩子眸色一紧，飞弦绞杀，真气充沛。

魏无羡瞥眼望见山洞口前的烟花，心里无奈道蓝湛年纪小怎么会这么倔，不动声色地牵引杀手向山洞靠近。温狗到底还算有点脑子，余下十人团团围住。似乎是要证明“屋漏偏逢连夜雨”地老话，老天爷偏偏下起瓢泼般的暴雨来，魏无羡咬牙，雨水大得视线都模糊起来，他拿短刀不作预判就是吃亏，臂膀已经被划伤数次，深浅不一。魏无羡眼睛通红，额上青筋暴起，招式不见减速反倒更快更狠，偶尔准头有失，就生生扛下攻击。

刀身真气甚枫如血，刀刀劈开敌方招式，魏无羡左手捏了个诀，一声轻叱，刀尖乱颤，化作纷纷虹影，雨水形成卷帘漩涡，魏无羡身处漩涡中心，雨珠渐渐离了他的衣袍。他猛地振开双手，黑衣杀手始料未及，殒命刀下。

他必须再快一点，蓝忘机绝对不能出岔子。魏无羡有些好笑，他还逮着功夫想蓝湛回去可得叫他一声师父，不然自己真要委屈死了。

速战速决，魏无羡实在没有余力施展轻功，只能两腿狂迈冲到山洞，借着刀往山上爬，气喘吁吁到了洞口，瞧见的就是蓝忘机半跪不起，不住咳嗽的模样。

魏无羡发觉自己气息凝滞了片刻，跌跌撞撞奔到蓝忘机跟前，屈指替他把脉，眸子睁大瞪着他难得急切道：“蓝湛，你是不是疯了？！”他左手握拳狠锤地面，蓝忘机倒吸冷气，同样急迫恼怒道：“你做什么！”

魏无羡道：“这话该是我问你，蓝忘机！你知不知道强行冲开任督二脉会是什么后果？”
蓝忘机道：“我自然知晓！”

魏无羡道：“你知晓？知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蓝忘机道：“若非如此，如何脱困！”

魏无羡道：“我跟你怎么说的，嗯？你个小孩子瞎操什么心，你好好赏赏烟花不成吗，五响过后你再制敌又会怎样？”

蓝忘机气息粗重，竟咳出半口鲜血，魏无羡心里被猛地拧了一记，他慌忙要让蓝忘机盘膝坐稳给他渡送内力，却给蓝忘机躲开抽回了手，他简直要被气死，道：“蓝湛你到底想干嘛？想送命是吗！”

脸庞苍白到毫无血色，蓝忘机指尖按弦处被勒出青青紫紫的长痕，十指全在颤抖，他仍道：“不需要。”

魏无羡顿觉气血上涌，脑袋昏昏沉沉，身体重到不行。他正想说什么，额头感到一阵冰凉，蓝忘机沉吟片刻，道：“魏婴，你......在发烧。”

魏无羡把手放到蓝忘机额头上，困惑道：“怎么你也发烧了？”

蓝忘机握住他的手，语气淡淡道：“是你手冷。”

魏无羡默默闭了嘴，索性脱力倒在地上。蓝忘机察觉他身上多处伤口乌紫，眉尖骤蹙，问：“剑锋有毒？”

魏无羡甩甩手道：“就是那些蚀铁粉，总是带点毒性的。不碍事，要不了我命。比起这个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蓝忘机：“雨停就走，你的伤容不得拖延。”

魏无羡：“算了算了，我还是睡了会吧，偏偏这会发烧，这身体也太不争气了。”

蓝忘机显然不想对他的“不争气”发表意见，毕竟魏无羡真气内力皆是耗尽，受伤中毒还淋了雨，这种情况仅仅是发烧已经很不错了。他撕下自己的衣摆微微垫高了魏无羡的脑袋，魏无羡轻哼两声，喃喃道：“我不舒服，硌得难受。”

蓝忘机问：“你还要如何？”

魏无羡道：“借你的腿躺躺呗。”

蓝忘机道：“你不要胡闹了。”

魏无羡苦兮兮道：“蓝湛，我头好晕，你借我躺躺腿怎么了？”

蓝忘机道：“不合礼数。”

魏无羡翻了个身，趴在地上，无力哀嚎道：“蓝湛，这会子还管什么礼数啊，你是七老八十吗？我今天为你牺牲这么大，腿都不愿意借我躺躺，真是无情。”

他勉强眯着眼看向蓝忘机，道：“蓝湛，之前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蓝忘机问：“什么问题？”

魏无羡瘪瘪嘴，道：“我说，你也见识到了，不光赌术，武功也是极佳。我这么厉害，又救过你的命，若换个姑娘早就对我芳心暗许，要以身相许报我恩情了。怎么收你为徒教你本事你还不愿了？你要愿意，我这会子也能枕着你的腿了......”

蓝忘机道：“你烧糊了。”他说着从握着魏无羡的手上渡了内力，魏无羡欲挣没有气力，只能任由他摆布，魏无羡嘟囔着骂道：“兔崽子，你怎么这么倔，你非得折腾到不能习武才开心啊？”

蓝忘机摁住了他，道：“我自有分寸。”

魏无羡叹道：“你有分寸，我都能......”到底能什么魏无羡也没劲去掰扯，迷迷糊糊合眼睡去。恍惚过了很久又没多久，他被蓝忘机轻轻推醒，两人一大一小搀着拄着往山下
走，魏无羡到了平地硬是点了蓝忘机的穴位，把他背到背上，堪堪赶下不夜天。

蓝忘机趴在魏无羡肩背上，少年人看着高挺，却是瘦的过分，但蓝忘机却意外地趴得安心。魏无羡肩胛骨是漂亮的蝴蝶型，蓝忘机默默抚了抚，魏无羡蓦然停下，蓝忘机抬眸见到辆马车，一名劲装白衣女子执鞭马上，魏无羡对那女子道：“情姐，你还能来的再慢些吗？”

那女子挑眉道：“只要你想，我还可以喝杯茶再走过来。”

魏无羡摇摇头，走近道：“情姐，别耍我了，快点搭把手。”

女子跃马跳下，走过来就是啪一巴掌拍在他胸口，生生把魏无羡拍出了一口血，靠着马车摇摇欲倒在地，蓝忘机面色一白，急忙翻下唤道：“魏婴。”却感头顶一阵刺痛，女子亮出金针扎在他的百会穴，再双掌蓄力荡开，叱道：“大人小孩都不省心，嫌命长过来给我
试药，快上车。”

魏无羡吐完蓝忘机去看是黑色的淤血，迅速镇定下来，扶着魏无羡上去，自己跟着攀上，蓝忘机弯腰致谢道：“多谢前辈。”

女子不在意的摆摆手，道：“不必道谢，但叫前辈也太老了。”

魏无羡补上句：“对，你叫她情姑娘就好。”

蓝忘机依言颔首道：“情姑娘好。”他瞧见女子剜了他一眼，魏无羡笑得浑身酸痛抽吸不停，有些困惑，随即反应过来道：“魏婴！”

魏无羡边笑边应道：“我在我在！蓝湛你别管我，快去跟你情姐姐说话哈哈——”

女子无奈扶额，重又解释道：“没关系我不在意，我姓温，也的确是温家人，不过我是旁系那支。”

蓝忘机仍是先道了温姑娘好，转眼不再去看。魏无羡到底经历恶战，戒备松懈自然闭眼休息去了。蓝忘机等他睡着了，才慢慢挪过去摆正魏无羡的姿势，魏无羡晃晃悠悠，硬是歪在了蓝忘机身上，蓝忘机叹气任凭人栽倒枕着自己，齐齐睡去。




魏无羡醒来四肢关节酸痛不已，他要活动，发觉右手被人紧紧抓住。魏无羡顺着望见伏在木榻上的蓝忘机，苍白而俊美的一张脸已然擦拭干净。两人十指相扣间出了薄汗，魏无羡探出左手理顺了蓝忘机的鬓角，温情正巧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般光景。

“情姐，男女授受不亲，你都不敲门吗？”

温情端了药盏嗤笑道：“都睡死了我敲门你听得见？”


魏无羡起身半坐着，耸肩道：“听不见。”

“这就结了，快点把药喝了。”温情要递碗给魏无羡，魏无羡晃了晃被包扎成馒头的左手，道：“我手还受着伤呢，情姐。”

温情眉尖抽了抽，瞪了他一眼道：“你真是敢玩，你割的再深点你这手就废了！”

魏无羡无所谓道：“这不是还没废吗。”

温情道：“废不废先不提，你往哪划不好，偏要在地线上划一道，你莫不是真的嫌命太长？在生命线上动刀子。”

魏无羡道：“谁说我是把命割断了？保不准是我把命画长了，我还不知道情姐你是什么时
候不学岐黄改学算命了？”

“岐黄之理与命理自有相通之处，”温情将碗搁在床头，嘱咐道：“反正这药还烫，等他醒了叫他喂你吧。”

魏无羡追问道：“蓝湛他......没事吧？”

温情道：“你俩半斤八两，这小孩拗得很，非得我先给你处理完，自己经脉差点亏损还给要你包扎处理完左手才肯给我看，最后还赖你这不走了。”
魏无羡闻言愣怔看向熟睡不起的蓝忘机，神色复杂地冲温情摇摇头，温情点头正要出去，

又听榻上那人道：“温情，谢谢你。”

温情叹息道：“......不用，真要说还是我要感谢你。”她说完掩门快步离开了。魏无羡重又把目光移回到蓝忘机身上。

魏无羡从蓝曦臣那知道蓝忘机不过十二岁，可当蓝忘机站到他近旁，他恍惚了。

五官初初长开，悄透着锋利的俊美感。魏无羡情不自禁地贴近了蓝忘机，他伸出被蓝忘机处理好的左手，绷带上绑了个蝴蝶结，他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白乎乎的手探到蓝忘机鼻翼旁轻轻刮蹭两下，蓝忘机睫羽扑朔，睁眼看到的就是魏无羡一双含笑眉眼。

“你无事吧？”蓝忘机刚醒，声音还有点沙哑。

魏无羡回道：“没事没事，倒是你快去休息吧，再趴在我这就要着凉了。”他还晃了晃两只交缠的手道：“都握的出汗了。”

蓝忘机窘怯松手，起身准备离开，转头看见那碗黑到浓稠的药汁，问：“这是？”

魏无羡打哈哈道：“哦，那个啊，太烫了，我一会就吃，一会就吃。”

蓝忘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魏无羡心里发毛正要说话，蓝忘机就端了碗再次坐回床榻旁，魏无羡面上一皱道：“蓝湛，这不好吧，我怎么能让你侍奉我呢，这不太好，你放下我自己来。”

蓝忘机眸色不变问道：“你的手可以？”

魏无羡疯狂点头，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蓝忘机自是不信，他舀起一勺光眼看着就舌尖泛苦的汤药，吹了吹递送到魏无羡唇边，魏无羡道：“蓝湛，不用了，我自己来，你不是最看重礼数吗？我......”

“师父。”蓝忘机淡淡道。

魏无羡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他抓住了蓝忘机的手，险些将汤药撒出来，他顿了顿，问道：
“蓝湛，你方才叫我......什么？”

蓝忘机重复道：“师父。”

魏无羡就差激动得从床上滚下去了，他重重亲了下蓝忘机的手，露出了个很甜很大的笑脸，蓝忘机耳垂红的滴血，唇角扬起个不甚明显的弧度，道：“师父，现在可以喝药吗？”

“喝，我喝！别说一碗十碗都喝。”

蓝忘机慢慢喂，魏无羡就这他的手慢慢喝，根本尝不出苦味，他问：“蓝湛，你可别反悔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蓝忘机一字一顿道：“不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