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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尔谋心      更新:2021-10-02 14:29      字数:10061


7.血桃六
 衢临城近几日落了春雨,妇人家的院子里少铺砖石,因此地面有些泥泞。踩几脚上去,仿佛陷在泥潭里。
 妇人见贵公子亲自登门拜访,着实有些意外。她边招呼蓝忘机和魏无羡进院子,又一边四处找砖石瓦片想铺在泥泞里,少叫公子干净的鞋子染了凡尘的土。
 蓝忘机拦住妇人,说道:“无事,不必忙碌。”
 老人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说道:“那怎行!昨日不是两位恩人出头,只怕我儿媳已叫那禽兽欺负。今日两位还寻上老不死这见不得人的贫困之地,怎能让二位鞋上沾泥呢!”
 魏无羡颠颠地跑进来,笑着回老人家:“婆婆,真不碍事,你看这泥巴呀,它沾不上我鞋。嘿,沾不上,嘿嘿。”
 他蜻蜓点水一般地飞速掠过干净的砖面,眨眼功夫窜进了妇人家屋檐下,又眨眼功夫溜出院子外。来来回回地飞奔,同狡猾的狐狸,丝毫未叫脏泥溅上鞋底。
 核儿看得眼睛都直了,拍手高喊:“羡哥哥好棒,羡哥哥好厉害。我长大了也要像羡哥哥那样。”
 魏无羡听到马屁更得意了,又蹿了几个来回。他身量高瘦,掀起的风呼呼地灌,将身体孱弱的老人吹得直摇晃。
 蓝忘机行至一半,忽的伸手一提,轻而易举地擒住魏无羡的衣领,截住对方的把戏。他看着魏无羡说道:“好好走。”
 魏无羡终于瞟到无辜受风刮的老人,不好意思地应道:“哦哦,好,不跑了。我好好走,好好走。”
 妇人将两位贵客引至屋内落座,沏茶上点心,还奉上了衢临的好物桃酒。
 魏无羡虽惦念好酒,可经历昨日一遭,他大概猜出桌上的这些显然是妇人存货不多的食物。
 然而妇人还是慷慨地拿出来招待客人。
 “两位公子这是要辞别衢临么?”
 妇人先问道。
 蓝忘机:“不走。”
 老人杵着拐杖上前着急道:“公子啊,孙家不好惹。昨日闹成那样,他必不会罢休。两位还是尽早。。。”
 魏无羡笑笑,说道:“找我们麻烦么?昨日就已经找过了,可惜我们不在客栈,他们扑了个空。”
 老人心一悬,紧跟着又松了口气。
 妇人问道:“那二位恩公打算接下来怎么办?衢临三面都是孙家底盘,剩下的临江码头还闹着妖怪。”
 魏无羡撇头屋外:“衢临江上的妖怪在前夜就叫我们拿下了,正是孩子脚下踩扁的那条。”
 妇人惊愕道:“公子此话当真?”
 蓝忘机笃定回道:“确实如此,我们此来也是为收妖。”
 妇人愣了愣,肯定眼前的两位贵公子当属奇能异士后,忽然粗暴地抓住核儿的头发扯到蓝忘机和魏无羡面前,对着孩子的膝窝窝就是一脚。
 “跪下!”
 核儿小小年纪,实在不明白娘亲发的什么疯。他扑通一下膝盖砸地,颤生生地回头望着娘亲,无助而胆小地喊道:“娘。。。娘亲。。。”
 魏无羡不过是顺手抓了核儿的杀父凶手,没想妇人竟让孩子跪下了。他慌忙伸手要扶孩子起来,却没料孩子旁边的妇人也扑通一下跪下了。
 魏无羡不好意思道:“哎呀呀呀,这是作甚,起来起来。地上硬,硌得慌。”
 可是妇人和核儿说什么都不肯起来,魏无羡扶人心切,不小心也扑通一下跪下了。
  三人跪在地上热热闹闹,两个不肯起,一个拼命扶。蓝忘机见状,忍不住要出手扶起一帮人来。
 就在这时,缓过神来的老人家迈着老寒腿抖了几步,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妇孺三代一边跪还一边激动地喊着“救命恩人”。
 这下,几乎连蓝忘机也要差点跪下了。
 屋里三个跪着不肯起来,一个扶人站不起,另一个要扶一大帮的人。呜呜泱泱,一片混乱,压根看不清楚到底谁跪谁,谁谢谁。
 门口,跟着金蝶指示追来的少年看呆了眼,混沌道:“这是。。。什么修罗场?”
 屋外的景仪听到思追的叨念,急着也要冲进屋里来看。
 “什么什么什么修罗场,叫我看看,我怎么听到闹哄哄的呢?”
 然而等景仪探脑袋挤过思追的肩膀,屋里好好地坐着含光君和魏前辈,老人家和妇人站在一旁拭残泪,童稚小儿木愣愣立着好似云里雾里。
 景仪不好问含光君与魏无羡,只能追问思追:“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思追扭头装死:“不知道!没看见!别问我!”








 “我丈夫毛柴生,在外头学了点本领,回来后和乡亲们一道种了许多桃林。一年又一年,结的桃儿卖与外地赚了些小钱。不料孙家红眼那片生钱桃树,想全买下来。乡民们不同意,孙家竟一口气吞了衢临东南西三面要道口。除非给他大笔的过路费,否则就不让我们运货出衢临,逼着桃子烂在树上。”
 妇人将衢临的过往娓娓道来,思路与措辞都足够清晰,简短几句已说明孙家对衢临的封锁绝对是早有筹划。
 蓝忘机问:“而后走水路,却碰上水妖阻拦?”
 妇人回道:“的确如此,只不过这次大家都对姓孙的有了防备。临江码头原属别家,只因那家老爷人丁凋零,余下独子一心外出求学不愿待在衢临,乡民这才有机会凑了钱将码头买下。自此乡民们的货大多从临江码头走水路运出去,极少叫姓孙的剥削。如此昌隆几年,竟叫妖怪给拦了生路!”
 魏无羡:“姓孙的既盯上桃林这块肥肉,自不会轻易放过。他不仅想断你们的生路,还想把你们都变成他的奴隶,以供差遣。”
 妇人叹口气道:“已经是了。几位大可以去问问码头的乡民,去看看赌场,便可知这衢临城里究竟有多少人为孙家毒害,奉上房契地契卖身契,卖妻卖女散尽家财。如今的衢临城物价高的咂舌,随处一问便都是孙家的债下奴。要说这其中没有孙家使的黑手,那可真是日头打西边出。”
 魏无羡搓搓手,显然已经有了坏主意。他回头看思追、景仪两个小的,发话道:“有事与你们,干不干?”
 景仪回道:“当然干。”
 魏无羡:“你们去码头走一走,聊一聊,看看孙家对其他人还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思追和景仪接下活儿,扭头快步出门。
 蓝忘机喊住俩小的:“钱,带够没?”
 景仪拍着胸脯道:“够了够了,听说这儿东西贵,因此多带了些,含光君放心。”
 蓝忘机还想提醒些什么,魏无羡却抓住他的胳膊不让说了。
 待到思追和景仪走远了,魏无羡这才吃吃地笑起来。蓝忘机已然知晓道侣心肠肝肺里憋了什么坏主意,他虽无奈摇头,却还是配合着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衢临城物价之贵,思追和景仪终究会狠狠体验一把的。毕竟他俩赶了大半夜的路,清早到这里,估摸着肚皮已经咕咕乱叫了。
 妇人见魏无羡笑的坏,好奇问道:“公子这是。。。”
 魏无羡忙止住笑,解释道:“没事,我是笑我家小孩儿虎头虎脑,傻的可爱。”
 妇人看着门口,回想起思追、景仪少年的身量,诧异想着:小孩儿?虎头?傻的?
 蓝忘机了解了衢临事由的大概,通晓商贾之术的他猜想了一番,前前后后差不多能搭起来了。他起身对妇人道:“事已知晓,容我们再探寻一番揪出真相。”
 妇人有些开心,被孙家欺负多年,总算有高人来解衢临的危了。她激动道:“好好,但凡有需要我的,我必知无不言。只是,只是还有一件事,我想求求二位。”
 蓝忘机:“一事?”
 妇人又一次粗暴地扯来核儿,又一次踢孩子膝窝窝,逼他磕头,然后说道:“孙家不好惹,倘若事情最后不成,还请两位贵人收了我孩子做徒弟,带他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魏无羡听孩子跪得扑通响,麻溜儿地抱起孩子回妇人:“夫人不必如此沮丧,孩子杀妖果断干脆,收他做徒弟使得,就是不必非得离开衢临,也不必总按着他下跪。我收他就是,收他就是。”
 妇人感激涕零,举着一老一小送蓝忘机两人出院子。
 路上,魏无羡先是叨叨一阵孩子的确可塑,又揪着蓝忘机的抹额问接下来去哪儿。
 蓝忘机听了一路噼啪的炮仗,安然地答道:“往前走,去赌场。”
 魏无羡:“赌场?诶,赌场好,魏某向来手气好,战无不胜逢赌必赢,正好去孙家的地盘闹上一闹。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默默地跟在后头,依旧坦然地听着声儿。
 那炮仗,噼啪的,一路不带消停!






 景仪初来宝地,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远远地听到各种叫卖,他已忍不住要跑起来。
 “太好了,早就听说衢临的东西美味的很,今日得来,我定要吃喝个遍。”
 思追跟在后头说道:“你先别太激动,方才含光君问我们带够钱没,想来应是这儿的东西贵的离谱。”
 景仪摆手道:“哎呀,早听说东西有些贵,可是衢临的东西别处也吃不到哇。贵就贵吧,反正钱也带够了。”
 思追:“你带了多少,就敢说够了。”
 景仪:“银子几锭,还藏了金块,够了够了。”
 说到金块,似乎给了思追许多挥霍的勇气,他没再追问下去,而是跟着景仪一道投入摊贩的美食中去。
 “桃枝烤鸡嘞”,“桃酒”,“花酿”,“三月美人糕”。
 一小只五千文,一口五百文,一勺三百文,一片两百文。。。







8.血桃七 
 享运柜坊,衢临城最大、生意最好的赌坊,人间悲喜剧日日上演。
 “滚滚滚,没钱也想来赌。”
 一壮汉从里面扔出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来,骂完还啐了口痰。
 颜面扫地的乞丐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周围人的嘲笑,仍旧想要硬闯赌坊。
 那壮汉一恼,抬脚狠狠一踹,乞丐就如同乌龟一般翻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周围的人越发嘲的厉害。
 “马六指,赌疯子,丢了老婆丢了家,十指丢得剩六指。。。”
 乞丐囫囵滚至墙角,揉着心口对嘲笑他的人不停吐口水。
 亨运柜坊里人声鼎沸,外头同样热闹,只不过里头是悲喜交加,外头清一色全是惨剧。
 蓝忘机和魏无羡停在柜坊面前,看到街道上无事可做的落魄年轻人,嗜赌成性的褴褛乞丐们,无人看管的野孩子争抢地上被丢弃的食物充饥。一时间都略显出惊讶的神色来。
 “扔出去。”
 柜坊里传来粗糙的嗓音,紧接着,一个双手是血的男人被无情抛出,还有两截血糊糊的什么甩在男人身上。
 周遭的人似乎都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并未觉得多可怕。角落里躲着的几条野狗汪汪地跑出来,跳到男人身上去争抢那两截血东西。撕扯间,两截学东西被分成四段,血也被舔掉一些,白森森的骨头露出来,竟然是两根人指!
 这一骇人的场面还未结束,柜坊里又扑出个被撕了一半衣裳的漂亮姑娘来。
 “哥,你救救我,别卖我呀,我不作娼,我死也不作,呜呜。”
  方才的壮汉与三个同伴跑出来,狞笑着伸爪抓向姑娘。
 “你爹还有你哥欠下的债,房契地契再加上你,刚好够还。”
 断指男子看到亲妹妹哭的凄惨,忍着疼朝壮汉求饶道:“方哥,再匀我几日,欠的债我一定还上,一定。。。”
 啪!
 不等男子说完,壮汉已经甩了巴掌过来,打得男子口鼻流血、眼冒金星。
 壮汉骂道:“还?你爹欠的钱利滚利,债堆债,如今已到百万两金,如何还?还个屁,还不如老老实实把你妹妹卖了,此债一笔勾销。”
 姑娘想给哥哥擦去满脸血污,可为她说话的人已经半死不活神志恍惚。姑娘被逼至绝境已退无可退,索性回头瞪着壮汉回骂道:“姓方的,你跟着孙家做尽恶事,灌醉我爹逼他签下糊涂债。如今我家破人亡,往后每日都将诅咒你,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善终枯骨荒塚。”
 “嗯?”
 壮汉眼珠子一横,见姑娘胸前衣裳松散,忽而淫笑一阵,荤道:“咒我?哈哈哈,我现在就给你添些咒资。”
 说完,他撒开鹰爪般的手把姑娘的衣裳用力一撕。
 霎时间,整条街的男人都把饥渴的目光放在姑娘白嫩光裸的后背上。
 壮汉拿脚踩在姑娘背上,叫弱女子动不得挣扎不能。他还高声嚷道:“我们为孙老爷办事,自然得办得利落得当。收债要收得利落,送娼得送个懂事的。像二妹这种性子拧巴的,怎么能伺候好客人呢。况且我还不知你是不是个黄花闺女,这样吧,既然大家都看着,咱们当街验货。若是个闺女,就叫咱一街的人都好好改改你的性子,我来第一。。。诶?诶?我的手,手。。。”
 啪,啪,啪。
 壮汉的胳膊不知何故竟自己抬起来,对着自己的脸狠狠打了三巴掌,打的脸上印子红红的。不止胳膊,连他的腿都自己抬了起来,对着另一只脚狠狠踩下去。
 “嗷呜。。。”
 壮汉抱脚嚎叫,骂骂咧咧。
 姑娘当街受辱,眼泪已打湿衣襟。她心想自己既逃不掉,但也不能白白受欺负,索性咬舌自尽,死尸一具总能保住清白吧。
 一片混沌与黑暗间,背上叫什么东西盖住。姑娘转过头,泪眼模糊的画面里似乎是两位温尔儒雅的公子。
 魏无羡拿自己的外衣给了可怜姑娘,起身时,方汉子扭着脸横在他面前,气冲冲的样子似想质问魏无羡一番。
 “你,还有你,你们是谁?方才是不是你们捣的乱?”
 姓方的果然鼻孔喷气地吼道。
 魏无羡白了姓方的一眼,又抬头看亨运柜坊的豪气招牌,撇嘴摇头后拿陈情敲着手。
 沉吟半晌,就是不理姓方的。
 壮汉圆眼一瞪,很不客气地怼掌来。
 魏无羡拿陈情一指,大呼小叫道:“你干嘛你干嘛!男男授受不亲,虽然我长得不错,可你也不能这样啊。”
 这一嚷,姓方的傻在原地,周围人纷纷捂嘴偷笑。
 蓝忘机微微低下头,用脚尖碾着地面碎石,嘴角艰苦地抽搐着。
 听魏无羡皮成那样,蓝忘机也想笑笑,可场面上,他这会儿可不能随便笑。所以,只能苦憋!
 姓方的跳起来呸道:“老子要是喜欢男人就天打雷劈!”
 魏无羡压根懒得看跳梁小丑,反而问道:“你家能赌多大的?”
 姓方的一个支棱,扯着嗓门道:“你想要多大?”
 魏无羡冷笑一下,面带鄙夷地扬了扬陈情。
 姓方的还以为黑衣人摆的什么臭架子,刚想奚落一番,结果眼睛一抬,整个人都立住了。
 不止几个壮汉立住,整条街的人都立住了。确切地说,所有人都傻了眼。
 两列丫鬟打扮的女子缓缓走来,每人手上都端着硕大的盘儿,盘里都放着堆的老高的金元宝,亮闪闪的瞎了所有人的狗眼。
 万贯家财已叫人垂涎三尺,而丫鬟们全都闭月羞花,钏金戴银。娇容犹如画中美人,肤白唇红,柳叶般细的眉下秋波阵阵。加之她们身段妖娆,行时如水蛇扭腰翘臀吸睛。还有那狂野露骨的穿衣方式,斜斜的露着香肩,上搭一丝兜衣的绳儿,裸露一圈的蛮腰轻摇,配以血红宝石玲珑其中。整个丫鬟队伍简直风情万种,妖孽横行,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所有人都止了呼吸,脑子僵住,眼珠子疯狂地来回扫,连嘴角口水落到脚指头上了都没察觉。
 丫鬟们停在蓝忘机身后,低眉顺耳地等待主人差遣。
 魏无羡斜一眼柜坊的几个狗腿子,冷哼一声,对蓝忘机道:“含公子,请。”
 在艳羡的目光中,蓝忘机先一步进入柜坊。
 魏无羡进去前,耻高气昂地对壮汉道:“我家含公子有言,若他赢了,方才那位姑娘的债一笔勾销,你不得再为难人家。若他输了,我家丫鬟带来的金元宝你尽可收去。”
 姓方的又呆了呆才回过神来,而魏无羡和蓝忘机已进去了。他如惊犬般尖嚎一声,抓着几个手下赶紧跑进柜坊接待贵客。
 地上趴着的姑娘早已无人问津,她被丫鬟扶起穿好了衣裳,抽噎着坐在晕死过去的哥哥身旁。
 柜坊外无所事事的赌徒们没法见惊天大赌,只得立在外头似癞皮狗一般对着漂亮丫鬟们垂涎。
 说来也奇怪,丫鬟们并不嫌弃贪婪的目光,甚至还会对周遭的活人回眸一笑。只是笑着笑着,周遭的活人就感觉浑身泛冷,无力疲软,仿佛精气被抽干。









 柜坊里,正沉迷赌局的人们被一阵骚动打断。
 狗腿们不停地向蓝忘机献殷勤,搬凳子送茶水奉点心。蓝忘机却看也不看,坐也不坐,冷着脸走自己的。
 直到魏无羡嫌弃地赶走狗腿,直言:“滚滚滚,莫要污我家公子的衣裳。都滚,你们这儿吃的喝的能入嘴吗?别扰我家公子赌钱,再贴上来我要打人了!”
 狗腿们悻悻然退下,唯有姓方的诡笑着目露寒光。因为他知道,只要进了赌场,便是进了他的天下,输赢只在他一念之间,外头的丫鬟和金元宝都是他囊中之物。
 赌场里很快就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等着阔绰公子开赌。换句话说,是等着看阔绰公子输掉全部家当,剁掉手指,被狼狈扔出去的那一刻。
 蓝忘机在一桌边停住,姓方的赶紧跳过来拿起骰盅殷勤道:“爷,这是最简单最容易赢的,怎样?来一局?”
 蓝忘机没说话,魏无羡替他上前坏笑着道:“好,我代含公子与你们玩几局。”
 姓方的瞅了眼蓝忘机,见人家没表示,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便摇起骰盅来。
 六个骰子滚来撞去地发出叮铃咚隆的声响,很快就在执骰人的垂落声中安静下来。
 姓方的狡黠地看着魏无羡,问道:“赌大赌小?”
 魏无羡不假思索地道:“小。”
 骰盅一开,六子皆为六点,即大。
 魏无羡输了。
 门外的丫鬟笑着奉上一盘金元宝。
 第二轮摇骰猜大小,落定后问魏无羡赌大还是小,魏无羡依旧答曰小。
 骰盅一开,六子仍个个六点。
 魏无羡还是输。
 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
 丫鬟一个接一个地奉上金元宝,姓方的笑的嘴都要从脸上跑掉了。
 周围的看客发出唏嘘声,既替阔绰公子心疼钱财,又有些企盼公子叫人扔出去的场景。
 如是输局来到第十九轮,外头抱着金元宝的丫鬟只剩一个了。
 姓方的玩心大起,对蓝忘机得意道:“含公子,非方某人埋汰,实在是你家书童手气不好。连输十九把,这最后一轮再输,你们可就。。。”
 蓝忘机不理姓方的,只对魏无羡说道:“最后一把。”
 魏无羡嘻嘻笑着:“好,最后一把。”
 姓方的见二人如此轻松,心中很不痛快,遂挑衅道:“两位莫非是输得失了神智,要不要在下给二位醒醒脑?”
 魏无羡亦不客气地回道:“我看还是我来给你醒醒脑吧。那些金元宝算什么,我家公子身上有一袋夜明珠,价值连城。最后一局你若能赢,金元宝给你,丫鬟也给你,连我家公子的夜明珠你也可以一并拿走。”
 姓方的眼睛贼他妈的亮。
 “此话当真?”
 蓝忘机不愿开口理人,只沉默着。
 也算是默认,也约等于承认这事是真的。
 姓方的大吼道:“好,二位莫后悔。”
 魏无羡冷哼道:“你输了,不仅要还我钱财丫鬟,免去所有人的债,我还要砸了你这家赌坊。别后悔哟。”
 骰盅砰地砸桌。
 姓方的掷地有声道:“绝不后悔!”
 咣啷啷啷,骰盅里的六枚骰子再次翻滚起来,碰撞的激烈异常。
 所有人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等着这场赌局的结果。生或者死,只在那一瞬间。
 赌坊里的人和物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地,静的吓人。
 骰子的咣啷声撞击着桌角、墙缝,击打着每个人的心。
 连空中飘着的密密麻麻的鬼魂也吓得哀嚎起来,呜呜呜地瘆人得很。
 什么金元宝,什么夜明珠,不都是从它们身上搜刮的么!若输了,它们岂不是成了鬼界穷光蛋!
 啪,骰盅掷于桌面,幽灵一般杵着,里头的骰子也顶着点数等待开盖的时刻。
 姓方的邪笑道:“大还是小。”
 魏无羡还是那个字——小。
 姓方的得意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紧接着,骰盅一抬。
 开!











9.血桃八
 骰子不会骗人,该是多少是多少。谁输了谁赢了,一目了然。
 一点,一点,一点,六个一点。
 亨运柜坊输了个破天荒!
 姓方的瞪着骰子,脸色从红润变煞白,死人都比不上的煞白。然后转成绿色,鲜脆赛过春日芽草的稚青。一青一白的切换,仿佛品尽了世间沧桑。
 周围的人都僵住了,赌徒与狗腿,全都张着口,抬着手,石头一样地立住。
 狗腿们绝对想不到自己的老大会输的这么惨,赢来的赔光了,连赌坊都折了进去。
 姓方的也绝对想不到自己闯荡半生,学来的一身千术本领竟栽在两个看似外强中干的贵公子身上。孙老爷本就看重姓方的本领才召来主持赌坊的,这下丢大了人,岂不是要被孙老爷扫地出门?
 想到这里,姓方的脸色白变黑,黑变紫,万紫千红变幻不定。
 赌徒们渐渐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开始撤腿。亨运赌坊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这次输的底儿掉,指不定姓方的耍个横,翻脸不认账。直接叫人围上两位公子,打个残废扔进江里,或者直接打死!
 他们不想作冤死鬼,便早早的准备好自己的退路。一只脚迈向大门口,以备随时逃离这是非之地。
 魏无羡瞧完桌上的骰子,抬头眯眼看姓方的,嘴角一歪露出肆无忌惮的嘲笑。
 二十轮赌局,局局输,偏偏最后一轮赢了个大的。而这并不是意外。 
 亨运赌坊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吸干赌徒的血和家当,并不是因为运气好,而是桌子里的机关。
 骰盅停留的地方被凿了个缺口,薄薄的桌皮儿下是骰子的控制台。摇骰子的人想点数大还是小,只消偷偷动下桌底的机关便好。
 姓方的摇骰子本领不错,想要几点就几点。可这几年来他渐渐发懒,手生了些,少不得在赌局中做点手脚。若是不确定里头的点数,他便按机关,强行叫点数变大。
 他自以为这招叫天衣无缝。
 可蓝忘机和魏无羡是什么人?修仙之人耳力异于常人,哪怕一点风吹都能叫他们辨出个东西南北。更何况桌子里头齿轮转动的咯吱声。
 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魏无羡还能不知道嘛。
 前边十九局吊足了饿狼的胃口,最后一句诱饿狼答应原不可能实现的条件。
 桌里有机关又如何?魏无羡可是有一屋子的鬼魂等着呢。它们的家当被夷陵老祖作了赌注送了出去,还是各种白送。鬼魂们老早伸长了脖子等着把骰子点数拨成小的,管姓方的按一百次一千次机关,鬼魂总能在开盖前把点数弄成六个一点。
 论速度,人哪里比得过鬼,还是夷陵老祖座下的鬼。
 姓方的气歪了嘴,抓过手中的骰盅盖子大力往桌上一砸,吼道:“你们!出老千!使妖术!”
 魏无羡才不怵呢,怼着对方的逆鳞说道:“啧啧啧,自己下的注,自己输的赌,为了不认账,空口污蔑人呢。”
 姓方的把盖子捏碎,瞪着血丝密布的双眼,凶厉的眼神似要把魏无羡撕碎。他咯吱咯吱的咬牙声在众人大气不敢喘的赌坊里显得更加渗人,好像嚼骨头一样听的人发抖。
 越是这种虚有其表的找打鬼,魏无羡越是想干点什么好早点气死对方。
 “到我身后来。”
 蓝忘机一开始是站在魏无羡后边的,可现场情形不对后,蓝忘机把魏无羡用力一拉,硬是拽在了自己身后。
 “哦,好。”
 魏无羡格外享受被人保护得小心翼翼的爽感。他索性好好地待在蓝忘机身后,嬉皮应着,还对姓方的做好几个鬼脸。
 姓方的肺都要气炸了。
 而魏无羡还要挑衅。
 “方才说好的,我家公子的金元宝、丫鬟你都得还回来。还有那些欠你们赌债的,要一笔勾销。外头的姑娘,你们不许为难人家。哦对了,还有最后一项,我要砸了你们这家黑店,出老千的黑店。这张,这个,那个,所有桌子底下都有机关,你们才是出老千的那个。哼!”
 魏无羡对赌坊里的桌子戳了个遍,直言里头机关所在。他一边轻飘飘地说,还一边不怕死地摇头晃脑。
 敢情姓方的学来的全部手艺,一夕之间叫人戳穿了个全乎。
 是个活人要气死,是个死人要气活了。
 姓方的抄起桌上的骰子就要砸魏无羡,他胳膊上的肌肉全部鼓开,可见是使了全力的。而魏无羡有蓝忘机罩着,砸魏无羡势必要经过蓝忘机的。姓方的劲头足,显然是要两个一起收拾。
 换句话说,他对眼前坏好事的两人动了杀心。
 魏无羡一点也不怕,下巴往蓝忘机肩膀上一搁,嘻嘻嘻地笑。
 谁出手姓方的都还有活路,蓝忘机出手,姓方的只有往地狱走了。
 果然,蓝忘机懒的瞅臭虫一眼,直接挥掌打出一道灵光。
 姓方的连骰子都还没来得及扔出手,胸口就叫一坨蓝光撑着飞了起来。
 咣咣咣的好几声,壮汉飞出赌坊,飞进对面屋子,又从对面屋子飞出去,落在了猪圈里。猪们以为来了同类,顶着哄臭臭的鼻子哼哧上来。不一会儿,姓方的就已经满身猪骚屎臭隔夜饭味儿了。
 魏无羡扒拉着蓝忘机的肩,故意问:“含公子出手如此狠辣,那人焉有命在?”
 蓝忘机回眼瞄来,说道:“死不了。”
 魏无羡嬉笑着拍掌:“含公子宅心仁厚,是书童我小人之心了。”
 若不是赌坊人多,蓝忘机真想把牙尖嘴利的魏无羡按桌上欺负一番。
 收拾完姓方的,赌坊的狗腿子瞬间乱了,嗷嗷叫着要喊人来对付魏无羡。
 “哈,一帮走狗。”
 魏无羡冷眼瞧着那帮大呼小叫的人,忽然发出鬼一般的笑声与命令,“砸了这里。”
 霎时间,赌坊里阴风大作,绿火飘荡,厉叫灌耳。
 寻常人哪里受得了荒郊野坟般的惊吓,虽看不见头上密密麻麻的鬼魂,可众人还是感觉此刻的亨运赌坊就是厉鬼乐园。不赶快逃命,岂不是要成鬼的点心?
 “哇,鬼呀,闹鬼呀。”
 “救命啊,鬼吃人呐。”
 赌坊里的人抱头逃窜,连狗腿们也顾不上被掀烂的房梁、桌子、椅子。
 混乱间,有几个糊涂蛋错抓丫鬟的手。拽了几次丫鬟没动,糊涂蛋还以为自己能英雄救美呢。谁知,丫鬟眼神冰凉地咯咯阴笑。
 糊涂蛋再一摸丫鬟的手,吓!这不就是太祖宗死时凉飕飕的触感么?他们再一看丫鬟的脸色,哎哟不得了,那不就是前些年隔壁死老太婆下葬时乌青的死人脸么?
 “妈呀,女鬼哇!娘诶,丫鬟是女鬼!”
 一片狼藉的赌坊里,很快就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女鬼冤魂把赌坊闹个底朝天,直到将屋子拆成了个空架子,几根木梁孤零零地杵着。
 然而这还不算完,只捣毁了老巢而没搞掉众人堆积如山的债务,治标不治本。
 魏无羡大摇大摆地从赌坊门框架架下走出来,挨个儿指着吓坏的狗腿们道:“说,账本去了哪里?”
 狗腿们还想赖账,狡辩道:“哪里有什么账本,我们,我们不知道哇。”
 魏无羡冲狗腿们友好地笑笑:“哼哼,不知道?”
 狗腿摇头:“真不知道。”
 魏无羡回头招呼一声丫鬟,漂亮的女鬼姐姐们立即飘出来,围着狗腿狂献媚。
 死人脸,冰凄手,阴森的眼神,吃人的笑。
 狗腿们吓得心脏扑通扑通跳,两个吓晕过去,余下几个赶紧改口说账本就在姓方的身上带着,随身携带的那种。
 魏无羡没客气地白了几眼:“敬酒不吃吃罚酒,活该。”
 有机灵的女鬼已经跑到猪圈里踢开姓方的,搜出了那本账本,然后交到魏无羡手上。
 账本并不厚,里头却写满了人名,每个人名下都是一笔惊天债务。
 穷尽一生都无法还完的债,哪怕卖了房卖了地卖了人都没法还上。
 蓝忘机看着那本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声音都带着厌恶。
 “撕了。”
 魏无羡点点头,扬起手中的账本,对街道里惶惶不可终日的赌徒们道:“这本账今日此刻销毁,上头有名字的从现在起不再欠赌坊任何债务。你们以后也别赌了,好好种地养家,过好自己的日子。”
 账本里的一字一划,在魏无羡手中碎成条条,血印统统作废,最后变成一堆没有用的废纸。
 落魄的赌徒们愣在原地,先前被剁去两节手指的男人醒了过来,也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们原先并不是彻彻底底的混球、乞丐、赌徒,只是在日益逼仄的生存空间里渐渐失去了信心和希望,一点点堕落成底层。如今的自由得来突然,他们全傻了眼,有些不敢乱动了。
 “他们没房没地,拿什么生活?”
 不远处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尖酸刻薄地叫人想狠狠揍一顿。
魏无羡才收拾过那人,不想孙管家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不来我也得找他,来了更好,我一起收拾。”
 魏无羡小声嘟嚷着跑到蓝忘机后边,装作闯祸书童寻求公子庇护的模样。
 蓝忘机也还真护着人了,眼睛都不抬孙管家一下,傲慢得很。
 孙管家受了蔑视,搁着以前的脾气,早就叫人冲上去把冒犯之人狠狠揍几顿了。可蓝忘机和魏无羡不同,他们身份不仅仅是贵公子那么简单,能安全度过衢临江,能召动一帮女鬼样的打手,眨眼间灭了姓方的、拆了赌坊。
 实力不容小觑。